《命蛊》by 槐安国师 —————————————————————————— (原著向,接重启,清水暧昧向,可能会有部分下斗剧情,HE) 第一章 无法愈合的伤口 “老司机带带我,我要上昆明——老司机带带我,我要去省城……”车里不停放着这歌,听得人头痛脑胀,胖子说是要应景。 刘丧坐在边上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白眼,闷油瓶恍若未闻,我本来懒得理,又怕带坏小姑娘,还是让他关了。 事情得从年初的时候开始说起,那时候我收到一条耐人寻味的短信,在这条短信的指引下我去往南京,找到了三叔留给我的一块地,以及一个叫杨大广的人的尸体和无数录像带。在那些录像带里,无一不是各种各样的雷声。 我对这件事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并且和胖子他们去探索,企图找到关于我三叔的一些蛛丝马迹。 回来后发生的一系列的变故,在此不再多述,需要说的是,在我和胖子等人前往营救闷油瓶他们后,我们一起进入了事件的核心地点,也是听雷者毕生探寻的地方——雷城。 在那里,我们和焦老板——后来证明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我们家的故交田有金——发生了正面交锋,我们损失惨重。整个过程我详细记录下来,和我爷爷的笔记本合在一起,那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最终我一直追寻的答案,时隔多年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同时我的身体也得到了很大改善。 而这回发生的事情,恰巧与我们那次的经历有关。 在我们最终到达的那个地方,布满了无数青铜簧片。那些青铜簧片十分锋利,尽管我们处处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簧片割伤,连闷油瓶也未能幸免。 那之后我们回到雨村修养,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我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的时候,闷油瓶和胖子身上被青铜片割伤的地方,却久久无法愈合。 我知道闷油瓶因为血液特殊,身上的伤口一向很难愈合,但胖子身上也出现了这种情况,这很匪夷所思。 后来在小花给我的资料中,我了解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问题,是因为那些青铜簧片上,都涂有一种毒,这种毒液能让伤口难以愈合。而我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后来那些黄色棺液。这种棺液的成分我还没弄明白,可以肯定的是,我的肺部问题的确改善了不少。 再后来黑瞎子带来一条消息,说他在自己认识的一个云南人那里,打听到在云南边境某些苗寨中,或许有解这种毒的方法。于是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启程前往云南。 在出发前,刘丧和白昊天正好来雨村看望我们的情况,我心想反正和旅游差不多,没什么危险性,就索性捎上了白昊天,让她历练历练。至于刘丧,是因为黑瞎子曾说过,我们到时候可能会进山林。在那种地方,带个金耳朵,等于带了一个活体探测器。 车程还有很久,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平板里小花传给我的资料。我们要去的最终目的地是屏边苗族自治县,属于红河州,已经靠近中越边境。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找黑瞎子口中那个人。 我们是从龙岩上省道203,再走莆永高速,到傍晚的时候,才到广州绕城高速上。我们在那里一个服务区简单吃了晚饭,换了刘丧开车,正要出发,有一辆黑色吉普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一看,小张哥坐在副驾驶座上,朝我们挥挥手,开车的人是张海客,后面还坐着两个人,看样子也是张家人,不过我没怎么见过。 我转头去看闷油瓶,他也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我心说现在张家真是复兴了,年前小张哥开的还是高尔夫,这才半年多,就换上普拉多了。闷油瓶没有去他们那,而是继续和我们一起挤在刘丧的小捷达里。 刘丧没见过张海客,现在看见他,以为活见鬼了,立马转过头来看我。 “我们不是双胞胎,开你的车。”我随口对他说,“他只是我一个崇拜者之一。” “看见没,什么叫死忠粉。”胖子立马接上我的话,转头对刘丧道,“你光山寨一个纹身算个屁,人家山寨了一整张脸。” 闷油瓶对我们的胡扯毫不在意,默默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的车在广昆高速上开了两天,才进入云南境内。一下高速我们就去和黑瞎子汇合,他在一家店里吃过桥米线。老板娘看见我们一票男的,尤其张家人个个领口露着纹身,吓得脸都变了,赶紧让她女儿进屋去。胖子在一边赔笑一边套近乎,才让她放松下来。 今天天气很热,店里只有几台壁挂电扇,我们几个吃得大汗淋漓。等吃饱喝足,黑瞎子上了张家人的车,我们一起赶往第一个目的地。 那是红河自治州的蒙自县,我们要去的地方,位于一个小镇上,是一个叫做碧色寨的小村庄。这个村子就在碧色寨火车站旁边,车站是民国前建的,一直是滇越铁路的一个中转站,当时由法国人修筑,所以充分保留了法式建筑的风格,曾经甚至有人称这个地方为“小巴黎”。 我搞摄影的时候一度想来这里看看,无奈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我们的车到达这个地方,我才发现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网上那些照片怕是不知道加了多少层滤镜。 到底白昊天是小姑娘心思,还拿手机拍了张照片,过了会儿我就看她发了朋友圈,如我所料,照片完全如买家秀和实物的区别。 我们把车停在车站边上,胖子打开车窗开始吸烟。 资料上显示,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叫做梁科思,云南本地人,今年刚好五十岁。他以前曾经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退伍后就留在这里的车站文物保护单位工作,算是个闲职。 胖子听了就说:“这人他爸绝对是马列主义的热切拥护者,你说我爸当年怎么就没给我起这么个名儿,不然胖爷我早从文物研究转型学术研究了。” “你得了吧,不管你起什么名字,都是倒斗的命。”我说,“再说了,名字这种东西,我就没见过几个人如其名的,你看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胖子咂咂嘴道:“那照你这么说……小哥真名真有可能叫张小根什么的?” 最近我和胖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尤其是胖子,时不时喜欢开小哥玩笑。闷油瓶平时根本不理会我们,就算我们在他面前讲荤段子,他也面不改色。这时我从后视镜偷偷打量他,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倒是白昊天一头雾水,问我们为什么是小根。我怕带坏她,忙摆摆手糊弄过去。 第二章 老梁 正好到下班时间,我们电话联系了老梁,没过多久就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里面出来。这人方脸宽鼻,老花镜架在鼻梁上,身上的衬衫一看就是二十多年前那种款式,但是特别齐整。 经验告诉我,这样的人要么假正经,要么作风非常老派。 胖子打了两下双跳,老梁一看见就朝我们挥挥手,过来告诉我们,今天有些晚了,先带我们去他家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带我们过去。 他骑着小电驴在前面带路,我们慢慢跟在后面。胖子一路上不耐烦地抱怨,说爬着去都比这快。 老梁住的地方离他工作的地点不远,用不了五分钟就到了。那是一个小村寨,整个村子的外墙都统一刷成土黄和砖红色,整体风格和周边的村子很不一样。 村里路小,车开不进去,我们索性把车停在村口,徒步进去。 老梁没有妻儿,一直是一个人住,因此房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客厅只有桌椅板凳,当地人供的神位,还有挂在墙上用玻璃框起来的一些老照片。 胖子帮老梁去做晚饭,我们几个呆在客厅闲聊。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张家人站在门口抽烟,用香港话不知道讨论着什么,语速太快我没听清。白昊天手放在膝盖下面,时不时打量着四周,显得有些局促。 饭还没熟时老梁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坛酒,开封那个瞬间屋子里香得要命,胖子眼睛都亮了。 老梁告诉我们,旧时法国人在这一带修铁路,曾经种植过几株正宗的法国葡萄,这种葡萄他们专门用来酿酒。后来当地人移植了这些葡萄,和当地的品种杂交,培育出现在的品种。老梁每年都会向他们买一些,自己酿酒喝。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梁,他是怎么认识的黑瞎子。他说早几年还没在这里的工作的时候,他曾经在保定跑过出租车。有一年他得过一种怪病,那边的人称为“腰盘龙”,疼痛难忍。 听完他的描述,我意识到这是一种皮肤病,杭州那边俗称“蛇缠”,发病的时候腰上会长一圈红疹子,看起来就像龙蛇盘腰,故而得名。民间尤其是农村里常有传言,这种病如果像蛇一样在腰上缠满一圈,这个人就没救了。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属实,但一直听说这种病在大医院很难治,有人用民间偏方反而好了。 老梁有一次送一个人去北京,和这个人闲聊聊到这事,这个人给老梁介绍了一位北京的高人,能治各种疑难杂症。老梁那时病痛缠身,但凡有希望都愿意一试,于是他一把客人送到北京后,就立即去找这位高人。没想到去了几次,还真的痊愈了。 我立马想到了这人是谁,转头去看黑瞎子,他坐在对面看着我们笑。 酒过三巡,我们几个都聊得热络起来,老梁跟我们讲了不少他参加越战时的故事。胖子对这些很感兴趣,跟他聊得十分起劲。 “我以前有一兄弟,也参加过越战,我们从前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不少奇事。”胖子打了几个酒嗝,一边剥着花生米,“我听说……83年的时候,战场上发生过一件怪事,很多人也没受伤,也没中毒,莫名其妙就没了。大家都说是中泰两方有奇人斗法,用巫术下了蛊,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我听了会儿,意识到他口中那个人是潘子,这才记起这件事是我们在一趟火车上,一边锄大地一边闲聊的时候说的。因为我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当时听得认真,所以印象比较深。 我喝了两口酒,这种酒闻着没什么劲道,喝起来从嗓子眼辣到肚肠,我胸口一下子胀得难受。 老梁似乎也喝得有些多了,有些脸红。他看着墙上的相框——里面有几张是他穿军装的照片——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过了会儿他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传得神乎其神的,那是……好像是三连,在……在谅山抢占152高地,那时候……那时候我在另一个团。我的腿好像就是……对,就是那年中的子弹……”老梁指了指自己的右腿,“现在阴雨天还疼,走路不利索。当时多亏一个兄弟救了我,背着我跑了好几里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说完他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降墙上,但我看过,相框里只有他一个人穿军装的照片。 片刻后老梁又摆摆手:“不过你说的那件事,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们班口风可紧……我自己估计就是那一带瘴气多,他们都中了毒了。至于巫蛊什么的……没那么夸张,明天我要带你们去的苗寨里就有,到时候你们自然能见识到。” 我没想到我们最终要去找的是一种蛊,我看了看闷油瓶和胖子,心说这要怎么搞,把蛊虫放到他们伤口里面以毒攻毒吗?要真是那样,胖子还好说,闷油瓶一身麒麟血,没准明天一进村,他们那寨子里的巫蛊文化就要变成历史了。 再碰了几杯酒,胖子就喝上头了,和老梁越扯越远,连当年鬼打墙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胖子虽然喝多了,但他讲故事向来很有一套,把老梁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生怕他喝多了口无遮拦,这梁科思怎么说也是文物管理所的,要知道我们几个以前的营生,非得通知条子把我们几个逮了不可。我一想,胖子拿过的东西都够他枪毙好几年的了,于是赶紧给闷油瓶使了个眼色。闷油瓶立即会意,趁老梁不注意,悄悄捏晕了胖子。 我装模作样地推了推胖子,喊了他两声,转头对老梁道:“真对不住,我这兄弟喝高了,我先带他回房间。”老梁意犹未尽,不过也没法子,醉意朦胧地指指一边的一个房间。 刘丧和白昊天似乎也对这些事很感兴趣,刚才听得挺认真,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刘丧倒是机灵,看见闷油瓶要去扛胖子,自告奋勇地跑过来抢着干活。不知道是我高估了他的力气,还是他低估了胖子的体重,人一到他背上,他的腰都直不起来。 闷油瓶想必也是看不过去了,双手提住胖子的裤腰带,一把将人托在背上,一只手抓住他领子,另一只手在下面使了个巧劲,十分轻松地把人扛进了房间。 这个地方的气温十分奇特,白天还热得不行,一到夜里就凉得跟刚入冬一样。床上就一床薄被,胖子几乎全卷了去,还死命往我和闷油瓶身上贴,嘴里嘀嘀咕咕的,好像是在唱歌。我听了半天,才发现他哼的是从前我们在巴乃听过的调子。 我起来关了窗,一边的闷油瓶睁着眼睛,显然还没睡着。我没喝太多酒,但还是有些头晕脸热,过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三章 苗寨 夜晚胖子呼噜打得震天响,我现在睡眠质量大不如前了,加上喝了点酒,起来的时候非常累。 老梁虽然昨晚也喝多了,但是起得很早,又换了一身齐整干净的白衬衫。他问我让我们准备的东西准备了没,我朝他比了个手势:“龙井、毛峰,还有正宗的武夷岩大红袍,都是今年刚收的。” 来这里之前,老梁曾告诉我,我们要去找的地方需要有个人带路。而这个人酷爱饮茶,喜爱收集各地的好茶,让我准备一些好办事。这次出来得急,找来找去,家里只有别人送的黄山毛峰和胖子在雨村托人带的大红袍。后来想起我老爹最喜欢西湖龙井,每年当季会上灵隐那边的茶山亲自采茶,就向他要了一点。 胖子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缩着脖子不停地揉,疼得龇牙咧嘴,抱怨道:“我说小哥这手也太黑了!脖子没给拧断真是胖爷我福大命大。” 我说你得了吧,就是自己酒喝上头了,宿醉加落枕。我偷偷看了闷油瓶一眼,心说我被捏了也不止一次了,什么时候疼成这样。黑瞎子看着我们笑,说下回他来。 好在张家的车是七座,能多坐个老梁,否则就得让闷油瓶缩骨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老梁家有好几十里,我们沿着高速和国道走,上午就到达目的地。这是一个叫阿达口的大寨,车从盘山公路下去的时候,老梁就指给我们看,一座座高脚楼建在半山腰,鳞次栉比。再往边上是大片大片的梯田,密密层层,错落有致,看得人赏心悦目。 胖子难得连烟都不抽了,说在这种地方,抽一口都是造孽。闷油瓶半眯眼睛看着窗外,眼里比以往多了几分神采,车窗半开着,山风把他头发吹成了中分,他似乎毫不在意。 之前联系的时候,我们称自己是浙江农科院的。正好我以前大学教授中,有位老师上个月去农科院做调研,在网上上传了合照,我依照片上服装款式在购物网站批发了好几件。到了那里以后,我们立即换上白大褂和工作服,提上一些掩人耳目的工具箱,由老梁带着去见村长。 还别说,我们几个穿上这身衣服,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只有黑瞎子,我让他留在车上了,没办法,他戴着那黑眼镜,怎么看都像黑社会。搞不好村里人见了,以为是越南偷渡过来的毒贩,立马打110,到时候还能把我们一锅端了。 村长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穿着苗家传统服饰,蓝布巾包着头,我们到的时候正抱着个水烟筒在屋里抽。他一看见我们就十分激动地迎上来,和我们一个个握手。 胖子先前在路上买了几条玉溪软和谐,本来是打算带回去倒卖和送人的,现在索性拿了一条塞给村长,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水烟筒。 村长十分客气,从屋里又拿了一只水烟筒出来给胖子,让他试试,还问我们要不要来几口。我摆摆手,说已经戒了。 这是实话,换做以前我或许会跃跃欲试,但自从我的肺经过那么一折腾,我算是彻底把烟给戒了,胖子在雨村有时候都躲出去抽。 这种水烟筒算是这里一大特色,一路上过来,我见马路上饭馆里几乎人手一个,就连道旁的黑面包车司机,不拉客人的时候也靠在车上抽。这东西劲大,我见胖子一直心痒难耐,要不是老梁家没见着,他早就抽上了。 接下来快有半个钟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呆在村长家,和他谈论谈论这里的民俗风情,介绍介绍我们此行的目的和流程——其实说白了就是编。期间胖子一直在边上吞云吐雾,偶尔插进来侃几句。 差不多的时候,村长带我们去了一家民宿。说是民宿,其实就是屋子门口放了块农家乐的招牌,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屋子主人是个有些发福的苗族大妈,人特别热情,一听说我们是搞研究的,立马喊她女婿帮我们拿东西。 我听别人叫她“挝陶朵”,大概是这里的苗语,胖子听了也一头雾水,说:“这大妈名字也太奇怪了,叫‘我掏耳朵’?那小吴的名字翻译过来,会不会是什么我姓吴、能起尸?” “我去你的!”我立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骂道,“你他妈叫王胖子孙急出城!” 小张哥他们无奈地看着我们笑,刘丧想学闷油瓶面无表情,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个无语的眼神,白昊天是真没懂,满面疑色。我不想在女孩子面前讲这种东西,赶紧止住了话头。 老梁算是反应比较慢的,但到底也是男人,两秒过后也听懂了,摆摆手笑道:“不,不,不是‘我掏耳朵’,这个‘挝’在这里是‘婆’的意思,‘朵’是乳名,在前面加个‘陶’字,算是成年后的名字。你们如果不习惯,直接叫她陶朵婆就行。” 陶朵婆有两座高脚楼,一座她和女儿女婿住,另一座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现在是旅游淡季,这里就住了我们几个。 虽然是招待客人用的,房屋里该有的东西,照这里的风俗习惯一样不少。我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布局很有趣,正厅的中间设置正门,正门正对的墙上是他们祭祀祖先的祭坛。这种所谓“祭坛”,其实大多数只是一块木板,老梁说有的人家甚至直接贴一张黄色的草纸,基本是没有文字和图像的。木板或黄纸下面的桌上,人们会摆上香炉,用以祭拜。 我曾经在一些文献中看过,有的苗家堂屋中央会放一块岩板,岩板下称为“龙穴”,当然这种不是真的墓穴,只是用以寄托苗民的一种信仰。我没有在这里的苗民家里看到这种结构,大概和这里的“祭坛”是差不多的功能。 至于其余的东西,像挂在墙上的芦笙、竹编的一些家具等,都是很常见的物件。除了几对牛角,我注意到那是真的牛角,而非人造工艺品。 陶朵婆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在外面打工不常回家,小女儿还没许人家。我看着她替我们端茶倒水的声影,莫名就想起云彩来了,只不过她年纪比云彩那时候要大一些。我看了看胖子,见他眼睛也围着这姑娘转,敲了敲桌子道:“打住啊,你这可算是老牛吃嫩草啊。” 胖子眉头一皱:“想什么呢你,胖爷我是那种人吗?我可不能做对不起老丈人的事。” 我看着他额间夹杂的几根白发,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我都几乎要记不起曾经那个水灵的女孩子长什么模样,能记得的似乎只剩下轻灵的嗓音,和笑起来时的一排白牙了。 真的过去了吗?我不禁问自己。十来年说没就没了,有的东西似乎仍在继续,我有时却会突然间很恍惚,想不起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动力是什么了。 第四章 金风玉露 没多久黑瞎子也来了,我们在竹楼里吃过中饭,又到各自分配好的房间里去休息。在雨村我们几个很注重养生,呆久了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中午要是不睡一会儿浑身不舒坦。 只是中午这个地方太闷热,房间里只有一台小功率电扇,我们睡得迷迷糊糊,都出了一身汗。 下午老梁就打算带我们去找那个带路人,他说这个人叫老K,真名没几个人知道。对外他做些皮毛和玉石生意,和越南人经常有来往;对内他是一名“资跨几”,在这些苗寨中有一定地位。 “资跨几”在苗语中意为“指路人”。老梁向我们解释,这里的苗寨里有人去世时,人们都会请一为“资跨几”为去世的亲人指路,告诉死者该走哪条阴间的路,以便找到死者尽快找到自己的祖先。 “资跨几”基本上是一代传一代,过去几乎每个村都有一个,但现在往往好几个村寨才会有一位这样的“资跨几”。所以一般情况下,人们都对他比较敬重,去请的时候都除了钱,还会带上自家特产。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们准备一些好茶叶,这东西最对他的胃口。”老梁转头对我说,“钱带够了吧?” 我一愣,和胖子对视一眼,问老梁道:“这哥们收不收支付宝和微信红包?” 看他表情,我就知道没戏。我转头又看了看闷油瓶,他默默从衣兜里掏出一点钱,摊到我面前,我一看,只有一张十块纸币。 我哭笑不得,心说这张家族长当得也太穷了。想到这里,我转头去看张海客他们,胖子去搜刮刘丧。 张海客摊摊手:“带的都是香港那边的卡,用不了。” 我心里“呸”了一声,心说你们张家人整天走南闯北的,会不在身上带张银联卡?抠成这样,难怪张家要完。 白昊天看看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浦发卡递给我。我赶紧推了回去,对刘丧道:“你看看人家小姑娘这觉悟。” “交卡不杀。”胖子说完,在他身上一阵摸索,很快就找出一张银行卡,甩了甩道:“快,密码,老实交代。” 刘丧明显不想理他,还想把卡抢回来。 “你要不说,我们可瞎猜了啊,你脸别红。”胖子给了我一个眼神,“老吴同志你先来一个!” 我不怀好意地笑笑:“我爱你张起灵,我赌十块是这个。” 刘丧脸果然红了,吸了一口气朝我摊出手来:“十块。” 我转身去掏闷油瓶衣服里的十块钱,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有阻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心疼这十块钱。 刘丧一看是小哥的钱,接过去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到包里,朝我道:“我跟你一起去,我怕你把我钱拿光。” 我懒得理他,让他们回竹楼里等一会儿,跟刘丧一起去镇上取钱。 这个地方老梁带我们走过,我还有印象,很快就找到了银行。刘丧在ATM机上取了好几次才凑够钱,出来立马用外套包得严严实实的放进背包里,再把背包背到前面。 一路上刘丧都不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背包。我瞥了他一眼道:“你别搞得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抢你的。” 刘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报了一串数字。 我不解地看他,他偏过头来道:“这是我密码。你的事情我不是没听说过,吴邪,在有的事情上,我信得过你。但你别那么信不过我。”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他那么较真。而后我回忆了一下那串数字,似乎是一个日期,但要说是生日,跟他的年纪又对不上。 “你的密码似乎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我看了看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我就随便一问,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刘丧却偏偏又开口了,他说:“这是我和偶像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哦,那是十几年前了?你那时候就认识他?” “只是见过一面。” 我笑道:“你记性倒好,记得这么清楚。” 刘丧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你不记得这些?” 我被他问得怔住了,回忆了两秒钟才想起那天的日期,随口道:“我连那天收到的短信都还留着作纪念。”这是实话,我的确还留着那只老诺基亚,还有那条要命的短信。 刘丧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转过了头去没再说话。 我对他今天的态度感到奇怪,于是就道:“我看你平常对小哥的事上心得很,今天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你要是真的介意,这钱可以报销。” “你知道,一个人这一辈子,总会做出一些关于自己的重要决定,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刘丧看着窗外,若有所指道,“很多时候,这种决定对于他自己不一定是对的,但没有人可以干涉,对错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我心说这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大道理,这样的决定我已经做得太多了。 我没有回应他,继续开车。我其实无法明白他想表达的情感,我没有看懂过这个人,以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他和我见过的很多人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看似活得很单一,但事实上,不说经历光说内心,他也许就比十个胖子还要复杂。 或许是这个时候我整个人的状态太放松了,以至于我没有去细想他的话。后来回想起来,其实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多想一想他话里的逻辑关系,可能我就能提前发现一些端倪。但我没有,这就注定了我还要忽略后面很多的细节。 回到寨子的时候,我看到胖子蹲在竹楼边上抽烟,早把来时自己说要保护环境的话忘得一干二净。闷油瓶靠在吊脚楼的柱子上,双手环着胸发呆,看到我们来了才抬起眼睛。 刘丧目不转睛地盯着闷油瓶的方向,我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刚才想表达的意思突然有些明白了。我把车停好,下车后拍了他一下:“我告诉你,对于有的人,只要记得重逢的日子。” 第五章 神婆 “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张家人,你记得吧。”我对刘丧说,“张家财政由他负责,报销找他。” 刘丧取的钱足够,我们立即就由老梁带着去找他说的那个人。 我们到的时候,这个叫老K的坐在竹楼门口抽烟,穿着很常见的苗服,看起来和我们之前见到的村民没什么两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水烟筒是黄花梨的,上面雕了双龙,一看就不便宜。 我们说明来意,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们带来的茶,示意我们和他走。 老K带我们进了寨子深处,来到寨脚边上的一间火神庙。说是火神庙,到现在已经十分简陋,其实就是一间平房。离房子远些的地方有一棵古树,据说当地人称作“龙树”,是祈雨用的。 房子中间隔着一张帘子,帘子外面有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嘴里说着当地话,我听不懂,大概是在哄孩子。 没过多久,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高鼻窄脸,眼窝深陷。她手里端着一碗水,几乎没看我们,径直走到那女人旁边,将那碗水给那孩子喝。 孩子的妈连连道谢走了,剩下那女人把身上的袍子脱了,里面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她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我们身后的老K,随后两个人用当地话交流了几句,女人就转身进了里屋。 “可惜老梁没跟过来。”胖子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这两人指不定合计怎么宰我们呢,这下倒好,连个帮着还价的人都没有。所以说,普通话的普及是多重要的事儿。” 没一会儿女人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碗水,我看不出和刚才的水有什么区别。 “哪两个?”女人用汉语问道。 胖子显然没想到她懂汉语,看了我一眼,接着指了指自己和闷油瓶:“我俩。” 女人把水递过去,示意他们喝下去。 胖子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些犹豫,对那女人道:“大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啊,你都没问我们到底怎么个情况,就让我俩直接喝这个?” 女人斜了他一眼,把水拿回去倒了,回了里屋。 胖子一看急了,追上去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只见那女人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又递了碗水出来,却再没露面。 胖子看看闷油瓶,见他喝了,也一口喝完。我问他什么味道,他咂咂嘴,说了句:“农夫山泉,有点甜。” 胖子有一句话没说错,这老K收钱的确狠,刘丧取的那些钱我付了大半,算是定金。用老梁的话说,这只算是指路费,剩下的钱用不用给就看治不治得好。 我们在陶朵婆家的竹楼住了两天,期间还帮他们喂喂鸡,收收菜,陶朵婆成天乐呵呵的,跟隔壁大婶嘀嘀咕咕的,好像商量着什么。一问老梁,他说是隔壁大婶相中了闷油瓶,在商量让小哥入赘,我和胖子听了笑得不行。 村里环境比雨村还好,胖子几乎天天感叹,甚至说要不真让小哥当上门女婿,我们跟着一块儿住这儿得了,也能沾沾他的光。 不过确实,这里除了热了点,还算是很清静自在。当然,这可能和见不到雨村隔壁那大妈也有关系。这里的村民都相当朴实,每天都用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 这些天吃得最多的,除了腌过的酸菜酸鱼,就是用柴火熏的熏肉。他们这里用来熏肉的柴比较特别,味道特别重,刚开始让人有些吃不惯,后来就觉得很香。他们还有一种酒,叫做“苦酒”,是用糯米酿的,当地人喜欢加红糖加热喝,劲头很足,胖子几乎每次都喝上头。 这么过了有三五天,我去看胖子身上的伤,似乎仍旧没什么起色。胖子一直抱怨,说那女人一定是拿了碗白开水,冒充什么圣水神药,忽悠我们这些外面的人。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到某天傍晚,胖子突然闹起了肚子。 他这两天在这里胡吃海喝的,闹肚子也不奇怪。但他上吐下泻,一个钟头跑了有九趟厕所,吃了药也不见好,感觉是得了急性肠胃炎。 我本来打算开车带他去镇上的医院挂盐水,就在这个时候,陶朵婆被她小女儿喊过来看了,她看完让我们等一会儿,去煮了点黄豆水,让胖子喝下去。胖子喝了之后情况好了一些,只说肚子还有些不舒服。 “我说阿妹,我这肚子是不怎么拉了,可我一直放屁啊。”胖子一边喝热水,一边跟那女孩子说。 陶朵婆的小女儿被她吩咐了留下来照顾胖子,这时她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后犹豫了几秒钟,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我阿妈本来不让我告诉你们,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她说感觉胖大哥是被人下了蛊了一样。” 之前老梁和我们闲谈的时候曾经提起过,过去苗寨有蛊婆,擅长施蛊,多数用来害人。而且她们下蛊的时候,总是神不知鬼不觉,有的人甚至过好几年才慢慢出现症状。 但老梁也说过,现如今已经很少能见到蛊婆了,就是有,也没传的那么玄乎。但他的确叮嘱过,让我们注意一些寨子里的风俗习惯,不要犯了别人的忌讳。因为在这里的民间传说中,很多人被偷偷下蛊,都是因为得罪主人。 我看了胖子一眼,问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几天我们吃的东西大同小异,没道理他身上出现这种状况而我们都没有。 胖子想了一会儿,一拍桌子道:“妈的,肯定是那个印度神婆!我当时和小哥一起喝的,但我那碗是她后来另外给我的。我就知道这他娘的是个神棍!” 他说的印度神婆就是上次火神庙那个女人,因为她的长相和行事风格,胖子一直喜欢这么叫她。 那个女孩子听得云里雾里的,问我们在说谁。我跟她解释了一遍,她若有所思地听完,告诉我们那个女人是这里的神婆,这一带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找她治,一般送点自家做的东西就行,但外乡人要见她,只有通过那个老K,要价还不低。而且这个女人在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连电视台都来采访过。 胖子听了更气,直拍桌子:“他娘的!她这种神棍都能上电视,那我们小哥都能上那什么秘密了!” “什么秘密?”白昊天和那个女孩子都一头雾水。 “维多利亚的秘密。”我补充道。 闷油瓶看了胖子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我脑子里不禁脑补出闷油瓶在维密秀上走台的场景,下面穿着小鸡内裤,一只手拎着洛阳铲,一只手握着黑金古刀,面无表情。我想了一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据说,那个神婆远近闻名的原因没有其他,只是因为她可以解毒,不管是有人喝了农药,还是被毒蛇咬了,她都能治。 有一次电视台的人慕名而来,当场做了实验,抓了两只鸡灌了农药,不吃药那只立马两腿一蹬嗝屁了,另一只喝了她神药的鸡,不到十分钟就能在地上走了。 “其实吧……”女孩子故作神秘道,“两只鸡虽然是随便抓的,但如果是懂蛊的人,中间做点手脚,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当然,话是这样说,但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们可别和我阿妈讲。” 胖子连连答应,继续和小姑娘侃了一会儿,等她走了,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抄家伙,胖爷我要端了那印度神棍的老巢!” 第六章 老本行 我知道胖子也就是说说,一把年纪了,总不至于去为难个女人。就跟道上做生意一样,货出了问题,肯定不会去找马盘,找的肯定是喇嘛盘。 有闷油瓶在,胖子底气特别足,嘴上说着抄家伙,实际上什么都没带就奔着老K住的地方去了。用他以前的话说,干架带上小哥,就等于带了一个连的兵力。更何况这次还有几个张家人。 进去之前我拍了胖子一下:“给我根烟。” 闷油瓶立马看过来,胖子瞄了他一眼,低声对我道:“你不戒了吗?” “装逼。” 胖子依言掏了一支给我,我只点着叼在嘴里,和胖子一人一脚踹开门。我们进去的时候老K正在数钱,小小地吓了一跳。 “兄弟,数钱呐。”胖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咱哥几个来把剩下的账清了。” 老K也不傻,看我们几个这架势有些警惕起来,把钱包好放到桌底下。 在道上混的,对这种事情肯定见怪不怪,他索性坐下来,拿起靠在桌边的水烟筒开始抽,也不讲话,等着我们先开口。 输人不能输气势,我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朝他吐了一口烟。其实这口烟我根本没有过肺,以前管盘口的时候,我经常这样吓唬新入行的小年轻。 老K这种人当然不会被吓到,但也不愿意耗下去了,抽了两口道:“当初就说过,只管带路,事办不办得成不归我管,这是规矩。” “放你妈屁的规矩!”胖子忍不下去了,骂道,“你他娘的就是谋财害命!” 老K噌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钱我是赚了,我害哪条命了!” 我冷笑一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下蛊的事情。” 老K似乎真愣了一下,嘴里嘀咕道:“这婆娘……他妈的害死老子了。” “要么还钱!要么交人!”胖子在一边喊道。 “既然是这样,这钱我也不收了。”老K出乎意料地妥协了,伸手到桌子底下去掏。 突然间,他手一抬,我看见一根黑色枪管露出桌面。他还没来得及把枪整支取出来,不远处的闷油瓶就身子一动,用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一脚将一个东西踢在他手上,打落了他手里的枪。张海客反应同样极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上前将地上的枪踢飞出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发生在极短的瞬间,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一人一边上前按住了人。 这时我一看,刚才被闷油瓶踢出去的东西是一个茶叶罐,已经一面弯曲变形了。落在远处的是一把56式,看起来还自己动手改装过。以前越战的时候用得最多的就是这种枪,这里的村民家里藏着一支也不足为奇。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刚才半路上突然离开的两个张家人突然回来了,手里抓着那个女人。两人腰间不知道时候多了支枪,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过的高速盘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张家人用枪,感觉真是与时俱进了。 “瞧瞧,正宗德国造。”胖子拍拍他的肩,“告诉你啊,哥几个年纪都大了,不想折腾。胖爷我知道您有能耐,劳烦您配合我们一下,我们保证好茶好酒的招待着您。” 我听胖子这样说话,颇有一种我们是日本鬼子进村的错觉。 “你们他娘的,把人放了。”老K低声道。 张海客看了两个张家人一眼,人没放开,只是把她头顶上的枪放了下来。 “哟,看不出来啊,还挺上心啊。” 从刚才这女人被抓着进来时候老K的眼神我能看出来,这两个人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我大胆猜测,不是老婆就是情妇。 当然,也有极大可能性,他们的纽带关系也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合作互利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共生关系,说白了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看到女的被抓,老K才会有些紧张。闷油瓶也许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暗示那几个张家人去办这件事。 在有些偏僻的农村和旅游区,往往存在着团伙作案,专门对外来游客进行敲诈。就像这次,其实无所谓这个神婆能不能把人治好,因为老K已经收取了一笔定金,这笔钱就是他们共同的盈利。 这个时候老K侧过头,阴恻恻地盯着闷油瓶,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哪一行的,别说什么来求药这种屁话,你们到这里来,还不是为了那档子活。” 我听到他的话,心里的确跳了一下,但保不齐他是在套我们的话。 “少他娘的跟我们玩这套!”胖子叫道,“被忽悠是我兄弟的强项,你再练几年吧。” “文山马淮。”他说了这个名字,抬头看我,“如果你们是干这一行的,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听见这个人的名字,我提起了几分精神。我知道在云南和广西的边界,有专门负责对外贸易的盘口。这些盘口取的货大多是佛像、佛珠、玉石一类,通常都销往东南亚国家。 这个体系在九门之外,也十分庞大复杂,当年我三叔还和他们有过接触,到我这一代,除了小花他们,就基本没什么来往了。但其中有些人的名号,我还是听过的。比如这个马淮,是云南文山人,这一带除了小件买卖,跟越南对接的古玩生意大部分都被他一手垄断了。 当然,这个老K平常也走私皮毛玉石,知道这个人的名号并不能代表什么。 “咱们话摊到明面上来说,这一带地形和情况我了解,我也知道这附近有个大的,我可以带路。”老K冲我们比了个手势,“我只要这点,你们不亏。”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放开了他。胖子拍拍他,道:“老哥,咱几个退休了啊,不干。” “你们不是想找药吗?那个地方只有我才能带你们去。”老K活动活动肩胛骨,“你们帮我从下面带一样东西出来,我就带路。” 胖子看了看我,把我拉到一边,低声道:“天真你看啊,咱哥几个好像怎么绕都绕不开这一行啊,不如再重振旗鼓一次?” “你少来,你见过哪个金盆洗手的三天两头重出江湖的。”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村里打麻将输钱了?”说着我捣了他一下。 “不是你看啊……”胖子凑近了压低声音,“张家好几个在呢,哪儿用得着我们自己动手,到时候他们总得拿点东西孝敬孝敬农村长辈吧……” 我看着他的眼神,突然觉得他的话十分有道理。 毕竟我是得重新买辆车的人。 第七章 封起来的墓 这次我们没打算来下斗,就没带什么装备,只好跑到远一点的县城去把必备品买了。这里买不到专业的东西,不过勉强能用。 胖子手头没家伙不舒坦,我们就让老K带我们去一些村民家里租了几把猎枪,弹药填都是的黑火药,杀伤力不大,但防身足够了。 老K要带我们去的山区离这地方不远,山路上开了没半小时就到了。我一看,这不是大围山风景区吗? 胖子转头过来问:“咱买票进去?” 我转头去看老K,心说现在倒斗的都难道那么猖狂了,直接买票进景区干活? 老K示意我们下车,带我们租了几辆景区外围的电瓶游览车,一路开到一条山道上。他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山口,对我们道:“我知道这里有一条不容易找到的路,翻过去就是深山里。” 路上老K告诉我们,这里的山区只开发了一部分,有很大一部分深山老林几乎还呈现原始森林的状态。今天他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原本也被政府规划到了开发区里,但在施工的时候遇到了状况,项目就停了。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时候,上头下来文件,原本想从这一带开始动工,开发缆车项目和漂流项目。本来如果顺利,像现在这种旅游旺季这里绝不会这么冷清。 问题就出在他们开山凿地的时候,头一天就死了个人,而且死得莫名其妙。这里的人很信奉鬼神,一般动土之前都要拜山,但那一次他们请的工人一半以上都是外地的,拜祭仪式草草了事,因此就有人以为是他们触犯了山里的鬼神。毕竟是死了人,其他人也不敢再草率,真心诚意地拜了山,原以为事情就过去,没想到第二次动土一下子又死了好几个。 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上面的人,派了专家来看。专家一看完,立即叫人把挖开的地方用水泥浇了,并且设了防线不让任何人靠近。从那以后,这里的项目就搁置了,这个地方也一度荒废。 据说,当时那些专家对外公开时,说那些人是死于毒气。这里位于中越边境,越战的时候打过很多游击战,这一带的山林也就有不少地道,有的地道里甚至还有毒气。战争结束的时候地道被封了起来,但赶上这次开山,毒气正好被释放出来。 “但那些所谓专家,离开以后却又偷偷来过这里,而且不止一次。”老K对我们说,“你们知道是为什么?” 那个年代的学者,名和利都不缺,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为了搞学术研究,要么是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难道这下面有墓? 老K大概是看出我在想什么了,又给我们讲了另外一件事。 “你们知不知道越战的时候,有一年发生过一件怪事?”老K问我们,“有一个连一下子死了好些人,而且都死得很离奇,很多人说是两方有高人斗法,用巫蛊害人,也有人说是中毒。” 我和胖子听完对视一眼,这不就是他上回问老梁的吗?胖子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最感兴趣,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致。 “这件事说法很多,其实确实是中毒,不过不是像日本人那种化学毒气,是地下的毒气。”老K眯着眼睛笑了笑,“这种事你们是行家,应该比我明白。天底下就是有那么巧的事,那天晚上赶巧有一伙盗墓贼在挖坟,动了不该动的地方,墓里的毒气泄了出来。那些当兵的藏在山里,本来那天晚上准备伏击,结果全中了招。” “你的意思是说,那支工程队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他们在开山的时候,不小心掘了个坟?”我对他道,“那时候那么些专家来过,这地方还留着?” “这俗话说得好,官有官道,贼有贼道。”老K看看我们几个,“他们那派人做事,要顾虑这顾虑那,不像盗墓的,把坟头炸穿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况且,走老路子的人,某些方面懂的总是多一些。” 我心说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几个吗?尤其是胖子,能用雷管不用铲,不过这回我们没带东西,坟头估计是不会炸了。 我们接着走了得有一个钟头的山路,才终于到了他口中的未开发区,就用一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拦着,几个张家人用工具随便一拧就豁了个口子出来。再翻过两三座山,老K让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他去看看路还在不在。 我闲着没事,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和山势,我们面前不远的垭口之外曲曲折折地横着一条河,山环水绕的,的确是开发旅游区的好地方。 白昊天拿着手机一个劲拍风景照,两个张家人在抽烟,张海客他们跟着闷油瓶到处转悠,黑瞎子不知道怎么和刘丧聊上了。 胖子走过来指了指河对岸一条山脉,问我:“天真你看这地儿怎么样?” 我一看,这和山峡后面的山在同一山脉上,过峡后翻身开面,看起来是个好地方。但我看了半天只看出个皮毛,就问他:“这在风水上,是不是属于逆水回望?” “这几年长进不少啊天真,是有这么个说法,巽山乾向,逆水回朝,龙行到头小金开窝,又是山又是水的,富贵。”胖子说着笑了笑,“咱哥仨以后就找这么个地儿下葬就得了,胖爷我知足了。” “是我们俩。”我看了他一眼道。 胖子咂咂嘴:“那就让瓶仔替我俩看着,我是一定要带些好东西进去的,有多少带多少,到时候有咱小哥守着,汪汪叫都他妈不敢来。” 闷油瓶似乎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太久老K就回来了,带我们又过了一片山林,到看不见河了,才跟我们说到了。 闷油瓶翻到一个山坡上朝远处看了看,朝张海客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装备。刘丧学着闷油瓶的样子,费力爬到那个山坡上也去看了看,却是一头雾水。 “小哥刚刚在看什么?”他过来问我们。 “你跑到那坡上好好看看,那边的山像什么?是不是像只鹅。”我随口胡诌,顺便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立马会意,接道:“看见那山峰没?别看起势高,其实属于下脉,刚好束咽起顶,像只鹅头,这在风水上叫‘天鹅岭’。” 张海客看了看我们,显然知道我们是瞎编的,也没拆穿我们。黑瞎子靠在一边,边看边笑,时不时还添油加醋,不停让刘丧把头歪成各种角度去看。 “各位老板,你们哪几位下去?”这时老K过来问我们。 闷油瓶看了几个张家人一圈,点了点张海客和另外两个张家人:“你们跟我下去。”我刚要站起来,又听到他说,“吴邪留下。” 第八章 职业失踪家族 说完他们清点整理了装备,从山体一侧的裂缝打洞下去,张家个个是老手,没几分钟就挖了个口子出来。口子不大,但他们几个缩一下骨都能过。 黑瞎子拿出一个小东西扔给了张海客他们,我一看,那是个袖珍摄像头,画面可以连到电子屏幕上。 “哟,这是什么黑科技?现在倒斗真是越来越先进了啊。”胖子新奇地摆弄着。 张海客不情不愿地把摄像头别在了自己衣服上,还故意走路的时候晃个不停,看得人头晕脑胀,要不是没钱买新的,我都想把平板给砸了。 胖子大概以为我被留下来心里不舒坦,勾了勾我肩膀道:“别丧啊天真,这不是有我陪着呢嘛,咱年纪大了就不去趟这个浑水了啊,给他们张家人一个在族长面前立功的机会。再说了,小哥不让你去那也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自己这个情况……” 这我当然是明白的,我的肺刚有起色,这下面不管这些年毒气有没有散干净,多多少少都会对我的身体有影响。之前他们花了那么多心力,我是不应该再瞎折腾了。 谁知道胖子又接着说:“那么些年了还是这么邪门,中奖率比咱村口那个刮刮乐还要高。” “我可去你的!是谁回回要开棺!”我这才听懂他的意思,骂道,“再说那操蛋刮刮乐我他妈一次都没中过!” 胖子眯着眼笑笑:“下回让小哥去摸,上回我拉着他去,中了个避孕套。” “看来你们在村子里的生活过得惬意得很啊。”小张哥没下地,听见我们的对话冲我一笑道。 “那是。”胖子道,“你家族长咸菜腌得可好了,鸡喂得也勤快。”说完就被刘丧白了一眼。 我闲着没事,从背包里拿了寨子里收的腊肉腊肠,拿大白狗腿切了,和胖子一起到附近烧烤。黑瞎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盒青椒炒饭,让我热一热。 我一边吃,一边盯着屏幕看。闷油瓶他们进得很顺利,很快就找到了墓门。不知道是不是受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影响,这里的墓制结构十分特殊,墓门是一根三米多高的石柱,石柱上方倒垂一个拱月形抱圆的标志物。下面光线不强,我大概看了一下,石柱上雕的是一种名为盘瓠的图腾。 西南少数民族大多有图腾崇拜的习惯,在苗族起源中,有盘瓠一说。但据我所知,这一带的苗人并不信奉盘瓠神,或许这个墓主人是从别处迁徙而来,而且年代已经很久了。 他们在下面稳得很,那些机关对他们来说就跟闹着玩似的,我倒是不怎么紧张,刘丧坐在旁边死死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黑屏了!”过了会儿刘丧突然喊道,“吴邪,你东西没电了。” “不可能,我充满电带来的。”我拿过来看了一下,“应该是他们把手电关了。”我话刚说完,屏幕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这之后画面上就一直是漆黑一片了。 “你这破东西不靠谱啊!”我对黑瞎子道,“名副其实的‘黑科技’。” 刘丧立即拿出自己的家当,伏到地上去听,但听了半天只摇摇头,什么都没听到。 “我下去看看。”小张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把衬衫袖子卷起来,全身关节一点点收缩,从刚才那个小洞里下去了。 他下去了有快一个钟头,始终没有动静,胖子有些急了,道:“这是职业失踪团队啊,他们四个下面打麻将呢?” 我一边等,一边掐着表计时,刚好一个钟头的时候,我拎起大白狗腿朝老K走过去。小张哥下去之前 用手机给我留过一条讯息,他说如果他一小时后没回来,就让我动手。 我抓着刀一下从老K头旁边划过去,砍在他靠着的树干上,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骂了一声朝我肩膀打过来。 我闪了一下,扣住他手腕,用手肘往他胳膊上一压,趁他吃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没等我喊胖子,他手里寒光一闪,飞快地朝我腿上划过来。我立即一偏身,裤脚险些被他划破一道口子。我心里骂了句操,一脚踢开他的手,顺势抓住他胳膊一扭,将他翻过身来用膝盖往下一压,同时卸下他手里的刀。那是一把小巧的弹簧刀。 “去你娘的还敢搞偷袭!”胖子拿着登山绳过来,把他双手捆在背后,绑得跟SM一样。 “来吧,坦白从宽。”我取下大白狗腿架在他后颈上,“我这人吧,平生有两个毛病,一是油盐不进,你现在不说,等一下可没机会了。” 老K往地上啐了一口,显然不打算理会我们。 胖子抽了他一下:“我说你丫别不识好歹啊,我这兄弟近几年心善,可很久没动刀了。” 老K认定我们为了下面的人不会拿他开刀,冷哼一声,依旧不为所动。 “那可真对不住了。”我笑道,“我另一个毛病更招人烦,动手的时候不喜欢给别人一个痛快。不过你放心,我这几年刀工练得还算不错,整整齐齐七刀下去,完美的高位截瘫。”说着我拿刀往他衣服上擦了擦,“哦对了,这刀还是腊肉味的,会招什么我还真没试过。” 话音一落,我以极快的速度下刀,在他颈子后面飞快地连划了五六刀,每一刀都出血,但不会切到血管和颈骨。同时我按住他脖子后面一个穴道,让他有瞬间的剧痛和麻木,人在这时候会濒临巨大的恐慌,原理和当年张海客他们在喇嘛庙对我用的招数大同小异。 果然当我划完第六刀的时候他就大叫起来:“我说我说!假的!假的!” 我一下子收住刀,在他皮肤上慢慢磨:“说清楚点,什么假的?” “下面的墓是假的!里面没有东西!这墓下面还有一个墓,那个才是真的!” 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半可信,但这样一来,我们势必要亲自下去看,那个洞口太小了,我们几个都不会缩骨,周围又都是水泥地。 我琢磨了一下,让黑瞎子看着人,把胖子叫到一边,让他一起把那些子弹拆了。 “吃炒饭吗?”黑瞎子问他,“吃饱了就打得过他了。” “你他妈到底哪头的!”胖子骂道。 我懒得理,把子弹头里的黑火药都弄出来,和上沙石装在啤酒罐里,做了个简易炸弹。接着我又在河滩附近找到一种草,这种草可以用来编成引线,这还是以前潘子在野外告诉我的。 期间我让刘丧听着下面的动静,等完成以后让他告诉我下面大致的结构,简单算了一下。大学里学的东西我早都还回去了,不过动力荷载是土木工程的基础,我多少还记得一些,加上这几年我有时候出于某些需要,会去请教二叔手底下专门负责搞爆破的专家,因此我很容易就算出大概的平衡点位置。 随着一声炮仗大的声响,震起一阵沙石和硝烟。我心说flag还是立早了,没有炸不了的坟,只有进不了的门。 不过到底是子弹的黑火药,威力没那么大,但炸开一点口子绰绰有余,我和胖子再用铲子撬棍捣鼓了一阵,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 我分配好各自的顺序和任务,正要下去,突然背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我打开来看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别下去,快封口。 我一看,备注是闷油瓶。 第九章 拼演技 闷油瓶这个人话虽然少,但一般都不讲废话,判断也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在下面,还能给我发短信,说明他目前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另一种可能,他已经从另外一个出口出来了,是在地上给我发的这条短信。 我看了看,不是用蓝牙发的,说明他所在的地方具有一定强度的信号。而且从字面意思来看,他说的是“别下去”,而不是“别下来”,那后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当然,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我的猜测,我不可能拿闷油瓶的安全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这下面还是有必要去看一看的,但现在主要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不能贸然行动。 我转头看了看被绑着的老K,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是不太可能了,这个人两面三刀,说出来的话十句里面九句假,剩下一句分不清是真是假,对于这种人,要么斗智,要么比狠。 我给胖子使了个眼色,走到那个洞口,探身下去假装观察了好一会儿,沉声道:“不行,这下面不干净,得先把口先封上。” “得嘞!”胖子立马会意,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吴邪你疯了吗!他们还在下面!”刘丧闻言就炸了,从地上起来朝我吼道。 “我认识他们的时间比你长!”我冲他道,“我相信就算封了口,他们也有能力出来,至少自保没有问题。”我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接着刘丧就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给气的,片刻之后他开始收拾装备,打算要下去。很显然,他没有接收到我的暗示。 这时洞口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我转过头去,看到张海客抓着洞口边缘翻了上来。我们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再上来,就问张海客其他人呢。 张海客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好些时候才缓过来,抹了一把脸道:“他们可能上不来了。” 我脑子里有过一瞬间的空白,胖子的一声怒吼让我回过神来:“你他妈给我说清楚!好好的几个人下去,怎么就上不来了!” “这下面有很多尸体,到处都是虫……”张海客捧着脸,感觉情绪快要崩溃了,“那些不是毒气,是无数细小的毒虫……” 或许因为这个时候神经是紧绷的,我清楚听到胖子似乎松了口气,我的心也一下子定下来。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的确懵了,但看到张海客露出那种表情,又说这下面都是虫,我瞬间就明白他是装的。别人也就算了,他们下去相当于是几盘行走的蚊香,跟我说他们几个被虫子咬死了,不如跟我说我爷爷是被狗咬死的更能让我相信。 我余光看见老K在偷偷朝我们这边打量,不敢有丝毫松懈,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沉重的表情。刘丧呆呆地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着,估计已经傻了。 不得不说,张家人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闷油瓶就不用说了,张海客这个人的演技,我当初在墨脱已经见识过了。我看着他无声流泪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因为他那张脸和我太像了,我从不知道自己哭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我见到了。 原来,以前潘子没了的时候,我以为闷油瓶折了的时候,哭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或许我哭得要更丑一些,但那时候这种情感的宣泄,现在回过头去看,绝对是无比真挚的,如今这份真挚还在,这样的发泄却是少之又少了。 我不清楚他们的计划,闷油瓶也没有提前给我通过气,只是给我发了那么一条短信,我所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我只能询问张海客一些情况,同时迅速在心里作出判断,尽量去配合他们。 张海客告诉我们,这个墓下面全是机关,稍不留意就会发生状况。他们第一次的状况发生在墓门附近,也就是摄像头黑屏那个时候。他说当时闷油瓶已经发现了端倪,正想让他们关掉手电,不要碰机关,那两个年轻的张家人已经动了其中一道机关,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局面开始失控了。 当然,根据我的猜测(后来证明这种猜测是对的),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闷油瓶先发现了端倪,他察觉到光线或许会吸引那些毒虫,为了保险起见,他命令众人关掉了手电。在黑暗中,他们启动或者说触发了某种机关,发现了隐藏在下面的那个墓,甚至可能还发现了其他什么线索,于是安排了这一出。只有一点我还没想明白,就是闷油瓶那条短信是怎么发出去的。 我无法获知他们现在的状况,也不能直接问张海客,只好先配合他把戏演下去。果然我们发明的敲敲话是一种很重要的语言体系,我心说,要换成是我和胖子,没准现在连闷油瓶下去之后讲了几句话都已经交流完毕了。 “这不可能……”刘丧红着眼睛坐在一边,显然还没有缓过劲来,突然他回头看了看我,“如果真的……你不去给他们……收……”他动了动嘴唇,始终无法完整地说出那个词语。 我让自己平静了一下,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相识一场,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或许是张海客刚才哭得太过真实,把我带入到那个特定的情境中去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居然还有些发颤,“要是他们真栽在里面了,往后每年清明冬至,好酒好菜,我绝不亏待他们。” 我看了看地上的老K,起身道:“索性再帮他们报个仇,也算仁至义尽了。”说完我走到他身边,和胖子一起抓起他,朝那个洞口走去。 “老哥,以命抵命,天经地义。”胖子一边抓着他一边念道,“你放心啊,下去要真都做了鬼,我们也就原谅你了,祭品你想吃可以问他们要,我相信他们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帅哥,他其实脾气很好,不过不爱活动,你们剩下的人平时可以凑桌麻将。”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忙止住他,让他把人扔下去。老K立即大叫起来:“我操!你们敢!你们他妈试试!” “等等!”张海客突然叫住我们,“再加个人,你们等着。” 说完他就朝我们来的方向回去,大概过了有半个多钟头,他抓着一个女人回来了:“我没想到她一路都跟着我们,我在入口的地方逮到了她,倒也省了很多麻烦,这两个人狼狈为奸,一起处理了吧。” “你跟来干什么!”老K喊道,“怎么那么不让我省心!” 我一看,这不就是之前那个神婆?她现在披头散发的,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被抓着往洞口带的时候,挣扎着哭了出来,有些语无伦次。 “他们可能还没死!”老K突然喊道,“你们现在封了口就等于彻底害死他们了!” “我无法保证他们是不是能活着回来。”我对他道,“但我至少得保证上面的人都要活着回去。至于你们,就下去跟他们一起吧,那么大人了,自己造的孽,要自己承担后果。” “他娘的!算你们狠!”老K吼道,“把我女儿放了!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老蛊婆我也可以带你们去找!” 我愣了一下,心说终于套出来了,而且我们都搞错了,原来这女的不是他情人,而是女儿。回头想想,他们一直一唱一和的,这个女孩子脸上肯定做了什么伪装,有什么易容术能逃过张家人的眼睛,或许他们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话音一落,被张海客抓着的那女人就低低笑起来,随即轻巧地脱离控制,从头上摘下了假发,将骨关节扭动着伸展开来,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我一看,靠,居然是小张哥! 第十章 闷油瓶的照片 “你们张家人牛逼!”胖子朝他俩竖了竖大拇指道。 “我也不想的,但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小张哥一边把脸上的东西弄下来,一边对我们说道,“本来你带的这个女孩子,从身材上来说是最合适的,但路上我们早观察过,她心理素质能力不行,而且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如果我们实行原定的计划,她绝对是会穿帮的。” “原定的计划?”我问道,“你们还有好几个方案?” 小张哥冲我笑一笑,他嘴上口红还没擦干净,这一笑看得我毛骨悚然,他说:“张家人做事从来不会只考虑一种情况。” 老K此刻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在一旁骂咧咧的,说尽脏话。我不理他,问张海客他们:“那你们老大呢?” “在下面拿东西。”小张哥走过来,站到一个老K看不见的位置,飞快地在我手臂上敲了几下,又做了一个手势。 “草!”我不动声色地骂了一声,“你们留他一个人在下面干活?” “谁说是一个人,我们给他分配了两个小朋友。”张海客道。 我懒得理他,开始回忆刚才小张哥对我做的动作。那是我们和闷油瓶之间的暗语,意思是“看手机”,这一定是闷油瓶让他传达给我们的。 我有些奇怪,以为他指的是那条短信,他想让我听他的话,快点把口封上?刚才张海客是从这下面出来的,但小张哥显然不是,说明一定有另外的出口可以让闷油瓶他们上来。 刚才被我们炸开的洞口现在整整大了一圈,好在不是垂直的,我们填了不少沙石进去,才把口给堵上。 “你从哪里出来的?我想下去看看。”我对小张哥道。 “我们不能保证你们俩的安全,但我相信族长可以,”小张哥摸着下巴道,“虽然他交代过不能让你们两个尤其是你下去。”他指指我。 “那你还让我下去?”我问道,“我以为你们都很听他的话。” 小张哥又笑了一下:“因为我听别人说过你的事迹,我不信邪,想试试。”胖子听了立马在一边拍我,笑得不行。 “你妈的到时候别哭。”说完我开始清点装备。 就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我赫然发现我的背包里还有另一只手机,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闷油瓶的手机。我恍然明白过来,难道他刚才让小张哥传达给我的意思,不是让我看自己的手机,而是让我看他的手机? 想到这一点,我立马打开他的手机,他从来不设密码,一下就解锁了。我首先看了短信和便签功能,这是我记东西的习惯,但我发现里面并没有多余的信息留下。同时我发现,他刚才发给我的那条短信是设置了定时发送,也就是说,他们布的局,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接着又去翻相册,闷油瓶相册里的照片寥寥无几,加起来还不到两页。我很快就注意到最新的那张照片,是今天拍的,老K的女儿。照片里她被两个人抓着,对着镜头露出了有些惊恐的表情,镜头没有拍到抓着她的人是谁,但我认出了是那两个一起来的张家人。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张照片应该是我们出发去找老K的路上,张家人去找那个女孩子的时候顺手拍的。毕竟老K这个人心思太深,很不受控制,我们手里一定得有筹码。闷油瓶应该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给我留下了这张牌。 我勾唇一笑,心说真是个机智的boy,在雨村养了那么久的老,脑子一点都没老化。 我拿着手机走到老K面前,晃了几晃,确保他能看清楚照片里的人,但无法分辨一些重要细节。果然,他看完脸色又是一变。 “你以为我们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吗?”我对他道,“你最好别乱动,等我找到药治好我的朋友,我就会放了她。在此之前,我保证不会动她一根头发,这你可以放心。” 说完我带上装备就要跟张海客他们走,刘丧却扯起自己的东西跟上来,说他也要去。 刘丧耳朵好,下去本来对我们很有利,但现在的情况我不了解,人多了肯定情况不好控制。于是我就让他留下,他死活不肯。 “你偶像哪一次不是我带回来的?”我对他说,“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但你得信他。”说完我转头就走了,刘丧没有再跟上来。 说完这些话我吐了口气,想让自己好受些。的确就像我说的,那么多次我都把闷油瓶带回来了,只不过每一次,这背后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 路上胖子和小张哥一直在讨论下面的情况,我一边听,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闷油瓶的相册。照片都是在雨村拍的,头几张是手机刚买回来的时候,胖子拍的我们几个的合照,还有闷油瓶喂鸡的照片,我选了几张发到我手机上保存下来。后面还有鸡蛋和笋干的照片,都是我们在卖的农副产品,发给收购人看的。 翻着翻着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一些没有见过的照片,几乎每一张都是偷拍的。有一张是过年拍的,我和小花在厨房烧菜的照片,有一张是我和胖子钓鱼的照片,背景是一整个湖,水光一色,山川环绕,构图还算不错。 我再翻了翻,还有我躺在院子睡椅上晒太阳的照片,我和胖子包饺子撒对方一脸粉的照片,甚至连我发呆的照片都有。不得不说,这小子还把我拍得挺帅。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或许是这些岁月静好的日子太难得了,他想保存一些这样的画面下来。我突然有些感慨,因为这种行为对于像闷油瓶这样的人,本身是很难得的。 我给胖子看了这些照片,他翻过来翻过去,乐了一会儿,又突然抬起头看我:“你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丫就没发现,这每张照片里头都有你吗?” “这有什么?”我道,“我闲着没事干摆弄相机的时候,不也偷偷拍小哥吗?你数数你自己拍了多少张。” “我这是迎合市场,通过新的产品营销模式来解决金融危机。”胖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哥难道也拿你照片去卖吗?” 我摆摆手说就是你想多了,心说闷油瓶能有什么理由偷拍我,难道还暗恋我吗? 不过听完胖子的话,我开始深思他究竟拿闷油瓶照片卖了多少钱。如果销量好,兴许我们能靠这个还一部分的债款。 第十一章 蛊王 我们跟着张海客他们走了小半天,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停下来的时候张海客问我们,一路上有没有什么发现。 发现什么,我就光顾着翻闷油瓶相册了,只发现你们族长原来是个偷拍狂。 张海客转了转头,似乎是在示意我们看四周。或许是比较信任张家人这方面的专业性,一路上我警惕性比较低,也没去特别注意周遭情况。这时候我打量了一圈,发现了一件比较奇妙的事,接着就和胖子对视了一眼。 这周围的风水布局都很好,龙弯虎抱,从我们刚才出发过来到这里,一路上都可以说是风水宝地。风水这种东西很玄妙,一般情况下都和当地的地理情况有切不开的联系,很少会一个有地方,走过一圈都是福地。 我想起刚才闷油瓶在观察的地方,那里的山势走向也很好,难道他早就发现了,从这里面看出了什么玄机? 我毕竟没有专业并且系统地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从前下地的时候,很多东西我甚至是根据地理学和地质学来做判断,因此和他们这些专业的相比,我只能看出一点皮毛。 我把想法大概说了一下,胖子就摸着下巴指了指两个地方道:“我觉得你说的基本上没有错,不过很奇怪,你看比如这条来龙和那条去龙,把正龙都给斩断了。” 我忙去看,变换了几个角度,才注意到其中的奥秘。这一圈的山势,单独来看,原本走向都极好,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合在一起反而不好。 就像有的人,把五官拆开单独看很出色,但放在一起受到比例问题,反而美中不足。 “基本没错。”张海客道,“过龙之地,斩正龙之气,其力不轻。” “而且白虎砂也被拦腰截开了。”我恍然大悟,“这是一个风水局。” “可以啊,没白跟我老大那么多年。”小张哥笑了笑道,“我们管这个叫斩关局,行龙斩关,三台中结。不过这里的布局更加高明,刚才我们第一次下去的地方,也是一个障眼法,而且是双重障眼法。” “你的意思是说,那下面的两个墓,其实都是假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上面那个斗布满机关,是故布疑阵用的,下面那个斗其实是陪葬用的,不过也是用来掩护的一道屏障。”小张哥一边说,一边拨开草丛露出一个洞口,示意我们跟着下去。 张家人在这方面的效率极高,这我早就领教过了,他们的洞打得和地面成一个斜夹角,要下去非常容易。当然,前提是最好会缩骨。我跟胖子一前一后爬了半天才爬到底,胖子早出了一身汗。 结合刚才张海客告诉胖子的,我大概了解了这里的玄机。在这个风水局里,从地上看,每一个用来陪葬的墓上面造势都很好,一般的盗墓贼如果到了这里,或许会发现那下面有斗。但所有陪葬的墓都是用来迷惑人的,所以机关重重,一般人下去了,就很难活着回去。 据张海客说,他们下的第一个斗光是第一层就有不少尸体,几乎没有人下到下面那一层,即使有,也会死在那里。 闷油瓶当时很快就意识到上下两个斗都是假的,或者说,他在观察地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在那个陪葬的斗中,墙壁上雕满了大量的图腾,多数来源于西南少数民族,这些花纹十分精细,里面暗藏着机关,可以通往真正的我们要找的斗。 用张海客他们的话来说,这种机关并不复杂,只是十分难找,就算是张家人,也不一定个个都有把握能找出来,连闷油瓶当时都花了半小时之久。 听到这里,再联系我所掌握的信息,我终于整理出整个过程的脉络。 老K干这种事绝对不是第一次,但我不知道他是基于某种原因,还是单纯的谋财害命。我现在甚至不能肯定,他那时候是不是真的看出了我们的身份,因为他的计划并不是只能针对盗墓贼。他只要对别人透露出“这附近有个大斗”这一信息,只要这些人心里有贪念,就会上钩。 他给我们讲的上世纪工程改造的事或许是真的,这对他的计划没有影响,他只需要确保人下去就可以了。 当时第一次下去的是闷油瓶他们几个人,他留下小张哥或许是用来制约老K。按照老K的阴谋,不管一开始是哪些人下去,这些人必死无疑,接着剩下的人如果下去找他们了,就是全灭,如果没有,斗里的东西上来了,依旧是全灭。 但第一闷油瓶他们早就有所防备,做了应对之策,第二斗里那些像毒气一样的无数毒虫对张家人根本没用,所以老k吃了亏。 他的运气实在很不好,其实计划原本是能行得通的,前提是他遇到的人不姓张。 我很快就见到了闷油瓶他们,他们三个全光着上半身,我一看,顶上开了个洞,全被他们拿衣服堵上了。 闷油瓶看到我有点惊讶,立马去看张海客他们,他们摊摊手,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 从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中,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他们的计划,之前从小张哥那里我了解到,他们原本的方案不是这样,甚至可能有好几种。 从小张哥给我留下的讯息来看,我后来是根据他们的安排在配合他们。在原本的计划里,我知道真相后应该会和胖子他们一起下去,接着就由一个张家人易容成老K女儿的样子,去救老K,再从他身上得到更多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小张哥说,这项任务是白昊天无法完成的。 但这个方案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我们都得下斗。或许闷油瓶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提前给我留下一条短信,阻止我下去。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们设的局改变了走向,在闷油瓶的方案里,几乎是完全把我排除在外的,这会比第一种方案要冒险,但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留下来的人的安全。 只不过我的行动并没有完完全全按照计划走,好在阴差阳错地,最后还是完成了他们全盘的计划。 “很久没被别人这么算计了。”我道,“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墓?葬的是什么人?”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是蛊王。” 胖子恍然大悟:“难怪陪葬的都是些毒物,原来丫就是玩这个的。” 谁知闷油瓶摇摇头,道:“蛊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蛊。” 我闻言有些惊讶,我自认为这世上千奇百怪的斗我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不过转念想想,在这片土地上,有的崇拜和信仰一直是根植人们心中的,那么这种行为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看起来我们到的时候,闷油瓶他们已经快拿到东西了。我不明白他们拿衣服塞住洞口的用意,张海客给我们解释,说我们要的东西一旦取出来,就会把洞里的所有东西都引出来。 这时闷油瓶已经收了关节,抓住那个洞口边缘网上爬,我看不见上面的情况,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 他整个人悬空挂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缩骨了的关系,我看他的裤子松得快要掉了。 胖子显然也看见了,拍了我一下让我去给小哥系皮带,说不能让他在张家人面前干跌份的事儿。 “为什么是我?你自己怎么不去?” 胖子瞅了我一眼,低声道:“你在行啊,你对掉裤子这事儿有心得啊!” 去你妈的。 谁知道我刚提住闷油瓶的裤子,他就跳了下来。我心说要遭,这下估计卡到档了。 第十二章 纹身 闷油瓶跟个没事人一样,看了我一眼,把关节重新伸展开来,同时张家人以极其快的速度把那个洞口给填补上。 他稳当地捧着一个直径约七八寸的容器,和某种年代的银豆非常像,但这个容器是青铜铸成的。 容器表面雕刻着大量细碎的纹样,上面还雕了四毒,看起来有些瘆人。容器顶端铸着十分复杂的铜雕,看起来像是一个祭祀的场景,非常立体且栩栩如生。 我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贮贝器,是古滇国特有的一种容器。西汉之前,云南这片土地上曾经有古滇国的存在,这个国家的人精通青铜冶炼工艺,喜欢铸造这种青铜工艺品来记载本国文化。 很显然,这个东西和这个墓的年代是不符的,我想到的一种可能性是这是一个陪葬品。 但闷油瓶随后就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按照常理算,这算是蛊王的棺椁。 “那不按照常理算呢?”胖子道,“我觉得也可能是个尿壶。”说完他又吐槽,说以前宫里给太监装鸡|巴的坛子都比这玩意儿的棺材大。 我没听他扯皮,我突然间明白了张家人说的,如果这里面的就是蛊王,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东西一取出来,就会把里面的东西引出来了。老K估计早就知道这事,他故意骗我们下来,到时候即使我们侥幸找到了这里,一拿到东西也没命出去。 这个人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只有他能帮我们,我一般是不会找这种人合作的。 “这里面的东西太毒了,恐怕只有族长的麒麟血能克制。”张海客看着那个洞口道,接着又转头去看闷油瓶,“族长,以防万一要不……” “你他妈想干嘛!”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赶紧上去把闷油瓶拉开,“真当人家血袋啊!” 我刚才就注意到闷油瓶手上似乎有伤口,一路上我们过来的地方都已经被张家人清理过,我估计他早放过血了。 闷油瓶拍了我一下,对他们道:“我在洞口留了血,它们短时间内不会出来。” 说完他把那个迷你棺椁交给小张哥,转身给我和胖子一人塞了一样东西,还顺手用三根手指在我脖子和锁骨上抹了一把。我一摸,原来他给我擦了点血。 我有些受宠若惊,又抹了一点给胖子,他正美滋滋地看着闷油瓶给他塞的东西,那是一只镶玉的吐钱金蟾。我一看自己的,是一只白玉蝉,手电筒一照就知道是好料。 我和胖子相视一笑,路上商量了一下,来了局石头剪刀布,最后决定把那只金蟾抵给小花,我那只留着买辆新车。 我看着几个张家人除了小张哥都露着膀子,不禁觉得好笑。去的时候穿得整整齐齐的,回来衣服都没了,再加上那纹身,走在一起就像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 我们回原来地方的时候黑瞎子正在和白昊天聊天,似乎是在给她推销美瞳。老K恶狠狠地朝我瞪过来,在看到闷油瓶的时候面色一变。 或许在他预想里,他们几个早就死了,现在看到我们都活着,他多少有些震惊。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他的惊讶不是来自于我们活着这件事,而是来自于闷油瓶这个人本身。 他之前见到闷油瓶并没有这种反应,那也就是说闷油瓶在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变化,改变了他的认知。 我心说难道闷油瓶其实是妖怪变的,现在现原形了吗?我转头去打量他,这一看我立即反应过来,他最大的变化就是把衣服脱了,而老K也确实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胸口的麒麟纹身看。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或许认识这个纹身。 “这老头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瓶仔的奶奶看,色眯眯的,我要报警了。”胖子捅了我一下,“你他娘的给管管啊。” 我奇怪地看着胖子,他又道:“你知道咱瓶仔一张裸照卖多少钱吗?这还是真人现场脱衣,杜莎夫人蜡像馆还收费呢。” “你他妈连裸照都……”我压低声音,“你什么时候拍的?” “还没投入生产,不过项目和供应链已经启动了。” 这时我注意到,老K的眼神还游移在张家人的手指上。之前除了闷油瓶,他们都戴了手套,刚刚下去干活,现在就把手套脱了,他们手上的特征变得十分引人注目。 果然,老K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打量着闷油瓶道:“你们这种纹身,应该是按照阶层来分的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这个图案不是谁都能纹的吧。”他转头看黑瞎子,“劳驾,解开我一下。” 黑瞎子笑着看看他,又看看我,老K道:“你们几个的身手我已经见识过了,没那个必要,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拿枪对着我。” 他被松绑之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来,放到闷油瓶跟前去比对。我凑上前看了看,照片上是一幅画,画的是闷油瓶身上的纹样,纸已经发黄了。那张画的画法有些拙劣,明显不是出自专业之人,图案的外观轮廓都和原本的纹样有些出入,但能分辨得出来,这就是闷油瓶身上那一个麒麟纹身。 老K对比了一会儿,问闷油瓶:“冒昧问一句,你是否有同样纹着这种麒麟的父辈,去过一个彝寨?” 我一下子就想起我曾在费洛蒙里见过的那个幻境,他说的恐怕就是闷油瓶本人。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那段经历的,但那件事发生在很多年前,他这时见到闷油瓶和他身上的纹身,当然就自然而然地认为,事件中的人物是闷油瓶的父辈。 闷油瓶几乎没有思索,就道:“我爷爷。” 小张哥反应也极快,接着道:“如果你说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眉河旁边那个彝寨,那么巧得很,我爷爷当时也在。” 我心说你俩能再不要脸一点吗?这时就看见老K有些激动,问他们两位老人家还在不在世,闷油瓶摇摇头,他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过了片刻他在树干上靠下来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他看了看闷油瓶他们,“你们要找的人,是这里的一个老蛊婆,他的丈夫曾经是那个彝寨的一个毕摩。和我们家有很大渊源。他在世的时候,找这个纹身的主人找了很多年。” 第十三章 一个毕摩 说完这句话,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对我们的敌意减轻了。 我转头去看闷油瓶,只见他眉眼间露出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迷惘,我意识到他估计是不记得多少了。 接着老K就带我们回到了他家里,进门的时候他女儿正好窝在客厅沙发上,原先脸上的东西都弄干净了,正敷着面膜在看电视,见我们回来有些惊讶。 老K看见女儿,转头看了我一眼,恐怕对于我欺骗他的行为还是感到有些生气。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在胖子身上摸了包烟给他递过去,说了几句好话。 我心说被骗的又不止你一个,你当初还想把我们骗下墓把我们搞死呢,我都没跟你计较了。 接着他打发她女儿去做晚饭,给我们沏了一些茶,开始讲一些关于那个毕摩的往事。 那个年代正值二战期间,有相当多的外国人在中国活动,其中就有一些美国人,在川西南山区进行一系列考察活动。他们在眉河边上建立了前哨基地,专门用于做勘测和记录。 那个时候的美国是商业帝国,这队美国人带着大量资本进山,找了眉河边一个彝族的村寨作为他们的补给点,老K口中这个毕摩就住在这个寨子的内寨后面。他的名字叫拉日,在彝族语言中意思是“狼的孩子”,他是这个寨子里年纪最轻的一个毕摩。 毕摩作为彝族社会中的祭司,也是这个族群中最有文化的人,通常被称为“彝族的百科全书”。而这个拉日,显然不满足于自己所掌握的文化知识,他时常和那些外国人交流,甚至常常借他们的书来看。在这个过程中,他被美国的自由精神和民主主义所感染,渐渐地萌芽了独立于这个民族种群之外的思想意识。 因此,当美国人的一支探险队提出要进入内寨后面的丛林考察时,在没有其他人愿意的情况下,只有这个年轻的毕摩答应了做他们的向导。拉日后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 他们所要进的那个林子,是南疆的腹地,山川相连,古木莽莽,到处都是峭壁和毒虫,别说那时候,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很多地方是无人区。即使是在当地长大的拉日,如果说要想凭借经验在其中畅行无阻,也几乎是空谈。但他没想到,美国人给了他一份地图。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带着这队美国人按照他们给的地图前进,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他们其实一直是在沿着眉河的方向走。这些美国人每到河流不同的弯口,就会取一些水源进行水质勘测和记录。同时,他们似乎还在丛林里寻找一种虫子。 在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时候,他们在河滩上救下了一个被河水冲上岸的姑娘。这个姑娘穿着一身苗族的服饰,醒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但是精神显然没有问题。 拉日当时尝试跟她沟通过几次,但都以失败告终。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山区世代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彝族人,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在彝寨后的丛林里会突然出现一个苗族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不开口,他们只好带上她一起走。在眉河的第三道湾,有一个美国人建的前哨站,这支探险队原本想在那里补充一点物资。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到达的时候,那个前哨站已经被人放火烧了。 站里的美国人全都死了个精光,里外都是尸体,同时那里还有好几具彝族人的尸体,看起来是好些天前双方发生了冲突。 这样一来,拉日和这些美国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但他们一致决定,还是先把这些尸体带回寨子里。 那时候还没有像模像样的通讯工具,当地人有一种特殊的远距离沟通方式,他们点燃一种特制的烟,通过把烟排列成不同的阵列来传递一些简单的信息。发现尸体的时候,拉日用这些烟发出了一个信号,想让寨子里的人过来帮忙。 从内寨到这里他们走了快有一个星期,寨子的人再快也要好几天,他们就决定先用竹筏运一些尸体到下游去。就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这些人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那时候拉日正在把几具彝族人的尸体往竹筏上绑,突然听见美国人那边有人惊叫一声,随即接连响起了枪声。他急忙跑过去,发现平日里很好相处的一个美国人朝着另一个美国人开枪,脸上是像见了鬼一样的惊恐表情。拉日十分震惊,以为他们自相残杀起来了,但当他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那个被他用枪打的哪里是他们队伍里的美国人,分明是死在这里的一具美国人的尸体! “操!外国粽子?”胖子听到这里来了兴致,“那咱中国的黑驴蹄子对这玩意儿有用吗?” “不,不,不是起尸。”老K摆摆手,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有东西在操纵尸体。”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种黑毛蛇,立马就问:“是蛇?” 老K摇摇头:“不是蛇,是虫。” 听到这里我头皮一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想起了那个幻境里见过的虫,还有那些尸块,心说难道事情的源头是在这里吗? 他接着说,当时那个美国人一连开了很多枪,但对那具尸体起不到丝毫威慑力。这时拉日听见美国人惨叫起来,倒在地上,身上多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仔细一看,那具尸体的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紧接着皮肤表面就生出几只锋利的爪子,他认出那是一种虫子的爪子。 这时其他的美国人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与此同时,那些地上的尸体都像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一点点“活”了过来。 由于那些虫子分布在人体四周各处,子弹在这种情况下基本没有杀伤力,这时候随身携带彝族腰刀的拉日反而有了优势。 那算得上是一场极度混乱的恶战,美国人几乎都死了,拉日也没好到哪去。在紧要关头,他突然听到了一种类似口哨的声音,他回头就看见他们之前救下的那个姑娘站在十米外的地方,正在吹一种很小的排哨。 这种排哨形状有点像苗族的芦笙,但只有烟盒大小,那些尸体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僵硬了一下,随后机械地朝声音来源走去。拉日很快就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她想把这些虫子引到自己那边去。 在不知道她是否有自救办法的情况下,拉日当然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于是很快提刀追了上去。 在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之际,拉日看见一道细小的银光闪过,自己面前的一具尸体就突然停住,倒在了地上。尸体体内似乎也无数东西在涌动,颈部的位置插着一枚细小的刀片,里面有散发着恶臭的汁液流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两个人从拉日头顶上方的树上一跃而下,分别落在两具虫尸身上。其中一个黑发年轻人用脚夹住一具虫尸脖颈的同时,双手夹住了另一具尸体的头部,两边同时发力,夹断了虫尸的脖子。随即他以非常快的速度,扭断了这些虫尸的关节。 如果不是听到关节被扭断的声音,拉日或许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嘴巴一抖,一样东西从他嘴里射向一具虫尸。拉日定睛一看,是刚才那种刀片。 “那就是两位的祖父吧。”老K看着闷油瓶他们道,“十分了得。” 那可不,我心说,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第十四章 事件的开端 讲了那么久,晚饭已经差不多做好了,老K准备了一点酒,打算一边吃一边继续给我们讲。 或许是真的饿了,我们闷头就开吃。只有胖子,腹泻才好点,只弄了点开水泡饭。 有时候想想,缘分这种东西还是很奇妙,白天我们还针锋相对,现在居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当然,经验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一直以来,在我身边大多数的巧合都是人为。或许张家人早就知道拉日在找他们,于是这一次来这里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本来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接下来老K讲的故事里,我已经确定那两个年轻人就是闷油瓶和小张哥,所以直接用名字来代替。 他们俩出现的那个时候,拉日已经受了重伤,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闷油瓶和小张哥两个人犹如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对于他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惊喜。 他们两个如法炮制,解决完所有的虫尸,就去查看其他人。在这个过程中,那个苗族姑娘给拉日喂了一种药,用以克制虫子的毒性。 闷油瓶他们回来之后摇摇头,意思是其他人都已经死了。闷油瓶见拉日伤得很重,就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伤口,意识朦胧间,拉日看到了他肩膀上的麒麟纹身。 在那个地方,身上有纹身的人不少,但拉日从没有见过这种图案,从打扮上看,他们并不是本地人。因为中毒的关系,他当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任由这个人给自己包扎疗伤。 小张哥检查了一遍那些尸体,把还能用的刀片都收回来,用美国人的消毒棉片擦拭了好几遍,重新放进嘴里。 听到这里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问了一个我想了很久的问题:“有什么东西是你爷爷不敢放进嘴里的吗?” “当然有。”他看着我,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笑,“难道你敢把一个人的小弟弟放嘴里吗?” 其余张家人听了都低声笑起来,闷油瓶扫了他们一眼,沉声说了句“吃饭”,他们立即闭嘴了。 我给闷油瓶碗里加了个鸡腿,胖子看见就不乐意了,说我区别对待。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碗里的开水泡饭,把包里的止泻药抽出来放他面前,他也闭嘴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回忆我在幻境里的经历,梳理着整件事情的脉络。老K喝了两口酒,一边剥花生米一边继续讲。 接下来的时间里拉日就陷入了昏迷,小张哥他们带着他和那个姑娘,在林子里走了几天,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离开了。 等拉日清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那两个年轻人不见了,之前救下的女孩子也不知所踪,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一个人爬回不远的山谷,那里是毕摩们居住的地方,只是等他回去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再次陷入了昏迷。 拉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但是当他再次醒来,更诡异的事发生了——整个内寨悄无声息,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地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想起他曾经通知族人去把尸体带回来,后来他一度处于昏迷状态,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们那些尸体的异状,问题很有可能就出在这里。 听到这里我已经能联想到前因后果,在费洛蒙那段记忆中,我曾从小张哥口中了解到大部分的信息。 如果我没有记错,前哨站发生那场恶战的起因是美国人想建大坝,把眉河水引到另一个和他们敌对的村子。因为当时美国人一直在找一种虫子,而这种虫子只有通过眉河的水才能够存活,他们一提出要把水带出去,就立即遭到了当地人的反对。 当地人之所以大动干戈,是因为他们一直将这水当作圣水,不想做出亵渎神灵的事。那水里有一种特殊成分,能够解毒和加速伤口愈合。 拉日是从来就知道这点的,所以在他休养的时候,他用的一直是眉河的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身上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他不知道这和内寨的人消失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之前那个女孩子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她拿刀指着他,问他孩子被关在哪里。 拉日整个人直接懵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那女孩子见他似乎是真的不知情,又认出他是之前救过自己的人,才把刀收好,坐下来和他说了很多事情。 这个女孩子名叫阿善朵,是苗族人,住在眉河上游的一个苗寨,她的家族是百年前为避战乱,从湘西一带迁徙过来的。 湘西苗人都擅长施蛊,阿善朵这一支也不例外,她告诉拉日,之前眉河的水之所以能够解毒和加速伤口愈合,是因为他们在里面养了一种蛊。 在苗寨,不同的部落往往风俗习惯有很大差异,阿善朵所在的这个部落人认为,有一种虫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他们用这种虫做出这种一种蛊世代奉养。当初迁居的时候,他们的先祖走过很多地方,发现金沙江的水质非常适合养这种蛊,所以最后选择了在这个地方定居。 但那个时候这里居住的世世代代都是彝族人,那时候的少数民族地域观念和族群观念很强,并不欢迎这一支外族人。两边前前后后起过不少冲突,最终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 金沙江流域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江底的泉眼都是无底洞,每隔数百年江水就会枯竭一次,要死很多人,所以当地人一直有用童男童女祭拜的风俗。 于是,下游彝寨的首领和上游苗寨的首领暗地里做了一个交易。苗族人可以在河里放养这种蛊,反正这种蛊本身对人体无害,还能让下游的人受益,但是作为交换,苗寨的人每隔几年要提供一对童男童女给他们。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种交易无疑是荒唐可笑的,但那时候两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腐朽的风俗。但随着民风渐渐开放,以及各种利益关系的牵扯,那时候的苗寨主要分成了两个派别。 一派是保守派,坚持继续这样的交易,以求稳定。另一派是革新派,他们反对这种交易,试图打破一成不变的规则,建立新的秩序。但他们这些人所用的方法非常极端,因此我也称呼他们为激进派。 激进派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原先的平衡破坏掉,因此他们想出一个办法,慢慢消灭了眉河里的这种蛊。接着他们又培养了一种虫,使这种虫变异,做成一种阴毒的蛊,可以植入人的身体,通过音律等办法和蛊虫形成共振,从而来操控人的身体。 当他们发现美国人的意图后,向他们透露了一些信息,又经过不断的挑唆,两方起了矛盾和争执,最终发生了争斗。前哨站的事很快就被激进派的人发现,他们在尸体里面植入了那种蛊虫,企图毁掉彝族人的整个寨子。 当然,所有人都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正在丛林里活动的两个人眼中。 第十五章 假设性问题 从那段经历中,我已经大致上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 内寨中的人把尸体裹回来之后,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开始没有人往巫蛊方面想,但是这样的情况太罕见也太离奇了,于是有一个毕摩认为,这是丛林深处的一种巫术。 这个毕摩比较了解这种虫子的习性,他把那些尸体切碎之后混上稻草,放到天花板上面,企图在夜晚吸引这种虫子,并且消灭它们。但他没有想到,这种虫子已经在苗人手中发生了变异,已经不是随便可以消灭的。 恰巧这个时候,美国人为了调查失踪的探险队,派了几名调查员进内寨。他们发现了里面的情况,来不及反馈,就和当地人一起投身到灭虫行动中。但是灭虫的时候显然遭遇了重大意外,内寨中的人死伤无数,有一部分人甚至放弃寨子,逃离了这个地方。 而拉日却因为重伤,在内寨到丛林口的山谷中休养,因此逃过了一劫,但也几乎彻底和族人失去了联系。 当时出了什么变故我已经无从知晓,即使是亲身经历过的闷油瓶和小张哥或许也知道得并不详尽。但如果那个叫阿善朵的女孩子说的是真的,那么极有可能,是苗人在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导致了整个内寨的覆灭。 拉日当时也问过阿善朵这个问题,但是她一无所知。从派别上来分,阿善朵所在的家族其实属于保守派,因此在双方发生争执的时候,她也无可幸免地卷入了纷争当中。而事实上,阿善朵当时不属于任何一方派别,她这时候去彝寨的唯一目的就是救人。 她当时对拉日说:“我愿意信奉我的神明,也愿意团结我的同族,但同时我认定每个人都是独立且自由的存在,人命不分轻贱贵重,是不可被轻易剥夺的。” 拉日作为族里的一个毕摩,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传统而保守的,对自己的族人负责,原本应该是他一生的宗旨。但当时的拉日刚刚才得知了一个荒唐的真相,又被所有的族人所遗弃,这时候的他处在人生道路中,必然是十分迷惘的。 之前说过,由于受到外国文化的影响,和大多数的原住民不一样,拉日的头脑中产生过相对独立的思想意识。所以当他听到阿善朵这番话之后,不可抑制地对这个少女产生了好感,同时对自己民族的失望也让他心灰意冷。最后他决定不去寻找自己的族人,而是离开这片乡土。 这对年轻的少年少女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感到同病相怜,很快就视对方为知己,打算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而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们在此遇见了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 那时候他们带着一个男孩子,阿善朵当即就认出,那是自己寨子里被送给彝族人做祭品的孩子。她来彝寨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找两个孩子。 小张哥告诉她,他们在外面遇到黑彝人的时候,这个孩子正饱受虐待,另一个女孩子已经不知所踪了。他们从彝族人手中救下这个孩子,正在寻找他的家人。 阿善朵知道,这个孩子的父母早已经去世了,于是就收养了他,决定带他一起上路。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闷油瓶和小张哥,一直到临走前,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甚至是姓名。后来拉日听闻了一些他们的事迹,对纹这种纹身的人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加上他一直很感念那两个人,于是凭借记忆画下了闷油瓶的那个纹身。但他再也没有找到过纹着这种纹身的人,一直到过世,他也没有再见过他们两个。 之后发生的事,就和幻境里我看到的一样,九头烟袋收了美国人的钱,找了闷油瓶他们和一些能人异士,进到内寨里面去查看情况。那时拉日已经和阿善朵一起离开了,因此不知道后续,老K更不会知情,所以他讲的故事,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 “哟,那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胖子听完在旁边说道。 我静静地听完,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说的这个故事,和我们以往的经历相比,其实算不上太奇特,但不免让我有些感触。 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即便拥有十分相似的经历,处在人生某个阶段,往往也会做出不一样的抉择。 我偷偷去看闷油瓶,心说某些人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而且这个拉日的部分经历其实和我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最后选择了和那个女孩子离开。我不禁想到,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叫阿善朵的姑娘,如果他和我一样一直没有成家,会不会也因为心底那一点执念,半辈子都在追随一个人的脚步? 闷油瓶注意到我的目光,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露出有些疑惑的眼神,大概以为我觊觎他筷子上那块肉,于是放到了我碗里。 老K说,拉日后来带着那个女孩子来到屏边,在这里定居,并且收了那个被救下的苗族孩子当徒弟。那个孩子就是老K的父亲。 老K曾经一度帮他们找这个纹身的主人,所以他在手机里留下了那张照片。 他还告诉我们,闷油瓶和胖子身上的伤口的确可以用眉河水里的蛊治愈。虽然那时候眉河的水已经遭到了破坏,但在此前,阿善朵保留了一点水源,带到了屏边。因此我们来这里,能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的只有她。 一顿饭吃好天色已经晚了,老K让我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带我们去找阿善朵。 我们几个回到民宿,清点了一下装备,各自回屋睡觉。我走之前客厅只剩下闷油瓶,我见他的伤口又在渗血,就给他换了纱布。 这个地方白天天气闷热,到了晚上凉风阵阵的,十分舒服。我和闷油瓶坐在吊脚楼门口,他看着远方的山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空气好,山区里星空疏朗,从山间一直连到我们头顶,人看着这样的景色,很容易放松身心。 到雨村以后,人安定了下来,这样的景色我看得反而少了。或许是和闷油瓶他们呆在一起,我渐渐减少了对周遭一些东西的注意力。 “吴邪。”他突然叫了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我,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我被他问得怔住了,如果不是他叫了我的名字,我甚至可能以为他不是在跟我说话。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问我这样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这个我肯定想过,但是没有答案。” 我从前一直很难把他和“想”这个字眼联系到一起,但后来我觉得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无欲无求,闷油瓶应该同样不会例外。有的人什么也不求,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这种意愿本身也是一种“想”。 我不能确定他想要什么,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不管有没有一个好的开端,都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闷油瓶按了一下我的肩膀,起身回了房间。我独自吹了会儿风,也回去睡觉。 第十六章 山崖下的寨子 躺在床上我在想,闷油瓶这个人几乎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他其实某些方面很固执,他决定要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不会平白无故问我这样一个问题,连胖子都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他或许是想让我明白什么,或者说,在引导我提前做一种心里预设。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但我还是睡不着。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发现微信弹出很多消息,我一看,是大学的一个群。 我点进去看了一会儿,注意到一个同学,我想起这个人在一个研究院工作,而且是一个专门研究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部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对苗族的巫蛊文化很感兴趣。 我看时间还早,就和他聊了聊,跟他说了一些这里的情况。他看我感兴趣,就让我等几天,他整理一下手头的资料,传一些给我看。我连连道谢,再寒暄了几句,聊完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赶紧关灯睡觉。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老K就带着我们往寨子深处走,一直走到寨子后面的深山。 一开始我们还能看见层层梯田,依次堆叠在黄绿相见的山坡上,有的形状很齐整,有的杂乱无序,但十分壮观。 往后走还能看到果林,这个时节果实正盛,还有不少果农在采摘。再往里走人就开始变少,渐渐一个人都见不到了,全是参天的古木和山间小道。 我们沿着山道走,走了得有好几里地,直到前面没路了,老K才停下来。我们停下的地方灌木丛生,前面就是一个山崖,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四面环山。 老K告诉我们,这下面的山谷里有一个寨子,寨子里的人基本不和外面来往,我们要找的老蛊婆就住在寨子里面。 “绝情谷底啊。”胖子往下看了一眼道,“杨过和小龙女也住下边儿吧。” 我看着这个连卫星图上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地方,突然有些犯愁,要换早几年肯定没问题,但这几年我腰一直不好,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卡在半山腰。 老K在一旁摸索片刻,就拨开灌木边上的杂草,露出一截由藤条编织的索梯,两头用铁链楔入山体,看起来这下去是唯一的方式。 “这他妈也太原始了,能不能行啊?”胖子在一旁对自己的体重提出了质疑。 “应该没问题。”我道,“我以前看过其他地方用这个做藤索桥,非常结实。” 黑瞎子上前查看了一下,说完全没问题,率先就下去了。 这时旁边两个香港来的张家人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掏出了速降装备,在一旁固定好,也下去一个,下面很快传来黑瞎子骂人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下面一前一后把信号传上来,已经安全到达底部了,我们分成两拨依次下去。 其余张家人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悬梯,显然对自己的身手非常自信。我先让他们把白昊天放下去,她似乎有些紧张,但也安全抵达了。紧接着是胖子和刘丧,最后剩下我,闷油瓶,张海客,还有老K。 我还没想好从哪边下,闷油瓶似乎已经替我做了决定,直接帮我把速降绳的安全扣给扣好了。我一边下,一边注意索梯上的闷油瓶,他爬得非常快,几乎是和我同时到的下面。 山谷比从上面看要大,寨子建在山壁上,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吊脚楼,自上而下构成Z字形,中间有石阶连着。 老K进下面一间楼里片刻,叫我们进去。我们首先见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接着他从里屋扶出来一位传统打扮的老妇,头发几乎全白,看起来有九十多岁了,但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应该皮肤状态很好。这老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也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叫阿善朵的女孩子,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接下来老K用当地话和她交流了几句,指指闷油瓶,又说了些什么。老蛊婆转头来看闷油瓶,看了看他身上那些伤口,又看看我们几个,就把闷油瓶单独带到隔壁一间屋子里去了。 过了有好几分钟,闷油瓶才出来,老人示意那个年轻人带我们去休息。这个小年轻叫常生,在苗语里是树叶的意思,他是阿善朵最小的孙子。 后来我问闷油瓶,老蛊婆都跟他说了什么,他说老蛊婆告诉他,要治愈他们身上这种伤口,必须捉到一种罕见的虫子。这种虫子常年生活在水下,极其难捕捉,但有一种东西能够吸引它,而我们也恰好得到了这个东西,那就是蛊王的尸体。 我开始怀疑我们下那个墓的偶然性,也许闷油瓶早就知道些什么,才会从墓里把那个东西带出来。 常生说让我们休整一下,等吃过饭就带我们进林子,我们要找的那种虫只有某个湖里才有,要穿过那片林子才能到。 钱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寨子里几乎用不到,我们觉得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午饭前拿了一些从陶朵婆家买来的腊肉之类的给他们。 吃过饭老K给我们带来了几套衣服,样子看起来像防护服,据说是用来防林子里的毒虫和毒蛇。 衣服都袖口裤口都得扎紧,穿着及其不舒服,感觉呼吸都困难。现在天气还不算很热,但是穿上这种衣服也够呛。 我换好的时候闷油瓶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罐东西,走过来让我把衣服脱了。 我被那衣服勒得难受,听见这话立马照办,但等我把防护服脱了,他让我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我心里奇怪,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想想反正也不是没见过,就脱光了衣服。 结果他打开那个罐子,就把里面的液体往我身上倒,绿油油的,像精油一样。我心说这是干什么,给我做SPA吗? “这什么小哥?”我闻了闻,也没什么味道,不是风油精。 不过好在不是风油精,因为他哪里都没放过,连我裤裆里都倒了。 “天真你好了……”胖子这时突然开门进来,又立即把门关上,“打扰了。” 第十七章 幻觉 我没顾得上管他,转头去问闷油瓶他给我涂的是什么。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道:“当地人用一种植物的汁液做成的药水,用来防一些非常细小的虫。” 哦,我心说那不就是蚊不叮吗?不知道和麒麟血比哪个效果好一点。 接着我按照他的示意,跟上腌料一样,把这种药水在身上边边角角抹匀。等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胖子和黑瞎子朝我不怀好意地笑,我知道一定是胖子满嘴跑火车,也懒得理,赶紧去点人头。 出发时我们只拣了必要的装备,没带多余的,这么一来虽然轻便了不少,但是穿着那一层厚厚的衣服还是有些闷热。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大围山深处,基本上算是无人区,旅游部门都不考虑开发的那种,如果去卫星图上找就是绿压压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我们在山里绕几天都不一定能找得到目的地。 而且这一带毒蛇毒虫很多,甚至会有一些连昆虫学家都叫不出名字的物种,在这种情况下,土生土长的常生就成为了向导的不二人选。常生并不精通汉语,不过基本的交流没问题。 我们整顿好,检查了一遍,把防护服的裤脚袖口都扎紧,一行人朝山间进发。 我身体虽然大不如前了,但一直自认体力没有差到哪去,直到这次和张家人一起爬山,我才深深感觉到身体方面的悬殊。这种差距不仅仅是体现在体力上,当我和胖子扶着树喘得跟牛一样时,我偶尔会感受到我们身上那种生命活力的流逝。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流逝往往是无所遁形,且不可逆的。 我也曾经对自己的病情不再抱有期待,但每当想到我的父母,二叔他们,还有我身边这些朋友,我似乎又能找到一点期待的理由,跟自己说,不论能不能前进,至少不能再后退了。 这样翻了大概有将近三个钟头的山,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终于进入这片大山的腹地。受东南海洋气流的影响,这个地方湿润多雨,因此林子里的湿度也很大,闷得人非常难受。 这身防护服非常不便,上厕所的时候往往要整件脱下来,不过也因此,每次去上厕所扒下衣服那一刻,通常是我觉得最舒爽的时候。 “天暗下来了。”常生看看天色,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转头对我们说,“晚上这里雾气很重,一定不能失散,要比白天更留意周围的情况。” “得了吧,这儿雾气能重得过北京去?”胖子在雨村的时候就时常抱怨北京的雾霾,现在又开始扯皮。 经验告诉我,当地人的话总是要听一些的,而且根据我过往的经历,晚上在这种地方的确很容易出状况。虽然队伍里有几个张家人这件事能让我稍微安心一点,但我仍旧提高了警惕。 我们匆匆吃了些干粮,在篝火旁边休息了一段时间,打算继续走。按照常生的意思,出于某些原因,白天这里并不适合行动,我们最好能在今晚就找到那个地方。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走了大概有两三个钟头之后,就像常生说的,山间的雾气开始弥漫开来。一开始还能看清百米之内的东西,渐渐地就只能看清十米之内的东西了,到后来我甚至要找好一会儿才能看清闷油瓶他们的位置。 “大家跟紧啦!现在可不能大意,最好能手拉手走!”我听见常生在喊,距离我大约十来米的样子。 我伸出手摸了摸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喊了胖子两声,没人回答我。 “小哥?”我喊了闷油瓶,也没有回应。 我想了想,又叫了刘丧的名字,他的耳朵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好的,但连他也没回我。 我一下就感觉大事不妙了,这种情况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不能开口,另一种是我们已经失散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原因,就是他们遭遇了某种情况,比如被毒哑了,所以发不出声音。但如果是这种情况,他们还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来回应我,像敲敲话。如果是胖子,甚至会拿手机放一段爱情买卖,所以这种情况立马就被我排除掉了。 另外,我对自己移动的方位和速度大致上比较有数,以我们刚才那种走法,相差绝对不可能超过十米。我们队伍里有这么多人,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说失散就全部失散了。所以,只要没有出现类似鬼打墙之类的情况,第二种可能性也基本可以排除。 那么只剩下第一种,他们出于某种危险因素考虑,不能开口说话,甚至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但由于无法找到我的方位,也无法通过声音来提醒我。 我瞬间觉得自己太机智了,于是呆在原地,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在原地等了半分钟左右的时候,瞬间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无法发出声音,难道连发出光亮也不行吗? 我看了看手里的手电筒,调出一定的频率,朝各个方位闪了几下。这是我们在渔村发明的灯语,如果是闷油瓶和胖子看见了,一定能明白我想表达的信息。我睁大了眼睛,朝雾里面去看,但看了半天仍旧什么都没有。 这下我是意识到可能真出什么问题了,但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原地不动,等这片雾气散去。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把手电筒关掉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按到地上。我拿手电筒一照,原来是闷油瓶。 我还没有开口,他就开始飞快地扯我的衣服:“快脱衣服!里面有东西!” “操!什么东西!”我听见他的话,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开始脱衣服。 但我和闷油瓶两边同时扯,一下子反而脱不下来了,我着急喊:“小哥你等等!我自己脱!” 我才喊完,闷油瓶一下子松开手,一把抓住我的脑袋,把我的头按到了地上一个小泥坑里。我脑袋晕了一下,泥土的腥气一下子漫进鼻间,接着就猝不及防地被水呛得咳起来。 这闷油瓶,搞谋杀吗?我抹了一把脸,气得正转头想骂,就看见胖子和白昊天呆在我旁边,表情有些紧张。 “操!你们刚刚都去哪了!”我拿手电照了照他们,“我怎么喊都没人应我!我他妈以为你们被毒哑了呢!” “我可去你丫的!”胖子骂道,“明明是你丫跟被女鬼勾了魂儿似的,我们怎么喊都不应。” 什么?我心中警铃大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说难道刚才都是我的幻觉吗? 闷油瓶和胖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让我降低呼吸频率,边走边跟我讲刚才的经过。我听了一下,应该是在常生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陷入了幻觉当中。 按照胖子的说法,我刚才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一个劲地喊他们的名字,后来就倒在地上自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闷油瓶看见我要脱防护服,就和胖子一起扯住我的衣服,这也是为什么幻觉里面我衣服死活脱不下来。 我们走到开阔一点的地方,雾气浓度降低了许多,我看见其他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我说你丫满脑子整天想什么呢?刚才跟被人非礼的黄花大闺女一样,还自己脱。”胖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中幻觉的时候,小哥怎么你了?” “你他妈少放屁!到底是谁整天满脑子黄色废料!”我低声道,“要真遇上小哥这样的反抗顶个屁用,肯定乖乖躺倒任艹啊。” 我自以为说话声音不大,这里也就刘丧能听见,但我回头一看,所有张家人包括闷油瓶,齐刷刷地看着我。 第十八章 虫尸 小张哥冲我邪魅一笑:“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其他几个张家人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张海客摸着下巴道:“张家今时不同往日,通婚这种事情倒还可以商量,只不过传宗接代这一块恐怕有点难度。” 我心说得了吧,何止是有难度,根本是反人类。况且就算我能生,你家族长一大把年纪了怕也够呛。 “那不一定,大力出奇迹嘛。”胖子拍了我一下,“咱天真可能生四个。” 我听着胖子在那边跟张家人扯皮,悄悄转头去打量闷油瓶,见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我跟上去,他一直走到一片灌木旁边,那片灌木有将近一人高,后面是连在一起的几棵参天古木,密密扎扎的树藤缠结在上面。 闷油瓶拿刀把那片杂木劈开,几个张家人见了立即上去帮忙,他们花了些时间清理出一个口子。我们拿手电筒照上去,只见枝干之间露出一团黑色的东西。 张海客他们把附近的树藤砍干净,那团黑色的东西渐渐呈现出一个形状,居然是一具焦黑的尸体。而且这具尸体并不是被随意塞在里面,而是用极其诡异的姿势吊在树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外面的藤蔓都是后来慢慢结上去的。 我想到苗族似乎有一种下葬方式叫树葬,是在人死后用树皮包裹起来挂在树上,如今大部分地区已经绝迹,仅仅在个别地区对非正常死亡者采用。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这种葬式,说明这个人是在非正常状态下死亡。 胖子听完我的说法,想了想道:“还有一种可能,这里以前打过仗,这个人可能是个逃兵。”他指了指这个人被吊起来的地方,转头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听过‘凤凰单展翅’?” 听了他的话我立马想起来,这是一种十分残酷的刑罚。这里处于中越边境,当年打越战的时候,条件十分艰苦,因此就有不少逃兵。这些逃兵被抓住后,有时为了杀一儆百,往往不会立即被处死。有的军官想出一种办法,他们把逃兵吊在半空,下面用火烤,烤得士兵浑身流油,一直烤到人油滴尽,直到通体焦黑死去为止。 而用火烤逃兵时,有一种特殊的吊人方法,就是拿绳子拴在士兵一侧的手拇指和脚拇指上,再吊起来。曾经有人给这种吊人办法起了个讲究的名字,叫“凤凰单展翅”。 白昊天已经听得快吐了,闷油瓶却还在那里仔细打量尸体。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这是一具虫尸。” 小张哥就在他旁边,这时双指插入尸体内部,搅弄了一番,夹出一颗黑色的东西,弹珠大小。我们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原来是一只虫子的尸体。 常生看了之后说了一句苗语,他说这是这种虫子的名字,也有人给这种虫子起过一个汉语名字,叫“僵尸虫”。 这种虫子会钻入人的身体,不管这个人是活人还是死人,它们都可以成群占据人的身体,从而控制人体,让这人变成僵尸,由此得名。 根据常生所说,这种虫子死后体内会释放一种物质,这一带天气闷热,在温度的作用下,这种物质会产生一种致幻的气体。这个过程,有点类似于瘴气的产生机制。我刚才就应该是吸入了这种气体,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在老K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中,闷油瓶他们扭断了虫尸的所有关节,这个办法可以阻断虫尸的行动能力,却无法完全杀死体内的虫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体密封后用火烧,或者直接沉入水中。 这个人或许是不小心变成了虫尸,被他的同伴吊在这里用火烧了,燃烧时的高温使得这些虫子不断挣扎冲撞,这个人才会变成这样一副诡异的姿势。 “等等,别出声!”这时刘丧突然喊道,“你们都先别动,也别出声。” 我见他神色有些紧张,似乎是在听什么东西,几秒钟后他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大概不到五百米,比蜜蜂声音大,比蝙蝠声音小,有很多。” “来了,那种虫子。”常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紧张,“待会儿趴到地上不要动,屏住呼吸。这种虫子没有眼睛,只能靠气息和温度来感知动物的存在。” 随后所有人都趴到了地上,收住呼吸,整个林子瞬间安静下来。渐渐地,我能听见刘丧说的那种声音在靠近,声音其实不算大,但在这片安静的环境下特别清晰。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从空中飞过去,而且数量应该不少。其实我非常好奇,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想到常生的话还是勉强忍住了。 就在声音渐小渐远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腹股沟附近一阵剧烈刺痛,忍不住喊了一声。闷油瓶就在我旁边,他反应极快,一下把我压住,又一次把我的脸按进了泥坑。 几秒钟之后,他把我翻过身,迅速地扒了我的裤子。我一看,一只小小的甲虫已经钻进了我的皮肤里,只剩小半只露在外面。 闷油瓶动作极快,两根手指一夹,就把虫牢牢夹住,我痛得抓着他衣服大喊。他随即按住我的伤口,一下把那虫夹了出来,我还没看清那虫长什么样子,他就拿打火机点了烧成焦炭埋到土里,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我抹了抹脸上的泥,心说怎么每次都是我中招,这都吃了两口土了。 “叫你丫刚才扯衣服,虫跑进去了吧。”胖子过来看了看我,“哟,这家伙咬得挺厉害啊,还真会挑地方,要往旁边两寸,天真你下半辈子就该去泰国讨生活了。” 我心里骂着mmp,正要起来,闷油瓶又按住我,在我大腿和小腹上推了几下,挤了点血出来,我疼得直吸气。 “除了疼有没有其他感觉?”闷油瓶看着我问道。 我本来想摇头,但随着他手的按压,我又感觉伤口有点发麻,就如实说了。不说不要紧,说完我感觉这种麻痹的感觉越来越强。 “卧槽卧槽,不会吧……”我惊恐地看着胖子,“我可能下半辈子真要去泰国了。” 常生这时不知道从哪掏出几根晒干的草药,让我吃下去,说是可以缓解这种虫毒。我嚼了一阵,又苦又涩,根本不是人吃的。 我休息了一下,穿好衣服想站起来,发现腰下面还是有点麻,要好好走路恐怕有点困难。 闷油瓶显然发现了,直接背起我走。我想起常生说那种虫子的习性,又想起那具焦尸,心有余悸。好在只有一只,而且闷油瓶动作快,没把其他的引来,不然真的要完。 我想了想,还是对闷油瓶说:“小哥,万一我再中招,也变成那种东西,留着也是祸害,你到时候直接把我点了吧。” 第十九章 地下湖 闷油瓶没有理会我,一直背着我走了有好几里路,我才勉强能自己走。 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山间的一个岩洞,据常生说,从这个山洞进去,最终能找到我们要找的湖。但是这个岩洞聚集着大量僵尸虫,而僵尸虫的习性是白天在黑暗的地方休息,晚上成群出去觅食和活动,和蝙蝠有点相似。 正因为这样,他选择了夜晚而不是白天带我们来,并且嘱咐我们天亮之前一定要离开。 岩洞里是很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连通着地下河,我们沿着河道一路进去。我拿手电照了照,水干净得要命,什么杂质都没有。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这么清的水,要不水有问题,要不水里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经过刚才的事情,我更坚信了我的运气和旁人总是大相径庭的,因此虽然有闷油瓶在,我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向。毕竟如果出了事,第一个遭罪的铁定还是我。 洞里非常安静,水从外面那个潭子连进来,波动很小,也几乎没有水滴声,因此基本上现在只听得到他们几个走路的声音。偶尔黑瞎子还吹几句口哨,香港那两个张家人会低声交谈几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习惯性地去看闷油瓶,发现他一直在观察岩壁,我记得常生说过,那种虫喜欢在这种岩石缝隙里繁殖,或许他是在注意这个。我不禁想,闷油瓶的麒麟血对这种虫子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有的话,张家人是肯定不会变成虫尸的。 这么想来想去,似乎最后会变成虫尸的还是我。我又突然想到,常生说虫尸要密封住再烧,这个密封指的应该包括堵住所有能让虫子出来的孔,不知道包不包含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我把这事跟胖子一说,胖子问我前面还是后面,我心说这货更不正经,而且越老越不正经。刘丧大概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了,看了我们一眼,又转过头去。 我心想耳朵太好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这个人住宾馆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很受折磨,尤其是那种隔音差的。 走了大概有十来二十分钟,我们找到了那个湖。这个湖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垂直往上十几米的样子有一个坑洞,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湖面非常平静,清澈得贴近蓝绿色,但是一眼竟然望不到底,可见湖中心应该是很深的。今晚月色挺好,光从坑洞上漏下来,照得湖面碧悠悠的,如果是白天,景色应该很好。 我们之前已经决定好让黑瞎子和白昊天下水,白昊天的水性很好,我肯定是不担心的,以黑瞎子的身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白昊天关掉手电,跑到暗一点的地方,回来的时候穿着潜水服,应该是把潜水服穿在自己的衣服里了。她戴好泳镜,开始做准备活动。 我回头一看,黑瞎子也脱也基本只剩裤衩了,还是现在最流行的小猪佩奇的款式。 我一下就想起闷油瓶以前穿小鸡内裤的样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裤裆,似乎他记忆恢复后我就再没见他穿过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个人基本是同一时间入水,黑瞎子的动作已经很敏捷了,但可以看到白昊天的速度更快,像条鱼一样就往下面游去了。 一时半会儿估计他们也上不来,夜里凉飕飕的,我们索性在岸上烤了火,待会儿他们上来能烤一烤。期间他们上浮了两次,最后一次时间极其长。 其余人耐心地在岸边等待,胖子和小张哥的话最多,听他们喋喋不休地讲,倒也不至于太无聊。不过经过之前死水龙王的事,我看着这种地下湖还是有点怵,生怕什么时候跳出来一条大鱼把我们吞了。 过了一会儿湖面上溅起一个水花,黑瞎子钻了出来,我仔细一看,白昊天被他抓着,看上去有点不妙。 我们赶紧把两个人拉起来,黑瞎子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白昊天呛了几口水,止不住干呕,似乎还在微微发抖。我把衣服递给她,问黑瞎子发生了什么。 “这虫依附在一种水下植物上,那种植物要吃人的。”黑瞎子道。 据他的描述,那是一种外形类似九头蛇柏的植物,有非常多的藤条状枝桠。当然,尺寸和威力都比蛇柏要小得多了。当他们靠近这种植物的时候。那些藤条状的东西就会攻击他们。黑瞎子闪躲得很快,但白昊天反应没那么快,被那些东西卷住,险些拖到了里面。 黑瞎子是带了刀下去的,水下不好使劲,他砍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些东西弄断,带着白昊天上来。 我想了一下,这应该也是两种共生关系的生物,虫依附在植物上面摄取养分,植物依靠虫吸引生物体下水,从而进行捕猎。 我不禁有些后怕,一开始是白昊天主动提出下水的,好在后来黑瞎子也提出要去,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跟白家人交代。 白昊天这时差不多回过神来了,看了我们一圈,最后把视线定在我脸上,对我说道:“没抓到,得再下去一次。” “你休息一下。”我对她说道,“让别人去吧。” “我水性好,没问题的!”白昊天又道,“刚才没设防,这次我一定注意。只要把那种树枝一样的东西引开,我刚才见过它们的速度,以我在水下的速度要躲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说应该,就说明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反驳她,“你还很年轻,又是我带出来的,出了事我不好跟你家里人交代。” 在雷城的经历让我心有余悸,经过那么多事,我不敢再让无辜的人卷到我们的这些事情里面。况且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活力,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本来就不应该蹚浑水。 我之前没料到这里的情况,以为不会有什么危险性,现在我突然有点后悔,我不应该带她出来。 闷油瓶之前一直没出声,这时问他们水有多深。 白昊天估算了一下,说:“至少四十五米。” 我想了想,看向黑瞎子道:“还是我跟你去吧。” 白昊天急了,对我说:“你身体刚好一点,不能去的!”她咬了咬下嘴唇,“我是真的很想为你,为你们做点什么,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黑爷。” 说完她看看我,又转头去看闷油瓶。闷油瓶立马看向我:“你不能去,以你现在的状态,最多潜三十多米。”说完他看了一眼小张哥,显然是示意他一起下去。 第二十章 我这才想起小张哥的水性似乎也不赖,他脱了外套,掏出两把短刀,给了白昊天一把。白昊天似乎不大习惯用这东西,握在手里顺手反手练了好几次,找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握着。 几个人做完准备活动,一头往水下扎去,很快看不见了。 大概每过两三分钟,他们会上来换气一次。到第四次上来之后,他们呆的时间比较长,过了片刻小张哥浮上来换了一次气,很快又下去。我注意到他表情有些紧张,不由得担心水下又有什么变故。 再过了有两分钟,白昊天从岸边被扔了上来,我立马过去看她的情况。她吐了好几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可能是因为恐惧,牢牢抓着我的袖子,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我把她外套给她披上,和胖子拍了她半天,她把气喘匀了才断断续续开始说话。 她基本说两个字就带动一阵咳嗽,我和胖子听了一会儿,才听清楚她是在说:“走……快走……”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随后就看见小张哥一下翻上岸来,喘着气道:“快走,这湖是活的。” 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闷油瓶神色一变,霍地从地上站起来,反手抽出黑金刀,一下就进入了戒备状态。 “水下面有东西。”刘丧显然是听到了什么,表情也一下凝重起来。 我也听到了,那似乎是什么东西划水的声音。下一刻,水面破开,黑瞎子一下跃出水面,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准确地说,是他被什么东西甩出了水面。 我仔细一看,他抱着一根粗壮的藤条状的东西,正随着那东西在空中翻滚。忽然那藤条一甩,他顺势放手往后一翻,在石壁上蹬了一脚,一个转身稳稳落到地上。 黑瞎子落地后一边迅速把刀用绳子绑在自己腕间,一边咧嘴笑道:“花儿爷的情报不靠谱啊。”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湖底又延伸出许多这样粗细不一的藤条来,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我们本打算转头就跑,但这东西速度也奇快,转眼就到了我们跟前。我拔出大白狗腿砍了一刀,却没砍断。 “操!这什么东西!九头蛇柏的亲戚吗!”我刚骂完,闷油瓶就抓住我往旁边一丢,一手拎住一根藤条,飞快地砍断。 那两个张家人一边跑一边开枪射击,但子弹对这东西威慑力基本不大。那些枝桠藤条密密匝匝,竟然好像从千年老树上生长出一般。我心说难道这湖底住着黑山老妖,被我们吵醒了吗? “操!狗娘养的!哪里惹来的那么色情的东西!”胖子一边砍缠在自己手腕上的枝条一边骂,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怪我们!我们那是正当防卫!”小张哥跑得快,便跑便喊,“谁知道湖底一下像抬高了一样,下面全是这种东西,个头大了好几倍!我们之前看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刚把常生和白昊天他们扔给张家人,让他们带着先跑,我们这边的藤条源源不断地从湖里冒出来,我都要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有再生功能了。 “天真!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好像避着你走!他们怕你!”胖子冲我喊完,整个人被藤条拍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到地上,立即破口大骂。 听了他的话,我一边躲一边留心,惊觉似乎好像真是这样。我心说以往遇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往我身上招呼,这次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可这太奇怪了,怕闷油瓶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怕我呢?我身体里的麒麟竭不是早没了吗? 于是我尽量绕着闷油瓶和胖子身后走,那些藤条速度明显会慢下来,能给他们争取一些时间。同时我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其中缘由。 我首先想到的是之前闷油瓶给我涂那绿油油的东西,但很快就排除,因为当时闷油瓶也抹了这东西,或许不多,但身上也绝对是有的。 我抬头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儿不长眼睛,那么很有可能,它是根据生物体的体温来确定位置的。想到这里我不禁想,难道我的体温低于常人吗? 那么一想,我不由去抓了一下闷油瓶的手,发现我们两个人的体温相差无几。闷油瓶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拍了我一下。 我当那些东西真怕我身上什么东西,就有些轻敌,谁知道一个分心,一根极粗的藤条把我拍向岸边,没等我刀砍下去,我就猝不及防地被卷到了湖里。 甘霖娘!我就知道! 一入水我立马憋气,握紧了大白狗腿就砍,但水下不好发力,我连砍了几刀,都只是让那东西卸了点力道,没放开我。 很快我就看见眼前人影一闪,原来是闷油瓶跳了下来。他捉着那藤条就砍,力道又快又猛,几下就砍断两条藤,随后他提住我肩膀把我往岸上一扔。 我刚刚入水的时候有水灌进去,一到岸上就止不住地咳起来。原先我的肺已经好了不少,现在呛了几口水,突然感觉胸口再次抽疼起来。 胖子一把提起我,几乎是拖着我朝进来的方向跑去:“你丫可跑快点儿吧!等会儿黑山老妖就要抓你去当压寨夫人了!” “哑巴张可不答应!”黑瞎子笑着把一根藤条往闷油瓶那里一扔,闷油瓶抓住顺势跃出水面,随即挥刀砍断。 这时我发现,那些东西一直往胖子腿上招呼,却只攻击我上半身,就道:“胖子!他们好像怕的是我下半身。” “你的小鸡?”胖子看了看我裤裆,“要怕也是怕胖爷我的,再不济怕小哥的,怕你的干嘛?” 我没功夫跟他瞎扯,砍得手都麻了,刚才被虫子咬过的伤口本来都止血了,现在一剧烈运动,血都顺着裤管子流到脚踝了。我瞬间明白过来,它们怕的或许不是我这个人本身,而是我被虫子咬过那个伤口。 世间万物都有克星,这些东西之所以只呆在湖底从出来,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山洞是那种虫的巢穴,他们怕的是那种虫。 “快去那种虫子呆的地方!”我喊道。 只剩闷油瓶和黑瞎子他们没跟上来,我回头去看,见他们还在和那些东西缠斗,过来的路都被阻住了。 “走!”闷油瓶朝我看了一眼,冲我喊道。 第二十一章 山林里的最后一夜 闷油瓶话一落,我就看见他抓住一根藤条,借力翻到石壁上,攀上一处突起往上爬了两步。 这时一根藤条向他打去,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他已经侧过身甩出一刀。接着他和黑瞎子对视一眼,一个抓着藤条往上翻,另一个顺着石壁向上爬,到难以行进的地方就互相借力,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几下功夫,我就看见他们俩差不多都爬到了天坑附近,似乎没什么危险了。 剩下的人沿着河道一路疾奔,到某个坑道之后,那种植物就不再延伸过来了。我们身后的石壁上无序地排列着无数细洞,看样子就是那些虫子的栖息之所。这些细洞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一整面石壁,看起来有些恶心,我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 到这里之后我们缓了缓,但也没敢在洞里继续停留,顺着进来的方向往洞口行去。 出去之后我们立马就去找那个坑洞,跟闷油瓶他们汇合。 坑洞倒是找到了,我们往里面照了照,的确就是刚才那个地下湖上方的坑洞,但却没看见他们两个。我又看了看,那坑洞四周长满了灌木和杂草,下面的湖已经渐趋平静,要不是有掉落在岸边的残枝断藤,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 我突然有些慌神,心说他俩该不是没出来,紧要关头又出了状况了? 想到这里我心底一凉,继续探下身去照,却看不太清了。于是我让张海客把速降的装备给我,打算下去看看。 “不能吧,他俩什么身手。”胖子说着拍了我一下,“你先别急,咱走的时候他们都到最上面了,起码比我们早十几分钟出来。再说了,他们后来也可能沿我们那条路出来。” 我冷静思考了一下,胖子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拿来随便安慰我的。但自从雷城那件事后,我始终忘不了当时那种恐慌,至今有些患得患失。 我对这两个人的信心,始终仰赖于他们出色的身手,这种信心往往会给我造成一种错觉,觉得世上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但很多时候,有些地方的危险性,有时是来源于未知的事物。经验固然重要,却并非一种绝对性的保证。 时至今日,我没办法再听到一句“小哥没了”。 我不敢想象,我无法承受。 就在这犹豫的短短一瞬间,刘丧突然像听见什么,道:“我听到有人在哼歌,好像是黑爷的声音。” “你肯定吗?”我问他。 他侧耳安静听了一会儿,点点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带我们过去。 果然,这两个人就在离我们其实并不算太远的地方,闷油瓶靠在树上在擦他的刀,黑瞎子不知道哪里抓了一只鸟正在火上烤,一边烤还一边哼歌。 “草,你们怎么在这里?”我气得要命,心说别人都快急死了,你们倒好,居然在这里烤鸟吃? “我饿了,看你们一直不出来,叫哑巴陪我来吃个夜宵。”黑瞎子贱兮兮地朝我笑笑,伸了伸手里的烤鸟,“吃点吗徒弟?” 我懒得理他,帮胖子和闷油瓶又包了一下伤口,想休整一下。 我腿上的血已经凝滞了,但并没有止住,闷油瓶见了皱了一下眉头,叫我脱了裤子。他用水壶里的水给我冲洗了一下,上了点止血的东西包好,血这才勉强止住。 黑瞎子把捉到的虫子拿给我看,那虫子被装在一个完全密封的竹罐里。据说这种竹罐是湘西那边特有的,从前接口处会用一种植物汁液凝成的胶状物密封,现在技术发达起来,改用橡胶一类的制品。竹罐密合上的时候,别说虫蚁,连水都漏不出一滴。 黑瞎子给我的这个还进行过改装,底部的竹节有一个镂空装置,可以把我们之前拿到的蛊王放在里面。他们当时应该就是拿着这种罐子下水,去捕捉那种虫子。白昊天拿到手后怕自己上不去,就把东西给了黑瞎子,让他交给我。 这种虫子只有苗语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翻译,但常生说,这种虫子在蛊虫界,其实可以算是蛊后,功效和蛊王不相上下。 我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盛了一半的水。先前常生告诉我,这种虫非常细小,没有颜色,就像一根线一样,用肉眼几乎看不清楚。在水下捕捉的时候,也有特别的捕捉方法和辨认方法。因此我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虫到底在哪。 看看时间,现在是后半夜了,但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这地方也不是绝对安全,我们走了有一个小时,走到一片开阔的林子。常生和闷油瓶到附近转了一圈,认为这地方没什么危险性,我们索性在这里休息。 我坐在树下,看见张家人基本都去了树上,这大概是他们夜间放哨的一种习惯。 我看闷油瓶靠着的那棵树上很宽敞,就“pi”了他两声。他睁眼看看我,我往上爬了几下,示意他拉我上去。 我爬到树上,在他旁边选了根粗壮的枝桠,也靠了下来。 今晚月色其实很好,但被云雾遮了一些。这里潮气重,枝桠间也泛着一层淡淡薄雾。 因为是在树上,我始终不敢睡得太沉。有几次睁开眼睛,天仍旧没亮,我隔着缭绕在四周的雾气,看见闷油瓶安睡的面孔,会有一瞬间的征仲。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那个幻境里最后所见,好像有一种错觉,自己还是蛇祖,和闷油瓶,和小张哥一起睡在树上。 梦里迷迷糊糊的,我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头发和眉毛,我会想那些幻境是不是还没有结束。我现在睡着,或许又会在什么地方醒过来。 又甚至,其实那十年还没结束,我只是沉醉在自己的心魔之中。雨村,南京,雷城,苗寨……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最后一次,我不敢再醒来,直到闷油瓶轻轻拍醒我。 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天光乍现,从枝叶里漏出丝丝缕缕的光,毫不刺眼。 意识还没有回归,我看见没有消失的闷油瓶,下意识就抓了一下他伸过来的手。他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身子,或许是怕我掉下去。 我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低头看了看,树底下白昊天他们还在睡觉,胖子的呼噜打得一如既往响,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睡得着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下去放水。 第二十二章 资料 等人差不多都醒了,我们原路返回那个山崖下的寨子。 我把捉来的虫交给阿善朵,老人家吩咐了常生一些话,就拿走研究去了。后来常生又交给我一颗药丸,说是能彻底解那种虫毒,药丸有鸽子蛋大,我险些没吃吐。 我想起胖子之前一直拉肚子这事,也让老蛊婆看了看,她说的确被人下了蛊,不过不厉害,顺道就给解了。一天后她交给我们两管竹筒,让胖子和闷油瓶每天用竹筒里的水清洗伤口,一直到伤口好了为止。 山崖下面信号不好,放个视频都卡成PPT,胖子嚷着要回陶朵婆家的吊脚楼。谁不知道他是为了陶朵婆那几个小菜,还有她小女儿酿的糯米酒。 他前些天因为肠胃问题,在饮食上吃得比和尚还素,这下好了酒肉不忌。加上正好赶上这里的吃新日(这里的人会在夏熟时节选一天,把新收的谷物蔬菜做成饭菜,祭完祖神全家人一起吃,以表示免除饥饿),于是胖子吃了个够本。 晚上胖子喝得醉醺醺的,一直说自己手机里有好东西,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笑,还问我们要不要看。我心说这死胖子,要都是男的也就算了,这里还有两个小姑娘,还要点脸不要? 我正想开口阻止他,他举了一下手,醉醺醺道:“哎,我不给你们看,我就给天真一人看……”他眼珠子转了半圈,勾了勾闷油瓶,“还是给小哥看,不让天真看。” 我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了,想起刚给闷油瓶买手机的时候,我和胖子偷偷给下了几张车模的壁纸,后来全给他删了。我不禁有些好奇,胖子到底要给闷油瓶看什么,待会儿闷油瓶又会是什么反应。我觉得有些好笑,也就没拦着他。 谁知道闷油瓶看了一眼胖子的手机,表情有些微妙,看了我一眼,默默喝了口酒。我更好奇了,刚想凑过去看,胖子就冲我笑笑,说发给我。 接着我手机响了一下,不止是我的手机响了一下,在场好些人的手机都响了一下。 我打开一看就傻眼了,胖子发了一张照片到群里,居然是林子里闷油瓶帮我挤毒血的时候拍的。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我那时候脸上痛得皱成一团,不知道的看了,可能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心里一句妈卖批,只见饭桌上的人表情一言难尽,黑瞎子笑得最贱。 “啊哟,手抽……”胖子迷迷糊糊地盯着手机道,“发错了,发群里了……我给你撤回来啊……好了好了撤回了……” 我低头一看,这不是还在?再看胖子的手机,我爆了句粗口,他娘的,肯定是把删除当成撤回点了。 没多久小花和秀秀他们就发了消息在群里,小花说了句“祝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没来得及回,秀秀又发了一个猫捂眼睛的表情,黑瞎子也接着搀和。我懒得理他们了,心说还好二叔他们没在这个群里,否则非把我电话call爆不可。 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闷油瓶,还好,他埋头吃着菜,似乎不太在意这些。看他平时清心寡欲的,老处男一个,兴许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呢。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这晚上我做了不少奇怪的梦,一会儿梦见闷油瓶要娶亲,到了婚礼那天张家人都没挑好族长夫人,一会儿梦见二叔问我要不要见一见我爸朋友的女儿,后来更离谱,梦见胖子替我相亲去了。 一夜乱梦加宿醉,醒过来已经临近中午,我累得要命,感觉眼睛都睁不开。起床看见他们基本上都起床了,在准备午饭。白昊天在帮那小姑娘择菜,黑瞎子正在给鹅喂菜叶,逗得那些鹅脖子都钻出栅栏了,闷油瓶坐在水池边,杀鱼杀得正起劲。 我见小张哥很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朝他努努嘴道:“这种活你让你家族长一人干?” 他朝我一笑:“你们不是说,他在村子里干这些活干得得心应手吗?” “你们张家人都是虐待狂。”我笑道。 我看没什么活可做,回屋子里去拿平板想看会儿书,谁知道一打开,发现早上有人给我寄了一封邮件。 我有些好奇地点开,原来是之前联系过的那个同学,他把一些资料打包发给了我。 资料非常多,光是压缩文件就有将近一个G,这里网速比较慢,吃完中饭才差不多下完。我睡了个午觉,兴致勃勃地点开来,在房间里看了起来。 资料以文档和图片为主,我首先看的是文档。这些东西内容繁多且复杂,从民族起源到文化风俗,甚至是这里的县志等,十分齐全,其中不乏一些很有趣的内容。 我一直看到吃晚饭,之后给这个同学发了微信表示感谢,顺便和他说了一些我们在这里碰到的事。他似乎对这些极为感兴趣,和我聊了好一会儿。 当聊到那种虫尸时,他更加来了兴致,问了我具体细节,还问我有没有拍什么照片。 什么照片?我心说就只有一张胖子拍的照片,保准你看了怀疑我的性取向。 就在这时,他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你当时把虫子弄出来之后腿麻了?” 我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他又问我那虫子长什么样,听完我的描述,他让我翻一翻某个文件夹,里面一个子文件夹里有几张虫子的照片,问我遇到的是不是这种。 当时虽然闷油瓶动作很快,我只匆匆一瞥,但印象却极为深刻。我一看,基本能确定是同一种虫子。 “不应该啊……”他似乎有些困惑,“当时我们团队里的人,也有人被这种虫子咬过,有个人甚至好几只虫子全部钻到他皮肤里了,但除了疼就是疼,没有人出现过你说的麻痹的症状,而且还是大面积麻痹。” 他让我再仔细形容一下当时的经过和我的感觉,我说完他有些惊奇,道:“太奇怪了,你这个实在太奇怪了,你这哪是被虫子咬了,你这都赶上被人打麻药了。” 我心头一惊,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我回忆起来,当时那种感觉的确很像麻药的作用。 以前到处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大伤小伤受过不少,麻醉药几乎是家常便饭,所以很清楚那种感觉。 我突然想起,闷油瓶给我看伤口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支抗生素。药打进去的时候非常疼,我本来以为是虫毒的作用,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疼法的确很像麻醉药注入身体时的疼法。 想到这里,我连对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匆匆聊完挂了电话。我盯着屏幕上那种虫子看了半天,把文件夹里所有关于这种虫子的资料全找出来看了一遍,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刚才我的想法没有错,闷油瓶干嘛要给我打麻醉药? 我想得头疼,索性不想了,想出去吹吹风。 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外套,我直接穿了客厅里闷油瓶的,他这件衣服是张家带来的,风格很统一。我穿完一看到电视机屏幕上的自己,跟张海客简直一模一样。 我走出竹楼的时候白昊天靠在栏杆上看风景,我想跟她开个玩笑,把冲锋衣拉链一拉遮住脖子上的疤,走过去学着张海客的声音:“你觉得我和吴邪谁比较帅?” 第二十三章 白昊天的话 白昊天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你们……为什么要帮他?” 帮谁?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意识到她看我的眼神和平时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难道说她真把我当成张海客了? 如果这个问题她问的是张海客,那这个“他”又是谁? 我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转过头,什么也不说。 白昊天又道:“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但我还是想说谢谢。张哥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也是。” 我学张海客那样笑了笑,心说既然你没有识破,那就别怪我套你话了。 这个小姑娘,有自己一定的主见和判断力。虽然涉世未深,但总归是干这一行的,不可能没有警惕心,只不过很多时候,尤其是面对熟人的时候,她戒心总是不够强的。因此这几个人里面,如果我要套谁的话,总是她最容易。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始,她倒是先开口了:“那个,其实我有件事想问,问胖爷他们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她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了口,“我一直很奇怪,吴邪和张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对她的问题感到十分惊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而同时,我一下子也想不到以张海客的立场该怎么回答她,为了不使她起疑,于是道:“为什么那么问,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 似乎没料到我会反问,白昊天踌躇片刻,道:“可能是我多想了……但他们两个,怎么说呢,路上我有些无聊的时候就观察他俩。我算了一下,平均每十分钟,吴邪要看张哥五到十次,最多的时候大概有十五次。” 我心说你这哪里是有点无聊,根本是非常无聊。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观察的? “这还不算奇怪,毕竟他是吴邪嘛。”这时白昊天又接着说道,“可是我又发现,在吴邪不注意的时候,小哥也会偷偷打量他。据我的观察,他一般没事的时候很少看别人,但是只要看了,就基本上是在看吴邪。” 说实在的,我有些惊讶。我没怎么注意到闷油瓶的视线,这说明他或许真是偷偷看的。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我回忆了一下,我似乎的确有时时刻刻去观察闷油瓶的习惯,也许这种习惯早年在斗里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他的反应往往能最早地反映出环境的变化,我时常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周遭的情况,这在以前一直是我的保命之道。 不过此刻我自己也意识到了,最近我观察他的次数,好像是变得频繁了,一刻见不着心里就莫名地躁。难道是在雨村安逸太久了吗? “你们张家人是不是都不谈恋爱的?”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更奇怪了,心说这关谈不谈恋爱什么事,张家人谈不谈恋爱我不知道,不过那个闷油瓶肯定是没有的。 “这么说吧,我给你举个例子。”白昊天咬了咬下嘴唇,道,“我高中的时候暗恋一个男孩子,不,应该说,一开始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我开始注意这件事,是我发现我上课常常会去看他。” “那就是喜欢呗。”我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问题是,那个男孩子坐在讲台前面,而我又正好坐后排,只要一抬头看黑板,就能看见他,我总不可能不看黑板吧。我就想,也许只是一种惯性动作呢?但是我又想,讲台前面坐了那么多人,也不止他一个男生,为什么我其他人不看,偏偏看他呢?那个时候我是很矛盾的,于是我做了一个实验。”她接着讲道,“在不是那么重要的课上,我不断和不同区域的同学换位子坐,发现不管我换到哪里,看的始终只有他一个。而且我自己做了统计,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平均每节课四十五分钟,我看他的次数至少有十几次。” 我开始觉得这女孩子挺有趣的,笑道:“结论呢?你是喜欢他的。” 她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很有意思,这个数据,你发现没有?”她神秘兮兮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平均每两到三分钟看他一次,而且是在视线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刚刚按我观察的结果,吴邪看小哥平均每一两分钟一次,比我那时候还要夸张。”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她的思路。从逻辑上讲,她的计算方法没有错,很浅显易懂,如果她的观察没有出错的话。但我的脑子险些转不过弯来,感觉像是陷进了什么复杂的谜团。 我看着白昊天,突然觉得这丫头有点陌生。她对着别人的感觉跟和我呆在一起时的感觉大相径庭,这时我好像能看到她更真实自然的一面。不得不说,在有些方面,她是很细致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笑了一下道:“那按照你的意思……” “也许是你们跟九门的往来没那么频繁的关系。”她说着斟酌了一下,“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道上其实……传过闲话来着。毕竟……你知道,吴邪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有结婚,甚至连个对象都没有。” 话说到这里,傻子都能听出来她想表达的意思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外面还有人传这样的八卦。 我思绪乱得要命,整个人都在栏杆上靠下来。这里湿气重,夜里的风都裹挟着凉凉湿意,我吸了两口,问她:“你似乎挺了解吴邪的,你怎么看呢?” 我突然觉得可笑,有些事情的答案,我居然要靠一个小姑娘的话来作出判断。或许我只是想借这个不同的身份,听一听平时听不到的评价。多听不同的人的想法,是我在这些年里培养起来的一种处事方法,有时毫无助益,但很多时候会有意外的惊喜。 “这个,不好说。我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了解他。但是……”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去雷城之前,就是大家都以为小哥他们出事的时候,如果你见过那时候的吴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他……时时刻刻绝望得让我以为下一刻天就要塌了。” “也许那时候对他来说,天是真的要塌了。我不敢想,到现在我都不敢想……”她摇摇头,“如果小哥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觉得他是一定会崩溃的。” 我已经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了,但白昊天或许还是从我脸上读出了什么,张张嘴道:“我也就是随便乱讲,你不用太在意。” 我朝她看了一眼,表示没什么。空气一下子就沉默下来,没人讲话了,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没过一会儿她就跟我打了个招呼,回房间去了。 我想听的话没套成,倒是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个季节的虫子叫得很厉害,在这种寂静的夜里更加聒噪和清晰,听得人静不下心来。我抬头去看夜空,寒星点点,可见明天又是很好的天气。 过了很久,大概有十几分钟,我平静了一些,心想她说得其实没错。 我一定是会崩溃的。 但她话里那些意思我不敢深想,有些东西太匪夷所思,也太扰乱人心了。 第二十四章 三柱清香 胖子他们都在楼下打麻将,我没心思玩,打算回房间的时候正好遇到闷油瓶。他看了我一眼,我还在没想好是叫他小哥还是族长,他就开口问我:“药吃了吗?” 我愣了一下,药是之前在杭州配的,医生说我还得继续吃,显然他一下就认出是我了。我点点头,把衣服脱了还给他。 看着闷油瓶站在我面前,我满脑子都被本不该产生的思绪占据了,最后逃一样地回了房间。 资料肯定是看不进去了,我必须得找点事情做,瓦解一下这种复杂混沌的思维。 我在床上躺了两分钟,或许不止两分钟,起来找电影看。看什么都行,只要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最后我找了一部国外的电影,可惜似乎是徒劳。也许是法语片的缘故,又或许是剧情太淡了,我看不下去。我脑子里始终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跳出来,无法平复。 我关掉电影,本来想退出网页,却在下面的推荐电影里看到了李安的《断背山》。久闻其名,我曾经想过找来看一看,始终没有付诸行动。在这种时候看这个,似乎是有些不理智的,这只会更加扰乱我。 但是鬼使神差地,我依旧点开了它。 也许有的事情连同有些念头一样,存在得久了,就会产生一种催动的力量。当你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当你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念头时,不可否认,有的东西在你脑子里或许已经存在很久了。 一看到影片开场,蔚蓝的天际,嵯峨的山峦,我立马就想到了西藏。我想起自己从尼泊尔离开的那一天,我想起到达西藏的第一天。 帐篷,篝火,湖,这些元素强烈地刺激着我,从视觉上,从思维上。我不断回想起往事,沉浸在自己游离的思绪里,对片子里两个男人的干柴烈火反倒没什么感觉。 一直到影片结束,我看到那句台词,才按下了暂停。我盯着那句话,不禁问自己:真的没想过吗? 那年我从长白山回来的时候,后来我去西藏一点一点追寻他踪迹的时候,我没想过吗?我在闷油瓶雕像旁边坐了一整夜的时候,我站在雪山垭口看见那道幻影的时候,我没想过吗? 我明白吗?我不明白吗? 有些东西,我是始终不敢去想的。不敢想的原因只是性别的隔阂吗?自然不是的。 在雷城我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我想说什么?我想问闷油瓶什么?我想回答什么?我自己知道,他知道吗? 到那种时候,我难道是想问自己还有没有救吗?我难道是想问他终极他妈的是什么吗? 鬼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想问问闷油瓶,你当年替我去守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烦,有点想抽烟,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忍住了,下楼去喝了点酒,到大半夜才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我才发觉脑子清楚了很多。我觉得有些东西自己反反复复想是想不出结果的,有的答案该来时总会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我没事就翻翻那些资料,看看电影,胖子和闷油瓶专心致志对付身上的伤。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闷油瓶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比以往更加嗜睡,脸色有时候看起来都有些苍白。 相比之下,胖子完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每天喝酒吃肉,脸色红润不说,人都圆润了一圈。我琢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闷油瓶体内有麒麟血,对蛊这种东西不耐受,我看他的伤口也好得比胖子要慢一些。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刘丧对我的态度,我知道他向来不待见我,但这几天他似乎尤其不待见我,好像我抢他钱了似的。我心说总不会是惦记着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上缴的那点钱吧?怎么说也算是为了小哥,他至于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豁然开朗,心里有一个症结突然打开了。之前所有活动中,白昊天和刘丧给我的感觉一直很奇怪,但我说不上来,也没多想。就在刚刚那一刻,我回忆了他们在这件事中的态度,我突然间意识到最不对劲的一个点——他们的位置好像互换了。 按道理来说,这次来苗寨,我们主要是为了治小哥和胖子身上的伤。既然是为了小哥,按照常理刘丧应该是比较积极的,但他在整个过程中都显得有些不情不愿,反倒是白昊天格外积极。 联系之前白昊天误把我当作张海客时说漏嘴的话,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小哥和胖子,而是帮我。 我感觉自己再一次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虽然我还没想明白中间是怎么回事,但只要某些条件成立,这种想法是立得住脚的。 我开始整理之前的线索,首先从雨村开始分析,为什么白昊天和刘丧会凑在一起来看望我们?是凑巧还是商量好的?他们又怎么凑得那么好,在我们打听到线索要出发前到达雨村? 假设之后发生的事都是必然,设计这个局的人一开始就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白昊天和刘丧是被当作两个必不可少的零件,被安插进了这个计划当中? 接着我开始分析这个局的知情人,这关系到这个局有多大,假如全部都是骗局,那就意味着所有参与者都是知情者。 刚刚分析了白昊天和刘丧,以他们俩的态度来看,他们俩在这次行动中有着主动的参与行为,说明他们是自愿加入的。当然,刘丧的自愿是不是出于本心还得另说,按下不表。 接着是直接参与了行动的人,当事人胖子和闷油瓶,自然不用说。张家人都听闷油瓶的,也几乎可以不用考虑,而且他们是否知情其实关系不大。黑瞎子是比较关键的人物,我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个老梁是他认识并介绍给我们的,我们的一切信息都从这里开始。但是老梁只是中间人,所以他很可能只是充当一座桥梁。 而没有直接参与这场行动的人,二叔他们没有跟我联系过,不论他们是否知情,我可以先排除在外。剩下还有小花,他给过我一些资料,有一种可能,他一直在引导我,降低我的戒备心,毕竟他和黑瞎子这个知情者是有联系的。 当然,不能排除他也被蒙在鼓里,被动地成为这个局里推波助澜的一员。但我相信,以小花的城府和眼力,不会那么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里面,只有三个人是突破口:白昊天,刘丧,老梁。 白昊天是最好骗的,但我已经试过一次,难保她不会起疑。从知情者的角度来讲,或许我可以从刘丧入手。因为只有他,跟其他人的态度是大相径庭的,这是一个关键部分。我决定冒一次险。 在心中推演一遍后,趁张海客不在,我换上闷油瓶他们的衣服,尽量使自己进入张海客的状态,声音我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我找到刘丧的时候,他坐在湖边,似乎在想事情。我走过去拍拍他:“看见吴邪了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注:《断背山》最后一句台词是: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最普遍的翻译是:我希望我知道如何戒掉你 第二十五章 故人 我知道他耳朵好,但没想到他对音色敏锐到这种地步。不过还好,我做过这种预设,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别那么严肃,开个玩笑而已。”我笑道,“有烟吗?” 如果我之前的分析都正确,那么不管刘丧帮我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在事情结束之前他不会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果然,下一刻他就侧过头来,语气不善道:“你都这样了,能不能消停。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没数吗。” 我心中暗笑,第一粒饵,鱼咬住了。 我继续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关心上我了,如果是因为小哥,那没有必要。”我摇摇头,“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有幸能多活几年确实不容易,但是多一天,少一天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干这一行的,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刘丧应该在认真听,但他瞥过了眼去,我看得出来他在压抑着。我撒饵的方向大体上应该是没有错的,现在我需要一只合适的钓钩。 “假使我能活很久很久,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差别很大吗?我不觉得。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看了看刘丧,他紧紧抿着嘴不讲话,“像小哥他们那些人,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健康的体魄,生命的诞生、流逝、消亡,世间万物的兴亡盛衰,对他们终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意义’这个词,对他们也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我察觉到刘丧的呼吸频率变了,是哪一句话开始的?我回想了一下,是我说张家拥有不平凡的寿命的时候。但我不能确定,刘丧是因为体谅这种痛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又或许对他来说,这并不一定算什么很痛苦的体验。 “看见那片叶子了吗?”我指了指湖面上漂着的一片落叶,扔了一块石头过去,“你看,一圈,两圈,三圈,这块石头落到水里,很快就没有波澜了。那片叶子始终停在那里,或许因为这块石头有了些动静,转了几个圈,但它还是漂浮在水上,不会因为一粒匆匆而过的石头而改变什么。” “我真不明白,怎么总是有那么多人在帮你。他那么好的人……”刘丧突然站起来,指着我道,“凭什么,吴邪你凭什么啊?” 接着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把石头,一粒接一粒地往湖面上砸,直到把那片叶子砸进水底。 “其实你说错了。”他把剩余的石头往地上一丢,指了指那尚未平息的层层涟漪,“看见了吗?总有一块石头,会把那片叶子变得和自己一样,坠入湖底。就算是小哥那样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蹲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朝他喊道:“他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刘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本就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流血,会受伤,会死亡,会痛苦的普通人。 我看着湖面渐渐趋于平静,尽量使自己去平静地思考。但经过刚才刘丧的言行,我心底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我说不清。 鱼跑了,但找对了钓钩,钩子上也留下了我要的饵料。现在,我要尝试去找其他的鱼。 我借口去镇上买东西,独自把车开到镇上,去买了一条烟和两瓶酒,到老梁家里去。 今天是休息日,老梁刚好在家。他见到我显然有些惊讶,问我怎么来了。我说事情都解决了,特地来谢谢他。 屋子里放着电视,茶几上摆着花生米和一些酒菜,我直接坐下来和他喝了几杯。 我买的酒喝起来淡,但后劲很足,虽然我提前在药店买了解酒药吃过,但也感觉有点上头,就没敢喝太多,只是一个劲地灌老梁。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再吃了点药,洗了把脸,让自己思维清晰一些。出来的时候老梁已经喝高了,头歪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眼神有些涣散。 我旁敲侧击地问他:“说起来你那时候在保定开出租开得好好的,后来怎么不干了?” “赚得少呗,那个时候正好赶上油费疯长。”他说起话来倒还算清楚,“而且太累,那一带如果能接到长途单子是很赚的,但是身体吃不消。后来出租车半夜出事情的也比较多,正好老家有亲戚帮忙安排了个轻松的差事,我就回来了。” 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看来他在那边跑过出租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我再给他灌了两杯酒,道:“不过也是缘分了,要不是那时候你接了那个客人,也不会认识黑瞎子,今天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喝酒。” 老梁嘿嘿笑起来,朝我摆摆手:“虽然黑爷是大潘介绍我认识的……不过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谁?”我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心里一惊,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语气。 老梁似乎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支支吾吾地想掩盖过去。 我冷静了一下,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静些,问道:“你刚才是说潘子吗?这他们倒没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是黑瞎子的熟人。”我叹了口气,“其实这种事有什么必要瞒着我,他们就是这样,这次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估计他们能瞒我一辈子。” 我一边小口啜着酒,一边悄悄观察着老梁的表情,见他似乎因为我的话渐渐放松下来了,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认识潘子。” 他靠在沙发上头斜过来,或许是提到故人,原本醉意朦胧的眼里多了一丝清明,缓缓道:“我跟大潘是战友。” 我这才猛然想起,他们都参加过越战,也许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记得我说过这条腿中过子弹吧?”他指指自己一条腿道,“我说当时有个兄弟背着我,跑了好几里地,那个人就是大潘。”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墙上那个陈旧的相框,那里面放着几张老梁的军装照,但没有占满整个相框。 “你等等我……”他步履蹒跚地走进房间,出来时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递给了我,“你看,这是那时候的照片。” 我接过那张照片,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照片背景是一片树林,潘子和老梁站在一辆军车前,他只穿了件工字背心,手里拎着一杆枪,咧着嘴笑。那样子,比我记忆里的似乎年轻一些。 “那年送人去北京,我遇到了大潘,跟他喝了一晚上,聊了很多事……他那时候似乎受了点伤刚出院,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感觉应该是挺不容易的……”老梁向我娓娓道来,“其实我听他提起过你,老板的侄子,一个完全不适合干他那行的人,但执着得要命,非要蹚那趟浑水。” 我冲他笑一笑,整个人沉默下来。 他接下来的语言逻辑没那么有条理,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大堆。从他的话里,我推测出那是从格尔木回来,我们把小哥和潘子转去北京人民医院的时候,算算时间刚好对得上。 这次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但我意识到在这件事里,连潘子都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 只是我没想到,有的人活着的时候,我受到他们的照拂,他们不在了,我依旧在受他们的恩惠。 我把脸埋进手掌里,深深吸了两口气。 我感觉自己已经活不起了。 第二十六章 无法承受的真相 我突然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好像回到很多年前执着着追寻真相的时候。仿佛这世上的一切,连同自己,都是骗局。这种感觉很累,但又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魔洞,散发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吸引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 别往前走了,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说,真相也许是你无法承受的。 但我知道这次是停不下来的,我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心安理得地去过这一生吗?一切细节都告诉我,这次他们帮我,绝不仅仅是帮我那么简单。 有的真相或许穷我一生都探求不到了,可是至少这次,我得让自己活得明明白白。 老梁讲着讲着有些安静下来,我看着他,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我得从他身上,再套出一些线索,否则后面的事就很难办了。 我呼出一口气道:“潘子是个很好的人,谢谢你。”我想了想,继续道,“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如果没有你告诉我,我估计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看他轻轻笑了一下,就说:“真的,你没见识过他们他们那些人的演技,还设计得那么滴水不漏,就算被他们一辈子都蒙在鼓里也有可能。” 在套话的过程中,如果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思维很容易就被引导,更何况老梁现在还喝醉了。而好奇心是每个人都有的,有些东西是本性,在某些情况下很容易被探掘出来。 果然,下一刻老梁就忍不住问我:“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鱼咬钩了,但还没到我收线的时候,只是现在撒饵料得格外小心。 这次的事情多半是和我的身体状况有关,最关键的信息我尚未掌握,我找的说辞得有说服力,又不必暴露我所未知的那一部分。要模棱两可,同时又要一击即中。 我沉声道:“我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如有所悟地点点头,他的表情告诉我,我的话没有出现纰漏。这也让我愈发肯定,之前自己的推论是完全没有错的。 这时他笑了两声,道:“我早就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一个人下蛊容易,时间一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听到这句话,我头皮瞬间就炸了。蛊?什么蛊?给谁下蛊?我吗? “神不知鬼不觉倒是真的……”我按捺住内心的震惊道,“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下的手。” 一旁的老梁却没有声音了,我一看,他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我心知再继续问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只好作罢。 我收拾好房间,把老梁弄到房间里,给他留了张条子就离开了。 虽然我比较清醒,但是到底喝了点酒,也不敢把车开到太远的地方。我把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停车位上,坐在车里给之前那个同学打了个电话。 他专门研究这些东西,我在那些资料里也见过有关于蛊的资料,也许我可以碰一碰运气。 “我有事情想请教你,关于蛊。”我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蛊是能治病救人的,或者说……延续一个人的寿命?” “治病?那没有。”他回答得十分干脆,“你要知道,蛊这种东西,通常都是用来害人的。一定要说的话,除非是解毒,也许能以毒攻毒。” 我谢过他挂断了电话,正当我以为线索就此中断的时候,他很快又回了个电话过来。 “治病的不好说,但你刚刚说到续命什么的,我就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他在电话里说道,“大概是九十年代的时候,我在湘西一带做研究,专门去研究那里的巫蛊文化。我们当时跑了很多地方,向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打听这些东西。后来在湘西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我们,之前曾经有人去他们那里,专门想找一种蛊。据说,这种蛊可以渡命。” “渡命?”我心头一跳,忙问道,“什么意思?拿一个人的命续另一个人的命吗?” “你想多了,哪有那么夸张,不过从意义上讲,似乎这样也说得通。”大概是看我感兴趣,他来了兴致,继续跟我讲,“有没有这种蛊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一带的确有一种传言,说有一种阴阳蛊,可以把一个人身上的病痛转嫁到别人身上。哦,阴阳蛊是一类蛊的总称,一般种在两个人身上。这种蛊是用来害人的,但一定要说的话,说能续命也不是不行。” 我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如果这不是传闻呢?如果这种东西是确实存在的呢?联系到我自身,似乎一切都能对号入座。 “当地人好像管这个叫……子午阴阳蛊,其实原本应该叫做‘子母阴阳蛊’,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叫法上出现了偏差。我们当时费了很多周折,在当地一个废弃的图书馆里找到一本唐朝年间的县志的复印资料,但是因为保管不当,缺了很多页,里面似乎有提到过这种传说的记载。如果当时拍的照片齐全的话,你在我给你的资料里找找,应该有一个文件夹专门保存了那时拍的照片。” 我一边听,一边打开平板,按照他的指示找到那个文件夹,里面还有许多不同的子文件夹,分类下面全是图片,少说有千百张。 “当时觉得有趣,所以多留意了一下。我们甚至企图去打听这种蛊,最后只打听到这蛊起源于湘西苗族的一支,而那一支族群早就因为战乱等各种原因几番迁徙,不知所踪了。因此我们得到的信息,也只有文献中一点零星的记载而已。”说着他轻轻笑了一下,“也不可能有能活几个世纪的人,所以这支苗人的去向,基本上是个谜了,要找到他们根本是天方夜谭。” 我心中苦笑,偏偏这世上就是有能活几个世纪的人,而且这些人也曾经和他们的后代打过交道。 我再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表示我会把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整理成资料,发一份给他以表感谢。 接下来的几乎一整天时间里,我都坐在车里翻查资料。那些照片虽然都分门别类,但因为数量实在是多,加上很多都是书籍页甚至是手写的笔记,查阅起来十分繁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看了几百张图片,快看吐了的时候,我注意到一张照片和他所形容的很像,那是一个古籍的复印件。 竖排文字加上文言文,看起来比一般文档更加费力,不过还好我以前拓本拓得多,对浏览这样的文体掌握一定技巧。我花了点时间把它看完,消化掉里面所表达的信息。 这一页东西记载不多,主要是介绍了这种蛊的由来和制作方法以及功效,我简单概括整理了一下。 由来暂且不表,这上面说,种这种蛊的两个人需要分别先在体内放入青蚨的子母虫,再从伤口处植入某种蛊虫,服下药引后,这种蛊虫会在体内慢慢炼化,从而通过血液作用于全身。 种下子蛊的人,身上的疾病会慢慢过渡到另一个种了母蛊的人身上,从而寿命得以延续。 我看完这些东西,确定后面没有相关内容了,关掉平板捏了捏眉心,突然间头痛欲裂。 我突然很想抽烟,我急需什么东西来让自己镇静下来,清楚冷静地去分析思考。我从座位旁边找出一盒薄荷糖,那是来之前买的,怕消不掉口中的酒味,特地买了无糖特强型。 我抓了一把塞到嘴里,刺激的味道一下子冲到鼻腔和喉间,我的眼泪瞬间漫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放血 震惊过后心情慢慢平复,我把两边的车窗都打开,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进来,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盯着车前的雨刷器,开始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 首先,我注意到资料里提到了青蚨,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在杭州的时候哈总对我说过的话。他那时对我说,我体内有一只虫子,是青蚨的子虫。虽然他后来改口说是骗我的,但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说什么不好,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偏偏要这样说呢?有很大一种可能性,我身体里的确有青蚨的子虫,而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存在着一只母虫。难道说现在所发生的事,从那个时候,甚至更早,就已经被计划好了吗? 其次,蛊是什么时候下的,我完全没有察觉。资料上说这种蛊虫是从伤口进去,而那种蛊虫的形容,和我们在那个湖里捉到的虫很像,无色的线形小虫。 我把在林子里发生的全部事情回忆了一遍,发现只能是在闷油瓶给我用水清洗伤口的时候。 虫子被装在特制的竹罐当中,在我们出山洞前就已经被白昊天交给了黑瞎子,而黑瞎子此后到被我们找到之前,就一直和闷油瓶呆在一起。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把虫子交给了闷油瓶,闷油瓶把虫子连水一起装在水杯里,等我到了之后借着给我清洗伤口的名义,让蛊虫进入我的身体。 而后来黑瞎子让我看的竹罐里的虫,或许就真的只是一杯清水而已。 倒着往上推,资料里说到,这种蛊虫需要经伤口进入人体的血管,而且在此过程中伤口奇痒,但我在那时并没有这种感觉。更准确地说,我那个时候虽然能够行动,但伤口处麻痹的感觉仍然存在,因此我因为剧烈运动再次出血的时候,也并没有感到疼痛。 联系之前分析的,假如在我刚受伤时,闷油瓶就给我打了麻药,那么原因也许就出自于这里。 再继续往回推,我的伤口是那种虫子造成的,而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被虫子咬了,起因是我中了幻觉,在幻觉中扯开了防护服。 那么就有个问题,为什么所有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产生了幻觉?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有所防备,只有我中招陷入幻觉,接着闷油瓶他们就刻意引导我。我在西藏经历过青铜铃制造的幻境,所以我知道,这是有可能达成的。 回顾整个行动的过程,我们之所以来云南,是为了治好闷油瓶和胖子身上因为某种毒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以上推论基本成立,也就是说,整个计划应该从那时候开始的。 假设整件事都是一个骗局,那也就意味着,伤口无法愈合这件事也是假的。也许根本不是中毒,而是他们用了某种方法,使自己身上的伤迟迟不愈合,从而以此为借口,把我引到这里来。 也许是刚结束雷城的行程,我整个人太过于放松了,又或许是他们身上的伤口太匪夷所思,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以至于我没能早一点发现这场谎言。 要是他们给我下的真是这种蛊,结合刘丧的态度,母蛊在谁身上就一目了然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傍晚了,我下车进超市随便买了一大堆东西,也不管有用没用。 一路开车回我们落脚的寨子,我整个人都出奇地镇定,也许是气过头了。 我平静地吃完晚饭,开始疯狂看那些资料里关于蛊的部分,又上网去搜索各种解蛊的方法。关于这部分的资料少之又少,我找了很久,只找到类似的作用于血液的蛊,解法是放血。 但这种方法只在初期有效,算算时间,离我被下蛊已经好几天了,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做这件事,因为怕被发现,每次不敢放得太多。 每当到了夜里,我看着惨白的月光从窗户渗进来,映着那些猩红的鲜血,偶尔心里会产生一点解脱的快意。 手臂上的伤疤新的旧的排列在一起,有时候我会很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我开始失眠,感到压抑,不停地做噩梦。 我梦见闷油瓶,梦见他年少时被放血的场景。我没有亲眼见过,所有信息皆是曾经来自于张海客的叙述,但好像亲眼所见一般,那些画面完整而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梦境里。 我不断地看着闷油瓶倒在血泊里,从那时的他到现在的他,而我无能为力。 有时梦里面我也在放血,醒过来发现伤口刚凝固住,有时候我梦见自己的蛊解了,醒过来发现指尖还滴着血。 我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害怕那种死一般的寂静。睡着的时候,我惊觉自己在颤抖,窒息,甚至痉挛。那时我想醒过来,却又害怕醒来。 我勉强睁开眼,甚至看到了闷油瓶的幻影。但我无法动弹,我感觉自己的眼皮和四肢都像被麻痹一样,沉重得让人心生绝望。 我无法形容那感觉,我甚至以为下一刻自己就要死了,但我仍旧没有。 我的潜意识不断抗争,我在这种时候往往会陷入矛盾挣扎,一方面我渴望着挣脱这种被束缚的罪恶感,另一方面我又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巨大的歉疚。 每当我陷于绝望中时,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我,在我坠入无尽深渊之前拉扯住我。这种力量似乎不算温柔,但却冲刷着我的惊惶和不安。 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整个人虚弱无力,知道自己又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和自己斗争的夜晚,突然间觉得累极了。 我惊讶地发现手臂上的伤被人重新处理过,这意味着我在做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屋子外面有人在谈话,我听出有胖子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听到“知道”、“冷静”这样的字眼。 正当我感慨自己为什么没有刘丧那么好的耳朵时,我听到胖子开始骂人:“他娘的!这个也放血,那个也放血,一个个的都他妈放上瘾了是吧!” 没多久黑瞎子和胖子就进来,胖子看我醒了,没好气地对我道:“醒了?行啊你,还真当是切菜呢?”他指着我的伤口,“非得凑个整是吧,我和小哥他娘的以为你割脉了。” 我有些心虚,问他:“小哥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你昨晚上那个样,还以为你蛇毒又发作了,要不是小哥守了你一晚上。”他坐下来,看上去有些无奈,“不是你怎么回事儿啊天真,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别演了,我早都知道了。”我道,“我比你更想要个解释。” 我把自己所有的推测都说出来,包括自己放血的原因。期间我不间断地观察着胖子的表情,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自己的论断基本上没错。 “那是没有用的吴邪。”黑瞎子听完说道,“这蛊没法解,不过也没你猜的那么严重。” 我听见他讲话,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上来,想到自己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又让他们交代清楚,刚才胖子说的放血是怎么回事。 黑瞎子说,闷油瓶体内有麒麟血,会对虫蛊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必须通过放血来减轻这种不适感。 我听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沉默了一会儿,对黑瞎子道:“你最近不是缺钱吗?我给你一笔钱,你去替我揍一个人,要揍出屎来那种。” 黑瞎子和胖子对视一眼,问:“揍谁?” 我咬牙道:“那个姓张的。” 第二十八章 夙愿 黑瞎子笑道:“得了吧,你舍得吗?” 他说完胖子拍拍我:“你也别气了,这事儿说起来吧,我们人人都有份,你二叔也知道。” 我提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胖子,看着面前的黑瞎子,突然觉得身心俱疲。 我曾不断地陷入别人为我编织的谎言,恶意的,善意的,精妙的,拙劣的,我以为我放下一切的时候,这种状态就该结束了。然而我现在觉得,我好像这辈子都逃脱不出这种命运,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和这整个人生都是一场骗局。 而我以为在经历过那么多骗局之后,我已经可以轻易地看破身边人许多的谎言,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过于信任身边这些人了。或许在我心底,我始终向往着那种平静安乐的日子,这让我在他们身边很容易就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回归从前那种很自然的状态。 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以后或许会很少了,我甚至愿意相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骗我,但我始终无法释怀。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他们,面对闷油瓶。在那之前,我想要了解他们所做的全部,包括我该承担的所有,到目前为止,我称呼那为罪责。 在我的要求下,胖子花了点时间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包括信息的获取和传递,每个人在这场行动中的分工,计划的建立和递进,甚至是发生意外情况时的备用方案。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逐渐绷紧。我没有想到,他们的计划严密至此,几乎每一步都有出路和退路。当然,在有些人身上还是存在着最大的变数,比如刘丧,比如我。毕竟对于人的想法和思考方式,他们最多只能引导,而无法控制。 我更没想到,所有事情早在去雷城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商讨安排。这种方法在当时只是作为一种备选方案,当我去南京那一刻,计划就被迫搁浅,于是就有了我之前经历的一切。 而当我们从雷城回来,他们发现那一趟行程并没有办法完全治愈我的身体时,这个方案又立即被重新启动了。他们在原有的基础上修改细节,却保留最原始的剧本,相互配合着把这出戏演到最后。 “是谁的主意?三叔?小哥?我二叔?”我沉声问道。 那时候我曾经怀疑过,小哥进山其实是在和三叔传递一些信息,我一直以为这些信息是和雷城有关。但现在知道了这些事,联系潘子和三叔的关系,我不禁想到也许三叔也是参与了这场计划的。 “你二叔是知情人,也是计划的制定人之一。潘子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你三叔的确也是信息的传递者。至于这件行动主要的信息,很多是张家人搜集的……”胖子看了看我,“我估计你心里应该有数了。” 我想到闷油瓶那一声不吭的样子,想到他这段时间一直默默承受了那么多,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难以平复的情绪使我直抽气。 “凭什么……”我咬着牙,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一拳砸在桌面上,“他凭什么啊!” 他凭什么擅自为我做这种决定,又凭什么替我承担这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想起刘丧那时的语气和神情,瞬间恍然大悟。 是啊,吴邪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呢? 你害死过那么多人,害得别人家破人亡,骨肉分离。你自己陷于泥潭,还要把无辜之人拉入池沼,甚至把身边的人都害到这种地步。你做过那么多有违初心的事,你早就已经担不起任何干净美好的词汇,也早已没有资格接受别人的种种馈赠。 而那个人的一生中,已经万般苦痛加身,你又凭什么把痛苦再加诸他身上。 此时我无法思考,无法冷静,好像之前全部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直到胖子按了按我的肩,对我说道:“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这个蛊也没你认为的那么夸张。你说的转嫁其实不至于,最多只是转嫁一半,其实应该说是共担。” 我心底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花,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承担他的病痛?”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游移,祈盼着他们能说出我想得到的答案。 但黑瞎子却摇摇头:“这个蛊是单向的。”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表情,他猜到我又想问什么,很快继续说道,“而且种下子蛊和母蛊之后,这种单向传递的规律是不可逆的,也无法实现双向置换。” 我的心顿时沉下来,转头去看胖子。胖子又道:“你别那么看我,我说的其实也没错。打个比方,如果生孩子的痛是十分的痛,那么当你生孩子的时候,小哥起码能帮你承担个三四分。当然,我并不是说这种物理性疼痛是会传递的。” “生你妈!”我骂道,心说这是什么鬼比喻。 “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黑瞎子说道,“你知道,张家人的长寿其实有一部分机理是来自于他们的麒麟血。而当一个人体质异于常人,一生中极少经历对别人来说或许会致死的疾病时,这个人的寿命当然也是会异于常人的。” 我察觉到他想表达的意思,立马问道:“你是说,我身上的病如果过渡到小哥身上,这种疾病在他体内有可能是有解的?” 我想起自己体内曾经长期存在的麒麟竭,虽然最终演变成这种局面,但不可否认,那么多年它都支撑着我的身体状况。 从某个角度来讲,麒麟竭和麒麟血的关系,就好像一个游戏里某种技能的免费试用和永久性满点使用。如果说一次性的山寨货都有这样的功效,那正主呢? 黑瞎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其实在刚开始研究这种蛊的时候,我们就做了一种预判。如果说你身体方面的疾病,依靠麒麟血是可以改善甚至痊愈的,那他就像一台可以治愈你的机器。” “他是人,不是机器。”我沉声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黑瞎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一直告诉我这些,是在试图让我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减轻我的心理负担,但我仍旧感觉坐立难安。 “这蛊不解除,小哥他……会怎么样?”我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 胖子咂咂嘴,道:“这个一般人种了母蛊之后,肯定是会减寿的,但小哥这种体质没有先例,所以我们都不能随便下结论。也许他还有很多年好活,只是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也或许他会变得和咱们一样……” “你是说……”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胖子拍拍我:“其实天真你有没有想过,小哥他有没有想要的,如果有的话,又是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我微微一颤,这个问题上次闷油瓶也问过我。现在看来,或许他真的是在提前给我做一种心里预设。 一个被命运禁锢了百年的人,当他安定下来,回归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再也不用为了这样那样的事而奔波,他最渴望的是什么?我从前从来都不敢想,因为我不敢去奢望结局。 在这件事上,我有时候痛恨自己,也痛恨张家,痛恨自己没办法陪这个人走到最后。但这种痛恨太无力了,因为我对他的痛苦束手无策。 有的地方我花十年能走到,有的地方却是我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的。 第二十九章 心迹 从前我所做的一直是逃避和自我麻痹,但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那种愿望是有可能被实现的,我一瞬间感觉到无比的迷惘和不可置信,我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去直面这个问题,去正视这个问题。 胖子和黑瞎子各自离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黑瞎子走之前还说,小哥的身体还在排斥期,这段时间我可以试着和他多呆在一起,子蛊和母蛊离得近一点,也许能减轻受种者的不适感。 我就是信了这个邪,才会在这天夜里站在闷油瓶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正当这时,我听见房间里传出来的呼吸声有些紊乱,似乎是在压抑着。我脑子一热,心说难道闷油瓶在打飞机吗?那我这个时候进去会不会打搅他? “小哥?”我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我,我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赶紧推门进去。 一进门我就发现闷油瓶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不大舒服,我一摸,他身上冰凉,头上还在冒冷汗。 他抬眼看看我,眼神没有以往那么清明。我给他擦了擦汗,突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手劲大得要命。 我被他捏疼了,正想抽出来时就看见他手上青筋鼓起,手腕上的一截绷带露在袖子外面,心中陡然发紧,于是任凭他抓着。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被他握得手心发热,想起黑瞎子的话,索性在他旁边躺下来。 也许黑瞎子说的话是有依据的,过了一段时间,我感觉闷油瓶的呼吸在渐渐平复,抓着我的力道也没那么大了。 我看着闷油瓶沉睡的侧脸,心中百味杂陈。我已经分不清这个人是在救我,还是自救,究竟是他救了我,还是我救了他。 他也好,潘子也好,像他们这种人我总是想回报点什么,但每次到头来都发现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们,很多东西我早已还不清了。这个瞬间,我发觉那么多年我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最终我还是没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都说蛊惑人心,蛊惑人心,或许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被人下了蛊,才会追着别人的踪迹一直跑,像闷油瓶,像三叔。 其实我也懂得,有些东西命里遇上,就会像被网缠住,被泥沼困住,越缠越紧,越陷越深。缠结的是人心,从生命边缘至中心被牢牢束缚住的,有时仅仅是自己一方念头,一方或许不够,生出一簇两簇,千丝万缕,到最后只得全都奔凑在一起,慢慢长成了不可名状的东西。 于是有了烦扰,有了惶惑,有了不安,有了执念,终于也失去些什么,得到绝望,又因为什么有了希望。至此,心里某个念想变得奇诡多变,却又好像始终如一。 我知道,我的心路不管如何变化,有的东西总不会结束的。这比命运更玄奇,也更复杂,更可悲。但我又哪里有资格能去后悔。 闷油瓶的样子晃在我眼前,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我没有想到,闷油瓶会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生死这种事情上太过执着的。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这种方式可以救闷油瓶,我愿意为他这么做吗?答案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两者的动机和所寄托的情感,是一样的吗?我说不清,也不敢去深思。 这天夜里,我盯着闷油瓶的脸,看了足足三个多钟头,看到我几乎都觉得不认识他为止。 过去的经历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停地问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不可否认,闷油瓶不在的那十年里,他占据了我全部思考的空隙,可以说他在这个世间留下的痕迹,就是我那十年里的足迹。 那时候的我,会为了一个有些遥不可及的目标去努力,去抗争,这在当时几乎构成了我的全部信念,支撑着我一路走过来。而最终我也等到了那一天,觉得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 也许人的心境和愿望总是在随环境而不断改变的,从前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后来我想他能安定下来,哪里也别去了。但我想的,也仅仅到此而已,我不敢求更多的东西,因为我深知那是无望的。 和有些人注定的分别,我自身的状况,父母的期待,在后来那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不愿意去想的。但不去想,并不是说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了,人活到这个年纪,早就应该懂得了这个道理。 在西藏那段时间,我曾经和闷油瓶的雕像朝夕相对,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去拥抱那座雕像,并且最终也那么做了。当时心魔缠身,我不明白也无暇深思那个拥抱的含义,但在我内心深处,我深深知晓,那层含义绝不止于此。 但是如果,在他所求的东西里面,也包含着这一点不可说的念头呢?我是不是有勇气,去正视一切? 闷油瓶的手始终握着我没有放,我怕他出状况,一直不敢睡得太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清醒的时候也没放开。 第二天我醒得格外早,南方的天才刚露出灰灰白白一片,早间有几分湿冷。睁开眼睛的时候,闷油瓶的脸就像昨天一样对着我,他还睡着。 估计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过,我怕弄醒他,也不敢乱动,一直维持着入睡的姿势。 突然间我见他眉眼微动,知道他要醒了,赶紧又闭上了眼睛装睡。 另一边没有动静,我能感觉到闷油瓶似乎在盯着我看,不禁有几分紧张。那被子下面仍旧握在一起的手,在这个时候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我甚至能逐渐感觉到闷油瓶在向我靠近,他的鼻息非常细微地扑在我鼻间,我感觉自己心脏狂跳不止。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哪怕我知道那时候他和我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我察觉他挪开位置,放开我的手,起身穿衣服,知道他打算起床了,这才翻了个身,佯装刚醒过来。 我和闷油瓶对视两秒钟,他什么都没有说。最后是我打破僵局,我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相比我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显得无比镇定。 “其实没有必要的小哥。我被你们救过那么多次,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不敢乞求更多了。”我对他道,“我早就想过,我这辈子已经足够了。” 闷油瓶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沉声说了句:“不够。” 他一说这话我就愣住了,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看过那么多的生死离别,他的生命中,告别过那么多人,我以为对于这种事情,他是早就看淡了的。 我从来没想过,这样不甘心的两个字,有一天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第三十章 一起走下去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话,或许想的不会和现在一样多,但现在我忍不住想问问他,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来得及开口,闷油瓶已经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他和张家人一起在整理东西,胖子到处去采购特产,似乎是要回程。事情都结束了,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的确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里的人都十分热情,出发前一天特地为我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 苗族人都是能歌善舞的,陶朵婆的小女儿和隔壁家的姑娘一晚上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那个姑娘就是之前看上闷油瓶的,她似乎还没放弃让闷油瓶入赘的念头,眼睛一直往他那边瞟。 胖子本来跟我们坐在一起,后来就和小姑娘一起唱歌打酒去了,只剩下我和闷油瓶两个人。 其实在雨村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交流,我和闷油瓶很少坐在一起聊天。就算要说说话,至少也不会是他主动开口。 我想到刚刚那女孩子,一边喝着酒一边随口问他:“小哥,胖子他们说,以后你的体质是有可能改变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过一辈子?” 其实我很难想象闷油瓶去喜欢一个人,爱情这回事仿佛跟他向来就是不沾边的。但是现在我忍不住会去想,以前因为张家人特殊的宿命,他们没有办法去爱一个普通人,现在虽然他的宿命并未结束,但他已经有能力去过最普通的日子,他会不会想尝试以前无法拥有的生活?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既然现在不同以往了,如果说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我和胖子都会尊重你的决定。”我又灌了两口酒,“只要你别忘了我们这些朋友就好。” “没有必要。”闷油瓶低声道,“对我来说,一切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好自顾自地喝酒。 唱歌的人歇了下来,周遭瞬间冷清了许多,大家都各自聊天,倒也不至于过分安静。 我和闷油瓶隔着一堆篝火坐着,他穿的衣服和他那年进山时候的很像,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让我一下子有一种回到那时候进雪山的错觉。 也许是这个时候酒劲上来了,我感觉头脑有些发热,突然道:“那个时候,你说‘意义’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那现在呢?做这一切你仍旧觉得没有意义吗?” 闷油瓶看了看我,道:“你喝醉了,吴邪。” 我笑了笑,我喝醉了吗?或许吧。但有的问题我总是想问问他的,今天不问,明天也忍不住会问,也许借着喝醉的时候我才敢问出口。 我捂住脸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我转头去看他,终于问出那一句为什么。 闷油瓶和我对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虽然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但我知道,当他看我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篝火道:“我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时候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那时候?什么时候?哪句话? 我有些头晕,大量的片段涌进我的脑海,我感觉耳边嗡嗡地响,连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朦胧。也许我是真的喝多了,没多久我就吐了两次。 吐完之后我有片刻的清醒,想起刚才和闷油瓶的对话,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做梦。只是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渐渐地睡着了。后来似乎有人背着我回房间,但我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在车上,闷油瓶坐在我旁边,胖子依旧在呼呼大睡,估计昨晚上也喝高了,刘丧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看起来无比清醒。 我搓搓脸,转头去看窗外,我们还在云南境内,公路两旁到处是青山,幽绿葱茏。偶尔也会路过江河奔腾的山峡,河流奔腾,气势磅礴,夹岸都是云南特有的红色砂岩,整个画面的色调看上去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这样的风景,人也会放松下来。再多看看吧,我想,不是经常有机会来的。 这一次的行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但我却感到无比的累。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等着我的还有那么多曲折,事情也会演变到后来那样。但至少,现在是结束了。 人一放松,连日的疲倦就渐渐袭来,我吃了点东西之后又睡了过去。 这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切结束之后,我回到了杭州那个铺子里。闷油瓶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立秋一样,穿着帽衫背着大背包突然出现。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说,“这一切都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这些话太熟悉了,这么多年就像毒刺一样扎在我心里,即使我不主动去想起,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它们就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脑海里。 因此对于后面将会发生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这些年,我已经能够做到在梦见这些事的刚开始就及时醒来。当然,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开始几次就不行,是醒过来时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泪湿的枕头给了我深刻的教训。 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和闷油瓶靠在一起睡着了。我想到刚才那个梦,醒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猛然想起昨晚闷油瓶说的话。难道说,那句话就是他所说的答案吗? 我看了一眼他睡觉时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白昊天的话没有错,我似乎的确是很喜欢偷偷看他。 这时候,有些东西已经无可藏匿了,有的事情我得向自己承认。比如说那天早上,闷油瓶靠近我的时候,我心里曾经有过一点不可告人的念头——我曾对他接下来有可能做出的举动,抱有过几分希冀。 回想一下,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哦,我说让他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 我还不确定闷油瓶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对自己这样的回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再回忆起来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 现在闷油瓶还在睡,车继续开着。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匆忙,回去时我们十分从容,胖子几乎每经过一个服务站都要下车吃点东西。 张家人半路和我们告别回了香港,刘丧把我们送到福建,和黑瞎子一起去北京,白昊天坐高铁回了杭州。 我们回到雨村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累得不行。村子里一片漆黑,水电都因为台风停了。没办法,我和闷油瓶只得上屋顶去试着修理线路。 电线是从村头拉过来的,线路已经有些老化了,我们手头上缺一些东西,一时半会也弄不好,只好放弃。 下去之前,我看到闷油瓶的灯光照过来晃了几下,我意识到他是要给我打灯语。果然,接下来他的手电按照一定频率闪了好几下。 灯语这个东西,因为是收咸菜的时候发明的,所以词汇和能表达的意思十分有限,甚至比悄悄话还要少。 闷油瓶这句话有些复杂,我花了好一会儿才读懂其中的意思,之后整个人就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怔住了。直到胖子在下面喊我们,我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俩他娘的干什么呢!下来就下来,还要打灯语,磨磨唧唧的!” 胖子的话印证了我没有理解错,闷油瓶的意思如果翻译出来,大概是:“一起走下去吧。” 我心里有些起伏,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握了一下我的手腕。我举起手电,用相同的频率朝他闪了几下。 路还很长,一起走吧。 —————————————————————————————— 全文 完 ————————————————————————————————————— ◆参考文献:《屏边往事》《万物有灵观视域下屏边苗族的自然崇拜》《苗族风俗习惯与禁忌》《大围山景区旅游发展调研报告》《苗族人生礼仪文化现状研究》《屏边文史资料一二辑》《西南民族研究》《蛊毒——千古之谜的解读》等;影音资料:《米轨·岁月·名城》纪录片,《经典人文地理》,《经典传奇》,《消失的古滇国》纪录片等 ◆关于这篇文的一点感想: 记得就在前不久,今年吧,有人在微博上问三叔,关于小哥对于他们的结局。三叔原话怎么说的我忘了,大概意思是,他总是不甘心的。 看到这句话我会心一击,这样一个人,原来也会有不甘心的事。但是只有张起灵不甘心嘛?吴邪和胖子想必也是。当然,作为读者的我也是不甘心的。 在体内种个蛊,恐怕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办法,但比起另一种不忍见到的结局,足以给人些许慰藉了。 中间我曾想,他们两个就像被蛊连着一样,前半生有着解不开的羁绊,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这种羁绊更深一点,陪他们度过余生吧。最值得庆幸的是,对于张起灵,他的余生终于可以和他们等长了。 这篇文不长,但中间经过各种事,前前后后也写了几个月。这几天一直在打包发货,但还是坚持把它写完,因为我也想早一点看到这样一个结局。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吧,承蒙不弃。 好了先不说了,夜深了,毕竟狗命要紧。 爱你们!! ——————————————————————————————————————————————————————————————————————————— 番外《回魂村》 (一)突发状况 回到雨村之后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在空余的时间里,把我们在云南苗寨中的所见所闻详略得当地记载下来,做了一份资料发给我那个同学,以表示感谢。 在过去那些年里,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敢和以前的老同学联系,与其说是不敢,倒不如说不知道该如何交流。再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融入到从前的圈子中去。 过去的社交圈子,除了生意上往来的客户,就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同学。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管男的女的,大多已经成家立业,有的甚至孩子都生了不止一个了。我曾经害怕突如其来的婚礼请柬,因为那意味着我也许要和不止一个过去的朋友解释我目前的状态,而这种解释很多时候是徒劳的。 我在西藏的时候,常常放空自我,只是安静地坐在雪山垭口或是某个平静的湖边。西藏的天一眼望过去会给人一种漫无边际的错觉,干净到让人分不清世界的真实与虚幻,只有偶尔盘旋的秃鹫,能通过响遏行云的唳叫把人拉回现实。而这种老鹰在没有猎物和靠近目标之前,会一直在空中盘旋,你永远不知道它们还有多久才能落地。 也许是现在的心境不同于以往了,我更能明确地体会当初找到的归属感,不管外界环境如何变化,我知道自己内心有的东西是早就定了的。只要人有所求,不论求的过程结果如何变化,都要以“想”为前提,这就注定了人在这一点上很早就有了自己的念想。 而像闷油瓶这样的人,他存在的时间太长了,这导致他已经产生与别人不同的思维方式,当其他人产生“想”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或许是在思考“想”这件事的本身和由来。 胖子常说,如果像小哥一样成天坐在那里放空脑袋,他早就成了老年痴呆。可我有时候在想,也许这闷油瓶平日里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反而比我们想的都要多。 我回复完那个同学,转头就去看闷油瓶,这似乎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种习惯。我找了一圈,才看到他坐在门口的墙角边上,正在准备鸡饲料。等到喂完鸡,又坐回小凳子上,看着远一些的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他是在想,晚上到底吃番茄炒蛋还是丝瓜炒蛋,又或是过几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养鸡场,如果去了家里的鸡由谁来喂。 闷油瓶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来得及把头转开,正好跟他对视上。 偷看别人被抓了包不免有些尴尬,我立即下意识道:“小哥,晚上吃番茄炒蛋还是丝瓜炒蛋?” 他竟然破天荒地想了一瞬,但估计不是在想这个问题,而是在想我问这个问题的动机。最后他只说了句随意,就去鸡窝里掏鸡蛋。 在这个问题上我得承认,其实是我自己想吃炒蛋了。 几天以后,我们几个踏上了去养鸡场的路程。当然这次出行并不单单只为了去养鸡场,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去见位买主。 这次带上来的东西如果在道上问一圈并不难出掉,但我怕二叔知道了之后掺和不清楚,就让胖子帮忙去他认识的人里打听。过几天胖子跟我说,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推荐了一个人,两件东西都想收。而且这个人就在福建莆田,我们开车过去也就半天时间,索性亲自过去让他看看货。 正好,半道上还能经过平常去的养鸡场。想着再几个月就过年了,我跟胖子就商量着回来路上去一趟,买几只鸡鸭回来明年养。 关键问题是闷油瓶这个人,如果他不在,我跟胖子办事都少几分底气,但如果他去了,家里又没人照看。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都算稳定了下来。平时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可能会殃及他,我事事格外小心注意,保健品也买了一大堆,连感冒都不敢让自己得。 虽然张海客再三保证不会有问题,只要过了相应的时间,闷油瓶体内的麒麟血就不会再发生排斥反应,但我几乎天天跟他睡在一起,还是能察觉到他体内偶尔的不适应。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我和胖子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关爱一下孤寡老人。 我们出发之后按照导航走,中午在高速服务区吃了饭,下午换我开。原本一路都顺风顺水,谁知道到了离莆田还有一个多小时路程的时候,车子突然出了点状况。 好在我们这时没在高速上,就都下车去看。胖子比较懂这个,打开引擎盖检查了一下,说是油管折断了。 我问他能不能修,他说试试,之后就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橡皮管和铁丝,趴在那里捣鼓了半天,还让闷油瓶帮忙拧铁丝。我以前的破金杯倒是出过这种状况,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都是找认识的人帮忙来修,后来有了点闲钱,更是直接去4s店,所以现在也只能看着,偶尔给他们递个水擦个汗。 大概捣鼓了有两个钟头,车子才勉强可以发动,但胖子说远路是开不了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休息,等明天再找专业的人过来看。我一听要在这个地方过夜,赶紧联系了那个买家改了见面时间。 有人说人一旦倒霉,麻烦事是一桩接一桩来的,我以前不信,但经过这次事,彻底相信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 我们上车还没开出20分钟,几道雷声隆隆而至,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忽然想起刚才修车的时候闷油瓶不时抬头看看天,面色有些凝重的样子,他大概已经有所察觉了,只是刚才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碰上这样的大雨天更加麻烦。 只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去,雨太大了,车子在路上慢悠悠开着,雨刮器不管调到几档都不顶用。这车才出过状况,又遇上这样的天气,我们都不敢继续开了,只好沿路找了个村庄,想在这里住一晚,等天亮了再说。 谁知道村里地面坑坑洼洼的,我们刚开进村里,就陷进了一个大坑,彻底熄了火。 胖子骂了几句娘,赶紧翻出了雨衣又下车去看。我们总共只带了两件雨衣,闷油瓶让我留在车上,他一起下去。过了几分钟,我看到胖子敲我车窗户,就把车窗摇下来。 “你说你每次都加满加满!不加满油,心里就不落个踏实,这下可好!油泵坏了!”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对我道,“我原先以为你丫也就在斗里出状况,这倒好,地面上都逃不过了。” 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跟他扯了,直接打开车门跳下车去看情况。雨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刚探出个头,比豆子还大的雨点就兜头甩下来,砸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没等我走两步,闷油瓶就疾步过来,用他的雨衣把我一罩。这雨衣虽然大,但罩住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我被他夹着挤在雨衣里,连方向都分不清。 胖子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雨声太大,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隐约看见是一个小小的招待所。 胖子像讨债一样敲开门,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来开门。这人看见胖子之后还等没讲话,就转头看了我和闷油瓶一眼,吓得脸色都白了一瞬,好像活见鬼了一样。 我心说我们长得有这么丑吗?后来转念一想,换做是我遇到这种鬼天气,开门看见一件衣服里有两个脑袋,估计也会吓个半死。 (二)喊魂 我们站在门口跟老板说明了一下情况,他立即把我们带到楼上住下,就去给我们准备晚饭。 招待所就建在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是一栋自己建的二层平房,想必是专门用来招待我们这种过路客的,地方虽然小但设备还算齐全。 我们几个都淋了雨,赶紧先洗了个热水澡。等全部弄完,晚饭差不多也好了。 那老板来送饭的时候随便和我们聊了几句,胖子顺便向他打听了修车的事,这才知道最近的修车点也在十几公里开外。老板听说了我们的事,给了我们一个号码,让我们打这个电话,会有人上门来拖车。 今天已经太晚了,而且外头的雨势一点都没小,折腾了一天,我们都累得要命,赶紧躺下睡觉,打算明天起床再说。 也许是睡早了,我睡得虽然沉,但半夜被人轻轻一碰就醒了。我睁开眼一看,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大概是他不小心把我碰醒了。 他见我醒了,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继续睡。我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外面雨声嘈杂,就随口问了一句雨是不是还很大。我见他点了点头,靠在窗户边上若有所思,这才注意到他聚精会神的,似乎在听什么东西。 “怎么了小哥?”我一问完,他就指了指耳朵让我去听。 我一下子减了几分睡意,当即也坐起来,竖起耳朵去听。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拿了件外套给我让我穿上。 外面多数是老房子和林子,雨点打下来的声音大得要命,如果不仔细听,很难听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声音。听了半天,我才听见村里好像有人在喊什么,听起来像是谁的名字,又夹杂着一些听不清的话。 这时胖子也被我们俩的动静弄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在一边发牢骚:“我说大半夜的你俩折腾啥呢?能不能关爱一下……” “嘘——”我示意他小点声,他立马止住话头,睁开眼打量我们。 大概是看闷油瓶神色比较认真,胖子也披了衣服起来,听了听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喊魂呢!还瓶瓶、瓶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叫我们瓶仔呢。” 闷油瓶闻言点了一下头,道:“的确是在喊魂。” 我和胖子都愣住了,静下来仔细一听,这才听清楚外面似乎是在喊一个叫“平平”或是“萍萍”的孩子,至于其他话都是这边的方言,我听不太懂。 我知道很多地方都有喊魂这种风俗,老一辈的人觉得,孩子受了惊吓之后会失了魂魄,变得痴痴呆呆,六神无主,要靠叫魂的办法把孩子的魂叫回来。但我也只是听过,从来没亲眼见识过。 胖子说他小时候就见过隔壁一户人家的孩子半夜被人吓着了,家里人请了人来喊魂,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拿好吃好喝的供菩萨一样供着孩子。胖子好奇心本来就重,一看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又图这事新鲜,就效仿那个孩子,还装得有模有样。 “然后呢,你家里也给你喊魂了?”我问他。 胖子摇摇头:“我被家里好一顿胖揍。” 他那么一说,我倒没那么紧张了,只是外面雨夜里的喊声听着还有些瘆人。我们几个都睡回原来自己的地方,没多久又重新睡了过去。 只是这次睡着没有像之前那么安稳,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我带着闷油瓶和胖子他们又去了一次秦岭,在山洞里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也许是过往中这一幕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在梦境的潜意识中不想让他们靠近那具尸体,但最后胖子还是在那具尸体身上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胖子看完那张身份证,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如果按照我的记忆,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应该是解子扬,但当我凑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身份证上居然是我的名字。 梦里的闷油瓶朝我看过来:“吴邪?” 我看着他,吓出一身冷汗。也许是这个梦境给人的感觉太真实太深刻了,加上我醒过来之后周围的光线和梦里十分相近,所以当我对上闷油瓶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时,一下子没分出现实和梦境。我有些紧张地抓着他,哑声低喊:“小哥你相信我!” 闷油瓶虽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但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捏了一下我的手掌心,低声道:“吴邪,你做噩梦。” 我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在昨天晚上住的那个招待所里,手心里全是冷汗,闷油瓶和胖子都在一边关切地看着我,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我坐起来,发现喉咙干得要命,胖子给我倒了杯开水,我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尤其是胖子接下来的盘问。 我去过秦岭这件事只有胖子知道,不过他也只是知道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那里倒过斗,还受了伤。中间许多匪夷所思的细节和经历,连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虚幻,因此也就没有对身边的人讲过。 我想起刚才那个梦境,突然脊背一凉,心想会不会这个梦境是在暗示我什么?也许那时候的我其实被老痒杀了,死在了山洞里,和老痒一样,后来的我其实是自己物质化出来的怪物。 胖子大概是看我有些魂不守舍的,凑到闷油瓶耳边嘀咕道:“完了这孩子魂被吓没了,要不要咱也找个人来喊喊魂?” 我听清楚他嘀咕的话,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得了吧,你喊我名字,别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 “可以啊天真,越来越有觉悟了。”胖子拍拍我,“你要不再睡会儿,还早呢。” 我看了看外面,天还没亮透,雨倒是小了很多,我们的车还扎在泥地里,不知道怎么样了。闷油瓶转身出房间下了楼,大概是觅食去了。 胖子没再追问我什么,只是说:“我刚刚看见你紧张那样儿,还以为你偷人被小哥给逮了呢。”说完他伸手做了一个抓东西的动作。我懒得理他。 招待所的老板起得也很早,我们下楼的时候他已经买完菜回来了。我们自己在柜台拿了泡面吃,闷油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个白煮蛋给我们加餐。 胖子一边吸着面,一边和老板闲聊,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你们估计不知道,我们这村子向来有一件怪事。”老板一看就经常跟客人讲这些东西,把凳子搬过来坐一边开始跟我们聊,“每逢打雷下雨,尤其像昨晚上这种暴雨天气,村里人都容易魇着,尤其老人小孩。” 闷油瓶和胖子齐刷刷地朝我看过来,我心说你们都看我干嘛,人家说老人小孩,小哥年纪都上百了,按说也应该他比较容易做噩梦。 “我这可不夸张,往年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夜里魇着了,早上再没醒过来的。”他说得煞有介事,“像你们昨晚听见喊魂那小孩,肯定也是昨天打雷的时候惊着了,家里人这才喊了一宿。后来还有图吉利的人,私下里喊这村子叫回魂村。” 我听他说完,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胖子和闷油瓶给我喊魂的样子,一个像要债,一个像寻仇,怎么都感觉有些瘆人。 (三)失魂症 吃完早饭我们几个回到昨天下车的地方,果不其然,车子还陷在泥地里,车身像在里面滚过一圈一样。雨下了一夜没怎么停,路上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我们向附近人家借了几双雨鞋,才勉力走得过去。 胖子检查了半天,说修不好了,只能叫拖车。我拿出昨晚那个电话拨了过去,修理厂一听地方那么远,就说要加钱。我讨价还价把价钱谈定了,他才愿意过来,还说今天厂里忙,大概下午才能到。 “天真,你等见到买主也拿出刚电话里头的气势来,咱的新车就算有着落了。”胖子笑眯眯说完,碰了碰我,“咱东西你收好了吧?” 我朝闷油瓶努嘴,昨天我就塞他衣服兜里了,我就不信了,哪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至于讨价还价这种事,冷面神也不是白带的。 闷油瓶东看看西望望,显然注意力不在车上。我见他四处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想什么事,就问他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村子好像有张家人找去过。” 我心想就你这记性,记错的可能性也太大了。但我没忽略他话里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问他:“什么叫‘这种村子’?” 闷油瓶看了看我们:“你们不觉得,这村子的风水很奇怪吗?”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随即走到高处去看。也许是我道行太浅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问胖子看出什么没有,胖子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道:“一定要讲的话,我觉得这儿的布局过于刻意了。” “什么意思?”我不确定地问他,“你是说这里的风水是人为的?” “有这样的可能,但就算真是这样,格局改了也得有很多年头了,因为时间过了很久,已经看不出什么变化,这样就算懂些门道的人见了,也不一定能看出来。”胖子摸摸下巴“当然这都是我瞎猜的,因为我想不出这样做的确切原因。”说完他转头去看闷油瓶,想听听他的意见。 闷油瓶听胖子说完点点头:“这样的村子不止一个,张家在苏北和江淮一带也发现过。当地人早先通过开山填谷的方式,改变了山谷的方位和山势走向。” 我想到一种可能性,问道:“是为了防止下雨天山体滑坡?” “这也许只是其中原因之一。”闷油瓶道,“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顺势而为,却不是主要目的。” 胖子更是想不通,说:“可不论他们要干什么,如果是想要一个特定的地理环境,直接整个村子搬走不就得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立马有了一种猜测。也许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无法移动的,所以当地人只能在原地耗费人力物力,把这些地方的地形格局改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闷油瓶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反对。他想了想,问我们:“你们记不记得黑瞎子去过的那个村子?”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也回想起那时候调查到的很多东西。打雷,梦魇,地形……两者在细节上有很多相似之处。如果这个村子里真的有这样的怪事,那有可能不是因为暴雨天气,而是很多暴雨天气都伴随着雷声,村里的人是因为这些雷声才会做噩梦。 按照我的推测,闷油瓶口中这些村子的地下或是什么地方,存在着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以前我们见过的由青铜簧片组成的构造。 也许很早的时候有人发现了这些东西,改变了地上的构造,或者是有人改变地形后植入了这些东西,这都已经无从猜测,而后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和那时候的原理相似,打雷的时候雷声会和这些构造产生共鸣。又因为山谷和山势的位置已经发生改变,传导出来的回声也发生了改变,所以住在村里的人听到这些声音时,没有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却也有个别人会做噩梦。 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一遇到打雷下雨的天气,村里人尤其睡眠质量不好的老人和心理防线较弱的小孩会陷入梦魇,这也就有了后来喊魂的习俗。当然,以上都只是我大致的猜想,一定有许多细节和我想的有所出入。 我把我想的东西跟他们说了个大概,又问闷油瓶,张家为什么要找这些村子? 我和闷油瓶相处了这些时间,对他讲话时候的一些小细节已经比较了解,所以我现在能察觉到他短暂的停顿不是在思考,而是在犹豫。说实在的,能让闷油瓶犹豫的东西,往往很耐人寻味。 不过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就开口告诉我们:“因为失魂症。”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东西,我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在过去有一段时间,有的张家人不清楚失魂症的由来,就通过很多渠道去探索研究。后来有人发现,有些地方的人在打雷之后会陷入梦魇,而这种状态和张家人得失魂症时很像。”他看了我一眼,“于是就有人找到这些村子,企图找到改变的办法。” 后面的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些人一定没能成功。有些东西我和胖子平时都尽量不去提及,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地明白,哪怕闷油瓶这个人看上去对很多事都不在意,但不可能真的毫无所动。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会尽如人意,我们都只是在尽人事罢了。 话说到这里,我和胖子都不再追问,气氛一下子有些沉下来。等到吃了午饭,我们就上楼睡觉,等着修车的人来。 我是被磅礴的雨声和惊雷声吵醒的,往窗外一看,外面又下起了雨,而且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大。 我起床去上厕所,正好接到刚才那个人的电话,说雨太大,有一段路山体滑坡,过不来了,让我们再等等。我见这情形是得再在这里过一晚了,就又联系了那个买家,连连跟他道歉,说时间得推迟。 我打电话的时候胖子也隐隐约约醒了,看见外面这么大的雨和我差不多的反应。比较奇怪的是闷油瓶,平常这么警觉的人,没道理连胖子都醒了他还睡着。 我过去一看,被他的样子吓个半死。只见他侧躺在床上,半眯着眼,一副虚晃无主的模样。我赶紧把胖子叫来,胖子见了也吓了一跳。 我有些慌张地转头看胖子:“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蛊?” “不能啊,张海客不是说没问题了嘛。”胖子神色有些凝重起来,说出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天真,你不觉得,小哥这样子和十几年前的一次特别像吗?你别这样看我,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心里一定也想到了,你不能因为无法接受就去否认这玩意儿的存在。” 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我揉了两把脸,吐出一口气,坐到闷油瓶身边去。 胖子的话没有错,我不能因为内心无法承受,就不去直面这样的情况。只是人永远是贪心的,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也一度觉得自己做好了面临这个问题的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当一切我抗拒的东西被剥开来放在面前,我才发现自己能承受的还是远远不够。 我得承认,我无法接受有一天闷油瓶醒过来,冷冷地看着我,问我是谁。 (四)闷油瓶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想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之前我已经知道,张家人这种失魂症是没有固定时间的,中间的间隔时间有长有短,这也是我和胖子私下里一直彷徨不安的原因。 而闷油瓶之前一直没有征兆,到了这里却突然发作了,结合今天他刚跟我们讲过的内容,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当然也存在一种可能,就是闷油瓶之前私底下已经出现过一些症状,只是他一直瞒着我们,而到了这里之后,或许是因为这种雷声的原因,这种症状被彻底放大了。 我凑近去看他,又不敢靠得太过于近,就怕他什么时候突然醒过来,翻脸不认人,一把把我给掐死,或者踹到墙上。 我甚至已经开始想,如果他醒过来真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们该怎么跟他解释他的身份和我们的身份。如果这个时候张家人找过来,对我们绝对是很不利的。 张家人的危机意识一直很强,他们会在未知的环境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因素,让自己处于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地位,而这种情况下,同族的张家人,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闷油瓶眼中值得信赖的伙伴。 也许我可以先入为主,告诉闷油瓶他本名叫张狗蛋,刚被我们从一个张姓传销组织里救出来,一路逃到了福建的村子。 就在这个时候,闷油瓶的手机亮了一下,我一看,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是张海客找他。 我点开微信,看见张海客现在正在雨村,还发了一张我们院里鸡舍的照片,说自己把蛋捡了,把鸡也喂了,问我们在哪里。 我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张海客一直在和闷油瓶联系,商量着什么时候来看一看我们两个情况,顺便给他做个检查。这种检查肯定不是平常医院里的检查,应该是张家有一套独特的方法。 我想到这里的情况,又想着张家人应该或多或少对这个问题有研究,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就把我们的定位发了过去,让他们赶紧开车过来。 胖子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看看闷油瓶又看看我,拍拍我道:“天真,你说小哥会不会是村里那种……毕竟一百多岁的人了。” 我有些奇异地看着他:“你是说被雷一打,掉魂了?” “我就琢磨着是不是魇着了?”胖子道,“咱谁也没见过小哥做过噩梦,谁知道他做噩梦什么样儿。你也知道张家人不是一般人,没准他们床上做运动的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兴许人家做起噩梦来就这样呢?” 我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我看了看闷油瓶,想到张家人既然管这种症状叫失魂症,没准两者之间或许真有什么关联呢? 我有些奇怪:“可小哥这样的人,他能做什么噩梦?他怕什么?” “小哥怎么就不能有怕的东西了,就说上回,就你在杭州和那哈士奇装避孕套里那次……”他指指我,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哈总,“那回我和小哥一起打车到那地方,等车开不进去了,我追了半天愣是没把人追上!后来我在小哥之后进去,当时看到他……啧,吴邪,我跟你说,你当时是晕了没看见,就小哥那样,我见了真他娘的以为你嗝屁了。” 我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我曾经觉得自己就算再重要,我和胖子都只会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但是一路过来,我看着闷油瓶做了那么多我没有想到的事,我已经足够明白彼此间的所想所求。 我知道,对于有的东西,我无法达到“坦然”二字的境界,他也不能被“无求”两个字缚身。我一度以为自己失掉了很多思考的能力,看不到未来无限的繁杂,现在却又觉得我不是失去了,只是不愿意想得那样多。我也许还想过,多与少的范畴对于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想的,肯定和我是一样的。”胖子对我说道,“但是天真,我琢磨了那么些年,觉得日子不管怎么过,你得给自己念想。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明白。” 我点点头,今天不管闷油瓶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得让自己接受。前面的路还那么长。 胖子想了想道:“你记不记得刚才吃饭的时候那老板说的,你摸小哥手心试试。” 我记得那老板在刚才吃饭的时候讲了一堆东西,主要是怎么看孩子是不是真“掉魂”了。我伸手摸了摸闷油瓶的掌心,发现有跳动的脉搏,就跟胖子说了。 胖子让我再摸他中指和中指中节:“我小时候村里有一种说法,这地方如果跳得厉害,有可能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有什么东西不要命了,敢附他的身。”说着我依言摸了摸,发现还真在跳,立即吓了一跳。 随后我又摸了摸自己的,骂道:“死胖子!整天宣扬封建迷信,这谁没有?我的也跳得厉害!” “反正都这样了,咱叫个魂试试,万一有用呢?” 其实在闷油瓶告诉我那些之前,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是迷信,只是一些人在村里骗钱的把戏,就像上回的老K和他女儿一样,专门骗我们这种外来的过路人。现在我知道这或许和听雷有关,又可能和张家有关,原本既定的概念就被打破了。 我想着反正张海客他们还没到,闷油瓶也没醒,下不了什么定论,不如给自己一点念头。 我看着胖子:“你会吗?” 胖子想了想,去跟老板要了些东西来,我一看,是一炷香,半碗米,还有两双筷子和一个生鸡蛋。他把香点了插在床头,再把鸡蛋放那碗米里面,给了我一双筷子,自己也拿了一双,边走边敲。 胖子站在门口,边敲边喊道:“小哥快回家——”喊完他又想了想说道,“不对啊,要是喊小哥,那人也太多了,对不上号啊。” “那喊张起灵吗?”我道,“张家以前有那么多人叫张起灵,会不会把不该喊的喊来?” 胖子灵机一动,喊道:“瓶仔回家吃饭!” 我背地里给闷油瓶起这个绰号胖子是知道的,早几年一次喝多了,我跟他抱怨过几句。这个称呼他倒是也在家里喊过,但我估计小哥也没听明白。 胖子看了看我,示意我喊。我想着反正这人也没醒,就敲着碗喊:“闷油瓶回家吃饭了!” 喊完我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这一看就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我愣了一下,笑着问道:“小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闷油瓶想了想,沉声道:“你们插香的时候。” (五)联系 我一听,就想到这小子躲在后面闷声不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倒也挺淡定,换做是我一醒过来,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插香,肯定以为自己原先嗝屁了。 我和胖子默默地相互看了一眼,我知道胖子现在估计也和我一样在想,小哥到底有没有失忆? 按照我们的经验,以及我对闷油瓶的了解,从他刚才醒来的反应看,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不过闷油瓶这个人危机意识向来很强,又是个影帝一样的存在,所以光看这点还真说不好说。 胖子反应倒是很快,立马倒了杯水给他,闷油瓶接过去喝了。我们顿时松了口气,至少这可以说明,他对我们没有敌对意识。这样一来,就算他真断片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些,他也容易听我们的解释。 这时胖子就对他道:“小哥,刚才养鸡场来了电话,说快到年关了,要我们给个数。平时鸡都是你杀的,你还记得咱院里剩几只鸡吗?” 闷油瓶想了一下,说道:“加上生蛋的,五只。” 胖子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概是在说:还好,没傻。 闷油瓶估计猜到了我们的想法,就道:“这次有些不一样。” 我大脑停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或许是失魂症。但是区别的范畴太大了,可以是时间间隔,发作时的症状,还有遗忘内容的多少等等,我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具体是指哪一方面。 他以前发作时的情况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多多少少都是从别人或者他自己的口中了解到一个大概,但多年前蛇沼那一次,却是我和胖子亲眼目睹的。因此在我长久以来的印象中,不论什么时候,失魂症发作都是非常严重的一个情况。 可是从刚刚闷油瓶的反应来看,如果他刚才真的是失魂症犯了,症状似乎都没有以往来得严重。当然,除非这一次并不是完全性的发作。 于是我问他:“小哥,你这是失魂症犯了?之前有过吗?”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告诉我们其实之前在雨村也有过。只不过那时候他发作的频率非常不稳定,而且程度也没那么严重,我听完他的描述,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说没那么严重。 我不知道他以前在完全失忆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最近他却断断续续地断片过几次。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忘记自己处在什么地方,有时候活干到一半,会突然变得很恍惚。甚至有少数的情况下,他脑子里会出现一个地点,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但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找这个地方,只不过出发没多久,就会自己产生反抗意识,重新折回来。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有那么几次,闷油瓶进了山,几天以后回来一无所获,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看起来有点意识恍惚的样子。我当时没注意,也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细细想来,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注意到症结所在,我又问他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存在,还是说,失魂症的发作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闷油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他注意到,有几次比较严重的情况下,他似乎产生过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正是这种情绪,无意中引导他产生了足以使自己清醒的抵触意识。 闷油瓶说话的时候用到了“似乎”这个词语,这是很少见的。胖子也对此产生了疑问,就问他:“什么叫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来大姨父了?” 这也是我想问的,我忍不住想,难道说张秃子那样的性格才是闷油瓶的本性,只是被张家压抑得太久,现在整天和我们呆在雨村,他的另一种人格被释放出来了? 比如说,当他脑子里产生“去寻找雷城”这样一个念头时,他心里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的鸡还没喂完,你去个鸡巴! 当然,现实的情况肯定不是这样。我不禁开始想,什么情况下,人才会产生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呢? 首先,闷油瓶所说的“不属于自己的情绪”,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难去下定义,更加难以证明。而且在我看来,估计闷油瓶自己都说不清,这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变化。 可以认为,这种变化的产生是一种非常特别且罕见的现象,甚至是前所未有的,以至于连他都无法对此做出明确的判断。 就在这时,闷油瓶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我刚才陷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我立马看向胖子,难不成给他说对了,闷油瓶真的做噩梦了?那也就是说,他刚才的症状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这里? 根据我们昨天的推测,这个地方因为特殊地理环境,在雷雨天气心理防线和睡眠不好的人很容易梦魇。即使刚才闷油瓶在睡觉的过程中,由于失魂症而处于一个精神薄弱的状态,从而做了噩梦,这也不至于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也许他所认为的不寻常,是来自于其他方面。 有那么一种可能,是他陷入这个梦境而难以脱身,但如果刚好是失魂症发作的时候,这又解释得通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梦境离奇到了一定的地步,是超乎闷油瓶的想象的内容。 我这里说的想象,并不是指他的承受能力,而是指他的脑洞。就好比一个蛋放在桌上,胖子会联想到不可描述的东西,但在闷油瓶看来,那就只是个蛋。而他也不可能像我一样,见到一个蛋之后,夜里就梦见自己在孵小鸡。这是由一个人的性格和心性决定的。 不过从闷油瓶接下来的话里,我很快就明白了,所谓的不寻常指的是他做噩梦,甚至是做梦这件事本身。 闷油瓶告诉我们,为了时刻在睡眠时保持警惕,张家人经过常年的训练后,能够让自己的睡眠尽量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也就是说,只要不是陷入重度昏迷,他们轻易不会做梦,即使做了,也能让自己随时醒过来。我相信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张家变态到连拉屎都能控制。 “春梦也不做?”胖子听完惊奇道。 闷油瓶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我开始对闷油瓶的梦感到好奇,就问他做了什么离奇的梦。 他想了想,道:“我梦见真正的自己死在了青铜门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却呼吸一窒,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胖子倒吸一口冷气,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等等。”我消化了一下其中的信息,突然想到这情节似曾相识,就对他们说道,“我想起来,我昨天做的那个噩梦,和这个差不多。我梦见我和你们下斗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自己的尸体,那才是真正的我。” “照你这说法……”胖子拍拍我,认真道,“天真,我有一种猜想。有可能你不是你爹妈亲生的,你其实是小哥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我懒得理他,继续思考其中的关联。就在这时,闷油瓶突然叫了我一声,闭上眼对我说道:“我打算回张家传宗接代。” 什么? 我整个人都懵了,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没等开口,闷油瓶就睁开了眼睛道:“出现了,惊讶。”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我的情绪。我心说我哪是惊讶,根本是震惊。很快我就明白了他在干什么,这是一个实验。 这个实验似乎可以初步证明,闷油瓶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很可能是我的。换句话说,我就是胖子口中的大姨父。 (六)张家人 我心说难怪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要闭着眼,因为像闷油瓶这样的人,能轻易地洞察人心。如果他看着我说,那个瞬间我的心理反应表现在脸上,会直接影响他做出判断。 可这算什么,心灵感应?我和闷油瓶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一定要说的话也就是我以前吃过麒麟竭,有过山寨的麒麟血,但在雷城我已经给吐了。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联系到我们之前体内中的那个蛊,难道说是因为这个? 但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闷油瓶的情绪波动,加上阴阳蛊的作用是单向的,那很有可能这种情绪的传递也是单向的。 我突然有点心虚起来,这不就意味着,如果我以后背地里吐槽闷油瓶,他都会知道?不过从他刚才的描述来看,他所感受到的情绪应该是抽象的,而不是具象的。 就好比说回张家去传宗接代这件事,我心里感到震惊也好,不满也好,他就算多少能感应到,大概也不会听到我心里说他的东西是陈年老酿。 “我有个问题!”胖子举手道,说完视线在我们俩身上游移。 我看到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就猜到他想说什么,赶紧让他闭嘴。但说不好奇是假的,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如果我要做些不可描述的事,闷油瓶是不是也能察觉到?那我岂不是得做一辈子的和尚? 也许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了,我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消化,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我想了想,又问闷油瓶:“等等小哥,这种影响是持续性的吗?还是说,有什么突发状况才会产生?比如说失魂症。” 闷油瓶思考了一会儿,说并不是时时刻刻能感觉到,但一旦感觉到了,通常都是比较强烈的情绪。 胖子让他举了几个例子,我一听,好像还真是。就说上次我跟胖子和隔壁大妈吵架,吵完没多久,原本去钓鱼的闷油瓶就提前回来了,回来以后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们,原来是这个原因。 也不能怪我们三天两头想跟她吵,那大妈讲话实在难听,说我们三个每天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还说闷油瓶像杀人越货的,我像坑蒙拐骗的,胖子最惨,被她说成像拉皮条的。 闷油瓶显然对这些话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了一些有反应的场合。我听完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得出了一种猜想——似乎是只有当我情绪起伏比较大的时候,我的情绪才会反应到闷油瓶那里。 想到这里,我想起闷油瓶刚才说的那句话,心说这闷油瓶还真是会找我的死门,知道说什么话,能在最短时间内和最大程度上引起我比较强烈的反应。不过我知道他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所以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最直接的感觉是不可置信,那他感受到惊讶的情绪也说得过去。 至于做噩梦,大概是因为我前一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情绪传导到他那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正好他偏偏赶上失魂症发作的时候,意志力比较薄弱,于是就在今天的雷声中,做了一个类似的梦。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微信看了看,估计是看到了我之前和张海客的聊天内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简单说明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闷油瓶说他一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就告诉了张海客他们。张家人对此都感到十分惊奇,但也给不出有说服力的解释,就决定过来看看他,顺便检查一下我们的身体情况。 我们知道今天是讨论不出什么了,就简单吃了晚饭,打算见了张家人再说。 胖子之后嚷着和我们睡一起太挤了,非得另外找了间房,我也没管他。走之前他还意味深远地看着我笑道:“其实天真,对于刚才那个问题,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快落的事你可以叫小哥一起做。” 我一直到躺在床上,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说好在闷油瓶没听见。接着我又想起之前喊闷油瓶被本尊听了个正着,估计这死胖子就是因为这个才跑路的,我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转念一想,张海客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给闷油瓶起了绰号,没准早打过小报告了。我心里一乐,不禁脑补了他们的交流。 “x月x日,吴邪嘀咕到一个叫‘闷油瓶’的名字,真实身份不明。” “x月x日,吴邪和王胖子喝酒,又提到这个叫‘闷油瓶’的名字,还骂他是挨千刀的。初步猜测,这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可能还欠了吴邪的钱。” “根据调查研究,最终确定吴邪口中的‘闷油瓶’是族长。”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没想到闷油瓶转过了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愣了一下,觉得他或许是感觉到我的情绪了,他不会以为今天胖子不在,我高兴得跟什么一样吧? 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但鉴于这几天的特殊情况,我没敢睡太死。也就是因为这样,后来察觉到闷油瓶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我才很快醒了过来。 那时天还没有全亮,我看到闷油瓶几乎缩成了一团,症状和白天很相似。我听这时候没有打雷,猜想或许他又是失魂症发作了。 “小哥?小哥?”我几乎是贴着他脸叫了两声,他毫无反应。 我急了,赶紧跑到隔壁去找胖子。胖子过来一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之前失魂症发作的期间,闷油瓶都安然度过了,但或多或少都受到外界的影响,按照他的意思,是我的情绪。不过那都是无意间的影响,谁也不知道,中间的作用过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着他的样子,虽然没有以前见过的那么严重,但我还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经历。比起那时对未知的忐忑,现在的忐忑更多是来源于对已知的不甘心吧。 我和胖子轮番看着闷油瓶,一刻都不敢合眼,直到天亮之后张海客他们到了。我敢说,从来没有哪一刻,我对张家人抱有这样的好感,简直跟见了亲人一样。 我跟他们说了大概的情况,张海客等人看完闷油瓶,就跟我们说他们的发现。我和胖子听了半天,差不多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据张海客说,因为蛊虫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闷油瓶的体质,所以他的失魂症也随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并不是说病症就此消失了,而是说症状减轻了许多。 而且他们调查研究发现,子蛊对母蛊的影响似乎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包括心理上的。我们之前的猜测基本上没有错,但子母蛊之间的这种影响,还和两个人距离的远近有关。就好像昨天睡觉前,我的情绪其实不算特别明显,但因为我跟闷油瓶靠得近,所以他较为容易地感受到了。 “我们商讨过了,既然你们两个在意识上有着这样的联系,或许可以从你身上入手。” “你想干嘛?”我一下子警觉起来。 小张哥从身后拿出一个箱子,在我面前打开:“我们为你准备了青铜铃豪华组合套餐。” 我看向张海客,心说看在那张脸的份上,我还是不揍你了。 (七)无悔的选择 “你不要紧张,按照我们所掌握的使用方法进行,你不会有危险。”张海客道,“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他全程在旁边看着。”说完他指了指胖子。 虽然听他这样保证了,但我对这东西的心理阴影还是没有消除。我问他:“那小哥呢?” 小张哥看了我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之前说过,族长的症状相比其他张家人都减轻了许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我们有一种感觉,如果族长这一次能稳定下来,以后每次天授的念头出现时,他自己也许有能力产生相对强烈的反抗意识,这种意识甚至有一天能战胜他作为张家人的本能。”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消化完他话中的信息,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几把感觉!”胖子骂道,“你们这不就是把小哥当小白鼠了吗?” 张海客看向他:“我们说的感觉,是建立在张家人的见识和经验之上的感觉,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关于这一点,你们和族长相处了那么久,应该也体会得到。况且张家人之间存在着许多共性,所以我们也可以称这种感觉为感知力。” 我这才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了,没有意识到他话里的不确定性,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们的意思是说,在这破东西的作用下,小哥有可能……以后不会再受失魂症的困扰?” “不是青铜铃,是你。”张海客看着我,“青铜铃只是一种媒介和手段,真正能影响族长的,是你们现在所拥有的联系,虽然是单向的。当然,这种猜测我们也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闷油瓶,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 我曾经想过,如果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方法,可以让闷油瓶从这种困苦中解脱出来,不论艰难险阻,我和胖子都是一定会去试的。而现在就有这样的可能性,虽然无法确定成功的几率,但也足以让人产生一丝希冀。 接着我们先下楼迅速解决完早饭,张海客他们让我回房间做准备。只是没想到,我才进门,转身的时候后面就挨了一下,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我昏昏沉沉醒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感到后脑勺和后颈一阵剧烈的疼痛,旁边围着一圈人,正在小声讨论些什么。我转头一看,闷油瓶不在床上,房里也没有,胖子坐在一边抽烟,满面愁容。我见到这幅景象,顿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哥呢?”我问他们。 联系前因后果,怎么看都是我们还来不及行动,那闷油瓶就醒了过来,还格盘了。他这种人,处于陌生的环境中,首先一定是确保自身的安全,再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人呢?”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冷静,我甚至以为这话不是从我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天真你别急啊,已经有张家人去找了。”胖子拍拍我,“你知道,他们找人向来很有一套,而且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小哥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多远。” 我深吸一口气跑下楼去,只见外面大雨滂沱,路面一片泥泞,根本无法辨认痕迹。 我一下子就慌了,他这个人我很清楚,对我们没有敌意还好说,如果有意要躲着我们,就是张家人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他如果打晕我从楼上下来,势必会遇到张家人。要么他是跳窗走的,不过显然窗子没有打开过的痕迹,要么他还藏在这招待所里的某个地方。 就在这时,我感到脸上被喷了水。我之所以说是喷而不是淋,是因为能明显感觉出两者之间的差别。我摸了摸脸,有些奇怪。还没等我缓过来,我感到脸上一凉,像是被人泼了一脸水。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醒了过来。我仍旧在房间里,躺在床上,那闷油瓶就好端端睡在旁边,和之前一个模样。 我回忆了一下,刚才的确是跟张海客他们下楼去吃早饭了,吃完早饭我也确实回到了楼上,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幻境的。 我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估计刚才被胖子浇了一脸。我感觉有股奇怪的味道,于是怒道:“你他妈拿什么泼的我?” 胖子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冲我挤了挤眼睛道:“你别怪我啊天真,房里没水了,只有这个,你就当美容了。” 我一看,这他娘的不是我们吃早饭时喝的豆浆? “话说你幻觉里头看见啥了?牙都要咬断了,一副被人抢了媳妇的样儿。”胖子说着拿了块湿毛巾给我清理。 “也没什么,就是梦见小哥醒过来了。”我一边擦一边回答他,“这混蛋还他妈打晕我跑了。” “说明这是你现在最恐惧的事情,相信你对这个已经有经验了。”张海客解释道,“当然,我们这次给你用的级别只是最轻的。” 我心说这还是最轻的,要是用其他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会看到哪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九头蛇柏大战烛九阴,禁婆强吻张起灵…… “实话跟你说,这只是正式开始之前的一个测试,我们其实想看看,你的情绪对族长能影响到什么程度。不过刚才的时间太短,这个测试并不完整。”说着张海客的表情有些严肃起来,“接下来你会梦见的,大多是过去你们共同经历过的事。只有在这个过程中,族长受到足够的情绪刺激,才能够产生属于自己的思维意识,去抵抗天授的神识。” 听完他的话我有些忐忑,但很快就睡了过去,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来催眠我的。 大多数情况下,人沉浸于梦境之中时,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而青铜铃产生的幻境比梦境又要真实得多,所以当我陷入幻觉之后,我看到的所有景象都等同于是一次全新的经历。 我所经历的大多是过去的生死关头,以及我情绪起伏比较强烈的场景,如果不是后面醒过来,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重新将这些场面又过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中,闷油瓶也几乎重新经历了一遍这些事,而且他除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同时也能感觉到我的一些情绪变化。当然,这些是后来他们告诉我的。 我醒过来的时候思绪十分混乱,一度停留在那年长白山闷油瓶不告而别之后,以至于我见到这人那一刻险些没反应过来。庞杂的信息几乎是一下子涌进我脑子里的,过了小半天我才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我们被一场雨困在这个村子,闷油瓶失魂症发作,张家人的到来…… 我整个人差不多靠在闷油瓶身上,我叫了他一声,发现自己的鼻音重得要命。我抬手抹了抹,眼睛周围还是湿的,估计刚才哭得厉害。 “胖子他们呢?”我清了清嗓子问他。 “都在隔壁,你休息一下。”闷油瓶拍拍我的后脑勺道。 我终于意识到他恢复了神智,看这样子估计是没有失忆,不然哪能这么抱着我,早把我甩出去了。我一下子安心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静默片刻后,闷油瓶沉声道:“我感觉到了,你那时的心情。”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内心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你知道,在这个世上,人有很多种选择。”闷油瓶说完把我按在他肩膀上,“吴邪,从过去到现在,我没有后悔过。” 我埋在他帽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是呢? 过去我一路亦步亦趋走来,曾经在有的事上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但我相信,从此以后,这句话能支撑我走过很多年。 因为我知道,有的故事远没有结束,我们终将走过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归于各处。 既言无悔,何谈止步。 *解释一下,小哥的失魂症不是完全消失了,只是症状会减轻,次数也会变少,以后再发作也不会动不动失忆。打个比方,就像感冒来的时候免疫力会增强。 ——————————————————————————————————————————————————————————————————————————— 番外《拖家带口》 在那个村子耽搁了几天,我们最后搭了张家的车才顺利到了莆田。地方很好找,买主也很好说话,原本我为了讲价准备了好几套说辞,这下都没了用武之地。 回程路上我们顺道去了养鸡场,提了些鸡鸭,就放张家人车子的后备箱里,结果回到雨村打开来一股鸡屎味。 当初走的时候没想到会耽搁那么久,没给鸡鸭多留点饲料,现在都蔫头耷脑的,闷油瓶立马先喂鸡去了。 当晚我们就杀了只鸡招待张家人,放了些闷油瓶晒的蘑菇,鸡杂用咸菜炒了。咸菜是我们自己腌的,闷油瓶还装了一小坛给张海客他们,让他们带去吃。 人一多,家里被子都不够用,我只好把闷油瓶的给了他们,让他和我挤一起。好在之前为了适应身体变化,两个人在一起睡多了,倒没有什么不适应。 只是我回来路上睡久了,现在有些睡不着,索性又刷了会儿手机。朋友圈都在吃螃蟹,尤其是某资本家,摆了一桌子的蟹,简直名副其实的“蟹老板”。 白天小张哥说起要在杭州建档案馆的事,这段时间得怕是不会回香港,还打算在这边把年会办了。我听着他们的意思,似乎资金周转上遇到了什么难题。好在我最近得了些闲钱,也收回来之前的一些钱款,把这一家子养到过年估计不是什么难事。 我一想,现在正好是金秋蟹肥的时节,倒不如带他们吃蟹去。以前的事一码归一码,怎么说这些人都姓张,这几次又帮了我们的忙,还是得增进一下感情。 我怕打扰闷油瓶睡觉,没多久就打算关手机睡觉,转头一看,这人已经睡着了。我没少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打量他,倒也不在乎被他发现,毕竟有一次早上我已经被抓个正着了。 这果真成了我一个小癖好,我看他睡在床上,心里特别踏实。和很多年前不一样,在那种强压环境下,要真正睡得安稳是无法实现的,但现在他看起来要安静得多。 我想起在苗寨的那个清晨,也想起胖子那些话,感情的确是没法隐藏的。当我不知不觉靠近闷油瓶的脸,去亲他头发的时候,我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以为自己动作足够轻了,而我也只是碰了碰他的发梢,但低头的时候就看到闷油瓶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没打算解释什么,两个人相处久了,想要亲近是正常的,我不相信他完全没有产生过这种念头,除非那天早上他贴着我只是为了看看我有没有黑头。而且他总不能因为我碰了一下他的头发,就把我从床上踹下去。 没等我挪回去,闷油瓶就把脑袋凑过来和我紧紧靠在了一起,闭眼前还在我唇边轻轻碰了一下。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亲我。转念一想,我的情绪现在到了他那里就跟见了照妖镜一样,兴许他早感觉到我的心情了,我还傻不拉叽地在这边偷香。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我起来的时候闷油瓶早就出去了,胖子他们还睡着,估计几个人昨晚麻将打得挺晚的。 他们起床的时候闷油瓶正好去街上买完早饭回来,转身又喂鸡去了。胖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嚷着跟这些人玩没意思,手那么快,肯定在桌子下面出老千。 我不知道张家人平时的娱乐活动都是什么,打麻将这种娱乐活动看起来并不贴近他们的日常生活。如果让我组织年会,我得提前好好考虑一下娱乐项目。但从他们老大的日常行为来看,他们平时最多的娱乐活动,没准会是比赛双指夹核桃一类的。 接下来我们安排好家里的杂事,先集体去了一趟杭州。 小张哥很快联络了张家余力,在杭州成立了他们筹划的档案馆,似乎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大展宏图。期间我去看了我爸妈和二叔他们,又找在车行工作的朋友看好了新车。中间办手续的过程比较繁琐,尤其是牌照的事,杭州交通又堵,我和胖子来来回回跑了几天才弄完。 买了新车还得上高速跑跑,我直接开车和他们一起去江苏,打算到阳澄湖吃螃蟹。 按照我原本的打算,我包的那户农家乐娱乐设施一应齐全,可以K歌,也能打麻将。但听我说是去吃螃蟹,张家人似乎就只冲着螃蟹去了。 吃螃蟹这种事本来就是随性的,没有明确的范畴说吃多久合适,应该有一个怎样的氛围,但我实在无法容忍张家人吃蟹的时候一言不发。 我也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练就的剥蟹速度,只有我和胖子说话原本就很奇怪了,再多说两句就少吃几个螃蟹,我们索性也都埋头苦干。事实上我们也并没能吃到多少,我吃到的不少蟹肉还是闷油瓶给帮忙剥的。 这样的氛围说不上有多不愉快,但也没好到哪去,比较可气的是后来结账的时候老板娘漫天要价,胖子险些没和她吵起来。我一看账单,瓜果盘的价钱都已经赶上螃蟹了。这样一来,原本打算给二叔他们带的蟹也没买成。 张家人去的时候虽然没表示什么,但吃完似乎都很期待接下来的活动,凝重的气氛让我有一种接受领导考察的错觉。 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回程途中经上海,我临时起意,带他们去了迪士尼乐园。 我无法理解自己这种仿佛找乐子一般的行为,也许只是为了那几只没能吃到我嘴里的蟹。但事实证明,这些人只是看起来过着仿佛与世隔绝的日子,但事实上他们不可能不明白这里是做什么的。就好像闷油瓶这个人,虽然看着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却比我们都了解家里的每只鸡,知道它们喜欢在哪个点下蛋。 后来我就没再管他们,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睡觉去了。大概是这段时间奔来跑去的太累,我睡了不短的时间,醒来身旁人都换了一茬,身上还盖着千军万马的衣服。我想了一下,今天只有他一个穿外套的,实在无法想象他被闷油瓶要求脱衣服的样子。 这时候烟火大会已经开始了,我离开这个地方,边看边找他们。在人群中我看到千军万马和小张哥正在交谈,头上都戴着米老鼠的头箍,还发着光。不知道这是不是张家人用来认人的,如果是这样,我找闷油瓶应该也容易些。 转了一圈胖子找到我,告诉我小哥手机大概是没电了,打不通,提议去广播找人。 我们才走了没两步,广播声就在一片烟火声中响起来,显得有些突兀。 “吴邪小朋友,吴邪小朋友,听到广播后请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你的家长正在找你。” 在胖子的狂笑声中,张家那几个人齐刷刷朝我看过来。而这件事,最后以闷油瓶给我领了个米老鼠头箍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