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苦》 by 一三 —————————— 楔子 1980年12月 张起灵行走在雪山之中。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家族中一个人的去向。几个月前,他们失去了与这个人的联系。 雪沫粘在护目镜上,几乎遮住了视线,张起灵眺望了一下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半山腰的寺庙。 他收到对方最后的一封来信,就是由这个庙中的喇嘛代发的。 失踪的族人名叫“董灿”,与张起灵有着特殊的血缘关系,他会到墨脱来,也缘于董灿发回的信上说,在这个雪山深处,可能有他们家族长久以来寻找的某个问题解决方法。 雪越下越大,风声漫耳,虽是正午,天色却已阴沉得犹如黄昏一般。这样的情况下,寺庙的距离尽管看起来不远,等真正行进到那里,估计也是一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但如此恶劣的环境对张起灵毫无阻碍,半个多小时后,他走到了寺庙的山脚下,就在他抬起头往上看时,变故发生了。 一片白茫茫中,赫然出现了一抹红色,正自寺庙所在的悬崖往下落。 张起灵微眯起眼,看清了掉下来的是个喇嘛,在空中翻了一圈后直接摔到了寺庙下的岩石台上,不知是死是活。 喇嘛并不是失足跌落,张起灵想起某些人也在寻找这个地方,心中一凛,快步朝岩石台走去。 十分钟后,他到了喇嘛的身边,那是个年轻喇嘛,喉管已经被利刃割断。 张起灵扫视了四周一圈,在他目光可及范围之内看不到半个活物,袭击者没有下来检查猎物的情况。 他半侧身蹲下身,飞快地探了探喇嘛的脉搏和呼吸,发现人还活着;再摸了摸四肢和躯干,骨头没有断。 几乎没有犹豫,他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往悬崖上的寺庙走。 这样的伤势他无法救治,他最大的善意只是将喇嘛带到也许可以给予救治的地方。 第一章 为避免堵着喉管创口的冰晶融化,受伤的喇嘛被抬往做法事的大殿中救治,张起灵则被请到了庙里大喇嘛修行的屋子中。 德仁大喇嘛见他进来,起身对他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贵客可是姓张?” 张起灵回了礼,答道:“正是。” 老喇嘛又问:“贵客为何到此?” “寻人。”张起灵拿出董灿发来的最后一封信的信封,递给了老喇嘛。 老喇嘛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然而恭敬的神色,道:“这位客人如今已离开了吉拉寺。”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道:“可知他去往何处?” 老喇嘛将信封还给张起灵,再次对他行了个礼:“烦请贵客在庙中稍候几日,我定会找到他的去向。” 张起灵点点头,将信封塞入背包中。董灿的下落关系着他家族的一项秘密,他必须要找到他,还有他所说的地方。 谈话结束后,德仁大喇嘛给张起灵安排了一间禅房,作为他未来几日的居住地。但当张起灵走进禅房时,却发现受伤的喇嘛已经先他一步被抬入了房中,显然庙里的人把他当成了他的同伴。 喇嘛还昏迷着,脖子已经包上了干净的布条,脸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被雪水和泥污弄脏的喇嘛袍还换过了,让张起灵能更加清楚地观察他。 ——张起灵受过的训练,使他能从一个人的外表、衣着、举止、谈吐中判断出这个人的信息。 喇嘛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那个年纪所没有沧桑,想必经历过常人无法企及的大起大落。 他身高一百八十厘米左右,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双颊却又透着红晕。红晕并非高原日晒照成,而是由失血过多引起,可见他不是一个生活在高原山区的喇嘛。 裸露在喇嘛袍外的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左手手臂上更是横着十数道,疤痕深浅、长短相仿,多数是他自己,或别人在他同意的情况下割的。 他随身携带类似尼泊尔库客族的砍弯刀,看来常用武器应是匕首短刀一类,不过不算擅长,因为他的指甲虽然剪得相当整齐,手心却还留有未及时去除的薄茧,而这些茧子会降低手对刀柄的敏感度。 他虽然经历过许多的战斗,却还未成为个中好手,而且精神方面兴许还有某些问题。 张起灵坐了下来,就这几眼他已经能断定,这个人对他不构成威胁,所以他并没有让人把喇嘛抬出去。 在半夜大概两点左右的时候,布料轻微的摩擦声让张起灵自冥想之中回过神,他睁开眼睛一看,喇嘛居然已经醒了,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起灵没想到喇嘛的恢复力竟然跟张家人差不多,受了如此重的伤,竟然短短的时间之内就能恢复意识。 喇嘛比他还吃惊,盯着他愣了几秒后,隐约露出一种恍惚的神情来。 张起灵知道许多刚有过濒死经历的人,醒来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于是他稍微等了一会,才淡淡道:“你还活着。” 喇嘛在听到张起灵声音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震,再看过来时,眼神已经彻底恢复了清明。 那双眼睛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探究,有疑惑,有惊讶,有欣喜,有愤怒,最后一切情绪都沉寂了下来,喇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就这几秒的时间里,喇嘛应当是想通了什么,稍急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沉着冷静起来。 很快的,喇嘛就又睁开了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喉管被切开后,喉头水肿牵涉声带,短时间内是无法说话的。 喇嘛大概也想到这点,身体紧绷了一下之后,忽然解脱似地放松了肌肉的力气。 张起灵不动声色地看着喇嘛,喇嘛的情绪波动显然跟他有很大的关系,不过对方却有相当的克制力,很快就能把自己隐藏得无迹可寻,寻常人很难从脸部的细微变化揣度出他的心思。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在对视过程中,张起灵看到了喇嘛眼中的疲惫和无奈。 张起灵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然而对方却用一种老朋友式的了然眼光看着他。 这虽然令他有些不解,但张起灵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对无关的陌生人也没有好奇心,所以他再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休息得并不好,因为喇嘛一直有动作,空气中气流的变化不时地打断他的冥想。 作为张家人,警惕是最基本的技能,他连一秒都不被允许真正进入睡眠状态,不论何时都必须做到瞬间清醒。 当最大的一声响声传到耳朵里时,张起灵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毡毯上的喇嘛正艰难去够矮几上的瓦碗。 对于一个重伤患,张起灵不会视而不见,他伸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把瓦碗端起放在一边的碳炉上,道:“水太冷。” 喇嘛立即点了点头,随即一愣,接着才转移目光去看碳炉上的碗。 几分钟之后,碗里的水缓慢地飘出了白烟,张起灵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把碗从碳炉上夹下,将水倒入一边的空碗中,接着放到了喇嘛面前:“喝吧。” 喇嘛看了他的手一眼,微皱了皱眉,才端起碗开始喝水。张起灵也朝他点点头,接着转身坐回原先的位置上,继续闭目养神。 两个小时后,寺庙里陆续有喇嘛起床清修,张起灵也结束了冥想,打算开始寻找董灿可能留在这个寺庙中的蛛丝马迹。 喇嘛此时已经可以起身行走,仿佛昨天从近百米的悬崖上跌落,又被割喉的不是他。那么重的伤势,就算是张起灵都无法痊愈的如此快。 第二章 张起灵走进院子中时,喇嘛正背对着他坐在天井的石头上,待他过去,才发现对方正在边抽烟边发呆。 察觉到动静喇嘛转过脸,朝他点点头,抓着烟盒的手一伸,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来一支。 张起灵毫无反应,对方也不尴尬,收好烟盒后冲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张起灵仍旧站着一动不动,喇嘛并没有因为他冷淡的态度感到气馁,反而把身边的石头掸了掸,又继续招手。 他还是没有走过去,却也没有走开。喇嘛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却开始流露出一丝笑意,接着看着他,开始抽第二支烟。 这个天井已经是寺庙里比较荒芜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经过。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安安静静地待了一段时间,直到喇嘛抽完烟起身,招呼张起灵一起进屋。 屋子里比外面要暖和得多,喇嘛关上门后舒了口气,走到一边就开始解脖子上缠的绷带。 喇嘛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许多,眉宇间也焕发出了一种光彩,张起灵出去了一天,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使他产生了这样充满活力的变化。 令张起灵更加惊讶的是,解开绷带之后,喇嘛脖子上缝着线的伤口尽管看起来吓人,但周围却没有肿胀发红的现象,竟然已经愈合了一半。 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张起灵对人体的认知,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习惯性地张嘴,动了动嘴唇却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受损的声带还未痊愈。他看了看周围,用食指在瓦碗中沾了点水,开始在矮几上写字。 昏暗的油灯下,张起灵看到矮几上的水渍反着光,上面是瘦金体写的两个字:关根。 喇嘛用食指在字下划了一道横线,接着抬起头看张起灵。 张起灵微微颔首,对喇嘛,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关根,道:“张起灵。” 关根对这三个字没有什么反应,摸摸身上,翻出一支烟点燃后,边抽边陷入沉思中。 张起灵观察着他的表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如果不是他掩饰得相当好,那就是他的确不是汪家人。 抽完烟后,关根终于回过神,沾水在矮几上写道:我可以带你去董灿待过的地方,格拉昆仑山脚下的康巴落湖。 为了让张起灵看清楚,关根写这句话花了一些时间,几乎每写完一个字都要间隔一秒。 张起灵审视着对方,思考着这句话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关根叼着烟任他打量,脸上是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 “我暂时不能相信你。”张起灵盯着关根看了一会后,淡淡道:“在我看你的一分钟里,你比上一分钟多眨了两次眼。” 关根淡然的表情一垮,脸色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稍稍泛红,很快便恢复原状,但却不是谎言被戳穿的慌乱,反而是一种被看穿心事的尴尬。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张起灵的眼睛。 几秒后关根轻咳一声,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再度在矮几上写道:没关系,明天你会改变主意。 第二天的中午,外出的德仁大喇嘛带来了好消息:他找到了董灿栖身过的喇嘛庙。 随后他们一起去了喇嘛庙,在那里,张起灵看到了董灿留下来的一张油画,画里是一个湖水绮丽非凡的湖泊,德仁大喇嘛只认出是格拉昆仑山脚的湖。 张起灵霎时想到关根说的话,看来对方知道的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多。 当张起灵回吉拉寺找到关根时,对方正站在天井里对着一块喜马拉雅山石发呆。他走到关根身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忙,请带我去康巴落湖。” 关根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弹了弹手中的烟灰,无声道:“行,再等我三天。” 三天时间并不长,进那样的雪山里也需要时间来准备物资,所以张起灵直接点头答应了他。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白天几乎碰不上头,张起灵独自去搞物资,关根则每天不知在庙里鼓捣什么,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凑到一起商量出发的事情。 张起灵会唇语,这大大方便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只是不知为何,关根脖子上的伤口愈合拆线后,他还是不能出声,大概割喉的一刀彻底毁坏了他的声带。 听到张起灵这么说,对方只沉默了几秒,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张起灵对面前这个青年忽然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因为他所具有的气质。那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态度,平和地接受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这样的态度需要阅历的沉淀。 关根看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可张起灵却又察觉到了他掩盖在深处的执着——他来墨脱有目的,而且无论如何他必须达到这一目的。 超脱与执念,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却又奇妙地和谐。 出发的前一天,张起灵的准备工作提早完成,回到寺庙里他终于知道关根这三天在做什么。 他在雕刻天井中那块喜马拉雅山石。 张起灵走进天井时,关根已经完成了山石上半部的雕刻,正在往上面披他穿的喇嘛袍。 喇嘛袍严实地遮住了雕像的上半部分,以至于张起灵不知道山石最终变成了什么模样。 在向雪山出发的前一个晚上,他看到关根对着山石默默地抽了两支烟,回屋前还踹了山石一脚。 这个举动过于幼稚,那一瞬间关根身上由阅历沉淀下来的淡然完全消失了,就跟憋不住气的青头差不多,全身都是破绽。 张起灵看得暗暗摇头。关根虽然有着极高的警惕心和克制力,但他的警惕和克制从最高点到无,也就是一两秒钟之间的事,这让他难以定位关根的水平。 第三章 1980年12月,张起灵为追查董灿的下落到了墨脱,遇到了一个自称关根的年轻人,他伪装成喇嘛并告诉张起灵,他能带他到董灿留下的最后线索中提到的地方。 临行前,张起灵与德仁大喇嘛做了一个约定,十年后当他出来时,希望德仁大喇嘛能帮忙记下他在雪山中的见闻。 因为他有一种家族性的遗传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以前所有的事情,除了童年的事外,他的脑子无法保存新发生的记忆。 张起灵一出去,就看到关根面对着远处雪山抽烟的背影,而昨天找来的两个脚夫正朝着寺庙方向五体投地叩拜。 他走过去跟关根并排站了一会,直到脚夫们朝拜结束,过来喊了一声:“东家。” 关根点了点头,老练地打了个启程的手势,脚夫们便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 关根并未征求张起灵的意见,从这点看,他已经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不过张起灵并不在意,因为还没有对他没有造成影响和阻碍。 想要进入雪山深处非常困难,唯有边境走货的马帮有经验。 张起灵原以为有关根作为向导,到达目的地只需要自己和他就够了,没有想到的是,关根居然开了一个相当诱人的高价,请来了三名随行的脚夫。 脚夫一个叫拉巴,一个叫洛丹,还有一个脚夫在出发前的夜里,喝醉后冻死在路边,所以最终陪张起灵他们上路的只剩两人。 雪越下越大,风刮在脸上彷如刀割,天地之间是白茫茫的雪沫,连远处裸露的黑色山体都看不见了,整个雪原中似乎只剩下他们这四个活物。 洛丹走在队伍最前端,用手中的冰镐敲击行进路上可见到的冰晶,这样可以避开底下的冰洞。第二个人是关根,他对脚夫带的路线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沉默地跟着前行。 张起灵脸上和护目镜上全是雪沫,视线极差,索性闭上眼睛循着冰镐的敲击声走。 “东家,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队伍最后的脚夫拉巴喊道,张起灵的脚步滞了一下,关根也停了下来。 “可以歇一歇吗?”张起灵问关根道。 关根还未回答,拉巴已经抢先道:“风雪太大,这样走下去天黑也走不远,不如等风过去再说,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等他说完,关根才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一行人停了下来,贴着山壁等风过去。洛丹已经累得有些虚脱,拉巴也直喘粗气,反观关根和张起灵,一个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一个呼吸四平八稳得跟没事人一般。 休息了片刻,拉巴缓过劲来,便开口道:“东家,我还是要劝你们回头。后面的路比现在还要可怕,就算没有风雪也充满了凶险。雪山的环境,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关根听后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拉巴不懂唇语,只能问张起灵道:“东家说了啥?” 张起灵并不介意脚夫们把关根当成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因为这对他的行动没有任何影响,他于是答道:“他说在这样的风压下,应该继续往下走才安全。” 拉巴有点紧张起来,他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什么经验也没有,看样子对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东西,这样如果劝不回他们,要动手杀人就会麻烦一点。 他脸部肌肉的微小动度,张起灵都注意到了,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关根显然也发现了,转过脸笑笑,又动了动嘴巴。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张起灵转述着关根的话,“我的脾气没有以前那么好,风停后你乖乖再带一段路就可以拿钱回家,动歪脑子的话除非你不怕死。” 拉巴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察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的藏刀,干巴巴道:“再走一段就能回去,那当然好,那当然好。” 关根淡淡地看了一眼拉巴的藏刀,笑了一下,再度无声地说了句话。 “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危险的地方,不需要带着这么碍事的东西。”张起灵一边翻译着,一边把拉巴手中的藏刀抽了出来,直接扔到了悬崖下。 张起灵的速度极快,拉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被夺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了狠角色。 之后他们不再交谈,沉默地等着风刮过去。 风压渐渐减小,视野也逐步清晰,不远的前方出现了另一支脚夫队伍,张起灵看了两眼,立即断定那些人都只是尸体而已。关根应该也看出来了,却他直到拉巴惊叫道:“死人,那些都是被冻死的!”,才示意过去看看。 将近四小时后,他们终于攀爬到了冻着死人的岩壁。经过这次后张起灵终于可以确定,关根是在让脚夫带路。 在两个脚夫用藏语讨论尸体的时候,关根大概是看出了张起灵的想法,便告诉他,穿过无人区的路他虽然走过,但记得不是太清楚,只有这里口口相传的脚夫才知道,只要走过这一段,往后就不再需要脚夫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淡然道:“没这么简单,你在利用他们找一件东西。”他说话就像他做事一样直接,只注重结果,不会告诉你他推论的过程。 关根完全不动声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指着岩壁上的一尸体道:走,我们把那边的背包拿下来看看。 那是一个外国人的尸体,旁边有几个背包,张起灵目测了一下距离,慢慢朝尸体的方向攀爬过去。在他做这些的时候,两个脚夫也在尝试将其他的背包拿下来。 这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所有背包被拿下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他们继续前行,直到将近天亮才穿过这段险崖,走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雪坡上。 渡苦 第四章 张起灵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眼光长久地停留最后一页上。那上面画着一幅图形,旁边用藏语标注着一句话,关根告诉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世界的极限”。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根据前面几页的记载,张起灵意识到那里很可能就是董灿信中提到的,他们家族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雪洞里充斥着呛人的焦叶味,关根正在抽一种墨脱本地产的土烟,已经是第三支,张起灵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这里才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 关根抽了几口烟,笑笑,就道:没错,这地方就在康巴落湖附近。 张起灵沉默地盯着关根,望着这个边抽烟边看着自己笑的年轻人,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人像是已经知晓他们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他正试图将张起灵往既定轨道上引。 这样的直觉来得莫名而又突兀,张起灵看了关根一会后收回眼光,再度把精神集中到破解手中的图案上,他在脑中一点点搜寻着看过的书籍,拼凑出所有与之相关的资料,虽然有了眉目,但他暂时还没有参透几个图形所代表的含义。 除了笔记本,他们还在背包中发现了两个金球和一块黑铁的标本,关根把金球给了拉巴,就让他回去了。 拉巴非常高兴,千恩万谢地走了,甚至连当初谈好的带路费都没拿,生怕他们改变主意,毕竟两颗金球要值钱得多。 脚夫只剩下了洛丹,那是一个只有三十出头的女人,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多岁,她的体力比其他人都要差上一截,但关根却没有让她离开。 关根抽了几口烟,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找董灿? 张起灵认为关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关根深深地看了张起灵一眼,接着把手中烟掐了,又点了一支,才慢慢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吧。 吐了一口烟,关根又道:我要完成一件事情,而最后一站就是墨脱。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不成功,我后半辈子也就没意义了。 张起灵盯着关根的眼睛,道:“这件事跟董灿有关?” 关根笑笑,道:一半一半,你想不想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事? 张起灵沉默地盯着他,没有说话,关根一副“我早料到”的神情,再度笑了笑,才道:我倒是有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张起灵注意到关根用了“一直”这个词,但他并没有去想其中的含义。 “你的名字是什么?”关根道。“我是说成为张起灵前的。” 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就连张起灵都有些诧异,他不由得多看了关根几眼,才道:“忘了。” 关根听后便不说话了,沉着脸不停的抽烟,张起灵等了半支烟的功夫,见对方还是没有动静,他终于第二次主动开口道:“没了?” 关根把烟抽完,点点头:没了。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关根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而张起灵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打算弄清对方问自己原名的缘由,对他而言,“原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信息。 关根的发呆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后,他才忽然坐直身体,把帽子兜住头,道:走吧,带我们到你的家乡去,这位就是上任土司让你们等的人。 张起灵把这句话转告给女脚夫洛丹时,对方脸上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情,愣了一会才对他行了个大礼,用十分熟练的汉语道:“两位,请随我来。” 说完,洛丹率先走出了雪洞,关根低头跟了上去,最后出去的是张起灵,他们就以这样的队形朝着雪山深处走去。 少了另一个脚夫后,洛丹的行进速度反而快了许多,两天之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山谷中。虽然称为“山谷”,但其实他们已经到了海拔相当高的地方,只不过周围是一片险恶尖利的丘陵,他们就处于两个丘陵之间的凹陷地带中。 到了这里,路变得好走起来,因为积雪下有一条石头和木头搭成的石桥,石头材质是喜马拉雅山常见的黑色岩石,踩上去后雪还没不到膝盖。 在雪山中修建这样的道路实在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所以必然不是普通的交通道路,而是一条设置好的连接两个地点的快速通道。 既然洛丹知道这条路,为什么关根前几天要指示脚夫带冒着生命危险翻越悬崖和雪坡?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在脚夫口口相传的老路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张起灵很快想到了几天前他们从那些外国人尸体旁拿下的背包,还有那本记载着大量信息的笔记本,可他也记得,关根并没有从那几个背包中拿走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直视前方的背影,对方还在沉默地往前走。 从关根身体的肌肉绷紧度来看,他显然对走在他身后的人没有一点防范心。 如果不是关根对自己的身手有绝对自信,那就是对张起灵有绝对信任。若是后者,是什么原因会让关根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赖? 张起灵对此有些不解,可他暂时也没法通过对方的言语或者表情动作,得到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因为自从雪洞出来之后,关根一反常态,整个人都沉默起来,基本上没和他说过话。 石桥很长,并且没有任何岔口,他们走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洛丹才停了下来,问关根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因为还要再走近两天的时间才能到康巴落。 关根顿了一下才转过头,对张起灵道:先吃点东西。 张起灵点点头,这时风雪已经停了,他们坐到地上各自吃了些干粮,半个小时后再度起身开始了跋涉。 第五章 花了两天的时间,他们才走到了石桥的终点,在转过最后一个山湾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一口巨大的湖突然地出现在雪原之上。 湖的面积非常大,足足有近两座雪山的大小。湖的周围全是白雪和冰,这些冰取代了湖滩,并连续不断地向湖中心蔓延,直到两三百米之后,冰层才变成了湖水。 湖水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远远望去彷如铺了一层金箔,显得无比瑰丽。 湖面上停着一艘破旧的小船,船旁的冰层上站着一位藏民,正在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洛丹带着他们从冰层上走过去,直到藏民面前才停住,用藏语说了一句话。藏民用惊奇地眼光打量了一下张起灵后,上前来对他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跳上船去抓住了船橹。 关根随即也跟着上了船,然后对张起灵招了招手。 张起灵走了上去,接着是洛丹,船很小,四个人只能站着。人齐之后,藏民摇动船橹,小船慢慢朝湖的中心滑去。 关根点上一根烟,指着前方道:通过那个山口,我们就真正到了康巴落,直接去找青铜门? 张起灵望着前方的湖水点点头,关根看了他一眼,就说:行,我直接带你过去。 张起灵看着关根,摇摇头道:“往后的路我一个人走就行,我会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可以回去了。” 关根先是一愣,接着竟然笑了起来, 张起灵抿嘴看着他,沉默地等着对方平复情绪。 别介,过了一会后,关根才抽了几口烟,道: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没有我,你一个人搞不定‘终极’。 对方说的也许是事实,但张起灵看着他,依旧沉声道:“不行,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顿了顿,他又道:“你会因此丧命。” 张起灵的语气很冷,对方却丝毫感觉都没有,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后又对他道:青铜门后的路还很长,我们还是暂时休整一下。 停了一会,关根又道:不管你说什么,后面我都会一起走下去,我认得路,即使你打晕我,我也追得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张起灵看了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他不是没杀过人,一旦眼前的人影响到他的行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障碍清除掉。 之后一路无话。 湖面逐渐由宽变窄,小船进入了一个狭长的湖面,两边都是被白雪覆盖的悬崖峭壁。又行驶了三个小时后,张起灵终于看到了峡谷的尽头,那里竟凌空建筑了一间庙宇,水坝般横在整个峡谷之上,而湖面还继续向前延伸。 那是一座典型的喇嘛庙,足有十几二十米高,看起来非常的恢宏壮观。湖面就在喇嘛庙的下方,上面架着许多横梁,小船慢慢驶近横梁,刚停稳,便有一条绳梯从顶上放了下来。 张起灵先爬了上去,然后是关根,顺着绳梯,他们进到了喇嘛庙的一间房中。 虽说是个房间,其实只是一个过道,石头墙上点着一盏酥油灯,勉强照亮了继续往上的木梯。都是直上直下的梯子,张起灵抬头看了一下,率先爬了上去。 张起灵的动作很快,而且悄无声息,但爬到一半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低头一看,关根就在他的脚底下,洛丹则在梯子最底端,张起灵立即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不动声色,继续向上行。 在剩最后一节木梯时,张起灵左肩一耸就把背包带退了下来,右手顺势便把背包抓在手中。向上的入口被一块木板挡着,他轻轻推了推就动了,并没有任何东西压着。 张起灵稳住身形,左手用力将木板推开,同时右手的背包已经跟着甩了上去。 背包飞出入口的同时,砰地响起了一声枪声。 张起灵等着就是这一瞬,他手劲一压,整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在身体落到地板上的瞬间,他顺势一个翻滚就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 就这两秒的时间,张起灵已看清了房间中的摆设,他的动作极快且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滞,他脚下一蹬人凌空跃起,手一扯房顶上垂下来的黄色绸缎,借布料的一荡之力便挂到了旁边的毛毡后。 与此同时,枪声接连响起,但子弹都只打在地板上,这个时候张起灵已经隐到了毛毡后面。不过对方的反应也相当迅速,转个方向就朝毛毡射击。 张起灵跳到另一条毛毡后,屏住呼吸去看子弹飞来的方向。透过毛毡的间隙,他看到蓝光闪动,似乎有个穿着蓝袍的人也在快速移动。 他一个翻身落到地板上,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能够当做武器的东西。就这样一个停顿,又一发子弹穿过朝他的方向射过来。 张起灵侧了侧脑袋,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呼啸而过。他不再停留,直接就朝子弹飞来的位置冲过去。 这是一个最佳方法,因为射击者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如果他遇上身手敏捷的对手,必须边射击边移动,否则极易被偷袭成功。所以当张起灵到达射击者所在的位置时,对方必然已经离开,那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张起灵跑到一半时,脚下突然一蹬,人借着冲速横跃过半个房间上空,再次隐到了毛毡之中。蓝袍人一下失去了目标所在,只能退到房间边缘没有挂着毛毡的地方,以免被偷袭。 张起灵倒挂在毛毡上,眼睛很快就捕捉到了蓝袍人的方位,他抓着身边的毛毡,两只手指一用力,生生把毛毡扯下了一长条。 这个动静立即引起了蓝袍人的注意,他立马举枪射击,但已经迟了,张起灵从天而降,猛地落到他的肩膀上,压得他一沉,跪到了地上。 接着张起灵手一甩,毛毡条已经绕住了对方的脖子,一发力就要将对方绞杀。 “住手!”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洛丹的声音,张起灵手上一顿,蓝袍人趁此时机弃枪抽刀,一刀便斩断了毛毡条,肩膀用力一耸就想把张起灵摔下来。 张起灵顺这一推之力跃了出去,落到了地板上。关根就跟在洛丹身后,看到张起灵时表情有些难看,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起来了: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事情? 第六章 “没事,”张起灵摇摇头,淡淡道:“你怎么样?” 关根松了口气,也摇了摇头,接着转过身去,朝蓝袍人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张起灵看到那是一个镶嵌藏银的兽牙形吊坠,蓝袍人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躬身伏地行了个叩拜礼。 “我以土司的身份命令你们,停止所有的攻击。”张起灵转达这句话时,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因为连他也没想到关根竟会有这些藏民们的土司的信物。 在藏区,一族的土司是他们的最高政治领袖,拥有无上的权威,有对他管辖区内人民性命的生杀夺予大权。他的话对他辖区人民来说,就是圣旨。 关根的身份愈发显得神秘起来。 这时,好几个藏民同时涌入房间,毕恭毕敬地对张起灵和关根行了个礼,又分别为他们献上了五彩哈达。 洛丹才道:“真是万分抱歉,不过这一切都是董先生的安排。”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张起灵。 那是一张董灿的相片,背面写着:秘密就在这里,他们能帮助你。 张起灵看了看,的确是董灿的笔迹,张家人由于某种原因,每个人书写方式都隐藏着一定的标志,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关根拿过他手中的相片,看了一下后收入衣袋中,然后对张起灵说:走吧,先去歇口气。说完他对洛丹打了个手势,对方立刻就明白了,连忙上前行了个礼后,便带着他们往喇嘛庙的最顶层走。 上了顶层后,走出喇嘛庙便到了一边的悬崖上,在那里可以看见整个广阔的湖面。从上空俯视这个湖,湖水是偏宝石蓝的蓝色,衬着两边的白雪,犹如蓝宝石嵌在纯白色的绸缎上,颜色上强烈的对比让每个初次看到它的人都感到震撼。 这个湖便是康巴落湖,翻译成汉语就是“蓝色的雪山”。 连张起灵都折服在它的美之下。 长期以来,张起灵所受到的训练,都是让他在“冲击”出现时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从而冷静地做出判断和处理。而这些训练所面对的,可以说都是针对丑恶和危险的东西、最惨烈的场景,从不可能是这种美丽的景象。 从悬崖上看过去,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碧蓝,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粼粼金光,湖水澄净得彷如能直接看到湖底。四周的巨大雪山倒影在湖中,呈现出一种奇异而魅惑的蓝色,看上去比白色的雪山更加神秘和宁静,让人的心灵有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张起灵的眼神至少在湖上停留了3秒,这对他而言已是从未有过的,美竟如此有冲击力。 走在他前方的关根也停下了脚步,带着一丝微笑望着脚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勃勃的生气。 大概感觉到了张起灵的视线,关根转过脸,露出了一个符合他年纪的笑容。 对方的情绪变化非常古怪,张起灵对他的笑没什么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关根应该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转身继续前行。 现在他们行走的顺序是洛丹——关根——张起灵,而行走次序正是方才在喇嘛庙中,引起张起灵警觉的原因。 因为藏族迎客的礼仪与汉族不同,带客入屋时都是先主后宾,断没有客人先行的道理。 他们沿着悬崖往下走,很快便到达了一条冻结成冰的河谷。在穿过冰面前行近一公里后,张起灵看到河面突起了许多玛尼堆。 走近才发现这些石头堆摆得跟某种阵法很接近,应该也是董灿的手法。他们跟着洛丹越过这些玛尼堆后,看到冰面变成了一堆石滩,在石滩中有一条隐蔽的阶梯,一级一级下去,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海拔在两千米左右的山谷里。 那里就是康巴落人的居住地。 接下来张起灵和关根被带进了最高的大土司的房子,坐在里面喝着酥油茶听蓝袍藏人讲了董灿的故事。 藏人的叙述简单来说,就是董灿在十年前成为了康巴落的大土司,并帮助他们将雪山中的一个恶魔封在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后。但这道青铜门每过十年必然会打开,这位大土司自知活不到那时,他留下话,交代他们等待一个进雪山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是他汉地时的族人,能够再次将恶魔封到青铜门后。 所以这些年来,康巴落人除了一直在做汉人大土司交代的事,不断寻找和测试进入无人区雪山的年轻人外,还在等待着他们下一任土司的到来。 说完,蓝袍藏人再次向他们行礼,对关根行的还是五体投地叩拜的最高礼仪。 关根淡定地接受了藏人的叩拜,待对方直起身,他才指着张起灵道:他会帮助我们渡过十年一次的难关,现在就先让贵客休息,其他的明日再议。 看来关根已经进入了角色,言行举止也与“大土司”这个身份相称。张起灵放下手中的茶碗,讲他的话转达给蓝袍藏人,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关根看着藏人消失在门外,转过脸道: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口中的‘恶魔’? 张起灵淡淡道:“他们在撒谎。” 关根笑了笑,就道:他们口中的山谷离这里有17公里,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你和我始终要到青铜门里去,既然他们要利用我们,在这之前我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张起灵对关根的话不予置评,他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这个山谷比之前翻越的雪山峻岭要温暖得多,他感觉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雪山中的天气过于寒冷,体力消耗极大,连他都感觉略微有些力不从心。 关根的情况比他糟糕得多,喝了五六碗酥油茶后脸色才逐渐由白转红。 他们都需要在温暖舒适的环境里休息一晚,才有更多的体力去面对未知的敌人。 第七章 这是他们到达目的地前的最后一次休整,以后不会再有如此舒适的地方可以休息,所以为了最大程度地恢复体能,连张起灵都相当难得地选择了在床上躺着,而不是坐着闭目养神。 晚饭有雪山区难得一见的蔬菜,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厨师做了加咸肉的豆饭,关根更干脆,吃完这顿让他满意的饭后直接回房倒头就睡了。 张起灵是在半夜发现关根出事的。 刚开始只是听见“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精神压力大的人都会有这种症状,所以张起灵并没有理会。 渐渐的对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而且喘得越来越大声,喉咙如同抽风箱般发出了哮鸣音,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吸不进空气而窒息。 若放任不管,关根会因为过度换气综合症引发生命危险。 张起灵睁开眼,翻身下床走到关根的旁边。对方双眼紧闭,脸色铁青,一手捂着自己的喉管,正痛苦地喘息的,手脚的肌肉已经开始发僵了。 看情况关根是梦到了之前被割喉时的情景,从而引发了身体的症状。 张起灵皱了皱眉,伸出手,右手曲掌捂住关根的口鼻,左手拍着他的脸道:“醒醒。” 过了有5秒,关根的呼吸频率才趋向平缓,又过了2秒,他紧皱的眉头才逐渐展开,再等了2秒,他的眼皮动了动,接着慢慢张开了眼。 那一瞬间关根显然还未清醒,因为眼神没有对焦,身体的动作像是下意识做出来的——他的身体微微侧翻,额头便顶到了蹲着的张起灵身上,然后一只手很随意地就揽上了张起灵的肩膀。 手心里的嘴唇动了动,因为看不见所以张起灵并不知道关根在说什么,在“对方竟然能够碰到他”这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对方的手臂从自己肩上弄下来。 在他抓住关根的手臂时,对方突然整个人抽了一下,整条手臂都收紧了。 张起灵使了个巧劲,双手一错就将关根从床上掼到了地上,相当轻松就脱身而出。 人体撞击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疼痛让关根彻底的清醒了,但仍是呆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 张起灵并不觉得自己做错,见关根情况好转,便起身回去继续自己的“睡眠”。 卧室中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听见火柴“哧啦”刮响的声音,随即闻到了劣质的烟味。 关根至少抽了三根烟,才慢慢地爬回床上。藏式床低矮,且铺着厚重的毛毡,但张起灵还是听到木头发出的“吱呀”声,这么重的动作,很难说关根不是故意的。 之后卧室再次归于寂静,黑暗中张起灵猛然睁开了眼睛,直接对上了关根的视线。 关根猝不及防,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轻咳了一下才摸着他的光头,没话找话道:那啥……天气寒冷,小哥你要不要过来一起挤挤? 张起灵的夜视力极佳,一字不漏地把关根的话看了出来,直直地盯了对方一会后,才冷冷道:“再不休息你会把自己害死。” 关根大概没想到张起灵会这么回答,表情都僵在了脸上,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回复平静,什么也没说,直接闭上了眼睛。 待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他们才继续启程,会到这个时间才走,是因为有一段路必须要在正午日照时才能通过。 临走前,张起灵在关根的带领下,看到了康巴落人口中的恶魔雕像,那是一个类似棒槌形状的东西。 张起灵微微皱起了眉,这东西他曾在张家的大事记年表上看到过,但这其实并不是它的真正形态,只是董灿封住它时最终形成的。 张家人将这个无形无态的东西称为“空”。 他们最早就在北魏时期发现了“空”——存活于陨铁中,具有极强攻击性,人眼却看不见的东西。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在对抗过程中发现张家麒麟血能让其显影和畏惧,青铜则可将其封住,让它暂时休眠。 既然这里出现了这个东西,意味着多年前张家打开的那个盒子,也许真的可以关上了。 这次为他们带路的是蓝袍藏人,就是在喇嘛庙中袭击张起灵的年轻人,他叫做丹卡,是康巴落最好的枪手。 丹卡带着他们穿过整个村子,指着村子背面的一座大雪山告诉他们,那座山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延伸,也是他们的目的地,封着恶魔的青铜门就在山底下。 他们沿着山壁走了近一小时,转过第二道山湾后前方忽然变得一片宽阔,而且令人惊奇的是现在已经是冬季,眼前却是大片大片绿意盈然的草原,其还零星点缀着各色的小花,仿佛将春天锁在了这里,跟草原尽头的纯白雪山形成了对比。 “小心跟着我。”丹卡指着草地,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道:“这些草下有很多空洞,里面有不好的东西,虽然它们害怕太阳,但掉下去的话还是很危险。” 张起灵点了点头。 西藏有许多无人区,里面很可能蛰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这个地方温暖如春,地底应该有地热之类的热源,才会引起地表的变化。 但在一大片雪域中出现这样一个暖和之地,往往会吸引许多东西在这里聚集和生长。 康巴落人虽然知道安全走过草原的路径,却还是没有弄清楚底下的空洞中藏着什么,丹卡说曾经有族人探寻过,侥幸逃回来的只告诉他们地里的东西害怕阳光,所以想要通过这片草原一定要选正午的时间。 “你们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一定要经过这个草原?”张起灵一看关根侧过脸,下意识地就把对方的唇语读了出来。 “我们要去那里。”丹卡的手指转向指着雪山,“若不是上一次有大土司的帮助,我们就得把阎王的坐骑送进去。” “阎王的坐骑?”张起灵跟着自语了一句,他想到了喇嘛庙中挂着的阎王骑尸唐卡。 “是的。”丹卡双掌合十对着雪山行了个礼,道:“如果不送进去,让恶魔发怒,那康巴落就会大难临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出雪山?”关根问道。 这其实也是张起灵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康巴落人要死守在这里? 第八章 丹卡告诉关根,康巴落人受到了恶魔的诅咒,一旦离开这个山谷超过三个月,必然会死。 张起灵对这些话不予置平,人离开特定的地方会死有很多原因,“诅咒”虽然听起来很吓人,但也许是上位者管理辖下之民所用的手段;也许是先天性疾病,唯有待在这里才能生存下去。 关根听后笑笑,就问:死因是什么? 丹卡摇摇头,道:“一下就死了,根本来不及抢救,之后也查不出什么原因。”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关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默了一会才示意丹卡继续前行。 这时他们已经走入草原深处,地面完全被绿草小花覆盖,丹卡边走边提醒他们注意脚下。张起灵发现丹卡对这片地域相当熟悉,完全没有边走边探查的停滞感,可见他之前没有说实话。 如果康巴落人之前走这条危险的道路是为了向阎王献祭,而今恶魔已经被董灿封闭在雪山深处的青铜门内他们为何要常往山里走。 张起灵感觉有猫腻,还没等他开口提出心中的疑问,一旁的关根就又道:这些是什么花? 他的听力极其敏锐,关根发出第一个气声字时他便察觉,他几乎是同时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丹卡看了一眼辽阔的绿草:“这是才旦嘉措。” “才旦嘉措”在藏语中是永恒之海的意思,一种植物被称为海,这让张起灵不禁多看了一眼,他赫然发现阳光的照射下,绿色中闪过一丝浅蓝色的光。 “嗯?”张起灵停了下来,凝神捕捉那一闪而逝的蓝光,却发现什么都没看见。 那绝对不是他的错觉,草底下有东西。 关根见他停下来,也转身问道:怎么回事? 张起灵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站了一会不见任何动静,才出声道:“底下有东西。” 关根走了过来,左右看看:什么东西? 张起灵沉默了半晌才答道:“蓝色的蛇。” 关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嘴唇也抿了起来,但不是紧张的表现,更多的是厌恶。 张起灵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品种的蛇,浅蓝色的外皮使它看上去犹如海蓝宝石般。而大自然中,越是色彩斑斓的东西就越危险。 离他们几步远的丹卡听到张起灵的话后却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佛祖庇佑,梅朵是才旦嘉措的神,见到它说明我们得到许可,能够毫无危险地通过这里了。” 在藏民心中,每一件事物都是有灵性的,山有山神,这一片碧草之海也有它的海神。 得到神的庇护让丹卡一扫之前的小心翼翼,不仅讲话时不用停下脚步,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之后的氛围相当轻松,关根点起一根烟,边抽边跟丹卡攀谈,只不过接话题的虽然是关根,出声的却是张起灵。 交谈进行了有近十分钟,从“你家里兄弟几个”这类近似家长里短的对话中,张起灵获得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一:在之前那场战斗中,康巴落的壮年男性几乎全部阵亡,就算侥幸回来的,半年后也都死了。所以如今还活着的人可以说完全没有见过所谓的“恶魔”。 二:康巴落历任土司都是由山神指定,以能够持有土司信物为被选中的标志。这应该是董灿和关根也可以成为土司的原因。 三:董灿在十几年前某一天离开康巴落,土司信物也随着他的离去被山神收回,直到关根的到来,所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土司了。 康巴落土司的信息带有一定的宗教元素,大概是由于藏区全民信教,统治者利用了这一点,所有事情都要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对话进行到这里,张起灵看了一眼关根的胸口,道:“土司信物能否借为一观?” 关根吐了一口烟,抬手把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拿了下来。张起灵刚要去接,旁边的丹卡慌慌张张地阻拦他道:“不可轻易碰触信物,否则会遭天谴。” 关根对丹卡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兽牙。 掌心的皮肤贴到吊坠的瞬间,张起灵猛地一震,一种突如其来的冰冷感觉穿透了他的身体,仿佛在三九天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 心脏部位像是压上了一块坚冰,寒意由此向身体四处流窜,诡异的感受让张起灵不禁抿紧了嘴唇。 他低头想细看掌中的东西,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虽然幅度轻微得肉眼几乎不能觉察。 颤抖是肌肉绷紧到极致引起,张起灵现在就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旦有丝毫风吹草动便能急射出去。 这是身体对周围气流变化产生的本能反应,他自小所受到的训练,让他能够比其他人更早地预知威胁。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兽牙形吊坠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张起灵猛然抬起头,“锵”一声拔刀出鞘后道:“站到我后面去。” 丹卡还没反应过来,关根已经迅速地站到了张起灵的侧后方,短刀也已经被他握在手上。 张起灵已经来不及把话再说一遍,他先是嗅到空气中多了一丝他从没闻过的味道,接着眼前的花和草犹如风吹麦浪般掀动起来。 一条蓝色巨蛇猛然出现在丹卡的身后,直立着上半身,三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们。 纵是张起灵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蛇,丹卡在它身前,简直有如大树和小树枝。比解放卡车头还要大的蛇头,蛇身最粗的地方有十来米,蛇信若是吐出来,大约能绕喇嘛庙的禅房一圈。 张起灵微微曲起了右膝,握紧手中刀鞘,全身上下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关根的方向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第九章 张起灵微一侧身,眼光飞速扫过去又转了回来。短短一瞬已足以让他看清关根的情况:对方右手食指拇指圈起放入口中,发出的却不是唿哨尖锐的高音,而是沉闷的低音。 哨声的长短似乎有独特的规律,蓝蛇听了之后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庞大的蛇头缓缓地转了过去,直勾勾地盯着关根。 空气中的压迫感消失了。 张起灵的眼光随着蓝蛇转到了关根身上,发现关根的短刀已经垂了下去,脸上一派放松的神情。 他把手指从嘴里拿了出来,对着张起灵道:没事,老朋友了,它…… 张起灵看他嘴型只看到一半,眼角的余光里突然蓝光闪动,原本静止着的巨蛇猛地以气吞山河之势扑了过来。 蓝蛇虽然身形巨大,但行动却十分迅捷,在半空中简直有如蛟龙般,瞬间就越过张起灵,冲到关根面前。 蓝蛇身上的鳞片在日光下幻出一片瑰丽色彩,面对它的攻势,关根微微一惊后立刻反应了过来,随即姿态狼狈地往旁边一跳,堪堪避过大张的蛇口。可还没等他站稳,一只大王乌贼般巨大的触手闪电一样从地底冲了出来,一下子把他给顶得飞了出去。 触手力气极其霸道,关根被撞得在空中足足划了半个圈才落下。张起灵心中一凛,脚一蹬,整个人便如子弹一样激射而出,几个鱼跃后,赶在触手前追上前一把将人捞住了。 关根身上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但双目紧闭,已经昏迷了。因为扔处在危险的环境中,张起灵也无法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触手在张起灵面前来了个急刹,就像他前方有透明屏障一样,触手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蓝蛇缓缓地游了过来,停在张起灵跟前,直直地盯着他,那条触手平伏于地,原来是蛇的尾巴。 张起灵默默地与巨蛇对视,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面对如此庞大的动物,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但蓝蛇并没有攻击他,三只红色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后,忽然直立的上半身低平了下去,然后毫不停滞地游走了。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它离开得也极其快速,不一会就完全消失了。 草原上一片寂静,若不是压折的绿草和野花还在原地,蓝蛇的出现简直像幻觉一样。 张起灵吐出一口气,收刀入鞘,这才将关根放到地上。 关根呼吸平稳,毫无意识,张起灵将他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没有骨折,甚至连皮下淤血都没有看见。 张起灵皱了皱眉,又按了按关根的腹部,暂时还没有内出血的情况,看起来就是单纯的昏迷。 丹卡问了关根的情况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壶形的藏银盒子,打开盖子放到关根鼻下让他嗅了嗅。 但下一秒,关根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四肢忽然抽搐起来。 张起灵一伸手就捏住了丹卡的手腕,面对他冷冷的目光,丹卡忍痛解释道:“这是我们康巴落人的药,我们从小到大都靠它来救命。” 手腕的力量蓦地加大,剧痛让丹卡叫道:“真的真的,药可以让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保持清醒!大土司会这样应该是因为他的灵识被梅朵大神唤走了!” “梅朵?”张起灵稍微松了一些力气,“说清楚。” 丹卡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告诉张起灵,刚才那条蓝色大蛇也就是梅朵,康巴落的每一任大土司,都是由它挑选认证。它其实是山神的先驱,得到它的允许他们才能够进入有青铜门的雪山中。 传说很久以前,梅朵大神给康巴落人带来了救命的秘药,但唯独对被山神唤走神识的人无效。召唤神识一般是选择土司时发生的事,可关根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大土司,没想到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何唤醒他?”张起灵听了丹卡的话又问道。 “没有办法,”丹卡摇摇头,道:“只能等大土司自己清醒。”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又道:“多长时间才能清醒?” 丹卡再次摇头:“说不准,该醒的时候就会醒,也许一两小时,也许一两日。” 张起灵看了关根一眼,弓身将他从地上扯起背到背上,举手一指前方:“到山脚下去。” 少了关根,丹卡和张起灵基本说不上话,只能低头赶路。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草原尽头的雪山脚下。 在距离山脚还有两公里的地域,绿草野花逐渐变得稀疏,黑色的岩石慢慢取代了它们。沉重的黑色一直朝山体上延伸,直到接近山腰时才恢复了白雪覆盖的情况。 张起灵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将关根从背上放了下来,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发现他现在呼吸频率稳定绵长,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丹卡凑近看了看关根的双掌掌心,迟疑道:“大土司看来至少要三天才能清醒,接下来怎么办?”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在张起灵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因为原本他就打算一个人去解决青铜门里的恶魔,听到丹卡的问话,他便道:“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你把他带回去。” 话音刚落,张起灵便看到丹卡用一种惊恐的表情看着他,随即头摇得有如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不行,那儿没有大土司的话进不去。” 面对着张起灵冷然的目光,丹卡鼓起勇气接着道:“那个门……唯有康巴落世代相传的土司才能打开。”顿了一下,他又吞吞吐吐道:“而且我……我没有把握带一个昏迷的人通过才旦嘉措。” 张起灵淡淡看了丹卡一眼,对方年轻的脸上是尴尬的神情。他的目光转到关根身上,沉默了一会后,靠着岩石坐了下来。 第十章 张起灵捏了捏眉心,再次低头仔细端详掌中的兽牙形吊坠。兽牙部分呈墨绿色,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材质细腻,泛着温润的光泽。 董灿的最后一封来信里提到,康巴落的土司信物中携带着大量信息,与解开张家家族秘密的山谷和青铜门息息相关。 但这些信息需要特定的解读者。 董灿并没有说明解读者的条件,他忽然转移话题提到了毛蛇。毛蛇是中国已经绝迹的古蛇,在民间传说里,只要它经过的地方,空间里都会充斥着一种由它散发出的物质,所以在它经过地方的一定范围之内,就算没见过它们的人也会梦见它们。 在青铜门所在的山谷中,存活着一种闪鳞黑毛蛇,这种蛇是闪鳞蛇和毛蛇的交配品种,虽然身上带有见血封喉的剧毒,但具有特殊体质的人却可以通过注入这些毒素,看见这条蛇曾经看到过的情景。 唯有读取出闪鳞黑毛蛇携带的信息,才能真正提取出土司信物里的信息。 而有关解读者,董灿排除了张家人,虽然他们身上的血液不畏蛇毒,但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既然毒素在他们身上完全不起作用,他们也无法通过毒素获得信息。 董灿上一次之所以能够进入青铜门后,暂时封住恶魔,是得到了一个女人的帮助。但这个女人在上一次与恶魔的对抗之中受了重伤,不仅四肢尽断,身体对毒素的耐受也到了极限,对张家人已经没有任何帮助。 信的末尾,董灿说到他一直在寻找解读者,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就在张起灵等待他下一封来信的时候,他却突然失踪了,这让“解读者”的资料变成了个谜题,唯一留下的提示只有土司信物。 张起灵吐出一口白雾,抓着兽牙形吊坠的手整条手臂都出现了冻麻的感觉,刺骨的冰冷正在由手向周身扩散。吊坠带来的诡异寒意比最初触摸吊坠时更甚,连他也有些吃不消,关根如何做得到贴身携带? 想到这张起灵站起身,打算再看看关根的情况,一眼过去便发现不对。 关根的眉头皱得很紧,嘴唇发白,脸上透出一股黑青色,张起灵连忙抓起他的手,双指一搭在脉门上就知道不妙。 指下的脉象很乱,且细和轻,隐隐有命不保夕的感觉,可没几秒,脉动却渐渐开始转强变稳,同时张起灵感觉吊坠带来的寒意在逐渐消失。 他心念一转,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待他将兽牙形的土司信物挂回关根脖子上后,对方的情况果然迅速好转起来。 被张起灵的举动惊醒的丹卡,过来看了关根一眼后,双掌合十行了个礼,道:“山神已将大土司的神识放回,不用三日那么久,大土司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张起灵不缺等待的耐性,之后他们又继续等了一个多小时,关根仍无醒转的迹象,但天色却变了。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好像一瞬间就暗了下来,风呼啦啦地吹了起来,越刮越大,夹杂着零星的雪花。 再呆在这,待暴风雪来临所有人都会被冻死,张起灵当机立断地背起关根,对丹卡道:“走。” 长期在雪山中行走,丹卡也知道厉害,二话不说便带着他们往岩山深处走。才绕过几块巨石,雪就已经下得又急又大,雪沫打在人脸上,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足足走了十几分钟,他们转到了山体的侧面,那里有一条裂隙,宽度可容两个人并肩,深得看不见底,丹卡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暴风雪被隔绝在裂隙外,丹卡掏出火石点燃了他带来的酥油灯摆在地上,才吁了一口气道:“从这里往下走就可以到达恶魔被封印的地方,等大土司醒后再进去吧。”顿了一下,他又道:“这里面有一段路,需要大土司的指引。” 张起灵把关根放下来靠岩壁坐着,看了丹卡一眼,道:“董灿是否还有其他的交代?” 丹卡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人,上任大土司让我带您去找他,他会给予您帮助。” 张起灵道:“是谁?” 丹卡指了指漆黑的前方道:“康巴落的天葬师,他就守在‘世界的极限’里。” “世界的极限”丹卡说时用的是藏语,他想了很长时间后,才找到他认为最准确的汉语表述。这几个字让张起灵想起了那本笔记本上的记载,看来关根所言不假,想要更快的到达目的地,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董灿看来是竭尽全力将一切事先进行了安排,跟张家失去联络应该是预谋已久,而不是突然失踪。 张起灵了解董灿,那是一个相当冷静的人,会这样做一定有什么东西出现,使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想要弄清楚的东西,他首当其冲要做的是尽快找出信息解读者。 就在他想问一问丹卡,关于董灿信中提到的那位康巴落的女性解读者时,身旁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关根醒来了。 他的双眼睁开后过了几秒才对焦到张起灵脸上,盯了几秒才挪开眼神,边干咳边左右看了看。在确认了身处何地之后,关根朝张起灵点了点头,站起身把连帽衫的帽兜一脱,豪气地一挥手道:“走,让我带你去解读张家一直在寻找的‘规则’。” 张起灵第一次听见关根说话。那声音相当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全力才能发出来,像是沙砾刮着玻璃发出的声音般刺耳。 “你是解读者?”张起灵不着痕迹地微一皱眉,问道。 “没错,”关根掏出一支烟,点上后抽了几口,淡淡道:“我可以助你得到你所需要的信息。”大概是烟的作用,他粗哑干涩的声音变得稍微流畅了一些:“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 第十一章 张起灵抬起眼欲观察关根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却看见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景象———关根的光头上已经长出了头发,每根至少有7公分,覆盖在他整个脑袋上。 正常人的头发一个月内可以长3至4公分,但绝不会如关根一般,短短一日内变成这样,这有悖于活人的自然规律。 张起灵见过起尸的粽子、深水中的禁婆,它们的毛发能瞬间生长,可眼前的人他检查过,有呼吸、心跳、脉搏,血液和身体都是温热的,所以他可以确定关根不是那一类死物。 他第一次感到了迷惑。 不过张起灵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眼神都依旧淡然,他看着关根,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他这句话并没有回答方才关根的问题,但他也坦白表明了他谨慎的态度:对于关根这个人,他还保留着一份警惕。他知道关根能明白他的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关根笑了几秒才哑声道:“成啊,小哥,就让我陪你走到最后吧。” 张起灵不知道关根这声“小哥”喊的是不是他,因为对方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天上的方向。 令他觉得不解的是,当听到关根发出那两个字时,他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微微一颤。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就像两根相邻琴弦所产生的共振。 张起灵看着关根,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不一定能走到。” 关根的眼神从头顶上转了下来,一脸严肃认真地对他道:“别怕啊,小哥,有我在呢,保证帮你完成任务。”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眼睛直直地盯过来,张起灵看着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了许多:“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 张起灵这是在提醒关根,就算下定决心,但他们即将面对的,极有可能他无法想象的致命危机。而他打算帮忙完成的任务,连张起灵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关根显然没有把他的示警当一回事,他摸了摸下巴,道:“我回血也回得差不多了,小哥,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张起灵点点头,边站起身边道:“我们要先找到天葬师。” “天葬师?”关根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强巴?” “正是强巴大师。”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丹卡抢先一步答道。“上任大土司交代我务必要将你们带到那里去。” 关根“啧”了一声,又接着问道:“是不是康巴落的天葬师都叫强巴?” 丹卡摇摇头,道:“不,只是这一任的天葬师名字叫强巴。” “不知道是不是老朋友……”关根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后,稍微提高了音量道:“走吧丹卡,带路。” 丹卡点点头,弯腰拿起地上的酥油灯便往漆黑的缝隙深处走。关根才上前一步,又忽然转回身对张起灵道:“别介,我上次虽然来过,但走的不是这条路,所以还得先跟着他走一段。” 裂隙幽深而黑暗,如豆的酥油灯灯光照亮的范围不到半米,张起灵有极佳的夜视能力,基本上视物不成问题,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得毫无阻碍。 在他前方的关根就要差得多,走着走着就会身体一斜,但反应还算敏捷,所以很快便会稳住身形,不至于跌倒在地。 关根其实并没有那么强,他的力量对于接下来要遇到的事可以说是以卵击石,张起灵有些不明白,对方到底从何而来的自信,认为他能够撑得到最后。这种视死如归的执着,并不是能在普通人身上随意看到的。 裂隙最初只能容两人并肩行走,越往里就越宽,在走了近三小时后,他们到达了一个约六十平方大小的山洞中。 四周洞壁上凿出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窟,里面都有火光在跳跃,照在岩壁上有许多细碎的反光,使得山洞内的可视度大大提高。 借着这些光线,张起灵看见靠着洞壁,坐着一圈身穿藏袍佩戴各式珊瑚、松石还有银饰的干尸。干尸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都金灿灿的,就像是用黄金来铸造的一般。在藏区,金身木乃伊是最高级的殡葬制式,制作工序十分复杂,只有地位极高之人譬如大活佛才能享有。 丹卡跪到地上,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后才道:“这些都是康巴落历任土司的金身,他们在这里可以镇守恶魔的戾气,保佑康巴落的平安。”说完他一指前方又道:“强巴大师就在那等你们。” 顺着手指的方向,张起灵看到那边的岩壁上嵌着一个圆形铁环,在离铁环十公分的位置,他还发现了一条石缝————那是个隐蔽的石门,铁环便是门环。 关根也看了一眼石门,他没有前行,反而低声道:“等等。” 张起灵心中一凛,整个人立即进入了备战阶段,力量蓄积了起来,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做出迅速反应。 关根扫视了周围一圈后,忽然拔腿朝左手边走去,最后停在了一座金身木乃伊面前。 张起灵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边轻手轻脚朝木乃伊走过去,边握紧了怀中的藏刀。在离关根两步距离时他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去听那边的动静。 只见关根用手摸了摸木乃伊身上金灿灿的部位,又嗅了嗅手指,半晌才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身木乃伊,保存得这么好,要能弄出去一个至少值几百万啊。”说完,他又摆弄了一下木乃伊脖子上的珊瑚吊饰,然后转头对丹卡道:“我们要是把恶魔摆平,能背一具大土司出去换点吃的穿的,改善下生活吗?” 对方的表情相当认真,丹卡脸色都变了,但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现任土司,也不知如何回答,最后连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也只不过挤出几个字:“这个……这个……” 看着关根的眼睛,张起灵便知道那不过是句玩笑话。身处这样的环境,关根还能保持如此轻松的心情,张起灵看着他,实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边松开刀把边摇了摇头。 第十二章 直到关根笑眯眯地示意可以走了,丹卡才反应过来,转身领着他们朝石门的方向去。 石门闭合得很紧,外观跟周围的岩壁看起来十分接近,如果不留心,根本注意不到它们之间的缝隙。 丹卡率先上前,关根状似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每一步却恰好落在丹卡踩过的地方。 待三人在都站定,丹卡将铁制门环顺时针转了半圈后道:“请稍等。” 关根也上前去曲起手指叩了叩石门,道:“实心的。” 丹卡点了点头,道:“这道石门由山岩所制,重达一百多公斤,再加上机簧的卡力,只有强巴大师推得动。”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我们在石门上做了信号传递的机关,当他收到信号,就会替我们将门打开。” “又一个两百多斤?”关根挑了下眉,转过脸对张起灵道:“来来,小哥,开个门呗,让年轻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孔武有力。” 张起灵点点头后走上前,将手放到石门上,面无表情道:“推还是拉?” “拉。”丹卡感觉就像被对方冰冷的目光刺穿了,这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看到张起灵抓住门环准备开始用力时,他连忙迭声道:“不可以的不可以的,门太重,硬来会受伤……” 他后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张起灵已经缓缓地将石门拉开了,门轴发出的摩擦声将他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那样劲瘦的身体,根本看不出蕴藏着如此大的力量。 相比起丹卡的惊讶,关根要平静得多,看着张起灵将石门打开到可以通过一个人的宽度后,他只淡淡地来了一句:“他娘的,亲眼看到,和脑补的比果然视觉效果不同。” 就这句话的功夫,张起灵已经走入了门内,关根和丹卡赶忙跟了上去。 丹卡一转到门后就飞快地喊了一句藏语,但已经迟了,张起灵和另一个蓝袍藏人已经打了起来。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中黑色和蓝色相当醒目,但他们的动作极快,几乎看不见他们怎么出手,只听见不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丹卡喊出那句话时,蓝袍藏人恰好被张起灵一脚踢出去,落地时向后打了几个踉跄才站稳。 蓝袍藏人微微喘了口气,没有再攻击,也用藏语对丹卡说了句话,丹卡点了点头,指着关根换了汉语道:“这位就是现任大土司。” 关根非常配合地将兽牙项链掏了出来,蓝袍藏人脸色立马变了,脚下一蹬就朝他冲了过去。他快张起灵比他更快,在他之前就挡在关根身前,正好将他们隔了开来。 蓝袍藏人盯着关根手上的兽牙看了一会,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用一口很不标准的汉语问道:“你手上这个……怎么可能会有?” “这个?”关根看了一眼手上的吊坠,用一种沉痛的语气道:“有了是个意外,其实我也不想的。” 蓝袍藏人更加疑惑:“意外?怎可能。董的兽牙还在我这,要给他。”说完他一指张起灵,又接着道:“可你手上的也不是假的,这怎么回事?” 关根晃了晃手里的兽牙,道:“这个当然不是假的,而且是他让你转交给我的。”说着他也指了指张起灵。 蓝袍藏人彻底地迷惑了,半晌后他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镶嵌着绿宝石和珍珠的噶乌,打开后递到张起灵和关根面前,道:“这是董让我给你的。” 噶乌中是躺着个一模一样的兽牙吊坠,呈墨绿色,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材质细腻,泛着温润的光泽。 张起灵刚想仔细查看噶乌中的吊坠,忽然感觉身前和身后同时吹来了一阵柔和的风。风是暖的,并不是雪山刮着的厉风,拂在身上相当舒服。 随着和风的吹起,他们四周的白雪渐渐地消融,慢慢露出了黑色的地面和岩壁。接着,黑色的地面和岩壁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很快地,大片大片的草地形成,不知名的野花开了一地都是。花开花谢,他们眼看着青草长到及膝,又逐渐由绿转枯黄,最后再次被覆盖于厚厚白雪之下。 转眼的功夫,周围的景象已经轮回了一个四季。 他们还未从异变的震惊中回过神,噶乌中的兽牙却开始发出了荧荧绿光,越来越亮,最后爆出了一阵刺眼的光芒,人眼根本无法直视。 三秒之后,强光才渐渐暗了下来,张起灵眯着眼,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光斑从蓝袍藏人手中的噶乌里缓缓升起,猛地投到了关根的身上。 “操,怎么回事?这么热。”关根边拼命揉眼睛边道,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周身就像镶嵌了一圈金边般,泛着淡淡的光。 很快的光芒就消失了,他过了一会才能勉强睁开眼,边流泪边道:“小哥,什么情况?你有没有事情?” 张起灵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为关根的外貌。 虽然已近傍晚,但光线还是足够让他看清楚,岁月留在关根身上的刻痕已尽被抹去,就连脖子上那道割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人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看起来就像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关根的眼角、嘴角、脖子,那些部位上可以显示年龄的细纹都不见了,皮肤紧实而又平滑。 尽管面容没有改变,可明亮的眼睛,光洁的额头,充满活力的肌肤,还有稍微丰腴了一些的双颊,即使目光中仍保留着沧桑,但肢体行动中明显带着无法掩饰的朝气,张起灵甚至能够看清他耳廓上的细微绒毛。 这一切无不向他召示,关根并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第十三章 张起灵扫了一眼强巴和丹卡,又察看自己的手背,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发生了变化的只有关根。 二十岁的关根比张起灵矮了2公分,视平面的降低让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自身的不对劲。 关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臂,上面的十七道伤疤已经消失无踪。他抬起头,举手摸了摸脑袋,看着张起灵叹了口气:“他娘的,连最后一点长处都没了。” 他恢复后的嗓音带有明显的南方特点,大概是发声习惯不同,所以语调温和,没有太强的抑扬顿挫,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如同在水中过了一遍,听起来感觉有些懒。 强巴此时才从突变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他原本对关根所持有的怀疑,在这样的“神迹”之下已经完全消除,他内心认定眼前的人绝对是山神选出来的土司继承者。 他上前一步,对关根行了一个跪拜礼,这是藏族最高的礼仪,然后他站起身,道:“土司大人,张先生,请随我来。” 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谷绵延向远方,微弱的光线下,以张起灵的目力也看不到尽头。 脚下的积雪相当厚,每一步都没过了膝盖,即使现在天气还好,路也十分难走。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但依旧处于山谷之中,满目白雪,偶尔看见一点露出来的黑色山岩。在海拔超过4000米的地方进行高强度运动,氧气的缺乏使体力消耗比在平原要大得多,更何况天色暗了之后,风雪又开始刮了起来。 冰冷的风灌入喉咙,能把人冻僵,关根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重,上身在行走时开始有控制不住的细微晃动。 张起灵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开口道:“休息一下。” 他们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岩坐了下来,关根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是竭力在保持神智的清醒。 过了一会关根的呼吸才渐渐平复,大概是连帽衫的领口让他不舒服,他抬手拉了拉,咳了两声后才彻底缓过劲来。 张起灵点起了无烟炉,烤了一会水壶后才和压缩饼干一起递给了关根,他接过去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默默就着水吃饼干。 这样的温度下壶里的水已经冻结,因为加热时间不足,冰并没有完全溶解,关根喝了两口就又把水壶搁回无烟炉上,扯出一个笑:“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全白练了。” 关根体能的衰退应与他变得年轻有关,张起灵刚扶他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手臂,肌肉强度不足彰显着这具身体缺乏锻炼。 张起灵虽然体格正常,身上的肌肉也不是非常夸张,但因为自小受到的训练,他肌肉中纤维的密集程度非常高,让他得以有超群的反应、力量以及体能去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如果把张起灵的肌纤维含有量计为100%,那么关根的肌肉纤维含量最多只有20%,他这样根本无法走到最后。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关根吃完东西,才道:“食物和水都给你,你从这里往回走,很快就能到达康巴落。” “带你走到终点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关根拍了拍手,清掉粘在上面的渣屑后,淡淡道:“和你没关系。” 在张起灵看来,对方再继续下去无异于找死,他不理解关根这种即使知道会死也不停止的执着。 关根喝完水,点起烟抽了一口,才乐呵呵道:“你别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我,我也不想死,所以之后得多仰仗小哥你了。” 张起灵看了一眼关根,不予应答。 他们沉默地又坐了一会才继续上路,天已全黑,只能依靠风灯不算明亮的光前行。因为关根的关系走走停停,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有着“世界的极限”的地方。 周围依旧一片白,几乎相同的景色让张起灵也无法定位身处何方,但当阳光洒满他眼前的山谷时,他却看见两旁的岩壁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簇一簇的冰晶,与水晶簇相似,透明无色,最顶上覆着些许积雪,如同盛开在山壁上的花朵。张起灵极目远眺,可见里面隐约透出人形的黑影。 关根似乎也没有见过,饶有兴趣问:“这座是水晶矿山?” 强巴摇摇头,双掌合十道:“不是矿山,那是对尘世还有未了心愿之人,临死之前等待的处所。他们会向梅朵大神许愿,用十年如同死亡的沉睡以换取最后三天的时间,那之后才会步向西方极乐。”说完,他边走边用藏语唱诵起了《米朗经》。 关根摸了摸下巴,道:“天然水晶棺?没想到这里会流行这种墓葬方式。” “不是水晶,是万年冰芯。”张起灵忽然开口答道,“原本长在山体深部,不应暴露于表层。” 将近五公里长的山谷,两边岩壁零星散布着不少冰晶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看起来既美又诡异。 据张家的资料记载,墨脱的雪山之中藏有某个部落的陵墓,但陵墓的位置只有南迦巴瓦里寺中的大喇嘛才知道,很可能就在这里。 张起灵会注意这个信息,是因为有人告诉他,陵墓跟张家有一定的关系。 又走了一段,强巴诵完经,才道:“这些冰晶原本都深埋于山体内,前几个月发生了地震,它们这才浮出了表面。” 此时他们已走到最后一簇冰晶的下方,张起灵抬头看了看,忽然道:“上去看看。” 第十四章 由于海拔高,山顶常年积雪,山壁的冰层冻得犹如石头般坚硬,像镜子一般滑溜,上行十分艰难。 关根不知张起灵发现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跟过去时,张起灵已用冰铲凿开冰层,向上爬了近五米的高度。 关根走得相当吃力,他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追得上张起灵的速度,但每当他停下来喘口气时,他发现张起灵和他之间始终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这让他心里稍微觉得舒服了些。 两个多小时之后,关根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那簇冰晶旁,最后几米还是张起灵搭了把手将他拉上去。 在冰川脚下看起来不大的冰晶簇,近看主晶柱高达六七米,就连围在周边的几支小晶柱也有两三米高。冰晶柱透性比水晶低一些,带有些微云雾状的白,但张起灵和关根还是能看清楚主晶柱内的那个女人。 女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五官标致,脸色非常白,闭着眼被包裹在冰晶之中,身周及身上都是淡蓝色的花朵,如同一幅凝固的画。 张起灵从未见过这种花,它们每朵近乎拳头大小,蓝色的花瓣重叠了两层,花蕊鲜红似血,一冷一暖两种颜色对撞,相当夺目。 关根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他见张起灵的眼光长久地落在女人的脸上,便道:“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张起灵摇了摇头,眼神有一瞬的茫然,但极快的又恢复了原本的淡漠。 “她是谁?”张起灵转头问强巴道。 “她是一个外族女人,孩子刚出生就被丈夫的家族夺走,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强巴道,“一年前,南迦巴瓦里寺的大喇嘛将服过藏海花的她带到这里,并将她冰封在此,为她争取与她儿子见面的机会。” “藏海花?” 强巴上前一步,指着冰晶柱面道:“它既是花又是秘药,服下的人十年之内都会呈现假死状态,待藏海花药效消退后,服药之人能醒转三日,接着才真正死去。” 关根摸了摸下巴,就道:“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向梅朵大神许愿的真相?” 强巴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个礼才道:“藏海花必须在人健康时服下才会生效,所以来到这的人既是求生,又是求死,临终的说法不过是种安慰。” “唉,母爱真伟大。”关根双掌合十,也深深鞠了个躬,“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阿弥陀佛。”说完,他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道,“小哥,有什么发现?” 张起灵看着冰晶柱里的女人,心里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情绪,可因为消逝得太快,他没办法弄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所以他看了几秒后,缓缓地摇摇头,道:“没有,走吧。” 关根知道张起灵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二话不说就跟在张起灵身后下了山。 再度回到冰川脚下,张起灵禁不住看了关根一眼,他发觉对方做事有些自相矛盾。因为关根虽然一直努力让张起灵跟着他的指示行事,却又不问原因地服从张起灵的任何指示,令人费解。 这种情绪并没有占用张起灵太多时间,他的眼光很快移开,继续走向前方。 天边的黑云越来越沉,到达悬崖边时雪零星地飘了下来,张起灵的身前是不见底的深渊,落满雪的栈道一圈一圈回旋着向脚下的黑暗里延伸。 栈道十分坚固,是石条搭建而成的,只有一掌宽,旁边的岩壁上每隔一段还钉上铁钉,行人可借其稳定身形。 康巴落人为何要花费如此大的功夫,修建一条通往恶魔之地的道路?脚下的深渊里究竟藏着什么?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也开始凶猛起来,栈道越来越难走,为了关根的安全,张起灵只能用登山绳把他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等强巴说可以休息时,他们已经下了至少三百米深,现在他们停在一个类似石屋的建筑里,看起来是一个暂时补给地。 除了入口和几个通气孔,石屋几乎是完全封闭的,强巴把兽皮做的门帘一拉,风雪顿时被阻挡在了屋外。尽管空间狭窄,但冰天雪地里有这么一个地方歇脚,已经相当舒适。 屋子角落里堆着风干的牦牛肉和冻结的燃料,强巴在屋子中间的火塘中燃起了火,才又道:“在这停一个夜晚,接下来的路将很难行。” 屋内的温度差让外套变得潮湿,他们将衣服脱下来挨着火塘边沿的岩石上烤。 很快的牦牛肉汤就开了,滚烫的汤驱散了四肢的寒意,关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吃完东西就开始脱鞋去揉自己的脚趾。长时间的紧张行走让他的脚出了很多汗,在严寒之下这点汗都变得像冰水一样,冻得双脚又麻又痛。 这具年轻而缺乏锻炼的身体让关根相当郁闷,也打乱了他的计划,很可能没办法一起走到最后,他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让身体和体力尽快恢复。 而让关根感觉最不可掌控的是张起灵的态度,尽管他用所知的信息镇住了对方,可他仍感觉自己处于下风。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已不是关根所熟识的挚友,他完全无法揣度对方的心思。 张起灵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关根投过来的视线,他看过去时发现对方眼神呆滞,虽然焦距仍落在他身上,却不是真的在看他。 二十出头的关根从身体情况便可看出他家境极好,并未经历过任何挫折。张起灵回想起三十多岁的关根的伤疤,还有眼里消失的光,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发生如此大的改变。 就这一怔神的几秒,关根的上身顺着石墙下滑了几厘米,张起灵仔细一看,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第十五章 张起灵注意到了关根细微的异样,尽管身躯变得年轻,体能却严重降低,不时会有脱力的情况出现,之后他和强巴不得不走一段停一段。 接下去已经没有路,石屋的下方,目力可及的范围里全都是鲜红色的树叶和枝桠,庞大的树冠铺满了整个天坑,使得他们仿佛在一片红云之上。透过叶子之间的间隙,勉强能看见下垂的暗红色气根。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树叶上,有种宝光流转的感觉,耀眼而又迷人。 顺着连接石屋的绳索爬下去,站在枝桠上时张起灵才发现,这看起来像是由红色珊瑚雕刻而成的榕树,却是棵活树。 他低下头,层层叠叠的枝叶基本上阻挡了他的视线,使他没法看清底下的情况。 强巴率先顺树而下,第二个是关根,张起灵垫后。由于这棵血树如同普通榕树般枝桠繁盛,不疏不密,攀爬起来不算费力,所以关根暂时还跟得上。 强巴的动作干净利落,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很快下了近二十多米。 关根汗流浃背,呼吸粗重,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张起灵微皱了下眉,正想上前察看他的情况,忽然感觉脚底的枝桠接连不断地轻微震动了几下。 突如其来的异状让他们都停在了原地,过了一会,红树又再次震动了几次,张起灵不再停留,反而爬到了关根身旁,大声对强巴道:“怎么回事?” 强巴的声音传了上来:“小心,恶魔的护卫来了。” 张起灵听出了强巴的紧张,这个身手几乎能与他打平的男人会有这样的情绪,来的东西应该不简单。 他抽出了藏刀,斜踩一步挡在关根前方,才道:“别说话,别动。”他话音刚落,他们面对的红叶抖了两下,突然一个黑影猛地窜了出来,冲他们的脸撞去。 张起灵左手一挥,藏刀便挡住了黑影的去路,随即右手奇长二指闪电般伸出,捏住了黑影的脖子,“咔嗒”两声轻响过后,黑影的颈骨已悉数断裂。 手中的尸体有成年男性一只手臂的大小,虽然顶着一张人脸,却是兽类的身体,但又细长柔软,在被张起灵掐住脖子时,毛茸茸的尾巴还蛇一样盘旋上来。 “卧槽!是蠪侄!?这下面他娘的是蛇矿!?”关根看清张起灵手中的东西后,禁不住骂娘。 蠪侄是类似狐狸的动物,但它仅存在于传说之中,据流传下来的资料记载,蠪侄智商极高,往往一只雌八只雄同时行动,异常凶狠,张起灵虽然听说过,但也是第一次见到。 骂过之后关根大概知道错了,这次几乎是贴到张起灵耳朵上低声道:“小哥,怎么办?” 张起灵微一颔首:“别说话,别动。”说完他移动了一下身形,将关根整个人拢到了身后。 他们没有机会再出声,只听见树叶“唏嗦”声不绝,红色的树叶后出现了其余蠪侄的身影,它们像人一样立起身体,冷冷地看着张起灵。 他们对上了狡猾而强劲的敌人。 在与张起灵对峙数分钟后,有两只蠪侄同时从不同方向发起了攻击。其他的都没动,那两只其实是打探的前锋。 张起灵毫不含糊,刀光破空而出,直接将两只蠪侄拦腰斩断。血液四下飞溅,余下的蠪侄仿佛收到了命令,齐齐发出了一声让人发怵的尖叫后,数个黑影向张起灵和关根的方向闪电般袭来。 它们已经知道了张起灵的厉害,不再保留,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几乎眨眼功夫利爪就到了眼前。 接下来是张起灵有生以来经历最惨痛的一场恶斗,不用细述过程,只需从结果就能看得出: 蠪侄死了十八只,但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口子,有几处深了见骨,血不停地往下淌,连衣服都浸湿了。 关根也跟蠪侄过了几招,身上被划了几道,远没有张起灵严重。 空气中泛着浓重的血腥味, 蠪侄的尸块散落在四周,树叶枝桠被血雨洗过后,显得更加红艳,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光。 在确认暂时不再有危险后,张起灵道:“走,去看看强巴。” 关根应了一声,伸手想去抓张起灵的肩膀,却挥了空,他有些尴尬,手收回来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张起灵此时已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握紧刀的手放松了下来:“什么事情?” 关根控制了一下情绪,保证自己脸上没有笑容,才道:“你的伤口应该先处理。” 张起灵再度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他会说这句话,顿了顿后道:“无妨,先下去再说。” 强巴浑身是血,周围的蠪侄也昭示着战况的惨烈,看到张起灵和关根他松了口气,道:“你们没有什么事情吧?” 张起灵摇摇头,问道:“还有多远?” 强巴想了想:“先到树底,再往前走大概一个公里。不过这里到树下,还有两百多米。” 张起灵还来不及开口,关根便道:“我需要休息,你们最好也处理一下自己的伤。” 张起灵和强巴都同时转过头,关根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只有这样才能走到最后。” 张起灵沉默了几秒,上下打量了一下强巴,就道:“先给他包扎。” 他们找了一处比较粗壮平坦的树杈,关根先替强巴包扎,再凑到张起灵身边为他处理。 脱下衣服后,裸露的身体上翻开的皮肉显得更加狰狞,关根看着张起灵的伤暗暗地皱了皱眉,只能尽量放轻碰触的力度。 不过这么多年也算练出来了,他三两下便缝合上那些较深的创口,剩下表浅的割裂伤用绷带包扎止血,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忽然“啧”了一声,道:“你们看,这棵树是不是在吸血?” 第十六章 喷溅在树枝及树叶上的血液,此时已经消失无踪,而眼前的红色枝叶却显得更加艳丽。 “不好,”张起灵凝神细看之后脸色一变,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是棵炙榕。” 关根听了,没有问原因就接着说道:“怎么走?继续向下?” 张起灵摇摇头,用手一指远处的岩壁,说:“来不及了,到那边去。”岩壁离他们所站之处有几十米远,强巴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握紧了藏刀转身就往岩壁的方向走。关根边走边对强巴说道:“大师,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炙榕是个什么玩意,不过小哥长年累月兼职导游,他带路肯定没错。” “树下才是你们的目的地,”强巴就道。“那边通向未知,你们可还坚持?” “那我还是要挺他。”关根看了看张起灵的背影,就道:“而且一切皆有因果,我们种下的因自然会承担相应的果,大师不必担忧。” 强巴看着关根,想了想后,抬手行了个礼:“请。”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沿着树干走到了最接岩壁的地方,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只有不到一个巴掌宽的枝干上,脚下却依然稳固,丝毫没有出现承力过重引起树枝下坠或折断的情况。 “炙榕的气根可以承受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体重,”张起灵道,“利用它们可以荡过去。”说完他从上方垂落的茂密气根中抓住一束,右手发力将身体向上提。 气根稳稳地吊住了张起灵,他松开手,站回树干上,然后用眼神示意关根试试。 关根看了看几乎绵延到岩壁边上的气根,伸手抓住它们,用力把自己向上扯。 红色的根须握在手里有莫名的暖意,大概达到了近四十摄氏度的高温,关根没有时间多想树的异状,只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大自然的神秘。在确定气根能承受住自己的体重后,他朝张起灵点了点头。 待强巴也表示他没问题之后,张起灵将藏刀入鞘,助跑几步后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伸手就抓住了气根,借着冲力向前荡。 当到达最高点的瞬间,张起灵松开了手,人顺着抛力再度往前,落在了第二束气根上。之后他如法炮制,快速在那些气根中移动,很快就到了岩壁边上。那里离岩壁不过几米的距离,张起灵借最后一荡之力,翻身挂到了岩壁之上。 关根的动作没有张起灵的干脆潇洒,中途还差点脱手没抓住气根,让旁人为他捏了把汗。尽管过程凶险,但万幸的是他最终还是成功落在了离张起灵不远的地方,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卡在两块石头之间。 强巴也跳到了张起灵的附近,三人呈“品”字形附在岩壁的石头上。脚下没有立足点,时间长了根本撑不住,关根边尽力把自己挂稳,边喊道:“小哥,接下来怎么走?” 张起灵看了看脚下:“向下。” 既然看见炙榕,表明张起灵真正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而正如董灿信中所说,他们所处的岩壁已经被“它们”蛀出了大量的孔洞,可以徒手攀爬,由这里到地面的高度对张起灵而言完全没有问题。 在岩壁上下爬比在树上要困难得多,半小时之后,三人遇到了一个可容他们坐下的岩洞,才得以停下来稍微喘口气。 张起灵只允许他们休息1分钟,这点时间只够喝两口水。关根能感觉得到张起灵少有的急切,从发现树是炙榕开始。 到底哪里有问题,张起灵为什么不说,如果是以前的关根,他绝对会追问到底,但现在的他已经练出了耐性和行动力,他相信之后一定会得到答案。 缓过劲的同时,休息时间也结束了,就在他们收拾好准备再度攀爬时,脚底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仿佛闷雷滚过的轰鸣,震得炙榕的红叶也随着簌簌抖动。 “它们来了…”强巴的呼吸一滞,几秒后才喃喃道:“这个时间…怎么会…” 张起灵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他抽出藏刀,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但整个人的气息却被他隐藏了起来。 这是一种狙击时候的状态,人精神高度警惕,身体却必须融入环境之中,让人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关根还做不到,他只能尽可能放慢呼吸频率,手抓在刀柄上,保持一动不动。 炙榕的叶子抖动得愈发厉害,一股黑色夹杂着一抹白,潮水般顺着树干涌了上来,将底下的红色都盖住了。 很快的黑流就近在眼前,那些是大大小小的黑色毛蛇,互相缠绕布满了炙榕的枝叶,也不知有多少条。而在这些黑水般的毛蛇群,簇拥着一条纯白色巨蛇。因为白蛇卷在树干上,一眼过去竟看不出它的长度,只见硕大的蛇头被黑毛蛇簇拥上升,压得树枝不断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三人面对着这只张嘴就能咬掉一座山头的白蛇,全都自觉地屏气凝神。可奇怪的是,蛇群离他们最近的几条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却像看不见般,只顾着簇拥白蛇爬树。 张起灵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毛蛇,他的肌肉完全地紧绷了起来——这条巨蛇身上也许带有关闭龙纹石盒的信息,他必须想办法让关根解读出来。 直到红树变为黑树,蛇流才终于停止了移动,静静地覆盖于炙榕之上。 之后三人动都不动地等了足足有半支烟的时间,蛇流的状态却一点都没有改变。关根看了偶尔蠕动几下的毛蛇一会,叹了几口气,待张起灵转过头时,才无声地问他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张起灵转回头去,皱着眉看了半晌后,吐出一个字:“等。” 第十七章 张起灵开口说话就预示着警报的解除,关根放松了一些,但还是不敢大声:“这里是蛇矿?你打算读取哪条的信息?” 张起灵发现对方确实知道很多,包括一些原以为只属于他们家族的秘密,张家被渗透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他没有探究消息来源的打算,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太在意助力来自于哪一方。 张起灵看着眼前的蛇流,道:“白色的蛇母。” “啊?开场就搞得这么大?”关根也看了一下白蛇,接着双掌合十,语气虔诚道:“阿弥陀佛,既然遇到了我们,施主你就安心上路吧。” “等一等,”强巴道,“你们要做什么?在我们康巴落,蛇是梅朵大神的子民,随意伤害不行。” “大师,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让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关根这时突然坐了下来,莫名奇妙地来了这么一句。强巴转头去看张起灵,发现对方竟然靠着岩壁闭目养神,他摸不透张起灵和关根的情况,只好道:“你说。” 关根点起了烟,讲述了一个关于蛇的王国的故事。大意是一群蛇生活在寒冷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的中心地带,有一块很温暖的石头,可是却没有一条蛇去取暖,因为这是蛇王国的规则。有一天一条蛇不小心接触了这块石头,这条蛇立刻就消失了,其他蛇都看不到它,听不到它,也感觉不到它。 它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这条触碰了石头的蛇得到了温暖,却也失去了和蛇王国的联系,最后孤独的死去。而蛇王国的规则也发生了改变,变得所有的蛇都不能见光,那就意味着不出现在阳光下。 张起灵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关根的话让他之前一直缺少的那根线索连上了,他终于明白了董灿信中所说的。 “触碰了石头的蛇,就是康巴落的山神梅朵。”关根最后道。“它和蛇母不是一伙的。” “你讲的这些,我初次听到,”强巴的态度很谨慎,关根知道藏人对神灵的敬畏,他于是接着说:“嗯,故事有点内涵,是董灿让这位小哥转告我的。” 张起灵睁开了眼睛,并没有理会关根的说辞,他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蛇流,他淡淡道:“待蛇母产完卵,我就动手。” 关根点了点头,用了然的语气道:“蛇母产完卵后有段虚弱的时间,警惕和注意力也会降低,这是个好时机,不过旁边那些黑毛蛇我们要怎么搞?” 他显然无视了张起灵打算独自去取蛇毒的想法。 “不行,”张起灵道,“你留下。” 关根没有表情地看了张起灵一会,最后牵了一下嘴角,却没有笑。他把手里的烟头在岩壁上按灭,边按边道:“抱歉啊小哥,我这几年做事比较有原则,不怎么听别人的意见。”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恕难从命了。” 张起灵看着关根,对方抿着嘴,眼里充满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坚定。他没有再说什么,他有很多让对方无法行动的手段,必要的时候他会使用。 他们继续沉默地等待了十几分钟后,蛇流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蛰伏的白色蛇母抽动了一下。 张起灵猛地直起身,握紧了藏刀的刀把。关根立即也坐了起来,道:“现在就上?” 张起灵摇摇头,道:“还有一分钟。” 关根看了一眼开始缓缓蠕动的蛇流,对他说:“你别冲动,让我先把梅朵大神喊过来。”说完就见他左手将兽牙坠子抓住,右手食指拇指圈起放入口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哨音。 看来关根是打算用哨音将之前看到的蓝色大蛇召唤过来,可哨声一响,眼前的蛇流陡然发生的变化。 ——所有的黑毛蛇都立起了上半身,将头转了过来。 关根发现情况不对便立即停止了吹哨,却已经来不及了,离他们最近的黑毛蛇闪电般朝扑来。 “走!”张起灵大喝一声,一把揽住关根的腰,向下一跃。 风飕飕从耳边吹过,藏刀在岩壁上磨出了烟。两人的体重让降落的速度加快,在落了十来米后,张起灵瞅准时机,藏刀用力往岩壁上一捅。 刀身全部没入了岩石之中,死死卡住。下坠之势顿止,带来严重的眩晕感。 张起灵靠这一挂缓了口气,却没有久停,手一松又向下,落到底下的一块平台上,就地打了几个滚。 这其实已经不算是平台,而是山的一个小坡,他们沾了一身淤泥和枯叶,狼狈得要命。 强巴随后也落了下来,此时黑毛蛇已被惊动,纷纷张着黑毛向他们爬来。 土坡不能久留,张起灵飞快地扫了四周一眼,直接就朝东南的方向跑。关根咳了两声后,随即也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路,关根知道毛蛇的厉害,咬牙深一脚浅一脚狂奔。张起灵的速度很快,他眼里只剩下远处张起灵的背影,根本顾不上注意周遭的情况,可尽管用尽全身力气,张起灵的影子还是从他眼前消失了。 关根心中一紧,想加快速度跟上,腿上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严重的缺氧让他进入了恍惚状态,眼前一片模糊。就在他喘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时,突然有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叉着他往前跑。 关根的肺简直好像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机械地动着他的脚。 不知跑了多久,关根的意识开始飘忽,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脑中没有任何想法,直到最后,他感觉脚底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关根筋疲力竭地瘫在地上,鼻腔到肺部火辣辣的一片,他顾不上疼痛,急促地喘着气。 第十八章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这里眼睛完全没有作用,张起灵只能靠耳朵去听周围的情况。 脚边关根急促粗重的呼吸正慢慢恢复平静,而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强巴也在尽量融于黑暗之中,呼吸细得几乎听不见。 在判断没有异状后,张起灵掏出火折子,在点燃的瞬间手指一动,将它弹到了无人的角落。 黑暗中突然出现亮光,虽然会暴露方向,但也可以迷惑黑暗中蛰伏的敌人出手攻击。 星点的火光划过黑暗,最后落到了远处的地上,借着瞬间的微光,张起灵看清了他们那个方向的情况。靠墙堆着摞得一人多高的青铜香炉,至少有上千个,有的被他们撞翻来,洒出了里面的香灰。香炉后的墙壁长满了霉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菌类。 火折子燃了一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张起灵点起了第二根火折子。此时关根已经缓过劲来,他坐起身眯着眼看了看地上的青铜香炉,打开其中一个,果然在里面看到了被细灰掩盖的蛇。 “是蛇矿。”关根道,“我们怎么到这来的?”在高原极速奔跑几十分钟,大脑的严重缺氧使他最后已经了半昏迷中,根本不知道他们走了哪些路。 张起灵告诉关根,5分钟前他们因被黑毛蛇的追击而跑到这里,随即地表震动崩塌,然后从上面摔了进来。 关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面一片黑暗,入口已经封了起来。他心下了然,想必他们误打误撞地跑到了墨脱蛇矿的“假揭皮”上,恰好遇上“假揭皮”开启或者矿内发生变故,所以他们才进到了这里。 张起灵绕着走了一圈,就发现这里其实只是一个简单搭建起来的平台,目的就是为了放置这些青铜香炉。香炉都是新物,有一部分里面装着被香灰埋着的蛇。 走到平台的边缘,往下可以看见升降机就停在不远处,上面有几个青铜香炉和一些工具。升降机的底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深井,结构接近一口矿井。 墨脱的深山交通不变,这些建筑材料估计都是通过直升飞机或者人力一点点弄上来的。如果这个矿只是为了挖掘煤或黄金这类矿种,断不需要浪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 张起灵边想边蹲下身,用手指在青铜香炉里摸了一圈,捞出了里面那条蛇。蛇已经死了,大概是被用药处理过,所以尸体还保持着死时的样子。肌肉没有缩水,像是刚死不久。 他跳到升降台上,打开一个封闭的铁桶,里面装满了小块的蛇石,蛇还没被取出来。 看来这里的确是一个矿区,产的就是黑毛蛇矿。 关根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爬过来,伸手进青铜香炉里摸了摸,道:“骨灰还是温的,这批蛇是刚采出来的,把它们运上来应该要存放在平台,按理应该会有人跟着一起上来。”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就道:“难道半路尿尿去了?” “我们下去看看。”张起灵道。 关根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强巴也上了升降台,然后扳动卷扬机的开关,三人缓缓向下降。 张起灵看到两侧的岩壁上有很多窟窿,大小不一,蛇石都已经被采了出来。每隔一段他可以看到一个简易平台,那应该是工人休息以及暂时放置蛇石的地方。 他们降到近两百米后到了尽头,那里可以看到简易平台搭了大半,采矿平面可以看见无数蜷着包在石头中的蛇矿,偶尔有一两个被采出啦开,留下几个窟窿,工具都散落在周围。 工具最密集的地方是在目前看到最大的蛇石前,岩壁上靠着几把梯子,照明用的风灯也亮着,明显是正在开采的现场,却没有见到一个人。 “走得很突然,不像是有计划的撤离。”关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人全都到哪里去了?” “可能遇到了攻击或事故。”强巴道。 “我觉得不是这样。”关根从地上捡起一把凿子,道,“周围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也没有什么异常的现象,你看上面,破石尖锤还卡在那,”关根皱了皱眉,继续道:“这些工具都还保持被使用时的状态,说明工人走前一秒还在开采。” “也许变故发生时他们来不及。”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间必然极短,也就只有几秒的时间。”关根把凿子扔回地上,道,“而且对方还会保护现场,只动人,不动其他东西。” “你们过来看看。”在他们不远处,一直不出声的张起灵突然道。 关根和强巴走了过去,就看到张起灵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岩壁,关根问什么情况,他指着岩壁道:“仔细看。” 关根凑近,第一眼就看到了蛇石之间嵌着一块青铜片,巴掌大小,他屈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还不知道其他部分有多少在岩壁中。 青铜片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精细花纹,张起灵用右手的奇长两指摸了摸,半晌后才道:“先挖出来。” “等等,”关根阻止了他,道,“对这个青铜片我有不好的预感,先让我看看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完,他捡起地上的钢钎和锤子,直接把边上的一颗蛇石撬了下来。接着他一锤砸下去,将外表的石壳和里面的黑毛蛇都砸得稀烂。 张起灵看着关根把蛇头拿起来,翻开蛇嘴,用弯刀挑出蛇牙里的毒囊,然后对他说:“给我几分钟。” 关根后退一步靠着岩壁坐到地上,仰头将毒囊滴进了鼻腔中,几秒后,他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黑毛蛇的毛和毒牙都有剧毒,接触后还能活着的只有解读者,张起灵隐约知道了关根在做什么,他蹲下身去看了看对方,对方皱着眉,紧咬着牙,已经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将关根放平,在他身边坐下,开始等关根醒来。 第十九章 几分钟之后,关根开始发出了呓语。刚开始声音很小,渐渐就成了正常说话的音量,但吐字含糊,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张起灵皱了皱眉头,伸手进怀中拿出一个六角青铜铃铛,放在一旁的灯上烤了一会,借着将里面封塞的松香挖出来递给强巴:“堵上耳朵。” 强巴虽然不知道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但他还是接过松香,将两耳堵住。 张起灵看着强巴做完这一切后,他把铃铛凑近关根耳边,轻轻晃动起来。渐渐地关根有了反应,喃喃自语也变得清晰:“咦?这里怎么会有青铜板?你们谁发现的?”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挖出来看看。” 之后停了几分钟,关根突然身体狠狠一震,皱着眉大喊:“不好,别碰那盒子……小心——”随着喊叫声,他的鼻腔之中忽地流出了血液,接着整个人都抽搐蜷缩了起来。 张起灵心中一凛,手中六角铃铛摇得由缓变急,窸窣的铃声让关根慢慢的平复下来,虽然鼻血还在持续不停地出,剧烈的颤抖却逐步停止,僵硬的肌肉也渐渐放松。 过了一会,关根才缓缓地翻过身,咳了几下后,吐出了卡在喉咙中的血块。喘了几口气之后,他才坐起身来,用衣袖随意地抹了一下脸和脖子上的血。 黑毛蛇的毒素腐蚀性极强,解读者虽然不会毙命,但毒素对身体的破坏依然是客观存在的。 关根扫了一眼六角铃铛,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可从他的眼神中张起灵可以看出,他对自己手中这个六角青铜铃铛是十分熟悉的。 关根轻咳了两下,嘶哑着嗓子道:“别直接接触那块青铜,这玩意不对劲。” “你看见了什么?”张起灵边把六角铃铛重新封好边问道。 “我只知道这个青铜盒子是工人消失的原因,更多的我读取不到。”关根皱了皱眉,又道,“信息量太少,这很不正常。” “你应该知道,”关根接着道,“我们通过鼻腔黏膜与蛇费洛蒙的接触,可以得到这条蛇身上所有的信息碎片,然后再筛取出有用的信息。” “但刚才的蛇几乎什么信息都没有携带,除了工人挖出青铜板到他们消失这几分钟的事,换句话说,这条蛇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如果它不是从出生就开始冬眠到现在,那就是有什么对它产生了影响,抹消了它携带的大部分信息。” 张起灵明白了关根的意思,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身体发生的变化,是否对解读造成了影响?” 关根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抬手揉了揉鼻子,道:“我再读取一条,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续解读无异于杀鸡取卵,先处理青铜盒。”张起灵阻止了关根,毕竟连续吸取蛇毒会给身体带来严重的负担,更何况关根的鼻黏膜刚出血,毛细血管处于开放状态,毒素带给身体的破坏会更大。 关根沉默地看着张起灵,与他对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行,那挖的时候别碰到青铜。” 说完,关根拿起地上的钢钎和锤子,动作轻快地开始撬下青铜板周围的蛇石。 接连取下几块后,关根才开口道:“小哥,你知道吗,我要帮个过命的兄弟完成一件事。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就像你张家的使命之于你。为了达到目的,杀鸡取卵我也不在乎。”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再说,我也不是鸡。” 关根说这些话时更接近自言自语的感慨,张起灵沉默了一下,才道:“只有活着才能走到最后。”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直到青铜盒子挖出一半时才被关根打破:"这个图纹样式…是西周的东西。" 张起灵点点头,道:“看这里的波曲纹,是穆王时期的制式。” “周穆王?”关根就道,“怎么走哪都能遇到他?”边说着关根边侧头去看青铜盒其余的面,果然发现了靠近盒子下端刻着的铭文。 关根从未见过这样的文字,它们更接近符号,根本看不懂其中的含义。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张起灵正一脸凝重地盯着那行铭文。 “讲了什么?”关根道。 张起灵摇了摇头:“有点头绪,但还不够,得慢慢琢磨。” 天裂,星陨。王执星石可返两界…… 寥寥两句铭文所包含的内容太少,余下的全都埋在蛇石之中,他们要将青铜匣子完全挖出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关根没有怀疑张起灵的话,点了点头后拿起钢钎又继续挖掘下方的蛇石,一锤下去,地面突然微微一抖。 “不是我干的。”见张起灵的视线转过来,关根耸了耸肩道。 张起灵对关根的话不置可否,眼光快速扫了周围一圈。此时地面震动已止,唯听见青铜匣对侧的墙内,传出一连串极细小的石头爆裂声。 最初声音还在百米开外,渐渐的就离他们越来越近,似有活物在岩壁中穿行,速度极快地朝他们而来。 下一秒,巨大的白色蛇头破壁而出,把蛇石和岩石块顶得四下飞溅。 一切都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张起灵根本来不及示警,他能做的就是带着关根往旁翻了几翻,堪堪躲过冲出来的蛇头。 方才他们看到的白色蛇母飞速从他们身边掠过,直直撞到了青铜匣所在的岩壁上。一时之间矿井中充斥着碎石、灰尘、稀烂的毛蛇,青铜匣和岩壁被撞得破裂,碎片乱飞,打在身上疼痛无比。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强,张起灵抬眼想看清矿井内的情况,眼前却突然爆出了一阵极其刺眼的强光,与此同时,他感觉身下一空,矿道整个坍塌了。 第二十章 黑暗的虚空中,张起灵尽量伸展四肢,以期勾住可以借力的东西,将下坠之势止住。指尖果然触到了类似布料的东西,瞬间张起灵的食指和中指就将它牢牢地夹住了。 双指之力力逾千斤,被张起灵夹住之物断不可能松脱,然而他的下落并没有停止,因为他所夹住的东西被他一个用力便被扯得撞到了他身上。 从嗅到的味道,张起灵判断出他抓着的正是关根。而关根呼吸均匀绵长,像是正在熟睡。他们一起又下落了十几米,底下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 加上关根的体重,张起灵感觉朝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他不禁皱了皱眉。然而再沉了几米,无边的黑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模糊的蓝光,正向他们靠近。 蓝光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最后旋转着将他们包绕在其中,带着他们翻了几个滚。是才旦嘉措的梅朵,那条巨大的蓝蛇,他们落在了她的身上。 蓝蛇的每片鳞片几乎都有1米多宽,坚韧无比,落在其上犹如陷入沙丘之中,下沉近半米后,他们终于完完全全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张起灵听到关根发出了一声闷咳,急剧的撞击带来的冲力让他清醒了。 “我们这是要上哪?”关根边揉鼻子边坐起身,道,“车走得还挺稳。” “不是车,是蛇。”张起灵见关根说话颠三倒四,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对方视线直接聚焦过来,才道,“我们正在梅朵大神的身上,不知她将带我们去何方。” “不会开蛇的司机不是好司机,”关根说完自己先笑了几声,然后道,“别介啊小哥,想起我一朋友,这种时候调节气氛是他的特长。他常说人生短短几十年,就算死也要死得开开心心。” 张起灵点了点头,道:“你朋友的想法挺好。” 关根又笑了笑,道:“行,等这次事完之后介绍你跟他认识认识,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张起灵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在他的认知里从没有朋友这个概念,只有伙伴。 蓝蛇的微光照亮了四周,张起灵看到两旁均有一层透明冰层,里面可见水流经过,他们就像行走在分开的水墙之中。 水的颜色呈现出海的湛蓝,流动得极其缓慢,在离他们不远的水里张起灵看见了一株海百合,高大的柄上长着一个大花托,上端羽毛般的触枝迎着水流缓缓飘动。再往前,张起灵甚至还看见了几只鹦鹉螺,这些海洋生物无一例外都体型巨大,身长达到了四五米。 “我们这是真人版海底两万里啊……”关根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海,这是五色河。”强巴的声音突然响起,呼吸稍微急喘地道,“见了它,离世界的尽头就不远了。” “我听说过,”关根转回头,“在康巴落的神话中,世界由五种颜色组成,五色河就是世界的源头。” 强巴道:“世界上的一切从五色河里来,最后也都要回到河里去。” 几句话的功夫,身旁的水已从湛蓝逐渐转为了鲜嫩的草绿色,偶尔划过一两只鱼龙,已经不会让他们感到惊讶。 “每个藏族神话看来都是史实记载啊。”关根边看边道。“以后可以立个项目,就从神话里找线索开发古迹重现的旅游项目。” 强巴摇摇头,指着冰层道:“这其实不是真实的。它们是时间的沉积,大地的记忆,”顿了顿,他虔诚地行了个礼,才叹道,“在梅朵大神的带领下看见它们,这一定是神的旨意。” “喔,”关根说道,“按你的说法,眼下我们不就在时间的夹层里。” 张起灵心中一凛,转过头去却正好对上关根的眼睛,然后他听到对方说:“小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打算告诉我?” 关根的脸上没有疑惑,反而带着一种非常肯定的神情,看上去相当有把握张起灵会把那个秘密告诉他。 张起灵与关根对视了一会后,转头看着前方逐渐改变颜色的水流,心里下了决定。 “227年前,秦岭某处官矿的地底深处,挖出了一个龙纹石头盒子……”张起灵缓缓说出了他们家族隐藏多年的一个巨大秘密。 在乾隆十八年的春天,皇帝得到了个从秦岭矿坑挖出的龙纹石头盒子,盒子被深埋在一根青铜古柱旁,入地足有三百多米。盒子为一个整体,没有任何缝隙,皇帝无法将其打开,于是便向张家几位长辈求助。 张家虽然隐世,却是力量强大的家族,他们集合了全族长时间积累的智慧,终于把盒子打开了。 到这里时张起灵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说了下去:“盒子里的是个不足月的婴儿。” “啊,我知道,”关根点了点头,笑笑道,“这婴儿是周穆王为了实现长生不死,设下的同步锁中的一个关卡,在盒子里待了3000年还活着。张家人将婴儿养大,让他当上族长,成为长生不死的信仰,但其实这个婴儿根本没活几天,后来张家找了个婴儿当替身,你如果想告诉我的是这些,那就不必接着讲下去了。” 关根会这么说张起灵并不意外,这原本就是张家计划传达出去的信息,他沉默了一瞬后淡淡道:“那婴儿的确是张家人,是张家将他放进龙纹石盒里的。” 原本龙纹石盒中装着的,是关于世界真相的信息,因为这个信息绝对不能被泄露出去,于是张家人设了一个局,利用大部分世人都想追求的长生不死,来掩盖其中真相。 关于长白山底的一扇青铜门,以及一种古老的蛇类,通过它们可以读取出从古自今的大量真实信息。 张家原本就拥有除了时间之外的所有力量,如此一来甚至连时间都可以掌控,可他们却选择了把世界的真相永远地隐藏起来。 但盒子一旦被打开,关上却没有想象中容易。 第二十一章 “打开盒子对张家而言是祸,因为有些事一旦知道了,无形之中便扛上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张起灵道,“所以此次到康巴落,就是希望能找到关上石盒的方法。” 关根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所谓的方法是指解读白色蛇母?还是山谷里的巨型金属球?”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张起灵道,“董灿的最后一封信是关键,他指明了‘方法’的所在,但我们没有收到这封信。” “那你还敢跟着强巴和我走?”关根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们是人贩子?把你拐到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然后把你给害了?” 张起灵看得出关根有点生气,却不知他的怒意从何而来,他淡淡道:“你们伤不了我。” “行了行了,这个话题跳过,”关根冲张起灵摆了摆手,“那你告诉我,接下来到底是去哪里。” “如果没有错,我们很快就要进入蛇王国的中心。”张起灵道。 蛇在中国的神话中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许多神都是蛇的形象,开天辟地的盘古是龙首蛇身,人类的祖先伏羲和女娲,也是半人半蛇的形象,开天辟地的盘古,也是龙首蛇身。 神话形象一般都有由来,往往是古人看到的某种现象后添加大量的想象创造出来。由此可见在古人的想法里,人虽是万物之首,一半血统却可能来自蛇类。 所以当看到董灿在信中提到“蛇的王国”时,张起灵还以为是个特殊的指代,没想到却直接字面上的意思,这表示他的方向暂时没有错。 可蛇王国的中心是什么,他要做什么,怎么做,这些对张起灵而言都是未知数,尽管前路充斥着极大的危险且情况不明,但事情总是需要人去做的。 “张起灵”不能迷茫,因为身上担负的使命,他无法停下。 两边的水色彩已由草绿过渡到金黄,张起灵转过头去看关根,却发现对方以一个打坐的姿势,沉着脸盯着水流发呆,嘴里还叼着支烟。 烟没有点燃,张起灵知道关根要靠口中有烟的感觉来控制情绪,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也回头坐正,沉默地看向前方。 静谧之中水流又产生了两次变化,最终幻为满目纯白,就连正前方也是白茫茫一片,如同进入了雪山之中。温度渐渐降低,乳白色的细小颗粒浮在空气中,飘到脸上感到阵阵冰凉。 张起灵虽然不动声色,身体却调整到了蓄势待发的状态,周遭环境的改变也许蛰伏着危机。 空气中的白色颗粒越来越密,穿行其中就像穿过雪堆一样,空气的缺失让三人胸口微微发闷,但这段路途并不长久,大概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他们便突围而出。 寒风猛烈地吹到脸上,由暗处走到明处,光线的变化就连张起灵也有瞬间的目眩。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待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张起灵发现他们停在了雪山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中,正对他们的是一个足有三四层楼高的黑色金属球。金属球上端覆着白雪,只露出接近地面的一点可以看出它的材质。 蓝色巨蛇再度游走,绕到了金属球的背面,然后彻底停下不动了。 张起灵自蛇身上滑下,环顾了一圈后确定,这就是董灿最后一封信中提到的山谷。谷中的积雪不厚,踩上去可以感受到脚底凹凸不平的触感,地面上果然堆满了大小不一的金属球。 关根走到张起灵旁边,把嘴里的烟拿下来仔细放到衣服口袋里,才指着巨大金属球道:“小哥,知道怎么进去吗?”顿了顿,他又摸着鼻子说道:“我当时进去纯属意外,如果你不晓得方法,那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张起灵看了关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金属球,半晌才慢慢道:“我来试试。” 董灿的信件中并没有提到进入金属球的法门,甚至金属球内有空间也属于猜测,所以张起灵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对中国古墓陷阱机关的了解,自认为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人,而所有机关的原理、起源、缺点均万法同宗,找出入口应该不算太难。 张起灵绕着金属球才走了半圈,突然就听见关根大喊了一声。他步伐一滞,几乎条件反射地就朝原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转过金属球张起灵就看见关根以头朝下的姿势,被蓝色巨蛇把脚叼在嘴里,在半空中摇来晃去。 “锵”的一声,张起灵手中的藏刀便出了鞘,但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巨蛇头一摆,就将关根甩了出去。 关根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形,直接就朝金属球冲了过去。 在此危急时刻,身体反应往往先于思维。张起灵还来不及多想,脚用力一蹬地面,人凌空而起,在金属球表面蹬了几个起落后,他接住了撞过来的关根。 撞击带来的疼痛对张起灵而言算轻微的程度,他微微一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是一边抓着关根,一边发力稳住身形。 “我操!!”关根也撞得不轻,在张起灵耳朵边上咬牙道,“这条皮带今天还盯上我了!看我……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 关根十分专注地盯着张起灵的脑袋后方,神情严肃道:“小哥,你挪挪,我好像发现机关了。” 他们现在位于大约两层楼的高度,全靠张起灵手脚的力量挂在金属球的几个凹陷点上,可关根说让张起灵换个位置这句话时,感觉就像吃饭换张椅子那般容易。 张起灵点了点头,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带着关根就挪到了旁边,然后道:“行不行?” 关根看着他,几种情绪混杂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几秒后才轻咳一声转过头去,道:“我先看看。” 第二十二章 角度一变,近在眼前的花纹瞬间就消失了,关根“啧”了一声,知道这必然是个光线把戏。他于是伸长脖子偏了几次头,果然在视线在斜过眼角时,金属球表面再次出现了花纹。 花纹很奇特,密密麻麻地在自上而下蜿蜒,看上去像是镶嵌着一块长条状的蛇皮。 关根用胳肢窝勾住张起灵的肩膀将自己挂住,伸出左手摸了摸纹路,手感跟金属球其余的地方并不相同,明显是被动过手脚。 纹路刻得极深,更像是裂隙,关根想了想,道:“小哥,我先下去,你来探探这里有什么机关。” 张起灵侧过头看了一眼,记住了大概位置,随即手一松,带着关根落回了地面。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飞身跃上金属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刚才的花纹上轻缓地滑动。 金属的触感通过手指皮肤被放大了数倍,只要表面摸上去有一丝不同,张起灵都能够察觉得到。他来来回回将花纹摸了十遍,才跳下金属球。 这一次体力消耗得极大,张起灵站稳后微微有些喘息,连额角都冒出了细汗。 “怎么样?”关根在一旁默默站着,等到张起灵呼吸趋于平静,他才开口问道。 张起灵点了点头,道:“有机关,但不完整。 这句话在关根意料之外,他微微愣了愣,很快却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什么情况?” “绕一圈。”张起灵又道。 有了之前的经验,在绕着金属球走了二十圈后,他们在之前花纹的同一纬度发现了余下三处相同的纹路。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蓝色巨蛇梅朵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监视,又像是在等待。 随后每一处纹路张起灵都仔细探查过,里面设置了机关,而且更为巧妙的是,必须按顺序依次破解,才能打开最后的机关。 为了摸出细微的不同,张起灵花了很长时间,从金属球上下来后,他好一会才缓过劲,汗顺着脸滑了下来。 “很麻烦?”关根道。 张起灵摇摇头,关根看了他一会,才道:“我能做什么?” “站在这别动,”沉默了一下,张起灵道,"你的刀给我。" 关根把他的弯刀递了过来,张起灵看得出他不太情愿。贴身武器大多数人都不太愿意出借,毕竟它们已经成了使用者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关根的情绪张起灵可以理解。 弯刀其实不算是张起灵擅长的武器,他更习惯使用长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向关根要了这把刀,只是觉得这样关根就不会像之前一样,不管什么情况都强行要求并肩子上。 关根果然不再多话,只是在旁安静地看张起灵行动。 第一个需要开启的机关,就是他们最初发现金属球花纹的地方。 张起灵仰起头看了看,再度确定了位置,接着助跑,起跳,半空中手一发力,弯刀刀尖准确无误地击穿了金属球的表面。 冲力开启了机关,齿轮的转动声和锁链的撞击声极其微小,却指向下一个机关的方向。 张起灵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循声而去,几乎在声音停止的同时,他的刀也打破了第二个机关眼。 张起灵的动作相当干脆利落,打开四个机关一气呵成,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他的判断没错,金属球内响起了沉重的声音,间或还伴随着铁链撞击声,足足响了了两分钟才停止。 他们眼前的金属球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表壳龟裂成了五辦,朝天完全展开,就像是一朵花一般。而“花瓣”的中间又是个金属球体,约两层楼高的球体表面钉了两圈锁链,不知有什么用处,朝着关根的方向开着个一人多高的方形洞口,可以看见内里的阶梯,不晓得通往何方。 关根走到金属球前,边接过张起灵归还的的弯刀边道:“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停了几秒,他又接着道:“你每次都自己一人最先往前冲,难道次次都有把握?就没有迟疑的时候?” 这几乎算是个亲密而又隐私的问题,张起灵原本可以不做回答,不过他看了看关根,大概是对方眼中的情绪打动了他,他缓缓道:“没有时间想,而且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如果连我都不行,别人更不可能办到。” “呵呵,看不出来小哥你还…”关根挠了挠鼻子,道,“挺自负。” 张起灵对关根的评价无动于衷,他做事自有他的方式,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抽出自己的藏刀,迈步向前,边走边道:“你的关节黏连,肌肉纤维也不多,既不灵活也没有爆发力,即使你知晓机关所在,却没有破解或躲避的能力,让你走第一个,必死无疑。” “啊,这样的吗?那强巴呢?”关根听了一点也不觉得脸红,边反手握住弯刀边道,“他的身手探路绝对杠杠的。” “信任是有限度的。”张起灵扫了关根一眼,淡淡道:“跟紧。” “等等,”关根踏出一步后又停下,道,“我去跟老朋友交代几句。” 张起灵回头就见关根越过强巴,走到蓝色巨蛇跟前道:“小梅啊小梅,你这个子实在是没办法跟我们进去了,接下来你是自由活动呢还是原地等我们?” 蓝色巨蛇居高临下地看着关根,毫无反应。张起灵却看见关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就在这待着吧。” 对视了一会后,蓝蛇巨大的头颅终于慢慢地降下来,向关根贴了过去,看上去像是想要蹭蹭关根,虽然对它的体型而言关根只有一根牙签大小。 关根抬手拍了拍蓝蛇的脸颊后,转身朝张起灵打了个响指:“小哥,我们走吧。” 第二十三章 金属球里的建筑内部采光设计得很好,张起灵不需要借助其他照明工具也能将周围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里面并不大,也就一个篮球场的范围,什么都没有,他此时正站在一条石头沿上,脚底下全是黑色的泥浆。 关根走上前来,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啧”了一声道:“这么大个养玉池?” 张起灵用藏刀挑了一些泥浆,放在鼻下闻了闻,也皱了皱眉:“百年油泥,尸玉可能已脱壳而出。” 关根听了就道:“如果尸玉没跑,小哥你要吗?” 张起灵摇摇头,缓缓道:“尸玉虽然少见,但不是我要找的东西,不过,是什么人在这里养玉………”张起灵的话没有说完,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可能性,但很快,他又将其否定了。 “那就好办了,”关根摸出了打火机,道:“现在我就来让芝麻糊开门——”随着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关根手中的打火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了黑泥上。 黑泥一下就被点燃了,而且烧得很旺。 关根拉着张起灵退了出去,站在离入口七八米远的地方看着。火越烧越大,很快的就有火舌从入口喷了出来。 他们又后退了五六米,看着周围厚厚的积雪因为大火的热度逐步消融,最终化为了几股细小的水流。水流有方向性,不约而同地注入了建筑之中,半个小时之后,火终于熄灭了。 金属球周边的雪全都融化了,露出了大片翠绿色地面,张起灵看到许多褐色根须状的东西像脉络一样在地面上蜿蜒起伏。 “原来是倒鬼柏,”张起灵道,“有它难怪能养出那么多的尸玉。” “这啥玩意?”关根看着那些蛛网状的东西道。 张起灵转头看了关根一眼,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开口答道:“倒鬼柏与九头蛇柏同一科属,喜暗喜阴,根须在地表,树冠则往地心长。” “我以前好像在哪里看过…”关根皱了下眉,却又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人老记性差,想不起来了。” 张起灵也不在意,继续道:“倒鬼柏相当少见,但最难得的是与它共生之物。” “铜蚕,我记起来了。”关根道,摸摸头道,“吐出的丝像头发一样恶心,不过我有时候倒是挺想它的。” 张起灵想起关根最初的形象,心下了然。 他们站了足足半小时,金属球里的建筑温度完全降了下来,张起灵才道:“走吧。” 经过大火的焚烧,建筑的表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建成。刚才看到的满满一池黑泥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个看不见底的深洞。 有热风由下而上刮在三人脸上,带着浓烈的硝石味,强巴朝洞口行了个礼,方抬头道:“贵客,这好似到了那伽之地的进口。” 那伽又名鲁,西藏神话中的鲁地便是黄泉之国,由“珠”也就是汉族所说的龙掌管。在西藏这片广袤大地底下,有多个万丈深坑,因不知通往何处,于是藏人都将它们称为那伽之地。 站在洞口边缘往下看,张起灵隐约能看到石壁上凿出的小陷坑,可借力攀爬。他把藏刀插到腰后,躬身开始向下,但只爬行二十米后张起灵就停了下来。 “小哥,怎么了?”关根在张起灵的头顶上问道。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微弓起身体,脚下用力一蹬,荡了一下后松开手,整个人斜斜冲进岩壁上的洞里,眼前蓦地就黑了。 张起灵在半空中听到关根“操!”了一声,随即四周变得安静起来。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深的洞穴或者隧道,入口处都不会毫无光线,张起灵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进来的洞口果然消失了。 张起灵拿出火折子,本打算看看周围的情况,然而火折子却没有亮起来。鼻子里嗅到了枯木燃烧的气味,张起灵知道火折子已经点燃,却不知为什么无火光出现。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问题,那应该是周围有吸收光线的材料导致。 张起灵伸手从胸口衣服的内袋中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手指大的犀牛角,他摸黑用火折子点燃犀角,诡异的绿色火焰果然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长白山的青铜门后也是惟有犀角火光才能照亮的黑暗,张起灵到墨脱前就预料到或许会遇到同样的环境。 幽幽绿光下,张起灵探查了被封住的洞口,发现无法开启封石的机关,想要出去必须另寻他路,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只能朝里走。 张起灵举高手中的火折,以便看清更多的地方,可惜焰光如豆,着实照不远,以他的目力都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情况,但就可视范围的所见便让他心中一凛。 面前的洞穴布满褐色根须状物,曲折蜿蜒地紧贴着四壁,张起灵捡起一块碎石,曲指将它弹向那些根须。 石子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声音,根须仿佛有意识地避开了它。 世上会动的植物不多,却恰好让张起灵遇到了大部分,所以他并不觉得惊讶。但是这样的植物往往具有可怕的攻击性,他边往前走,边再度提高了警惕。 身处无法轻易看清周围情况的境地,他的其余感官的灵敏度都调到了最高——五十米内就算针落在地上他都听得见;只要有一丝气流拂动,他都能经由皮肤的感触判断出来源;通过吸入鼻腔的空气,他可以闻出三十米内的味道。 踏出第一步的瞬间,根须都像活过来般游移,当张起灵的脚落到地面上时,他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声音从二十米处传来,持续不到三秒,听起来就像正在惨叫的人被突然扼住了喉咙,随着这声尖叫的戛然而止,眼前的洞穴起了变化。 第二十四章 地上的根须纷纷向两边岩壁靠紧,被它们遮挡住的地板完全暴露了出来,上面雕刻着相当繁琐复杂的纹路。 张起灵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黑暗的正前方传来,越来越近,紧接着有一股白色细流顺着纹路飞快地朝他的方向扩展。 仔细看去可见细流是由沙粒大小的白色小虫组成,在纹路中飞快奔跑,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四处散开,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 张起灵还未有动作,那些根须却又都动了起来,向虫子拢去。白色虫子纷纷爬到了根须之上,很快褐色根须便被层层包裹,不一会,那些根须就像吸了水,渐渐膨胀起来。 根须很快由两三毫米粗细膨大到了一公分宽,也变成了白色,几乎挤满了眼前的空间,想要往前必须穿过它们。 地下落满了褐色颗粒,竟是方才的白色小虫,它们已被吸干了体液,只剩下外壳。根须扭动着,继续吞食更多的白色虫子,直径逐渐增加至近两公分。 那些根须看起来就像纯白色的蛇,表皮光滑而有弹性,不时地蠕动着,竟似真的成了活物。张起灵心里一沉,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很可能面临有生以来最难解决的情况,因为不仅是根须,甚至他所在的洞穴都是“活”的。 张家曾经在巴乃发现了一个类似的地方,所以将张家古楼迁入其中,而这种“活”洞里的一种叫做密洛陀的生物凶残又力大无比,张家人巧妙地将它们圈养起来,成为了张家古楼的守护者。 密洛陀自身会分泌出与岩石差不多的成分,当洞壁遭到破坏可以迅速将其修复,因而张家古楼才始终存在于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中。 这样的活洞世界上有好几处,张家只找到三个,里面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生物,都来自于门后,他们牺牲了大量的人力清理了其中两个,第三个就是巴乃的活洞,因为危险性最小,才被留了下来。 这些都是张起灵脑子具有的信息,但如今他发现自己所处之地,是被张家隐藏起来的第四个活洞,刚才的封石机关就能说明一切,然而张家对这里却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留下任何资料。 这并不是张家人的处事风格。 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刚要仔细看看根须深处,手里的火折子却突然熄灭了。四周骤然回归黑暗,但根须深处却亮起了五点绿光,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绿光有巴掌大,在根须中穿行毫不费力,微微的光亮让张起灵看清了它们。那是五只草绿色的飞蛾,只只比拳头还大,翅膀薄如蝉翼,身后拖着三条色彩斑斓的长尾巴。 绿蛾最后落到了离张起灵一丈远的白色根须上,根须在被绿蛾碰到的瞬间狠狠抖了抖,像是想把绿蛾弹下去,却毫无作用。绿蛾的前爪抓紧了根须,口器内的吸管扎了进去。 根须极快地干瘪了下去,又成了最开始时的褐色,张起灵看着眼前的食物链,终于明白为什么董灿到了这里,却无法告知他确切位置。 洞内的环境与长白山青铜门后类似,应该生存着门后的生物,张家有人正等着这些生物物竞天择的最终结果。 这种洞属于未完成品,与巴乃的密洛陀洞不同,也无法预知最后完成的时间,所以张家想必在四周布下了奇门遁甲,一来是为了阻止有人误闯进来,二来也让人无法将这个信息传出去。 董灿虽也是张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可青铜门作为张家核心机密,参与其内的只有极少数中心人物,他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张起灵突然意识到,他再次丢失了部分记忆。他的情绪毫无波动,也没有恐慌,张家人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与他们使命相关的记忆凭空出现在他的大脑里,相对的,另一部分则会丧失。 绿蛾进食完毕,洞里又只剩下干枯的根须,绿蛾身上绿光更盛,它们拍了拍翅膀,一下飞了起来,又朝洞穴深处去了。 绿光照亮了它们经过的地方,张起灵看了一眼,抬脚跟了上去。一路过去根须纷纷退开,张起灵随绿蛾朝内走了二米之后,绿蛾突然加速向上飞行。 它们上升足足十米才停了下来,贴在顶上就不动了。张起灵重新点燃了犀角火折子,再借着绿蛾的光,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一个圆形的巨大溶洞,面积有三个晒谷场大,洞壁前的地面上垒满了成千上万的骸骨,一直堆到了穹顶。洞顶也都是骸骨,不知用什么方法粘合在上面,五只绿蛾就栖息在两个头骨的眼窝中。 张起灵没有看到出口。他再次环顾一周后,拔出藏刀在左手手背上划了一道。 张家的血液可以驱除邪虫,在血腥味中,张起灵向着一旁的骸骨堆走去。 骨头是人骨,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的。这些骸骨彼此之间有类似石灰的物质粘合着,因此才能垒得如此之高。骨头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东西,在微微颤动,一看就是之前被根须吞食的白色小虫。 血滴在骸骨上,虫子如潮水般疯狂逃离,露出了底下骨头。骨头上没有伤痕,个别地方长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绿色晶簇,这些人均为中毒身亡。 从骨头的变化程度看,他们死亡的时间超过了百年。 张起灵两指夹住一根肋骨,发力将其从骸骨堆中取了出来,它们粘合得相当牢。 张起灵没有发现其他的情况,他放下手中的肋骨,开始沿着骨堆绕行。 走了一段后张起灵发现,骸骨主人的死亡时间并不相同,越靠近绿蛾的尸骨越新鲜,死亡时间越短。 再往前,张起灵甚至还看见了肌肉尚未完全腐烂殆尽的尸体。 第二十五章 张起灵最终停了下来,他的面前有三十具尸体还未腐烂,都保持着死时的模样。他蹲下身,开始检查一具离自己最近的尸体。这是一名年轻女性,她的角膜呈现半透明状态,死亡时间在48-72小时内。 三十具尸体的角膜浑浊程度几乎一致,死亡时间都在三天之内。现场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尸体死前也没有挣扎,表情一片轻松平和,看起来像是安然赴死,应该是集体献祭。 张起灵皱了皱眉,康巴落现今已经人丁稀少,不可能还有如此多的年轻男女同时死于此地。 而且雪山中气候严寒,温度低于0摄氏度,不论死了多长时间,冻尸才是最合理的尸化状况。因此之前的那些尸体一定是遇到了某种情况,才会发生高度腐烂。 就在张起灵想更进一步尸检的时候,他手下的尸体忽然动了动,只见躺在地上的女尸眼皮慢慢地睁开,渐渐越睁越大,最后眼里发出了绿光来。 张起灵左手握紧了藏刀,右腿后伸半步,微微弓起了身体。但预料中的起尸并没有发生,女尸眼中的绿光闪了闪,晃晃悠悠地从她脸上升了起来。 两只发光的绿蛾相互追逐着朝洞顶飞去。 张起灵等了五秒,待女尸毫无动静后才去看她的眼睛,那里只剩下空洞的眼窝,眼球已经消失了。 绿蛾飞走之后,米粒大小的白虫从各个沟洞缝隙中潮水般涌出来,瞬间就覆满了女尸,从尸体脸部裸露的一小片皮肤可以看出,尸体在逐渐发胀。这些白色小虫应该就是尸体腐烂的原因。 张起灵站起身,用藏刀划开了旁边一具尸体的眼眼睛。在失去角膜的眼球里,他看见里面窝着一个嫩绿色的茧。 这应该就是这些人的死因,他们的眼球要成为绿蛾的孵化器,他们以命相换孵出绿蛾,到底有什么目的? 眼前的虫子虽然看起来诡异,但并不是门里来的,张起灵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这样的活洞,相当容易引来那些东西。 没有那些东西,张起灵打扫这个活洞就会变得轻松很多。他把藏刀卡在手上,准备开始清理。然而当张起灵一脚踩着一边的骸骨蹬上了洞壁时,余下的二十九具尸体的眼睛同时发出了幽幽绿光,绿蛾纷纷破茧而出。 五十八只绿蛾翩翩向上,漂浮的光点让黑暗的洞穴逐渐变得明亮,最后它们全都停在了洞顶之上,看上去犹如墓室顶部镶嵌的星图。 张起灵落回了地上,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长期的训练让他觉察到了危险的来临。这是一种无法说明的直觉。 洞顶的骸骨发出了一连串的“碎裂”声,张起灵循声望去,便见一只奇特外形的动物倒挂在洞顶上,正在捕食绿蛾。那东西身体与蝾螈相似,却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尾巴末端还长了个三角形。 它一口一只,很快绿蛾便被吃光了,洞内慢慢暗了下去,却没有陷入完全的黑暗。因为“蝾螈”本身也发着淡淡的白光,才让张起灵能够看清它的举动。它左右晃了晃脑袋,突然飞快地从洞顶顺着洞壁爬了下来,远远地和张起灵对峙。 “蝾螈”有成年水牛大小,加上三米多长的尾巴,身形相当巨大。它前爪支在地上,后爪搭着洞壁,尾巴一甩,冲着张起灵露出了獠牙。 这是一个捕猎的姿势,下一秒,它已经凌空而起,飞扑向张起灵。“蝾螈”虽体型庞大,但动作迅猛,几乎瞬间就到了张起灵跟前,森森白牙朝他咽喉部位咬了过去。 张起灵反应非常快,一下便跳上了半空,随即用了千斤坠的身法,屈膝砸向“蝾螈”的头部。“蝾螈”咬空,大怒,屁股一转,尾巴长鞭般扫向空中的张起灵。 张起灵深吸了口气,双掌下死力拍在了迎面而来的“蝾螈”尾上,整个人借力向后飞,去势减弱后翻了个身后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扫何止千斤,反作用力震得张起灵手臂发麻,他抖了抖手,握着藏刀几乎是贴地奔跑,快速冲向“蝾螈”。 这种既有力量又敏捷的动物相当不好应付,但张起灵已经面对过太多这种情况,他的经验十分丰富。瞬间张起灵已经到了“蝾螈”面前,跃起一人多高,避过了“蝾螈”挥来的前爪,藏刀直切“蝾螈”的眼睛。 张起灵下手狠厉,势在必得,他知道以他的刀速“蝾螈”无可躲避。然而意料不到的事却发生了,“蝾螈”眼睛以及周围的皮肤就像水母一样游动起来,包住了袭来的刀锋,藏刀锋利的刀刃如同泥沙遇上了水,瞬间便融化了。 那竟不是“蝾螈”的眼睛,而是寄生在它身上的生物。 张起灵愣了半秒便立即回神,使了个铁板桥躲过水母寄生物迎面扫来的触须,随即退出几米开外。 只一招,张起灵便断定眼前的水母寄生物来自青铜门门后,尽管他长久以来一直跟它们对战,可要对付眼前的东西依然是件棘手的事。 水母寄生物已经在开始变形,半透明的部位如同水一般渐渐从“蝾螈”头顶蔓延而下,铺满了整个背部,而且开始伸出了许多触须,“蝾螈”就像盖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海草。 这水母寄生物体内带有腐蚀性的剧毒,堪比强酸,张起灵边游走边与它对峙,脑里飞快地计划着处理它的方式。 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声,伴随着巨大响声,头顶“骨碌碌”砸下许多石头和雪块,洞穴里尘烟弥漫。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张起灵和“蝾螈”以及水母寄生物的对峙,他们为了避开落石不得不退到了边上,待一切平静下来时,张起灵发现石头堆得有一米多高,刚好将他和“蝾螈”隔了开来。 头顶的岩壁炸出了个洞,一个人像蜘蛛般从上面吊了下来,在距地面还有约四米高的地方停住了。 “surprise!”关根悬在半空中朝张起灵挥挥手,咧嘴道。 第二十六章 张起灵相信关根已经注意到了“蝾螈”及其寄生物,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阻止了关根下到地面的打算。 中间的石堆挡住了张起灵的视线,他迅速横跑几步,一绕过石头就见“蝾螈”正仰头看着上方,对着关根龇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张起灵抬头一看,关根正拿着手电,在不断晃动着去照“蝾螈”的眼部。而水母寄生物仿佛不堪强光照射,半透明的触须时长时短地波动。 张起灵心里轻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想凭一己之力解决那来自门后的寄生物,尽管只有不足五成的把握,但现在关根来了,他只能放弃。 他看了一眼“蝾螈”,又看了看四周,脑里飞快计算,几秒内便定下了出去的计划。 张起灵骤然发难,转眼间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蝾螈”右后方,一跃而起,手中半截藏刀向“蝾螈”尾部刺去。 “蝾螈”注意力原本都在关根身上,此时蓦然警觉,一甩尾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直接把张起灵扫上了半空。 张起灵卸下了全身力气,借着这一扫之势飞到悬着关根的豹筋上,脚把豹筋一夹,头朝下挂到了关根上方。 稳住身形后,张起灵立即伸手抓住关根的腰带,一发力就把他扯回自己身上。张起灵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精准无比,关根被拎上来后下意识就抱紧了张起灵的腰。 “上去。”张起灵把关根皮带上的豹筋一解,道。关根这次没说什么,十分听话地迅速往上爬。 在关根上爬期间,“蝾螈”一直在底下打转和咆哮,甚至还尝试着跳起来去够张起灵,水母寄生物的触须几乎卷到张起灵的脸上,还好寄生物的触须有伸展限制,在距张起灵还有三厘米时硬是收了回去。 趁“蝾螈”接近之时,张起灵手中半截断刀飞掷而出,流星般穿透它的尾部三角结,深入岩石之中,生生将它钉在地上。 凄厉的吼叫在洞中环绕,豹筋的抖动频率变快了,关根正加快速度向上爬。 等豹筋变稳一些之后,张起灵双腿把豹筋夹紧,整个人一弓,靠腰部的力量直接向上一翻。这样他离地面的高度达到了近7米,“蝾螈”再也无法攻击到他。 又过了十来分钟,关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哥,我到了。” 张起灵没有迟疑,抓着豹筋向上简直如履平地,没两分钟就到了洞口,手在岩石上一撑就翻了出去。 “他娘的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地方,”关根看着已经缩小一圈的洞口,脸色不好道,“之前来的时候见都没见过。” “这是活洞。”张起灵道,“只有时机到了才会打开。”顿了顿,他厉声道,“退后!那东西来了!” 话音刚落,“蝾螈”已经爬了出来,它的尾巴断了一截,正不断向外渗血,连身上半透明的水母寄生物都成了粉红色。 张起灵已经没有武器,在他把关根往旁一拨的同时,手里却被塞了个东西,凭手感他便知道那是关根的尼泊尔库客族砍弯刀。 “别乱动,有剧毒。”张起灵不着痕迹地扫了关根一眼,反手握住弯刀,出声提醒道。此时水母寄生物身上滴下了水样液体,落在地上冒出缕缕青烟,石头瞬间就被腐蚀出个洞,一看便知毒性之强。 三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而就在这时,“蝾螈”微微动了。 张起灵心中一凛就要出手,却见“蝾螈”前爪一屈,随即边吼叫边不断痛苦翻滚,地上的石头和植物被它又撞又抓,一地混乱。 “蝾螈”身上接连冒出了毒烟,水母寄生物如同被阳光晒融的冰块,毒水不停地流下,将“蝾螈”腐蚀出一条条血沟,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很快的,“蝾螈”便被冲成了一副骨架,最后“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水母寄生物融得只剩下半个拳头大小,附在“蝾螈”眼部,也是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三人对眼前发生的事都觉得有些错愕,等了几秒,仍然没有动静,张起灵脚往地上一铲,一粒小石子从地上弹飞而出,不偏不倚地打在水母寄生物上。 水母寄生物在这一击之下由“蝾螈”身上脱落下来,掉到地上后毫无反应,看来失去宿主后,寄生物也没办法再存活。 大概五分钟之后,水母寄生物基本上全部溶解,看来的确是死了,张起灵这才转身将手中的砍弯刀还给关根。 “搞定了?”关根接过刀,道。 张起灵点点头,看了一眼还在逐渐融合的洞口,道:“走。” “小哥,”关根这回没有急着走,反而皱了皱眉,“你是不是事先知道有这个洞?” 张起灵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这本该是个封死的活洞。但有人人为豢养了它。” “啧啧,你们张家人……难怪我之前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关根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接着道,“看来我还是可以继续客串下向导的。” “走走走,”关根往前一指,“胜利就在前方,我们快到了。” 顺着他手的方向,张起灵看见了斜下方的一片藏蓝色的石林。石林由一根根高耸崚峋的石柱形成,最中间的一根比其他的都要巨大,看不见柱顶。 张起灵粗略地看了看石林,石柱是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的,似乎是个奇门遁甲。可奇门遁甲起源於四千六百多年前,而眼前的石林形成时间却比它还早,虽说时间上有悖论,但不管怎么看石林的布局也不像天然分布,委实有些古怪。 三人走到石林前,关根动了动脖子,抖了抖手脚,转了转腰,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后,才直起身舒了口气:“好了,接下来就是动感闯关时间了。” 第二十七章 石柱的下方掩埋在厚厚的沙子之中,沙子极细,具有非常好的流动性,显然是个流沙陷阱。这种陷阱在古墓中十分常见,不需要什么精巧的设计,但却十分有效。如此大面积的流沙,表面无须装任何踏板,因为沙子承担不起人的重量,一踏上去就会往下陷,几秒内便会没顶。 但如果不是突然掉入陷阱,还是有办法可以通过流沙层,那就是增大和沙子接触的面积,在接触面足够大时,沙子可以让人浮起来。 关根走上前去,单膝着地,弓身伸手细沙里摸了摸,不知摸到了什么,右手陡然用力上提,一个木筏的边角被他拉出了沙面,紧接着整个木筏都露了出来。 三人上了木筏,一人拿了只桨,关根踩了踩刚才拉出的那角,筏身微微震了震,随即木筏下沉了一些。 关根将桨支入细沙之中,调整了一下筏头的方向,不等他开口,张起灵和强巴便心领神会地划了起来。 沙子的流动性相当好,而且底下不结实,桨在里面划动就如同在水中般,虽然阻力要大上数倍。这些阻力对张起灵和强巴而言不是问题,他们很快就将木筏划近第一根石柱的位置。 头顶传来了“零叮”的撞击声,张起灵抬起头,看到石柱上端挂着十几副骸骨,声音便是下垂的腿骨撞在一起时发出的。 关根扫了一眼,慢慢道:“石柱有噬人甲,平时藏在缝隙里,从上面走就完了。”说着关根手中的木桨杵了一下沙子,调整了木筏的方向后又接着说:“沙里也有东西,不过这筏子的木头上有它们厌恶的药物。” “牺牲了很多才发现这个方法,”关根看着前方叹了口气,“这条路真的很难走,特别少了某些人” 强巴敲了敲木筏,道:“红杉老筏子,不是现在的。” “有眼光,”关根笑了笑道,“这其实是你们康巴落的古物,只不过很长时间都没有人用了。” “我没有听说,”强巴边划桨边道:“如果是康巴落的,那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人到过这里了。”说着,木筏忽然猛地向上一震,强巴和张起灵动作很快,在木筏摇晃倾斜时,手中的桨间断在沙面上顶了几下,保持了筏子的平衡。 沙面起了波纹,有东西在底下活动,沙子飞快地拱了起来,最后在离木筏三米远的地方,一个东西猛地跃出了沙面,又一头栽了下去。 那东西速度极快,可以说是一闪而逝,张起灵只来得及看清个大概轮廓——虽然长得如青蛙般,背上却有双蝙蝠翅膀的生物。 张起灵面不改色,手中木桨不停,心里却暗自皱了皱眉。下来之后所遇到的生物,都是他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或许是藏区自然体系自成一脉,所以才连张家人也没见过,而且它们不畏惧他的血液,可能都来自青铜门后。 这让张起灵感到了一丝为难,因为再继续走下去,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特别是身手最差的关根。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关根回过头道:“没问题的小哥,那些哑巴蛙不敢靠过来。”他“呵呵”笑了几声,又指着木筏周围一圈圈拱起的沙子痕迹道:“因为它们不会叫,所以上次跟我一起来的朋友给起了这个名字。” 张起灵听出了关根语气中的愉悦,仿佛越往下对方心情便越好,就像即将到达终点时放松的旅人。关根的情绪变化很快,但不论是之前沉默时的绝望,还是如今的放松愉快,都毫无缘由。 张起灵并不关心这些,他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面对的危机上。好在木筏四周的沙底虽一直有东西在游梭,却不敢靠近,沙面上形成了一个以木筏为中心的涟漪,波纹随着木筏的前行而不断移动。 绕过四根石柱之后,关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手中的木桨速度也慢了下来,接下来的舵显然相较之前难掌握。与此同时,张起灵发现沙子的流速在加快,划桨的阻力也大了许多。 他们迅速稳住了木筏,前方的沙面上出现了十几个巨大的漩涡,吸力极强,若不是有张起灵和强巴抗衡,木筏立即就会被引过去。 关根汗出如雨,张起灵看了一眼他紧绷的咬肌,手中木桨用力一顶沙子后,走到关根身边道:“我来,你指挥。” 就这两步的功夫,少了张起灵的支撑,木筏被吸得转了半圈,张起灵眼明手快,一桨下去又将方向调了回来。 关根柱着桨站着,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道:“西北偏10度。” 尽管是初次合作,关根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契合性,几乎是张起灵一个眼神过去,他便能准确地理解张起灵的意思,进而做出下一步动作。 张起灵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舒服的默契,他不由得扫了关根一眼。 在他们的合作之下,很快木筏就无惊无险地通过了十几个巨大漩涡,奇门遁甲中间的巨大石柱已然近在眼前。可当筏子继续向前,沙面上却忽然飘起了一阵雾。 雾气不断上升,刚开始还看得见石柱,很快的能见度下降,周围的一切都隐入了浓密的雾气之中,只能勉强看见半米之内的情况,又过了两分钟,就连木筏上的人身影都模糊了。 张起灵在起雾时便闭住了气,以免吸入雾气中携带的不好的物质,与此同时,关根跨了一步,更加贴近他。 静止了一瞬,随即关根方向的空气流动再次加快,朝向张起灵的左手而来。 张起灵没有动,他克制住了避开的本能,于是下一秒,他的手臂便被关根抓住了。 关根的手心冰冷潮湿,就像一条蛇,手指紧紧地绞着张起灵。 第二十八章 听到空灵的铃声,张起灵心中一凛,知道了关根倒下去的原因。可转念一想又怀疑雾气有毒,于是他左臂一抖,震开紧掐肉中的手指后顺势而上,握住了关根的脉门。 体温下降,脉搏细而快,汗出不止,这只是晕厥的症状,没有中毒。张起灵舒了口气,又扫了关根的脸一眼,发现他虽强行睁大双眼,神情却已有些恍惚。晕厥会引起一过性的意识丧失,为避免关根突然跌倒,张起灵单手托住了他的背部。 只用右手实在是无法划桨,所幸强巴反应迅速,所以木筏暂时静止在沙面上,没被身后的漩涡之力吸过去。 铃声越来越盛,张起灵知道强巴也支撑不了多久,他放下桨,右手伸进怀里,从贴身衣服的袋中拿出了个青铜铃。 “当————当————”牛铃大的青铜母铃被张起灵摇动,发出悠长古朴的沉响,然而雾气深处的铃声也对抗似的响得更加剧烈,隐约竟有杀伐之音。铃声交替之中,关根不断挣扎,如同岸边拍打的鱼,张起灵必须用力才能将他揽紧。 木筏数次被吸得后退几米,接近漩涡边缘才堪堪停住,显然强巴在铃声的作用下也开始恍神,无法兼顾筏子的稳定,一时之间险象环生。张起灵皱了皱眉,手中动作渐急,青铜母铃的声音最终压过了远处的窸窸窣窣。 前方的六角铜铃阵虽比不上张家古楼,但能对抗如此之久,可见至少是个中型阵势,若不是有青铜母铃,就算是经过长期训练的张家人也有可能陷入幻觉中,更遑论关根和强巴。即使有青铜母铃的铃声镇神,精神都免不了产生不同程度的混乱。 随着远处铃声的消弱,关根也平静了下来,张起灵将他放倒在木筏上,一手继续摇铃,一手则拿起木桨,将朝一旁打转的木筏止在沙流中。古朴悠长的铃音一声接着一声,听在耳内如凉风拂面,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木筏尾端扔有些左右摇摆,强巴还没恢复,关根倒是全身都放松下来,看上去是失去了意识。青铜母铃的铃声直到木筏重新回复稳定才停止,十几秒之后关根才醒了过来。 他神情有些委顿,睁开眼后看着张起灵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坐起来哑着嗓子道:“给我水。” 张起灵将青铜母铃放入怀中,将水囊抛给关根,对方边喝眼睛边盯着张起灵。那目光的终点是青铜母铃,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张起灵看得出关根是知道青铜母铃的,对方将水囊还给他,突然道:“这个铃铛我也有一只。” 青铜母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听关根这么说张起灵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他。 “一哥们硬塞给我的。”关根继续道,“为了这铃铛可死了不少人,不过遇到六角铜铃机关这可是非常好用,可惜我把它弄丢了。”边说着他边手一挥:“既然你有青铜母铃,前面两千米以内已经没有危险,大胆地往前走吧。” 张起灵蹲下身看着关根道:“你不太好。” 对方像是没听到般,对张起灵的话没什么反应,但身体却轻微地动了动,张起灵看出他想站起身却力不从心。 等了几秒,关根才抬起发青的脸冲张起灵咧嘴一笑,道:“小哥你划桨不方便,青铜母铃我替你摇呗。”这显然只是转移话题,没想到张起灵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将青铜母铃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关根愣了愣才接过铃:“这么放心我?” 张起灵拿起木桨,看都不看他,语气平平道:“你没机会出手。” 关根点点头,表达了他对这句话的赞同,因为张起灵说的的确是事实。 那之后一路静寂,只偶尔响起“当——”的铃声,在石柱之间回荡。木筏无惊无险地前行了两千多米后,终于到达了中间那根石柱的脚下。 近了看见石柱直径约有十米,下端深入沙中,抬头看不见顶,从张起灵的角度看过去就像面对着一堵雕花的白色巨墙。巨型石柱上未见入口,在六七米的高处却有许多丝线蛛网般与周围的石柱连在一起,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六角铃铛,先前听到的铃声应当就是由这里传出。 不管入口有什么机关,一旦打开必然会带响丝线上的六角铃铛,如果没有青铜母铃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到眼前的情形,关根“啧”了一声,道:“张家的防盗系统真他妈麻烦。” 张起灵听出关根语气不善,也听出对六角铃铛阵的熟悉,但他没有探究的兴趣,他停下木筏,道:“入口在哪?” 关根左右看了看,最后指着白墙的一处道:“小哥过去,入口就在那边。” 木筏顺着关根手指的方向划了过去,靠着石柱停了下来。关根再次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依旧没有成功,这下连他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张起灵边稳住木筏,边伸手抓住关根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关根双腿无法着力,只能倚在张起灵身上,靠张起灵揽在腰部的手臂站立。 张起灵再次探了探关根的脉,道:“下肢血脉滞涩,六角铃铛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这症状不同寻常。”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母铃。” 不用细说,关根已经心领神会地将青铜母铃递了过来,张起灵接过铃铛,沉思了一会,才开始在关根耳边开始摇动。 张起灵摇出的铃声不同于之前的古朴悠长,而是带有一定的韵律,且节奏还是变化的,就像在演奏一首打击乐曲。足足过了两根烟的功夫,张起灵才停了下来,额角隐约可见一圈薄汗,可见耗费了多少心力。 又等了十来分钟,张起灵终于感觉右臂轻松了起来,之前一直靠在他怀里的关根终于慢慢站住了。 第二十九章 “能走吗?”张起灵慢慢松开手,道。 他其实没有完全的把握,因为不同组合的六角铃铛会产生不同的致幻作用,除此之外,有的还会产生较严重的精神损害。而要解除这种程度的幻觉,青铜母铃也必须按照一定的节律来摇响。 关根活动了一下双脚,点点头:“行了。” 张起灵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关根的双腿,那里应该曾经有过骨折,所以六角铃铛的催眠才会生效。关根大脑接收到铃声暗示后,潜意识会认为身体的创伤还未痊愈,进而影响神经元传导,中断机体功能。 关根下了木筏,踩着细沙覆盖着的台阶站到白墙前,开始仔细地查看上面的纹路,过了半晌,他才把手掌放在白墙的一处道:“机关就在这里。”说着他朝旁挪了挪,道:“小哥,来,换你走一个。” 张起灵已经习惯了关根这样说话的语气,他走到关根身边,伸出手指放在白墙上,仔细摸了很久才停止,接着手掌向下一按——这是个简单的按压式开关,但普通的力气根本无法将其触发。 随着压力加大,掌下的白墙出现了一个方形裂纹,并逐渐向里凹陷。张起灵身上的肌肉绷紧到了极点,随着石块越陷越深,隐隐可听见白墙里传出了石块摩擦的声音。 石柱在离地面约五米之处,慢慢露出一个洞口来。张起灵微微喘了口,脚下一蹬就飞了起来,随即在白墙上一踩,半空中伸手一钩洞沿,整个人便翻了上去。 洞口四周没有发现异状,张起灵朝关根点点头,示意安全。 关根把铁钩绑在豹筋上,接着把豹筋向上一甩,张起灵抓住铁钩,单手把他提了上去。强巴则助跑了几步,手里的木桨往地上一撑,人便随惯性凌空而起,力尽时探手抓住洞沿,手一用力人就跃了起来,矮身窜入了洞中。 石柱内部涂了朱砂,是不同于外墙的赤红,而且因为采用了特殊设计,无需借用照明装备也可看清眼前景象。 除了三人所在的洞口,石柱其余空间都紧紧挨挨地长满了那些蓝瓣红蕊的藏海花,拳头大的花朵层层叠叠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张起灵还未有所动作,旁边的强巴忽然开口道:“用不到你们,这里我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藏小刀,不同于常见的直鞘,这把十几厘米长的小刀两头上弯,造型如新月。鞘上装饰着松石和珊瑚,有一定的年头。 强巴抽出了刀,那是把金刀。在康巴落,金刀有极其特殊的含义,只有天葬师才可持有,且代代相传。 只见他伸手将藏海花一拨,便走进了花墙之中。张起灵和关根跟随强巴越过藏海花,再往里是一望无际的黑发,此时那些头发就像帘子般左右拉开,让出了人可以通过的空间。 黑色的头发隔绝了外界的光,唯有强巴手上的金刀发出的莹莹微亮。 张起灵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那是在四川四姑娘山的某个山洞中,头发作为尸蟞的培育器皿及保护机制,遇血会引发攻击,它们可从创口钻入人体之中,并顺着血管生长。 眼前的毛发暂时未产生异状,而且或许是忌惮强巴手中的金刀,纷纷朝他们相反的方向扭动。关根边伸手逗弄刺拉拉避开的头发,边漫不经心道:“大师,请问这是哪里?” 强巴一手执金刀,另一只手比划了个手势,道:“这里,扎尕那,在很长时间之前,里面放了康巴落的秘宝。”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藏海花就是标记,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金刀是钥匙。” “秘宝?是什么?”关根饶有兴趣说道,“你带我们进去就不怕我们把东西抢走?” “拿不走,”强巴摇摇头,“那是路迦,摸不到。” 路迦在佛义中代表时间的流动,张起灵默默地听着关根和强巴的对话,心下大概推断出了石柱里可能有的东西。 227年前张家从当时的最高统治者手里得到了一个石盒,想尽办法打开之后,却发现盒中之物暴露了张家守护了几千年的秘密。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张家人向统治者制造了一个谎言,他们呈上了一个婴儿,并向统治者证明这是个存活了三千年的婴儿。 之后,张家人将真正的龙纹石盒带到了墨脱,同时设下了一个诱捕对手的局。局位于与长白山环境相近的墨脱,然而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有人动了手脚,将原本应当回归青铜门的物品置入了局中。 如今终于得到了此物的下落,也到了归回的时候。 三人毫无阻碍地在黑发中穿行了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了第二面花墙前。眼前一片漆黑,墙后隐隐约约传出了微小的水声,像是雨落大地的滴滴答答。 走出花墙,张起灵面对的是一片空旷的黑暗,唯有水不时从上方落下来拍在他们脸上,带来一阵潮意。 “终于走到暗雨区啦,”关根边小声说边抽刀出鞘,“筒子们得注意安全,这里有阎王骑尸出没。嘘。” 话音刚落,张起灵便听见水声中出现了异动,似乎水冲刷到什么之上,很快便移走了。有东西在雨中走动,所以水滴坠落的频率发生了变化。他几乎是即刻调整了身体状态,瞬间隐去了自身的气息。 强巴亦发现了异状,他反应极快,立刻归刀入鞘,四周彻底黑了下来。一时之间只听见连绵不停的水声。 突然,张起灵感觉面前的空气猛地涌动了一下,有什么正朝他的右侧快速冲来。水花飞溅,那东西只花了三秒时间就近在咫尺,与此同时,气流的方向改向张起灵的头部而去。 长年的训练让张起灵的本能快于思维,他双腿一曲,上身已后仰躲过了这一击。 第三十章 劲风贴脸而过,还未能缓口气,下一击已接踵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张起灵卸去周身力气,整个人向后坠到地上,背一触及地面便立即向外滚了出去。 对方并没有恋战,这两下落空后,就朝强巴和关根的方向攻了过去。 根据对方行动时带起的气流大小,张起灵推断出对方的体型相当庞大,至少高十米宽五米。很快黑暗中传来关根一声大骂,而且骂声迅速由远及近,关根被打得朝张起灵飞了过来。 张起灵伸手拉住了他,被冲力带得后退了几步,可见这一击之力有多重。关根急促地喘着气,张起灵扶他站稳,顺势摸到他手上:“刀给我,你帮不上忙,待在这。” 两人掌心相对,张起灵抓住了掌中刀把,关根手指动了动,指腹碰了碰张起灵的手背,似是确认无误后才松开。 张起灵辨认了一下周围情况,随即如利箭般向强巴方向而去。 强巴与那庞然大物战斗正酣,黑暗中无法视物,张起灵只能凭借声音和空气的流动来判断那东西的行动。那东西虽然身形巨大,但动作十分灵活,反应也极其迅速,张起灵甫一靠近便有劲风朝胸口袭来。 张起灵不避不让,弯刀出手,刀刃正面格住了攻击。他向后滑了半米才站稳,感觉手中刀刃砍上了硬物,用力下压时划拉出一连串火星。借着瞬息光亮,张起灵想看清攻击自己的是什么,却发现面前竟是一片虚无。 他心中吃惊,动作不由得停滞半秒,然而这种情况下即便闪神的功夫都足以酿成危机。张起灵险险避过接下来的攻击,旋身绕至那看不见的敌人后方,挥刀一劈。 这一刀快逾闪电,又挟带雷霆之势,砍在对方身上却只“刺啦啦”地连续爆出一蓬又一蓬火星。 火星照亮四周,刀悬在半空,对方的确是透明的,可击打上去却又是实体,可见这只是视觉上的效果,眼前的空间里有物质可以让对方隐去身形。 此招已老却未有成效,张起灵悄无声息迅速后退了几步,边警惕地听着对方的动静边在脑里搜寻击败对方的法子。然而对方的速度极其快,他才刚站定,劲风已经又攻了过来。 他侧身闪开,弯刀划破右手掌心,带血的一拳打在对方身上。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这一拳仿佛落在石头上,没有任何效果。 因为看不见对方形体,张起灵无法得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既不是粽子,却又明显不是活物,因为它的动作虽毫无尸体的僵硬感,可所有攻击对它都不造成伤害。 斗了百余招,便是连张起灵呼吸都有些粗重,就在这时,他听见关根大喊道:“小哥!到这边来!” 张起灵听关根叫唤得急切,也无法再恋战,他一脚踢开敌人后,飞快朝关根的方向冲去。谁知那透明的东西更快,旋风一样追上了张起灵,最后越过他朝关根飞扑上去。 这样的速度别说关根,就连他都不一定躲得开,张起灵脚下用力一蹬,也向关根扑去。就在他抓到关根的同时,一股冲力从后撞了过来,直接将两人像纸片一般刮倒在地。张起灵朝旁翻了两滚,手在地上一撑,赫然发现身下是个斜坡。 “别停,”关根反手抓住了打算站起身的张起灵,“继续往下。” 张起灵应了一声,将关根从地上拉起,打了个呼哨通知强巴后,才往斜坡底部走。刚走没几步,关根就停了下来,喘着气道:“先歇歇,这道暗门阎王进不来。” 张起灵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不妥:“你身上有伤。”说着他伸出手去按了按关根的左背,听到关根“嘶”地一声倒抽了口凉气。 “第七肋骨裂了。”张起灵淡淡道:“别再受力。” “嗯……”关根咳了几声,通过手掌感受他胸腔传来的震动,张起灵发现他的肺部也有些问题,是旧疾。 张起灵收回手,他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你坐会。” 关根没有反对,他盘腿往地上一坐,道:“小哥,你也坐,后面还有场硬战要打。”他对待张起灵的态度很随意,显得他们之间相当熟稔,然而张起灵并没有按照关根的话坐下休息,他沉默地站在关根身边,去听暗门外的动静。 打斗声十分激烈,夹杂着强巴的怒喝,又过了一会,张起灵听见有人从暗门滚了下来。 那人滚了两滚也停了下来,爬起来后喘了会气后,才道:“什么在那里?” 张起灵听出了强巴的声音,他稍微放松了一些绷紧的肌肉,道:“是我们。” “原来是……咳咳咳……是贵客,”强巴剧烈地咳了阵,才道:“你们还可以吗?” 空气中浮着略浓的血腥味,关根强巴都受了伤,而暗门处刚才那看不见的敌人撞墙撞得地动山摇,这不是个久待之处。张起灵替强巴止了血,在问过关根之后,三人当机立断起身往斜坡底部前行。 在强巴金刀的微弱照明下三人走了有近500米,可前方依然笼罩在黑暗中。张起灵再次听了听身后的动静,暗门处悄无声息,身后一片寂静。他这才停了下来,侧过头去,朝着关根的方向问:“你们怎么样?” 关根深吸了几口气,肋间隐隐作痛,但除此外并没有其他问题,他摇摇头:“没事,到底再说。” 强巴受的伤对他未造成太大影响,所以他对关根的话并无异议,举着金刀继续走了下去。又前行了有近千米,他们终于走到了斜坡底部。 那里是一道门,他们的终点就在那里。 张起灵内心震惊,表面却不动声色,眼前的门分明是长白山青铜巨门的缩小版。他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门后。 第三十一章 门高十米左右,宽度将近二十米,亦是整体铸造而成,其上精细地仿出了一模一样的纹路。此时封门的人皮均已爆裂,青铜门开了一条缝隙,宽度足可让两人并排通过。 缝隙里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内里的情况。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仿造长白山青铜门的环境,普通的照明便没有任何作用。 “终于到了亲眼见识3000多年神器的时刻,”关根慢慢走向青铜门,边走边道:“心里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闻言张起灵伸手拦住了他:“你没有进过青铜门后?” 关根看了他一会,才笑了笑:“没有。怎么,又打算把我拒之门外?” “跟紧我。”张起灵没有理会关根的话外之音,只是扫了他一眼,而后举步朝青铜门里走去。 “等等。”关根出声喊住了张起灵,他在衣服内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枚东西道:“在青铜门后得靠这个照明。” 张起灵接过关根手里的东西,那是枚摸金印,按理说应该是由穿山甲的爪子做成,不过这是一枚仿品,材料是犀角。青铜门内有吸收光线的涂料,照明的确得靠燃烧的犀角,关根虽然没有进到里面,但掌握的信息已太多。 张起灵不由得又看了关根一眼。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张起灵方踏出第一步,由他的脚底开始,黑暗如同潮水退潮般层层散去,四周渐渐地亮了起来。细看才发现原来是无数黑虫正不断往岩壁的孔洞里退去,之前正是因为它们覆盖在岩壁地板和洞顶之上,遮挡住了岩石发出的光,才造成了青铜门内的黑暗。 这是个巨大的石洞,洞中央矗立着棵青铜树,张起灵环顾了下周围后,一马当先朝青铜树走了过去。 青铜树高三十多米,直径也达到了十一二米,说是树,其实枝杈只有寥寥十数根,主体还是柱型树干。三人绕着树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 光洁无纹的树干上不见接缝,张起灵上手摸了摸,转过头道:“我上去看看。”说完他助跑几步,脚在青铜树干上一蹬,人跃起几米,勾住最下方的枝桠,一个引体向上就翻了上去,随即极快地爬到了顶端。 青铜树干中空,张起灵低头望去,隐约可见地上有块白色的圆型区域,中间是金黄色的长方形。树干内里有一些小凸起,最近的离张起灵约五米的距离,呈个脚踏的形状,当年张家人就是这样将石盒放进去的。 张起灵冷冷吸了口气,纵身往下跃。当落到第一个凸起处时,他伸手抓住脚踏,整个人荡了两下,随即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精准无比地落到了第二个脚踏的位置。如法炮制,几分钟后他便到达了青铜树干的底部。 树底中间是块白色巨石打成的平台,摆放着个棺材大小的金色石匣,石匣的四角分别搭在四只赑屃之上。这一看就是汉式的东西,张起灵走上前去,开始仔仔细细探查石匣的情况。 石匣表面贴着层金箔,朝上一面刻着简单的龙纹,两条写着经文的白色绸缎交叉铺在石匣顶部。绸缎泛黄,老旧的颜色显示它们起码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是当年随着石匣一起放进来的。 张起灵绕石匣一圈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最终他站到两条绸缎前,一个一个辨认白色绸缎上的字——石匣密封无缝,张家也没有记载开启的方法,他只能自己找线索。 这两条绸缎想必有它的用处,否则张家不会特意将它们留在这里,张起灵本能地感觉它们与打开石匣相关。 绸缎上共18个梵文,张起灵对梵文并没有过多研究,他无法知道这些字的意思。 就在他沉默盯着梵文的时候,头顶的细微声响越来越近,关根终于在强巴的帮助下爬到了树底。 “这就是龙纹石盒?”关根走到张起灵身边,道。 张起灵点了点头,手一指绸缎:“梵文或许是打开盒子的关键。” “或许?”关根探头看了看绸缎,道,“讲的什么?” “我对梵文不熟悉,一下子没法看懂,”张起灵摇着头道,“得慢慢琢磨。” 关根沉默地看着张起灵,半晌才笑笑:“没想到你这么老实。”顿了顿,他边转回头去边悠悠道:“我还以为就没你不知道的。” 关根的话让张起灵眼里有了笑意,这世上怎么有人会无所不知。 强巴此时也走到石匣边,瞟了眼梵文绸缎就道:“这几个我知道。” “都是经文。”强巴边指着边道,“这句佛说长阿含经的转轮圣王修行经,这句大般涅槃经。” “来来,讲详细点。”关根对强巴道,“经文具体是什么?” 强巴脸上现出难色,想了有一会才答道:“这……汉语我确实不懂说。”说完他喃喃地自语了几句藏语后,才又一字一顿道:“论……轮、有、千、辐,关……光、色、具、足。” 张起灵在心中飞快地复述了一遍,才开口道:“这是哪篇的?” “佛说长阿含经的转轮圣王修行经。”强巴道,“这句是转轮圣王的金轮宝,有千辐轮相。”说着他指着另一条绸缎道:“一切、诸、众、生,皆、随、有生死。” “大般涅槃经上卷里的偈语,”张起灵想了想,才慢慢道。他伸手拿起梵文绸缎,抬眼见关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他顿了顿,将绸缎递给关根:“你看看。” 关根接过绸缎,低头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这两句经文是在大藏经中第几卷?” 强巴行了个礼,方答道:“转轮圣王修行经,为一切经阿含部第六卷。另一个,是大般涅槃部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关根叹了口气,道:“张家人真是闲得蛋疼,不就解个机关,怎么还搞这么多前戏。” 张起灵对关根的话不予置评,张家人做事目的性极强,向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但这些他觉得没必要向旁人解释。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关根深深地看了张起灵一眼,才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继续问他道:“打开石匣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张起灵沉默数秒,微微摇了摇头,又把视线又投到了石匣上。匣顶虽然是金色,此时却犹如羊脂白玉般,隐隐透出一个形状来。 “我倒有个想法。”张起灵听见关根啧了声,又道:“当年我去巴乃,从你祖坟里搞出了一条珊瑚链,上面刻了两个藏文,译过来是‘千’和‘随’。"他抖了抖手中的绸缎,接着道:“那是某一任张起灵的陪葬品,我认为应该和眼前的石匣相关,很可能开匣的关键就在这两个字上。” 张起灵转过头:“接着说。” “可能性有很多,我们可以先试试最简单的那条假设,”关根继续道,“然后再一一排除。小哥,你觉得怎么样?” 关根边说边把手中的绸缎交叉在一起后,放到石匣顶上:“你看,刚才绸缎是这样摆的,也许开启的机关就在它们下面。” 张起灵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两条绸缎已经丝毫不差地摆放回了原位,其上的“千”和“随”字正好叠在了一起。张起灵微惊于关根的过目不忘,他开始正视起对方的能力来。 然而张起灵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凑近去看石匣顶,然后才伸出手去慢慢探查关根所说的那块地方。 石匣触手略温,如玉般光滑,手指的移动丝毫不见滞涩。张起灵的指尖轻触石匣,像轻风拂过柳梢,他却能精准感受到表面每一厘的细微变化。 张起灵探查了一圈绸缎交叉点的石匣,最后才在边缘处找到了极其微小的不同。 那只是一道石纹,手感与周围石面摸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差别,但张起灵手指一落上去就知道,这是一个张家独有隐藏机关的标记。这记号告诉他,石纹所在之处有套筒式开关。 张起灵目测了一下石纹的长短,便去解套筒式开关。这种机关顾名思义,分里外二层,外层密合,仅余两孔可探指进入,拆解并不难,然而内芯与外层距离过远,唯有发丘指才有足够长度。 内芯置有几个开关,须依序受力后才会激发,其上的压力感事先已设置好,只要用力准确便可启动机簧。 这是第一道屏障,只有打开它,此石匣的真正开启机关才会显露出来。 张起灵双指穿过外层的孔,中指抵住内芯,食指压在开关之上,慢慢加力按压的同时,通过内芯的震动来判断施于首个开关的力度。他凝神感受着手上的变化,因为一旦出错,套筒式机关就会自动毁灭。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才完成了力度的确定。之后就简单许多,余下的开关他只需照口诀,依序施力按下即可。 石匣中传来了机簧转动的倾轧声,匣身猛地一震后,四个面如同花瓣般缓缓朝外打开来。中间又是个长方形的盒子,张起灵静静站了几分钟,直到石匣停止动作。 “哗,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我也有走狗屎运的一天。”关根凑到张起灵旁边,低头看着盒子,道:“张家把这玩意藏得也太深了,里面到底是什么?” 张起灵没有回答,腿一曲单膝跪地,就在他手搭上长方形盒时,忽然感觉右肩后方的空气产生了异常流动。 那物事来势汹汹,说时迟那时快,张起灵略一侧肩,把关根顶得后退了小半步,那物事便擦着他们的肩飞了过去,以他的眼力竟然都没看见袭来的是什么。 一击之后四周趋于平静,张起灵五感全开,边警惕着周围情况,边再次尝试打开长方形盒。 这次引发了更大的动静,就在张起灵碰触到盒子的瞬间,三道劲风由不同方向朝他激射而来。 张起灵左手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在半空中打了个转。 他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劲风却贴着他的腋下、脚底、腹部而过。 “卧槽!”张起灵听见关根叫了一声,“压缩空气弹!” 张起灵循声望去,见关根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脸颊有道划伤,稍微渗出了血。 张起灵走过去把关根拉了起来,他现在能够确定,所受到的攻击都是因碰触长方形盒而起。 “这机关也太屌了……”关根扶着张起灵的手站了起来,边揉腹部边道:“要不把这盒子直接搞出去再说。” 张起灵松开手,道:“不行,焊死了。” 关根“啧”了一声,绕着盒子来回走了几步,才问道:“你想怎么弄?” 张起灵边蹲下身边道:“直接开。”顿了顿他又道:“我顶得住。”说着,他伸出手去,打算第三次碰触长方形盒子。 关根瞬间明白他的打算,立即阻止他道:“小哥,你当自己是钢铁侠吗?别犯傻逼,咱们把空气弹的高压装备拆了就安全了,到时随你怎么开。” 张起灵察觉到了关根平平语气下的怒意,虽然他不知道引起对方情绪变化的原因,但他还是难得地开口道:“压力装置都埋在青铜壁深层,树干里都是。” “那机关连接?感应层?”关根皱了皱眉,又道。 “感应在盒下,”张起灵指了指脚下,“连接段在地底。” 话不用全说完,他相信关根清楚,以他们目前的装备,根本无法破坏或者中断青铜夹层内的空气弹机关。 “你别动!别动!”关根语气开始烦躁起来。“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到办法!” 第三十三章 张起灵这次没有接受关根的建议,尽管他知道对方是好意,但大多数情况下其实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所以他站了起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关根的肩,道:“你站到安全的地方去。” 类似安抚的动作张起灵做得有些迟缓,他也是第一次如此顾及他人的想法。 可关根却站着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咬肌紧绷着。 张起灵不再理会关根的情绪,转头对强巴道:“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强巴点点头,上去给关根行了个礼,便把他挟到了旁边,贴着青铜壁站着。 张起灵第三次把手压到长方形盒上,空气弹也不出所料地袭击而来。他不能闪避,不能松手,时间太短,他还没法探查出盒上的机关。 空气弹全数落在张起灵身上,他呼吸微微一滞,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攻击再度袭来,空气弹的数目还上升了,七枚空气弹同时打上来,饶是连张起灵也忍不住晃了晃。 十四个机关同时开启,声势惊人,此时已进行到关键处,张起灵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接下来的打击。 然而空气弹还未到,已经有人先扑在张起灵身上,一把抱住了他。听着气流呼啸而来的声音,张起灵心里叹了口气,他松开了盒子,反手按住背上的人,朝旁翻了几滚,才堪堪避开。 张起灵知道他已经没机会现在打开盒子,他低头去看身下的人,对方躺在地上还冲他龇牙笑。 他探手进怀,摸出了一个青铜铃铛,关根知道那铃铛的厉害,脸色一下就变了,可已经来不及阻拦。铃声“叮零”清响,他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恍惚起来。 其实张起灵不会轻易对意识清醒的人使用铃铛,关根算是让他破了戒。 铃铛晃动,几秒后,关根的反应渐渐变得迟缓,脸上也呆滞起来。张起灵知道铃声已经产生了效果,他停下手,道:“待在原地。” 关根呆呆看着他,躺着没有再动。 张起灵再次将手掌放到了盒顶,开始摸方才被打断的那块地方。机关重新启动,又是三枚空气弹破空而来。 空气弹不偏不倚,全部砸到了他的身上。疼痛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不过他还是紧绷了肌肉,准备接下随即而来的第二波攻击。 气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远及近,瞬间已到眼前,就在此时,被青铜铃控制了的关根竟然再次扑了上来。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便是连张起灵都吃了一惊,就这一晃神,空气弹已经落到他们身上。 关根惨叫一声,整个人都瘫在了张起灵背上。 张起灵知道空气弹的威力,那种痛苦甚至可能会引起正常人神经性休克。他立即撤手,一把捞住往下滑的人,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 关根一到地上就蜷成一团,满头的汗,对张起灵的问话置若罔闻。张起灵伸手探了一下劲动脉,脉搏稍微快些,但还在正常范围,他再摸了摸对方的身上,体温没有下降。 张起灵把人抱了起来,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坐到关根旁边,不再去开启龙纹石盒。 面对关根不要命替他挡机关的举动,张起灵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比起关根自行从青铜铃铛的控制中清醒所带来的震惊,对方一心想保护他的行为更让他觉得难解。他首次产生了解他人想法的念头。 随即张起灵脑中闪过一丝茫然,因为他其实不知道“了解”的概念。 张起灵呆坐了一会,他旁边的关根才终于缓过劲来,边喘粗气边把身体摊直。待呼吸平复下来,关根干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小哥,我想了想,问题会不会出在那两块绸缎上?说不定其实不是我刚说的那种解法,我们得再研究研究。” 没想到关根会说这些,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方淡淡道:“容后再议,你先休息。”关根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闭上了。 这时强巴才凑了过来,三人沉默地吃了一些压缩饼干和水,各自原地休息起来。 在这里看不到光线变化,算算时间,他们进到这里也超过了十个小时,外面应该已经天黑了。而他们所坐的地面,发出的光也在逐渐变暗。 半个小时后,四周陷入昏暗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个大概轮廓。 “这地方难道会熄灯?”关根道,“还是为了省电?” 张起灵看着不远处逐渐没入黑暗的龙纹石盒,回过头对关根道:“我不会动盒子,你安心休息。” 大概是被猜中了心思,关根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翻了个身,变成背对张起灵的姿势。张起灵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也闭上了眼。 干粮和水其实只剩不到一人的量,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否则关根极有可能走不出去。 旁边传来了强巴的低声吟唱,藏语经文反而让整个空间显得幽静,渐渐地,关根的呼吸变得悠长起来。 张起灵知道关根已经睡着,他仍坐着没动,既然答应了关根,他就会信守承诺。 强巴的吟唱更加低沉,张起灵的思绪更加空明,他开始梳理自己知道的有关龙纹石盒的信息,寻找打开盒子的关键。 盒子内部的机关装置图大概已经成形,独独缺了最重要的部分,张起灵在脑中描绘了几次机关的走向,思考着下次是否直接探查无功而返的区域,速战速决。 然而确定开盒机关只不过是最根本的一步,要将盒子打开仍需要顶着空气弹的攻击进行,这真是让他们十分不舒服。 先说服关根。张起灵皱了皱眉,心里默默下了决定。 这还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张起灵本就不善言辞,且独断独行惯了,对于关根这种软硬不吃的青头他一时之间竟还真找不到突破点。按照以往的习惯他都是直接下手将人打晕,但对方连青铜铃铛的控制都能挣脱,很难保证他不会随时恢复意识。 旁边的关根极不安稳,张起灵闭目冥想时,一直听见他翻来覆去所带出的悉悉索索声。十几分钟过后,关根终于起身,朝强巴的方向走去。 关根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过以张起灵的耳力仍旧听得十分清楚:他让强巴到青铜树外去,待上至少二十四小时,观察青铜树有没有什么变化,特别当他们在树内启动机关时。 张起灵不知关根又有什么新发现,对方不主动说他也不去探究。而强巴也没有任何质疑与异议,很快细微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 关根站了一会,轻咳几声后,又回原来的地方躺下。随着关根变得呼吸绵长,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在如此黑暗与安静的环境里,张起灵的神智亦逐渐有些飘浮,张家的训练虽然提高了他的疼痛阈值,可空气弹打在身上所引起的剧痛,还是让他多少感觉到了些许疲惫。 所以张起灵“睡”着了。 那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对张家人而言,过度敏感的警惕性让他们即使想进入失去意识的沉眠都做不到。他们所谓的睡着,也只不过是稍微减少对周遭环境的掌控,暂时降低精神的紧绷度而已。 四周的动静感觉如同蒙着一层纱,只过了不到十分钟,张起灵便从这样的恍神状态中脱离出来。如此短暂的休息,已让他恢复足够的体力。 张起灵几乎是瞬间清醒,中间没有任何缓冲时间,因此他立即就发现了关根那边的异常。 对方呼吸的间隔变得极长,超出了正常人的换气时间范围,而数次长呼吸的中途,参杂着两次急促的喘气,如果不是他刻意屏住呼吸,那就有可能是窒息的前兆。 最初张起灵以为关根的身体出了问题,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点,因为他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散的一种气味。 那是跟本能相关的一种味道。背对他躺着的关根正在自渎,大概是为了不让他发现,对方特意控制住了呼吸。 对于张家人而言,这种本能通过训练,虽然仍需要处理,但时间却可以延长到数月乃至半年。这对他们来说不是欲望,只是为了保持身体机能的生理性需要。 以关根表面上的年纪来看,的确是性欲比较勃发的阶段,一般精囊储存的精液若超过两三周不排放,则会引起炎症。而关根也已经积累了很长时间,所以张起灵对他的举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张起灵没有惊动关根,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关根不知进行了多长时间的自渎,体液已经分泌出来,张起灵听见那边传来了濡湿的水声。极其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却如同炸在耳边,就连关根都惊得呼吸一滞。 停顿了足有三十秒,关根才继续动作。刚开始手的力度还算轻柔,带出的水声不多,渐渐的频率加快,水声亦不受控制地更响起来。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关根开始乱了,无法再保持那种强行压抑的屏息式呼吸。 声音和气味的改变,接收到的讯息极快在张起灵的脑中形成了画面,张家采集组合信息的训练这时依旧发挥着作用,张起灵不需要眼睛去看,便已让他感觉像在亲眼目睹关根自渎一般。 又过了十分钟之久,味道愈发强烈,水声却减弱下去。关根的动作变得急躁,力气也在加大,张起灵不知道对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频频刺激,却无法达到射精的高潮。 关根鼻息变得粗重,张起灵听见他翻了个身,深吸了一口气后,手又恢复了最开始轻柔的动作。 而后,张起灵感觉到了对方投过来的视线。他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关根正在看着他。 说是“看”其实并不准确,他们所在之处能见度太低,黯淡的光线由树顶射下,约等于无,便是张起灵也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以关根的眼力其实只看得见一片黑暗。 关根并不知道张起灵正在观察着他。他在他认为的黑暗之中,一直以这样的姿势自渎,直至达到高潮。 空气中充满精液的气味,解决身体需求后的关根丝毫没有得到放松,反倒像是发病似的蜷成一团。 张起灵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表面尽管不动声色,心里还是有些震惊。特别对方还无声地喊了他,虽然“小哥”是个常见称谓,但从关根口中喊出,明显特指自己。 关根一直蜷着,张起灵想到之前他挨空气弹时的痛苦模样,心中一紧,不由得起身走了过去。他蹲在关根旁边,手才碰到对方的肩膀,便听见对方闷声闷气道:“你是不是看得见?” “嗯。”张起灵据实回答。 关根猛地翻了过来,瞪着张起灵怒道:“你他娘的变态啊!”关根的眼角有水迹,表情很有些狼狈,如此近的距离让张起灵看清了他的尴尬。 张起灵收回手,淡淡道:“你没事就好。” 关根和张起灵对峙了一会,脸上僵硬的肌肉才软化下来,他轻咳了两声,手在衣服上开开回回抹了几下,才道:“对不起啊,小哥。” 张起灵摇了摇头,关根更加尴尬,眼神左右瞄了两下,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小哥……你、你休息吧,明天还得开龙纹石盒呢。”顿了顿,他又连忙道:“我不会再发出声音。” 张起灵再度上下打量了关根一眼,确定他无恙,方道:“你也好好休息。” 第三十五章 之后一夜无事,随着清晨的到来,地面又逐渐亮了起来。 几小时前的尴尬就像未发生过,关根没事人一样和张起灵打了个招呼,并让他联系强巴。 张起灵点点头,深吸气后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啸,很快,青铜树外传来了回音,强巴已经准备好,他们可以开始了。 根据关根的提议,当张起灵碰触石盒启动空气弹机关的同时,强巴会在外勘察青铜树极其周围的情况,看是否能从外破解或破坏机关。 张起灵对他的话并无异议,他走到石盒边,伸手去摸盒面最后一处。空气弹袭来时他没有迟疑,直接撤手并躲过了攻击。 “吹哨子,问问强巴有什么发现。”站离他不远的关根立即道。 张起灵发出了一长两短的哨音,问强巴外边的情况,过了一会,他们听见了否定的短哨音。皱了皱眉,关根让强巴再多观察几次。 那之后,张起灵又探查了三次石盒,强巴依然没有任何发现。接收到强巴传回的消息后,关根沉默了。 张起灵看关根无意识地不断摩挲拇指和食指,就知道他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内心其实已经极其焦躁。 “你听我说,”张起灵站到关根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尽快把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并带出去。” 关根沉默地盯着张起灵,张起灵于是又接着道:“你阻止不了我,如果你再像昨天那样不要命,我会把你打晕。”关根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但他没有反驳,显然他知道张起灵说得出做得到。 张起灵尝试着将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一些:“但我不希望情况变成我说的那样,因为我还需要你帮忙。” “帮什么?”关根终于开口道,人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 “以我的身手,面对空气弹虽不致死,”张起灵点点头,道,“但肯定也会影响我的回程,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走出去。” 关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起灵,过了很长时间后才低下头应了一声:“好。”他肯定知道,这已经是张起灵最大的让步。 张起灵边走向石盒,心里边计算着打开石盒机关所需要的时间,最短也要半分钟,而空气弹从激发到击中时间只有三秒,他至少得顶下十次空气弹攻击。 石盒上装的机关在张家古籍上有记载,为“对冲阴阳锁”。顾名思义,锁眼有阴阳双面,置于四角,每次需同时解开两个对角上的机关。 张起灵蹲下身,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食指同时按上了石盒的右上角和左下角,缓缓地将楔于上面的盒角给拨了下来,于此同时,三枚空气弹不偏不倚地打在张起灵身上。 盒角的锁“眼”露了出来,疼痛都无法让他分心,那是两个类似旋钮的短柱形,其下连着数十根铁线,他要转动旋钮,让盒内的刀片切断正确的铁线。当他手指稳健地转动旋钮时,第二次的七枚空气弹再次全数落在他身上。 张起灵不能动,因为些微的抖动都会导致刀片触到错误铁线而引发盒内自毁机关,所以也不能借此缓冲空气弹击打上来的力度,疼痛使他的额角微微沁出了汗。 当切断第二根铁线时,呼啸而至的击打让他知道了昨天关根受到的痛。张起灵吐出一口气,尽可能放松紧绷的肌肉。 由于缓了这一口气,第三根铁线还未切断空气弹已雨点般落在身上,多达二十来枚,张起灵闷哼一声,将涌到喉头的血生生咽了回去。 “咔”,张起灵的手指稳稳发力,最后一根铁线也断了。 视线微有模糊,张起灵眨了眨眼,将手指放到了左上角和右下角上,有了方才的开锁经验,他感觉接下来的这把阴阳锁要容易得多,至少只需要再触发两次空气弹的时间就可解开。 空气弹是在他准备切断第二根铁线时打上来的,三十多记重击让他再没能忍住,血从口鼻处汹涌而出,滴在面前的石盒上。 汗雨一样滑下来,张起灵闭着眼,切断了第二根铁线。 只剩下最后一根铁线,切断它石盒就能开启,张起灵喘了几喘,拼命控制几乎要开始抖动的手指。然而四肢肌肉像巨石一样沉重,张起灵狠狠咬紧牙,才将铁线贴在刀片上,还未发力空气弹却已至。 由于数量太多,几乎可算得上是铺天盖地都是,张起灵知道就连自己也没办法接下这一下,他怒喝一声,手上肌肉爆起,赶在空气弹打上来前切断了铁线。 石盒机关已开,张起灵右膝一软,晃了晃后跪在了地上,而满天的空气弹雨也终于落了下来。 眼看着避无可避,却又有人一把抱住了张起灵,试图替他挡下四十余枚空气弹。张起灵无力再挣来,只能用尽全力将两人稍微往边上一带。可空气弹数目实在太多,还是有三十多枚分别落在了他与关根的身上,打得他们一起摔在了地上。 张起灵眼前发暗,想起来看看关根的情况,一翻身却又吐出了一大口血。 “小哥!小哥!你怎么样!?”昏昏然时,张起灵遥遥听见了关根的声音,他极力让双目聚焦,看了对方一眼,喘了几口气才道:“你……伤到了哪里……” 关根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我、我没事,都是……之前的旧……咳旧伤……” 张起灵疑惑地又扫了对方几眼,看关根眼圈发红,还以为对方受了多重的伤,但听他咳嗽的声音,确实也只是有些的内伤。 关根扶他坐了起来,张起灵感觉气还喘不太匀,大约是肋骨骨裂或者折了,卡住肺部进而影响了呼吸。他正自检查自身情况,忽然感觉关根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肋骨,一阵刺痛。 “好几根都骨折了。”关根红着眼圈,冷冷道。 第三十六章 “嗯。”张起灵点了点头,想抓关根的肩膀借力站起,却猛然发现对方身体抖得很厉害。 他抓住关根的手,发现对方手冰冷潮湿,脉搏快且弱,极像休克的前兆。他想起之前关根疼得痉挛的样子,不由得暗道大意。 “怎么了小哥?”看张起灵抓着自己不语,关根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身的情况。 张起灵摇摇头:“没事,我们看看石盒。” 石盒的正中间有一个凹陷,那里面装着方四厘米大小的印玺。 “鬼玺!?”张起灵和关根几乎是同时出声,关根更是直接伸手过去,将那方印玺取了出来。深青色玉质,四方底座上雕刻着麒麟踏恶鬼,造型十分复杂精细,就连麒麟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雕琢了出来。 上面带着一些血迹,大概是张起灵的,关根用手擦了擦,才道:“小哥,原来鬼玺是从这里来的?另一块呢?” 张起灵咳了两声,才道:“另一块是副玺,这块才是正的。副玺去青铜门的话,要费很大功夫,会有伤亡。” 关根托着看了看,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张家守门会减少这么多人手。”顿了顿,他又道:“小哥,这鬼玺到底是谁整出来的?虽说是陨玉,但玉质明显好多了,是不是要玉里特别起荧光的一块?” 石盒打开之后张起灵心情也轻松了一点,他看向关根,正准备告诉他鬼玺的来历,却发现关根手中的鬼玺正泛着淡淡青光。光由关根的手掌迅速蔓延,直至他周身都被青光包绕。 异象犹如之前在山谷中发生的时候一样,张起灵心中一紧,道:“你身上是不是也有鬼玺?” 关根此时也发现了身上的变化,他点了点头,张口刚要说话,四下里突然狂风骤起。 此时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根本不可能产生能引起大风的空气对流。这阵风来得蹊跷,却越刮越大,渐渐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空气漩涡,吸得关根几乎站不住脚。 还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关根已经被吹得打了个踉跄,人整个头朝下地被风卷了起来。张起灵反应极快,也顾不上自己还受伤,一伸手就抓住了关根的手腕。 张起灵死死拉着关根,却发现半空中的吸力越来越大,“你怎么样?” 关根刚开始还挣了挣,试图借张起灵之力从半空中下来,但很快的,他脸上露出了一种了然的表情。 “小哥,”关根淡淡道,“放开。” 漩涡的力量已经愈来愈强,张起灵用尽全力,却仍无法与之抗衡,可一旦放手,关根很可能直接就被甩到青铜树干或者洞顶岩壁上撞死。 他抿了抿嘴,没有回答,更没有松开。 此时吸力更强,张起灵手臂的骨骼关节因过强之力而咯啦作响。关根手腕被握紧至手掌充血发紫,他也没有叫痛,只是深深地看着张起灵。 过度用力牵动伤处,张起灵嘴角又沁出血来。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办法救下手中握紧的人了。 他仰起头,对方正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自己,眸子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然后他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半空中关根的脚,正在逐渐消失。 “小哥。”关根喊了他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起灵却明白他要说什么。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关根,半晌,他握紧关根双手,使力将他拉得降下了一些。然后,张起灵将自己的额头附了过去,轻轻贴到了关根的双手之上:“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关根点了点头,笑笑道:“会的,会再见的。” 张起灵慢慢地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关根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关根走得如此突然,跟他当初出现时一样。 风止,鬼玺从半空中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张起灵蹲下来看了一会,才伸手拾起放入怀中。 路还太漫长,即便是一个人,张起灵仍要继续走下去。 第三十七章 (完) 2015年11月。 对于墨脱来说,这个月份已经是大雪厚得可以封山的季节。张起灵由冥想中回过神,正好听见雪子开始稀稀拉拉打在房顶上发出的声音。 静谧的环境,同样的气候,让张起灵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积雪簌簌作响,有人踩着它们由远及近,朝着张起灵而来。极快,来人已至门外,一只手掀开门帘,给温暖的屋子带进一阵冷风。 进来的人连忙将帘子放下,边搓手边朝张起灵走过来:“我的小哥大师,您老人家参出什么禅没有?”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对方,许久,他才开口慢慢道:“关根?” ———————————————————————————————————————————————————————————— 番外一 《心》 (一) 大雪中,张起灵坐了下来,蜷缩成了一团。三天之前,他失去了将他带到人世间的人,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丝与世上的联系。 他胸腔里那颗跳动的脏器,现在正无法遏止的疼痛,他无法理解,因为他的心从未痛过。 过了很久,张起灵才慢慢直起身。正午的阳光下,地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那是他和他身旁的石像。 ——那是关根留下的,自雪山回来后,他终于掀开了对方覆在其上的喇嘛袍,看到了石像的真面目。 虽然只有寥寥数刀,雕法粗犷,大体轮廓却已与张起灵的背影极为神似。而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将外形精修得几乎一样。 他终于被允许进入屋子,见到了他的母亲,然后,他彻底地失去了她。 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过仓促,他似乎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切就已经结束了。除了母亲,还有关根。 (二) 张起灵曾见过白玛,那时她封于冰晶之内,埋于蓝色的藏海花之中。可他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他与关根行色匆匆,并没有为她多做停留。 白玛与关根突兀地到来,又突兀的离开,如同一瞬即逝的昙花。 张起灵站了起来,继续手中工作,石像的正面已经初具他的模样。他雕出了自己的脸、脖子、肩膀、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就凿了。 张起灵不常照镜子,可他还是知道自己的长相,雕得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他边凿着自己的眼睛,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个问题:关根雕这个半成品石像时,在想什么? 张起灵对“想”并没有什么概念,他的思考都只是为了尽快达到目的,他没有主动思索其他的欲望。 其实,他亦从不关心周遭的一切,无论善恶美丑,喜怒哀乐,他行走于世上,只知道最终使命。 然而现在,他看着石像的眼睛,忽然有了“想”。 (三) 关根离开之后,张起灵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在强巴的帮助下走出雪山深处,重新回到了康巴落。而在由康巴落行进往墨脱的途中,他的脑中忽然有了“白玛”这两个字,一个女人莫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作为张家人,他必须承受失魂症,也要接受脑中突兀出现的记忆。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冥冥之中就像有着指引,他又来到了之前的喇嘛寺。寺里的大喇嘛仿佛预先知道他会到来,当他向对方描述出女人的长相后,大喇嘛朝他行了个大礼,随后告诉了他关于“白玛”的信息。 她是他的母亲,她用尽所有办法,只为他们争取到了三日的相处时间。 这三日时光即将到来,在此之前,张起灵必须知道自己是谁,必须让自己成为一个能让白玛感受到的有血有肉的人。 可当他得以进入屋子,在寂静中握住白玛的手时,她又是否感受到了他? (四) 天际由亮逐渐变暗,张起灵放下凿子,石像的面部已经基本完成。他看着它,就像在照镜子。 张起灵边看着石像边退坐到石块中,拿起放在旁边的糌粑,慢慢地吃了起来。雪慢慢开始落下,他所处的院子在喇嘛寺深处,天地间一片宁静,只听得见雪子打在石头上的细微声响。 他在雪花纷飞中吃完了东西,周身的寒凉终于让他内心最后一丝莫名的隐痛沉寂下来。 之后张起灵默默坐了一会,才站起身,把关根的喇嘛袍抖了抖,又披回石像身上。 雪粒此时已有些许粘在它的脸上,颊边的一片反着灯光,看起来就像是眼泪。 张起灵心中一动,拿起地上的凿子,按着雪粒的位置,刻上了水滴。哭泣的它,终于补全了张起灵缺失的东西。 此时他终于有了第一件想做的事。 ———————————————————————————————————————————————————————————— 番外二《再见藏海花》 我捂着自己的脖子,往后爬了几步,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来,向后翻入悬崖。血不断涌出,糊了我一手一脸都是,喉头“呵呵”作响,却没有空气吸进肺里。 缺氧及失血让我的大脑阵阵发懵,我难道就这么弱鸡样被斩在这里?张海客也太他娘的坑爹了吧……说好的墨脱主场优势呢…… 我还没来得及多吐几句槽,就已经脸朝上摔到了雪地里。身体底下厚厚的的积雪棉花般软,让我瞬间想到送闷油瓶上长白山时,只是这次,已经再没有人会把我从雪里扯出来了。 肺部的氧气几乎完全耗尽,胸口痛苦得如同要炸裂,混沌的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不想死。落地的时候我听见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血液从鼻腔喷涌而出,我徒劳地挣扎着,双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下一秒,天地整个暗了下来。 再次苏醒过来时我有点惊讶,但还来不及细想,身体的疼痛就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我屏住呼吸忍了一会,才咬着牙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首先看到的是古老的建筑顶部,我一下就认出是喇嘛庙的屋顶,接着我侧了下头,就看到昏暗的酥油灯旁,有一个打坐的人。 瞬间血液冲上了大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了个去,闷油瓶怎么会在这里!?十年之期未到,他怎么就出来了?青铜门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墨脱做什么?一时之间无数问题在我脑中闪现,如果可以我简直想跳起来揪着人问个明白,可现实却是我躺着动也不能动,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就在我心里沸腾如滚水的时候,闷油瓶张开了眼睛,视线与我对上了。随即我控制不住地感觉周身一凉,因为全身的死穴全都被他一眼扫遍。 他的眼神带着疏离和漠视,我第一反应就是闷油瓶又格盘了,紧接着我发现他身上的那种苍白以及脱离世间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就像我这么多年来在无数幻境中看见的他。 我心中猛然一震,想到眼前的情况,很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毕竟此时闷油瓶绝不可能从青铜门后出来。而像是为了验证我的判断,周身疼痛迅速消弭殆尽,只剩肌肉酸苦无力感。 我还记得自己翻下悬崖时的惨状,即使被不可能出现在墨脱的闷油瓶救下,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短时间内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甚至连断骨处也没有感觉。 我是又进入了哪条蛇的记忆?或许是死前产生的幻觉?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还活着。”这个我臆想出来的闷油瓶淡淡地对我说道。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臆想出这个时期的他,很可能就是他去墨脱的时候,我舌头动了动,试图和他说几句话,却发现发不出声。 我努力了几次,但都失败了,虽然喉咙已无疼痛,也没有其他异状,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这时我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我抬手按了按肋骨,那里已经摸不到折断的痕迹,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大部分。 我几乎可以断定,我应该是陷入了濒死前的幻境中,所以才会不能说话。在我老家有种说法,一旦一个人被老天“禁口”了,那他离死也不远了。 会陷入这样的幻境大概是因为此时身在墨脱,而且我还想再见闷油瓶最后一面的缘故吧,虽然我死了之后我的局仍会继续,可我还是会不爽。呵呵呵,十年的终点即将到头,我却倒在一米之外,这事儿搁谁身上谁糟心。 我内心充满了愤怒自嘲失落憋屈等乱七八糟的情绪,甚至还有仇恨,这些都不是我所能控制的。长时间摄入黑毛蛇的费洛蒙,给我的精神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它们现在就像炸药库,一根小小的线引点着就爆。 我气得爆了句粗口,人一下就醒过来。喘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了梦中的窒息感,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睡在旁边的闷油瓶,他极其自然地伸手环住了我:“做噩梦?” 我侧过头,窗外仍是黑沉沉的一片,就天际有点微白,估计也就五点多。每天这个时间点闷油瓶都要起来晨练,我翻了个身,一脚挂到他腿上:“接着睡。” 我把小哥从长白山接出来也已经过了大半年,偶尔还是会梦到被割喉的时候,窒息的感觉实在太过深刻,据说这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持续一段时间才能好。而且这次内容还多些,梦到坠崖后回到1980年被小哥救了的事。 当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又绝望又不甘心,就想着能在幻觉里陪小哥走这最后一段也行,阿西吧,谁知道居然干他娘的遇到玄幻小说中的穿越,虽然我开金手指爽了一把,但也留下了黑历史,想想就觉得心塞。 我闭眼在闷油瓶身上横了一会,他也不觉得难受,随便我闹。杭州入秋后一下雨就凉了,两个人紧挨着也不会热,我迷迷糊糊又眯过去了,等被手机铃声惊醒都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电话是坎肩打来的,说盘口来了硬点子,请我过去看看。从长白山回来之后,我的盘口都扔给下面的人管,都是跟我进山的伙计,他们也争气,大半年来除了查账基本上没来打扰过我,今天一大清早就呼我,肯定遇上了扎手货色。 挂掉电话我继续躺回床上,也不急着过去,这是小花的招,得把人晾一晾,否则对方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脸。 又混了将近半小时,我才慢吞吞地爬起床,闷油瓶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这是要陪我一起去的意思。我没意见,他眼力比我高了不止一个青藏高原,所以我洗漱完后随便套了条T恤裤子就跟闷油瓶出了门。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的装扮来撑场子,我本人就是最大的招牌,更何况现在还带着闷油瓶。 杭州的盘口也是个茶馆,当然不对外营业,就这时间点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伙计,坎肩站在门外,看到我立马就迎了上来。 我跟着他往里,远远看到王盟跟个中年人站在一起,地上摆着一堆明器。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条金玉腰带递给闷油瓶,他没接,扫了一眼便摇摇头。 我秒懂,转身正准备教育教育中年人,王盟却凑了上来,带着一脸狗腿的傻笑对着我和闷油瓶道:“老板,姑爷。” 呵呵哒,我面无表情地走到王盟跟前,直接拿金玉腰带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老板,你干嘛?”王盟居然还很委屈,“这么多伙计在,给点面子好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来气,尼玛跟了我十年的老人就这眼力?失败,太失败。我抓着腰带又是一阵狂抽,抽得王盟满屋子乱窜。 那中年人看形势不对,趁乱就往门外跑,我眼皮都没抬,喊了一声“坎肩”,话音刚落那中年人已经“扑通”跪在门口。 我心中嘚瑟,正想向闷油瓶炫一下我这些年来的经营成果,回头便见坎肩抓着个弹弓,钢珠还夹在指缝里。他看我眼神转过去,忙道:“东家,是姑爷出的手,比我快。” 胖子说得没错,我这些个伙计全是人精,看到闷油瓶后倒戈一个比一个快。 我好不容易炼成封疆大吏,能让我在小哥面前狠狠装次逼吗!?我心里暗暗咆哮,脸上却是笑着的。 因为闷油瓶一直看着我,尽管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可眼里都是笑意。 ———————————————————————————————————————————————————————————— 番外三《关根》 吴邪微微一愣,随即神色自若地抬手拍去肩头的雪花,才缓缓走到张起灵的面前:“你想起来了?” 张起灵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看见吴邪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指头,显然对方的内心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张起灵与他对视了几秒,最后托起了他的双手。 眼前的手掌精瘦,掌心布有薄茧,早已不是记忆中的形状。张起灵俯下头,嘴唇在双手指尖上轻轻碰了碰,然后他抬起头,道:“吴邪,谢谢。” 对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渐渐的先是眼眶有些红,接着脸也开始微微发红。半晌,他才回过神,把手从张起灵掌中抽了出去,接着他拿出一根烟,放到旁边炭炉的火中点燃,慢慢抽了起来。 室内一片安静,只听见雪落簌簌。 吴邪极快地抽完了这根烟,当他打算拿出第二根时,张起灵按住了他的手。 “小哥,”吴邪从善如流地松开烟,看着张起灵道:“你记得多少?” “在西沙海底时,大概想起了一些,”张起灵缓缓道,“确定当年的是你。”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可具体细节缺失,再加上塔木陀时失魂症发作,直到今天我才完全恢复那时的记忆。” 吴邪把眼光挪到旁边的炭炉上,问道:“小哥,你全都想起来了?” “嗯。”张起灵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吴邪浑身一震,沉默了几秒才转回头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他的话没说下去,干咳了几声后又去摸烟盒。 张起灵看着吴邪窘迫的模样,声音不由得也变得柔和:“你想知道什么?” 吴邪没搭话,绷了一会没憋住,抬手抹了把脸,侧头道:“你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垂涎我?” 张起灵淡淡看了他一眼,对方立即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没有问题了。” “我十分庆幸,”张起灵慢慢道:“当初在悬崖下救到了你。”在那个寒冷的冬季,吴邪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暖意。 他抬起手,摸了摸吴邪的喉结,那里有一条明显的瘢痕,张起灵曾见过伤口割裂撕开时血肉模糊的样子。 颈部是人身上非常薄弱的部位,左右是动静脉,前面是喉管,后方是脑干脊椎,受到攻击极易丧命。然而吴邪在张起灵把手伸过来时却没有丝毫避开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相当乖顺地任由对方抚摸,他绝对信任和臣服的姿态让张起灵心中不由得一热。 仿如火星溅入油中,瞬间燃起燎原之火——张起灵发现此时自己内心产生了欲望。 这么多年来,张起灵只遵从自己的想法做过一件事,那就是十年前入青铜门时,去杭州找吴邪道别。 那是他第一次放纵,而现在,他亦决心遵从本能。身体的行动向来比思维更快,待他做出决定时,他已经将对方压在了身下。 地上扑着五六块又大又厚的长毛毡毯,躺上去又软又暖,十分舒服。张起灵低头去看吴邪,对方有些惊讶,眼睛都瞪大了,以一个相当僵硬的姿势自下而上看着他。 吴邪如此夸张的面部表情,自出青铜门后张起灵就没有见过,十年的历练让吴邪变得内敛了许多。他看着身下的人,笑笑,低下头去。 贴紧的嘴唇略微有些发干,还有翘起的细皮,张起灵舌尖在上面走了一圈,稍稍偏了下角度,才去撬吴邪的唇缝。 这般亲密的动作张起灵之前从未对他人做过,对张家人而言,性行为只是为了繁衍后代,没有任何意义。他感受到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身体里出现了无法控制的躁动。 张起灵尝试着将知道的理论转为实践,他的舌探入吴邪口中,去顶弄对方的舌根。滑溜柔软的软肉滋味比野生贝类还要甜美,鼻腔内充斥着的烟草味亦让他血液热了起来。 吴邪边努力回应,边抬起右手一把环住了张起灵的背。张起灵周身肌肉本能一绷,但立即就恢复成了原来的状态。 背上收紧的手臂让张起灵心中多了种柔软的情绪,然而唇舌的动作却愈发狠厉,他喜欢吴邪带给他的这种全新感受,他想品味更多。 直到吴邪在他背上用力抓了一下,张起灵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失控了。他一放开对方就仰头大口大口的喘息,嘴角到下巴上有明显的水渍。 这一来张起灵清楚地看到了吴邪喉结上的疤痕,他叹了口气,低头先来回舔了舔,随即慢慢吮吸起那一小块皮肤来。张起灵边吮着,手边探到吴邪的袍子里去。 耳边的喘息声变得更重,他的手缓缓在肌肤上游移,一寸一寸地体会着对方的温度。掌下的身体瘦得厉害,隔着皮肉也能轻松摸到骨头,且有数条崎岖不平的伤疤,不复十年前的光洁。 进庙之后,张起灵和吴邪都换上了喇嘛袍,方便在墨脱的生活,如今没有任何衣物比这一掀就光的袍子更适合眼下的情形。 张起灵的手还要继续下滑,却被人抓住了,吴邪的喉结轻微震动:“小哥……你这是在给我检查身体吗?” 虽然张起灵知道吴邪在许多时候常有惊人之语,忍不住还是笑了笑,手一翻便反守为攻,食指和中指自腕部向上走,细细摸过对方臂上的刀疤。 “嗯,”张起灵本就不善言语,他想了想,才认真道:“我想好好看看你。”说完,他的嘴贴上吴邪的脉门,在那条疤痕处咬了一口。 力度控制得当,被咬的人只会觉得又痛又痒,特别手臂内侧的嫩肉感觉更甚。牙齿落上去时吴邪挣了挣,张起灵立马安抚性地舔了那块地方几下。 体温变化、皮肤干湿程度、肌肉的细微颤动、呼吸节奏的不同等都能说明许多,张起灵无须去看,也能清楚知道吴邪的感觉。 无论是哪方面的改变,对方的反应都让张起灵觉得有趣。 而当张起灵的唇舌不停往下,越过小腹,最后将半勃起的性器头部含到口中时,身下的人狠命地扑腾,却立即被他压制得动也不能动。他嘬了一下,嘴里的东西瞬间变得更硬更大,下一秒,他的头发便被用力揪住朝后扯。 也许是方法不对,张起灵皱了皱眉,把对方的性器又吞进去了一段,右手抓住露在外面的茎体上下套弄,间或还去揉搓底下的囊袋。 挤压舌体的肉柱硬且热,接二连三地分泌出的黏滑体液,这一切都昭示着吴邪身体的感受,然而揪着张起灵头发的手却越来越用力,最后终于迫使他放开了嘴里紧含的性器抬起头来。 吴邪脸红得厉害,边喘气边支起上半身看着张起灵。 “不舒服?”张起灵咽下口中的液体,问道。 “我操……”对方低声骂了一句,猛地起身扑了过来,双手按住张起灵的肩膀,劈头盖脸地亲了一气。 吴邪边胡乱地在张起灵身上又亲又舔,边把松松垮垮的喇嘛袍扯了下来,人更顺着他的身体下滑,最后也一口将他性器的头部包进了嘴里。 敏感的龟头被软滑的舌体舔过,张起灵感觉小腹迅速燃起了一把火,血液下涌,略硬的阳物不受控地勃发膨大起来。 吴邪也嘬了一口,随即头又往下沉,膨圆的龟头擦过他的舌头向内,直接抵在他的腭小舌上,把他噎得呼吸一滞。 咽反射引起喉头肌肉紧缩,性器被蠕动的黏膜夹紧吮吸所带来的快感足以让人眩晕,张起灵却没有留恋,双指卡住吴邪的下巴把自己的物事退了出来。 吴邪咳了几下才顺过气,眼泪都呛出来了,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张起灵看着好笑,捏了捏他的肩道:“我来。” “不行!”对方看了张起灵一眼,又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性器,道:“我再试试。” 张起灵笑了笑,手使了个巧劲,吴邪就又被他压倒回厚厚的毡毯上。屋子中的四个炭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即便是赤身裸体也微微沁出了汗。 张起灵自上而下地看着吴邪,对方的眼睛里还有水,对视起来让他心里一动,不由得又凑过去亲了亲。方才吴邪有些抗拒张起灵为他口淫,因而张起灵也不急着继续,只边吮吸对方的舌,边伸手去撸他依旧热硬的阴茎。 体液打湿了茎体表面,触感更加滑腻,随着手掌的上下撸动发出了水声,且越来越湿。张起灵感受到了吴邪的亢奋,动作稍微激烈了一些,手就被对方按住了。 张起灵这回没停顿,反而顺势抓住对方的手,把它压到了对方的性器上,硬拉着他自己给自己上上下下地撸了起来。吴邪的鼻息愈发粗重,嘴一被放开便急促地喘息,呼吸声、水声、性腺的气味交杂,那个陷入黑暗的夜晚从张起灵的记忆中复苏。 “吴邪,”张起灵的声音暗哑,他松开手,附在对方耳边,低声道:“你继续。” 张起灵的意思很明显,也很让人觉得羞耻,可他相信吴邪定会照他说的去做。果然,对方咬了咬牙,手开始套弄性器,当着他的面自慰起来。 吴邪微眯着眼,熟悉的手法带给了他更多的快感,黏腻的水声更响。他的脸很红,眼皮不时跳动,偶尔绷紧的咬肌,都让张起灵知道对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淡定和放得开。 张起灵的眼光由吴邪的脸到脖子,逐步下移,直到最后落在被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的阳具上。他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一个人的身体,每一片皮肤、每一条褶皱、每一道疤痕、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这具对他而言没什么力量的身躯,却给他带来了震撼。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美”的感受。 紫红的性器都湿漉漉的,透明的体液糊了一手都是,吴邪又继续弄了会,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睁开眼,伸手去捂张起灵的眼睛:“小哥……你……他娘的是不是变态啊……” 张起灵微一偏头,吴邪的手就落在了他的嘴上,他按着对方的手腕,舌头在指缝中转了一圈,才慢慢从下往上拉到指尖,带出了一道水迹。他用相同的方式将余下的手指一根根舔过,最后才松开对方的手,道:“转身。” 吴邪看了他一眼,自暴自弃地翻了个身,死鱼般趴在毛毡上,摆出任其摆布的姿势。会阴到股缝那一片均被体液打湿,触手滑腻,张起灵伸出手,食指在肛口揉了揉。 肛周的褶皱被刺激得微微瑟缩,更加紧致,张起灵试图朝内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稍微将瘦削的臀部朝外一掰,随即覆头上去。宽厚的舌背狠狠舔过肛口,吴邪用力地抖了抖,大腿肌肉猛地绷紧。 男性之间的交合需用到直肠,那里不会自行分泌体液润滑,没有充分的润滑和扩张,容易造成粘膜撕裂。张起灵的拇指轻轻分开肛口,来回舔了舔翻出的少部分红色,然后稍一用力,舌尖缓缓顶开嫩肉,如同小蛇般边上下左右挑动,边朝内里钻了进去。 吴邪的手一下揪紧了毡毯,嘴里北京腔,杭州话,长沙话,含含糊糊地不知骂了几句什么,声音就像卡在嗓子眼里,可却就这么摆着一个敞开的姿势,任张起灵的舌头在肠道里戳弄。 唾液顺着舌体流入了深处,肛口和肠道都变得柔软,不再夹得那么紧,张起灵才把舌头退了出来,换上了手指。他的食指和中指因为长年锻炼,关节比常人膨大,因此也不敢太用力,只能打着转往深处挤。 柔软细滑的肠肉紧紧箍了上来,却被指尖强行顶开,直到无法再继续深入。中指被灼热的软肉包裹着,张起灵尝试着轻轻抽动了下手指,不会觉得太涩,而吴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手指的动作开始变大了起来。 肠肉随着手指的进出不断分开又合拢,更加绵软,肛口也习惯了手指的粗度,不再有阻力。张起灵含了下自己的食指,中指稍微斜插将褶皱挤向一边,食指指尖顺势抵在入口,缓缓插了进去。 吴邪的身体猛地绷紧,肛口也收缩了起来,想把体内的异物排出去,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齐长两指劈开肠肉,一同没到指根。两指的粗度明显让对方有些撑不住,急促的喘气带动肛口也一下一下抽动,反而像是在吮吸。 一滴汗顺着张起灵的额角滑了下来,他待吴邪呼吸稍微平静了些,才开始抽动埋在对方体内的手指。他这两根手指本就比常人敏感得多,隔着厚重石砖都能察觉内里机关的微小动度,而今黏滑的肠肉用力缠了上来,他甚至能感受到它们的颤动。他变化着角度抽动他的双指,如同探查机关般探查肠道里的敏感点,他知道有个地方叫前列腺,按摩那里能带来高潮。 很快的,他就找到了那里,只轻轻一挠吴邪就发出了声似哭又似笑的呜咽,他的腰弓了起来,肠肉死死咬住张起灵的手指,竟就这么射了。 高潮之后的身体瘫软,让吴邪整个放松下来,张起灵撤出手指时肛口并没有立即闭合,他隐约看见了内里的粉色。 张起灵的心脏不受克制地跳漏了半拍,吴邪的反应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无需忍耐。他一手扶住吴邪的臀部,另一只手扶住硬得发疼的性器,龟头在肛口上来回蹭了蹭,腰部一沉,非常缓慢地往里插。 肛口虽然已经松弛,可阴茎与手指相比还是太过粗大,才进入小部分头部就被卡住了。吴邪在被插入时瞬间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张起灵深吸了口气,卸掉了力气,龟头极小极轻地转着圈,尝试着继续推进。 在两个人的配合之下,膨大的龟头终于全部插了进去。那是性器最大的部位,一旦通过后面的茎体也不会有什么阻力,张起灵却不急着动作,反而停了下来查看肛口。 肛口开到了极致,每条褶皱都被撑平了,周围糊着一圈黏液,阴茎简直像嵌入般密合,还好没有撕裂。见吴邪没有受伤,张起灵双手压住对方的胯骨,用力朝前一顶,一口气捅进去了半根阴茎。 肠肉又热又软,被挤开后立即就缠了上来,全方位地将性器包裹起来。铺天盖地而来的快感是手和嘴巴都无法给予的,就连张起灵都必须定了定神才能继续,否则他也许把控不住自己的速度与力量,会直接插到底。 张起灵又将余下的茎体推入了一段,就在这时吴邪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对方狰狞的表情:“是不是全都进去了?……他娘的也太长了,涨得有点吃不消,小哥你先让我喘口气再动……” 吴邪鼻头发红,下唇略肿,眼里还有水,整张脸很是狼狈,拉着他的手手背上有几个牙印,估计实在是忍得受不了。张起灵看得心里和下腹都一热,他摇了摇头,猛然用力向前一顶,这次不再克制,直接把还露在外面的部分全插了进去。 吴邪发出了声短促的惨叫,张起灵翻掌握住他的手,左手压着他的腰,轻轻抽出一小截性器,立即又捅了回去。灼热的肠肉被顶开又合拢,如同嘴巴般一吞一吐地吮含着张起灵的阳具,带来说不出的舒爽感。 张家人没有欲望,更不会耽于性带来的快感。对他们而言身体被掌控并不是件好事,特别高潮后那一两秒的失神,也许会致命。然而此刻即便让张起灵死在吴邪身上,他也甘愿。 紧致的肠道被浅而快地抽插了几十次之后,适应了阴茎的粗度,完全放松下来。张起灵知道吴邪还在不应期,边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边克制地摆着胯,性器被全部抽出又浅浅插入,每一次插入时进得都会比前次更深。 吴邪用力掐住张起灵握他的那只手,重重地喘着气。在张起灵把性器抽到只剩半个龟头,又用力地一捅到底时,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张起灵鼻翼翕张,他的呼吸也乱了,他简直下意识地又接连抽插三四次,每次都是整根抽出又整根顶入。 快感无法全部定义他的感受。性器被滚烫又光滑柔软的肠肉紧密吸附,摩擦时就像着了火,热流自胯下的阳物经由下腹传至大脑,让他头皮都麻了。 身下的人被他这几下搞得叫了几声,低哑的嗓音谈不上悦耳,却让张起灵更加亢奋,他停了下来,探手往前一摸,吴邪已经又勃起了。张起灵不再有所顾虑,他双手卡住对方的臀部,大开大阖地干了起来。 两人的体液被阴茎从肛口挤了出来,动起来只听见“咕啾咕啾”的全是水声。吴邪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而且越来越大,可张起灵觉得还不够,想让他叫得更大声。 就在龟头尽可能深地往里插时,不知道碰到了哪个点,吴邪猛烈地抖了抖,发出了带着哭腔的长音,肠肉也绞紧了插在里面的阴茎,不用点力甚至拔不出来。 吴邪无法再保持跪姿,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张起灵以为对方又射了,把他翻过来一看,下面那根东西还硬着,下身淋漓一片全是体液,人有些失神。 看样子不能再用刚才的体位,张起灵将吴邪一托,就这个姿势又插了进去。肛口和肠肉湿滑软热得不行,没怎么用力就直接捅到了底,而且张起灵向来擅长探穴,他几乎不需要回想,龟头就准确无误地碾过了方才那个点。 张起灵再一次经历了肠肉疯狂吮吸所带来的极致快感,对方的腰随着他的抽送动着,似乎想躲开,其实却是更用力地迎合上来。 吴邪已经被干得双眼都无法对焦,眼泪不停地流出来,脸上一片狼藉。 张起灵出了一身汗,边换着角度操吴邪,边不断地抚弄对方的下半身,那边触手滑腻,全被他摸了个遍。就在对方的阴茎抖了抖就要射时,他却眼明手快抓住了龟头,拇指把顶端的小孔给堵住了。 即将射精却被打断的憋闷让吴邪回过神,泪眼朦胧地看向张起灵。张起灵边深而快地刺入对方的后穴,边道:“再忍一忍。” 对方的身体正处于射精前最敏感的状态,每次进入都会引起肠肉痉挛,大力地缠绕着自己的性器,强烈的快感爽得张起灵眼都红了。 吴邪的眼泪完全止不住,张起灵不管是插入还是抽出都能让他打一个哆嗦,最后终于忍不住求饶:“小哥……小哥……你行行好松开手……” 南方人的声音语调本就偏软,再带点鼻音哭腔,粘人得不行,以张起灵的听力这就像趴在他耳朵边说的一样,他胯下那玩意反而又涨大了。 张起灵在心里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一下吴邪的脸:“马上就好。”边说着,他边加快了抽插的频率和力度。 吴邪被他顶得倒吸了几口气,随后就开始用杭州话乱七八糟地骂了一通,但再被插了十来下后就只剩下哭叫。 张家起灵精血金贵,要留与血统相近的女子交合留后,不可随便出精。因女子高潮时受精易孕,所以要迁就女子的时间,故而房事上都较平常男性持久。 他虽不是把吴邪当成女人,但他达到射精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并且私心觉得应该两人一起达到高潮。 张起灵的下腹像着了火,性器被肠肉从四面八方不断蠕动揉捏,快感累积到了顶点。他知道自己快射了,忍着那种酸麻感又插了数次,这才咬着吴邪脖子上伤疤射了出来。 于此同时他松开了按着吴邪马眼的拇指,顺手撸了一把,对方的反应比他还激烈,双手抓着他的背射了好几股。高潮的到来也让吴邪的肠道狠狠收缩,就像要榨出更多精液般死力吸着里面的性器。 大概是积累得太多,张起灵分了三次才射完,他深吸了口气,几乎是瞬间就从高潮的眩晕里回过神。 吴邪的手还环着他的背,虚虚的没有力气,他抬起头看了看对方,大概是折腾得太狠,竟闭着双眼,已经昏过去了。 张起灵从吴邪身体里把软了的性器退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前汗湿的发,又低下头去亲了亲他发红的鼻头。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 番外四《兔子踩大雕》 眼眼看着还差两个星期便到中秋,我老妈前几天就来了电话,让我们尽早回家准备过节。 我和闷油瓶的事情虽然没有跟他们说过,但他们应该多少也猜到了。老爹老娘都晓得我的脾性,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逢年过节就让我带人回家,我就当他们默认了。 自从敲定回杭州的日子,我们就开始捕捞当地的一种鱼。雨村溪流多,里面有种鱼撑死也只能长到一指长短,大小和多春鱼差不多,刺小且软,放油一炸又酥又脆又香,口感相当好。我爸妈吃过一次就彻底被征服了,所以每次闷油瓶上门都会带一大陶罐。 这鱼体积小且动作快,基本都在浅水区域贴着水底游动,很难抓得到。当地人捕它们基本上靠钓或者自制鱼捞,然而成功率并不高。 万幸的是我有开挂的闷油瓶,他那黄金二指插入水中就犹如蜻蜓点水,几乎是眼一花他的手便夹着鱼回来了。闷油瓶一夹一个准,和捡豆子差不多,很快抓了小半篓。在旁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我又找回了当年我是黑社会我走路带风的嘚瑟。 日头渐渐升高,鱼篓装了八成满,我估算了下量应该够了,就招呼闷油瓶上岸回家。 我们在这也住了近一年的时间,这边地貌有许多溪谷,多水,村子周围就有六个瀑布,“雨村”这个名字据说便是由于瀑布的水飞溅村子上空,仿若雨幕而来。 村子隐在山中,属于福建常见的古村落,还有一些保留完好的土楼。我买了几间,一间小点的自住,余下的都租给过来旅游写生的散客。 远离城市的环境让我十分惬意,唯一不好的就是潮湿,即使长年累月开着除湿器也没什么太大的效果,偶尔会让我受过伤的关节感觉不怎么舒服,闷油瓶那把老骨头绝对比我还惨。 从长白山回来以后,我先陪闷油瓶去墨脱致青春,又回杭州待了半年,整理了一下我的产业,大概安排好后才到雨村来养老。我是真的感到自己老了,尽管外貌上看起来还年轻,可身体状况已经有点惨烈,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我这几年肉都只能吃两口,导致胖子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还说我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佛爷。 闷油瓶特别关注我的健康问题,万幸的是张家老东西多,各种养身秘方及传说中的药材都找得出来。我跟着吃了大半年的药,多少长出了点肉,鼻子竟然也恢复了极可怜的一点嗅觉,但这已经足以让我的饭量增加不少。 回家要经过很长的山道,山路边地毯般铺满了蓝色小花,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野刺梨树也挂满果实,我正想着搞个下来试试味道,一旁的闷油瓶突然开口:“还记得冰晶里的女人吗?” 我眼前瞬间浮现出了墨脱的风雪、冰晶、藏海花以及五官精致的脸,我点了点头:“记得,怎么了?” 闷油瓶转过头,语气淡然:“那是我的母亲。” 闷油瓶讲话用词比较书面化,所以听起来往往又正式又严肃。闷油瓶这句话虽然短,但信息量太大,我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虽然他肯定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可万万没想到那个被冻在冰里的女人居然是他老娘,而且我们居然会是在那种情形下见面。 我当时还在各种装逼,如今回想起来让我尴尬症都犯了,我轻咳一声,才接着道:“小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闷油瓶告诉我是在我消失一年后,关于母亲的信息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脑里,他回到了墨脱的喇嘛寺,陪他母亲最后一程。 我想起强巴说的女人的信息,她服用让人假死的藏海花,沉睡十年只为有三天时间能与她唯一的儿子的相处三天。狠绝又伟大的母爱,竟与无心无情的张家有关,不免有些让人唏嘘。 “那你见到……”我又干咳了一声。“咱妈了吗?” “嗯。”闷油瓶道:“我亲手为她行的天葬。” 我转头去看闷油瓶,虽然他仍面无表情,但以我现在对他的了解已经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我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最后只是抬起手揽住了闷油瓶的肩膀:“来来来,以后哥哥疼你。” 就这么勾肩搭背地走了一段,闷油瓶也任由我揽着,直到开始爬坡后我们才分开,两个人都出了汗。这是条长长的坡道,上去后离我们所住的土楼就很近了。 坡上长着几丛雨仔参,前些日子就结果了,路过一看几乎都快熟了。我把手里东西放在地上,衣袖一撸就去摘。雨仔参并不是参类,而是山里的野果,传说中果实吃了能让人想起前世,花可以让人长记性,闷油瓶吃了不少,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寻常路,人比较少,所以金黄色的雨仔参基本没被动过。我把雨仔参全搞了下来,闷油瓶脱了T恤扎了个布袋才装完。回去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瞟了他好几眼,闷油瓶上身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阳光下看得少,我暂时还没产生免疫力。 到家后我清洗雨仔参,闷油瓶用他自制的三角刀处理鱼内脏。说是刀其实就是一块三角形铁片,尖角的两边磨出刃来,他用两指夹着在鱼腹一划一勾,鱼就弄干净了,前后不过两秒,动作相当娴熟。他以前在野外都是这样处理食材,直到现在还不太习惯用菜刀。 弄干净后闷油瓶起锅炸鱼,他对火候的把握特别准确,每条鱼炸出来的口感都一样,我蹲在旁边偷吃了几条,最后他索性拿碗装了一些给我。 来雨村后一直都是闷油瓶做饭,他把炸鱼收拾妥当后就开始准备午饭。我现在能吃进去的食物品种多了,因此他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菜式,而且为了顾及我的口味,菜都少放油盐。 我也曾尝试着跟闷油瓶换个岗,可惜我不怎么闻得到,菜的气味只能靠视觉来想象,做好后连我自己吃起来都觉得很销魂,更何况闷油瓶。尽管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把饭菜吃完,但我也放弃再次挑战,专心致志于我的洗锅刷碗工作。 吃完饭胖子来了电话,说他要过来看看我们,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带。我们前段时间已经把光碟看完了,就让他再带一些。他年纪大,搞不来下载啊硬盘存储这些新东西,都是到街边小店给我买几十张光碟带过来。 胖子现在已经出了巴乃,平时也不知道在哪里浪,之前也是电话说要喝两杯就突然过来,搞了两次后我们也习惯了。我跟他又贫才挂电话,土楼里专门给他留了个客房,也不用怎么收拾,打开窗透透气就行。 上次胖子隐约透露了点跟兄弟们一起养老的意思,我看他跑这么勤,寻思着再买间土楼给他。 中午的时候停电,被热醒时我发现我正紧紧贴着闷油瓶,两个人浑身都是汗。闷油瓶睡着之后体温会下降,这大概就是我会不断去蹭他的原因。 这一来热得实在没法睡下去,我们起了床,一人吃了几个雨仔参,然后闷油瓶开始他雷打不动的锻炼身体,我继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平躺,边喝茶边看他锻炼身体。 闷油瓶的锻炼方式很变态,就是做单手单指俯卧撑,由左手食指开始,每根手指500次。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在听到他说这是最基础最简单的锻炼后,张家人在我心中已经不是一个大写的牛逼,而是大写的蛇精病。当然,我那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野望坐到了闷油瓶背上,可惜对他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压力,甚至连起伏的速度都没有变慢一些,也再次让我看到了我们武力之间的差距。 他一练就是两小时,停下来时气都没怎么喘,拿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汗就开始准备晚饭。 古时候的人养生讲究过午不食,闷油瓶考虑到我的身体,改成了过五不食。他对时间把握精准,根本不需要看钟,每天我们晚饭吃完肯定都没超过5点。饭吃得早就必然要早睡,否则半夜饿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早睡早起三餐规律营养搭配又得当,再加上两天一小补三天一大补,就连我这种身体状况都开始堆起脂肪来。闷油瓶见过我身怀五花肉的年轻风采,虽然没说但之前他对我精瘦的身材很不满意,直到最近才稍微表示了认可。 我抬手捏了捏肚子,突然想起因为潮湿引起骨头缝痛,我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做那档子事了。听着浴室里的哗哗水声,再回味一下早上看到的美好肌肉线条,我在心里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闷油瓶洗的是战斗澡,我正意淫得欢他就已经出来了,扫了我一眼就去厨房看熬着的药。他弄了个方子给我拔湿毒,这段时间天天热敷,我关节的疼痛缓解了大半。 房间里蒸腾着中药味,我边用药包敷腿,闷油瓶边把我的脚放到他的膝盖上,先在脚底抹一层药膏,再用拇指按。他手一动我就克制不住笑了几声,倒也不是真痒,就是心理上的感觉。 闷油瓶给我按了十几分钟后,上来盘腿坐到床上,托着脚后跟替我揉捏小腿,我看着他服侍我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特舒坦。我这人向来一高兴就容易犯浑出大错,只可惜我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警觉,只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所以我乐呵呵地脚一抻,直接踩到了闷油瓶的胯下。 闷油瓶那块还是软着,没看过根本想象不到硬起来之后多吓人,就他本人跟差不多,外表总是一副长期睡不醒的样子,完全猜不到骨子里是个狠角色。 我用脚揉了揉,没硬。 闷油瓶这时涂完了另一边的药膏,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就低下头去给我按摩。我被他这一眼勾得胆肥了,边心想“我是蛇精病,我今天还没吃药”,边继续换着脚法去蹭他。 他按了多久我就搞了他多久,真是世道艰难,十几二十分钟才感觉那里稍微有了点韧性。 闷油瓶笑了笑,托着我的脚后跟在我小腿肚上捏了一把:“别闹。” “小哥,”我看着他,表情极其严肃。“普通人跟张家不一样,我发情了。” 闷油瓶完全没有get到我的点,反而认真纠正我:“人类没有发情期。” 他根本是在对我的实力打脸,我笑了一下,心说呵呵,今天不让你射到精尽人亡,我管你叫爸爸。 我明白,和闷油瓶这种只知道埋头苦干的人,话是说不通的,得靠多做。我也不再多说,狞笑了一下就把脚抽了回来,直接扑了上去。 我们都只穿了睡裤,裸着上半身,肉和肉毫无阻碍地紧贴在一起。闷油瓶腰力过人,上盘和下盘同样稳,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了我,单手揽着我的腰问道:“这么想做?”我没有回答,低头张嘴就去咬他的乳头。 闷油瓶很喜欢我的胸,每次都吸奶般吸得啧啧作响,我对他这么做还是第一次。我按他平常的方法,先用牙齿切端轻轻挫了几下,再上舌尖来回舔舐。弄了一会,他毫无反应,我感觉就像舔块木头一样无趣。 他的表皮与面部神经肯定已经坏死,我摸着闷油瓶的腹肌,想了想,决定换个地方。其实早上看到那八块腹肌的时候我就打算舔遍那几条深刻的线条,让他纹身烧起来,此时此刻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舌头直接往下走。 即使张家人体质异于常人,这么多年下来闷油瓶身上也或多或少地留下了疤,只不过是浅色印子,没有我的看起来可怕。我边舔得他一肚子口水,边探手到睡裤里去摸他那根东西。 闷油瓶松开了我,摆出了个享受的放松姿势,我明白他的意思,亲了亲他的腹肌后,才朝他胯下凑过嘴去。他还没怎么硬,阴茎就像蛰伏在草丛中的野兽,想到这根东西待会还要插进我体内,而且还是我自己把它舔起来的,我也是醉了。 舌头拨开阴毛,压着阴茎由根部一点点慢慢往上摩擦,最后把龟头全部包入口中。我尝试着动了动舌尖,来回舔龟头和茎体连接的凹陷,那里就是冠状沟,布满了神经,只要轻轻碰触都会带来极大的刺激,我嘴里的东西渐渐胀大起来。 握在手中的肉棒开始变热变硬,我的头随着闷油瓶的勃起调整着角度,并努力把他那玩意往喉咙深处带。 大了一圈的龟头和土鸡蛋差不多,我嘴角和腮帮都撑酸了,舌体被挤压得完全无法动弹。我估计真是太长时间没做,就这么含着闷油瓶的鸡巴,我竟然也硬了。 他那根东西抵着我的喉部,开始分泌出滑腻的体液,我下意识地做了几个吞咽动作,喉头肌肉的一紧一松地吮吸着龟头,我感觉嘴里的液体又多了些。 我看得出来闷油瓶喜欢我给他口交,不过我觉得其实每个男人都喜欢,毕竟除了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那种征服的快感。以往我做这个的时候也不过是中规中矩地舔一舔,含一含,撸一撸,既然今天发情了我必须搞个大的。 闷油瓶正舒服得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我的后脖,我猛地抬起头时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却没有催促。我一抹嘴巴,头往后仰躺了下来,朝闷油瓶勾了勾食指,豪气干云指着自己的嘴巴道:“来,正面上我。” 他那个年代的人肯定不知道深喉这么先进高深的口技,从他甩着鸟过来盯着我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他的茫然,我再次指了指我的嘴,示意他插进来。 闷油瓶这种时候出奇的听话,躬身跪在我头部上方,那根大屌正正对着我的唇。他的上半身已经出现了浅色的线条,由下往上的角度显得特别诱人,我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张开口把他含住了。 温热的口腔和舌头引得插入的阴茎不断往里,跟方才一样才吞了不到1/2的长度顶端就抵到了软腭上。我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放松了舌体后部的肌肉,龟头几乎是毫无阻碍就刺入更深,一下子就滑进食道里去了。 闷油瓶整根阴茎都包在我嘴里,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感觉,但我听见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应该确确实实地爽到了。他反应很快也很冷静,立即就退了出去,直起身看我。他身上的纹身颜色加深不少,可见刚才那一下的效果多巨大。 他上下扫了我一圈,确认我没什么事后,靠过来给了我一个舌吻。开始我还惦记着刚才闷油瓶深喉时的反应,很快我就被他搅得进入了状态,舌头抵在一起纠缠吮舔得浑然忘我。 我喜欢跟闷油瓶接吻,舌头滑溜溜嘴唇软乎乎地磨蹭着,鼻息相融,有种莫名的安心感。我一边回应着嘴巴里转圈的舌头,双手一边在他身上揉捏来揉捏去,他的手感实在是太好。 我们亲了有好一会,即便这些年我练过不像以前那样喘成狗,但也没法和闷油瓶较量,而且他还边亲边抓着我们俩的阴茎一起撸,快感一波波窜上头,等他松开我的嘴巴时,我都爽的快要窒息了。 我喘了几下,闷油瓶的手还在继续动作,指尖在冠状沟那里来回划了划,我眼前都冒金星了。不过此时我还想着靠深喉让他跪下唱征服,边喘就边道:“小哥……唔,你刚才是不是喜欢……我用嘴……” 闷油瓶的纹身已经全部显露出来,他的手顺着会阴摸到我的后门上,按了按后认真道:“我喜欢这张嘴。” 听他这么说,我尽管面不改色,可内心其实是崩溃的。家里的小孩不尿床了当爹的是很欣慰,可这也长大得太快了点吧!? 闷油瓶支起身,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润滑剂,接着轻车熟路地把他湿漉漉的中指插了进来。肛门括约肌已经习惯了这个粗度,再加上不要钱般的润滑剂,他的手指顺顺当当地就整根没入到了根部。他边转动手指往肠壁上涂润滑剂,边低头舔我脖子上的疤。 肠道已经放松下来,体内手指的指尖在深处快速地小幅度震颤,就像羽毛在内里轻挠,令人酥痒难耐。跟闷油瓶做了这么长时间,肠肉都形成条件反射了,被他这么一刺激就微微痉挛着缠了上去。 闷油瓶察觉了我身体的反应,指尖的挠动加大了力度,不断戳开着绷紧的肠肉,细小的刺痛和痒由那里传来,在舒爽的同时不由得回味起被更粗热的东西完全充满的感觉。 尽管已经是个快四十岁的阿叔,我还是要点脸的,所以对于肠道这种爽得去找更多快感的反应,我是十分唾弃的。我边想着边伸手下去撸闷油瓶和我的老二,既然克制不了就只能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 闷油瓶现在已经开始往我屁股里塞他的第二只手指,这回吃力很多,肛口被扯得发疼,随着手指的逐步深入,渐渐有些酸胀,还好不算难受。我喘了口气,身后的两指慢慢地同时插到了根部。 我还没从饱胀感中缓过劲,肠道里的手指便开始抽插了起来。一边抽出捅入,一边叉开两指,把卷上来的肠肉分得更开。润滑剂被弄得到处都是,揉得肠道里一片“咕啾咕啾”的水声。 热辣的感觉随着闷油瓶手指的抽动传遍全身,我握着两人的鸟出了一身细汗,手心里都是分泌出的体液,滑溜溜的几乎抓不住。看我进入状态,他也不再客气,直接就把第三只手指捅了进来。 这下终于感觉撑得有些难受,我憋着气忍了会,肛口和肠道才放松下来。闷油瓶等我适应了一下,才开始动他的手指。肠肉夹得很紧,三只手指同时进出确实让人吃不太消,我被磨得不行,深吸了口气,咬牙把腿一抬:“别弄了,直接进来。”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矛盾,其实我也敬他是条汉子,这种时候他还能想这么多。于是我另一只手压下他的脖子,奋力去亲他的嘴巴,以示我的决心。 肠道里的手指退了出去,随即换上了一个膨圆热烫的东西,我知道他那玩意就要进来,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只能拼命去吸他的舌头。 肛口被撑得比之前还要大,因为之前的扩张,闷油瓶也在他那话儿上涂了大量润滑剂,所以稍微用力一顶龟头就“滋”地进去了一半。三只手指就算并排的宽度跟他下面的头差不多,但那里毕竟是圆的,360度都得撑开,只进来半个肛口就到了极限。这是最痛苦的时候,不上不下地卡着,他和我都难受。 我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才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闷油瓶简直就是在等这两秒的机会,他卡着我两条腿弯的手一用力,把我叉得更开,随即向前一挺,整根都完完全全地插了进来。 他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先把龟头插入,停一会再缓缓推进全部阴茎,而是直接就把余下的部位一口气捅了进去。我被插得眼前一黑,肠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紧紧地箍住了深埋在里面的肉柱。 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第一个念头就是摸摸后门裂了没有。看来我曾担忧过肛门括约肌松弛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遇到闷油瓶这门炮,我的后门无论何时都是紧致的。又过了几秒后面才恢复知觉,立马感觉肠肉里嵌着根粗长热硬的东西,肛口那有些刺痒,估计是被毛扎的。 闷油瓶一手托着我的屁股,一手扯了个枕头垫在我的腰下,这摆明直接就要下猛力干我的节奏啊。虽然他之前操我的时候比较克制,两百来次中偶尔发的几次狠也已够我第二天死一死的,但怎么说都还算是按程序走,扩张做足才慢慢捅,今天这是打开新世界大门,准备化身为兽了? 我心里一沉,感觉自己今天要完,可还没来得及求饶,插在体内的东西就开始抽动了起来。他没留实力,鸡巴顶得一次比一次狠,肠肉还没完全放松,却也不妨碍他整根进出。不是我怂,闷油瓶的屌实在太天赋异禀,这样一口气被操十几下绝对不是盖的,就连我这么有实力而且早就习惯他那鸟的,都被捅得嗷嗷直叫。 其实不痛,就是胀得慌,甚至还有点爽,会叫只是心理上还有些过不去,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爽起来。 我那根东西一直是硬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插入时也没软过,现在更是夸张,被闷油瓶来回插了几下就舒服得更硬更湿了。 我叫出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肠肉被操得彻底松了,闷油瓶不再按着我的腿,他边低头又来堵我的嘴,边就靠腰力顶我后面,简直就跟疾风骤雨一般。 肠肉被又硬又热的肉棒不断摩擦,就算没搞到前列腺,源源不断的快感也足够让我头皮发麻,想喘气嘴又被压着,憋了会不由得有些头昏眼花起来。 闷油瓶动作更加用力,边插还边不放开我的嘴,我爽得昏昏沉沉,下意识就去抱他的肩。就在这时他的龟头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劈开肠肉顶进了身体深处,不偏不倚地辗过了前列腺。射精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我手脚并用地抱紧闷油瓶,肠肉狠狠绞住了身体深处的龟头,猛地射了出来。 跟闷油瓶做了这么久,被插射还是第一次。这种高潮是前面后面都同时来,射的时候我都失神了,整个人都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剩肠肉还在轻微的抽搐。 我当时不知道被调教到位光靠捅后门也能射,心里着实有些发慌又觉得丢人,还以为自己身体哪里出问题了,只能边喘气边装死。闷油瓶亲了亲我,把他那玩意退了出去,然后他一发力又把我抱了起来,换了个面对面的坐位。 以他的臂力,把我抱来抱去换体位是分分钟的事,我只来得及扶住他的肩膀,后门就又被他的鸟抵住了,不由分说地又顶了进来。这种姿势看起来就像我自己把他那根东西吞进去的,而且还入到了最深的地方,噎得我缓不过气来。闷油瓶架着我两条腿,一上一下地颠我,我被搞得眼前发花,满眼都是他身上墨黑色的纹身线条。 闷油瓶的呼吸终于变得粗重起来,我还在不应期,硬不起来,感觉他这样就像用我的后门来自撸,脑补得我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低头在他嘴巴上咬了一口:“我自己来。”听到我的话他脸都放光了,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惹得我一时鸡血上头,又忍不住跟他互相投喂了一会口水,然后边舔着他的舌头,边自己动起了腰。 在不应期继续肛交的感觉有点诡异,肠道里酥酥麻麻,却因前面不硬而无法转化为快感,让我觉得焦躁,下坐的力度也变大了。闷油瓶没有完全撒手,他两只手托住我的屁股,减缓了我的冲力。 就这么搞了近百下,我膝盖和腿累得发苦,闷油瓶倒是爽得可以,分泌了很多体液出来,再加上润滑剂,股间一片黏腻,全是水。见我彻底没力气了,他又继续像之前一样从腿弯把我架了起来,上上下下地干我。 闷油瓶今天硬的时间很长,之前都是我射完他插一会也就射了,这回竟然继续了这么久,似乎在等我的不应期过去。而肠肉被那根滚烫的肉棒熨得服服帖帖,闷油瓶也变着角度用龟头在身体深处轻磨,瘙痒的感觉越积越多,等我忍不住伸手去撸自己那根东西时,才发现已经是半勃起状态,我随便套弄了几下,立刻就又一柱擎天起来。 肠道里阴茎的动作马上变大,一下直接挺进了最深的地方。身体如同恢复了感觉,龟头擦过的地方就像着了火,快感随着它向内的深入如电流顺着脊椎传入大脑,我全身打了个哆嗦,头皮都发麻了。 闷油瓶终于彻底地放开手脚干了起来,每一次都精准无比地压过前列腺直插最深处。因为之前射过一次,敏感度稍微降了点,但也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刺激。我抱着他的头气喘吁吁,他居然还能分心咬我的乳头,边吮吸边用力把他的鸡巴挺进我的肠道。我被干得汗雨一样,下半身一片火热,脑子里都是懵的。 闷油瓶应该也快到极限,肠肉里夹着的东西又大了一圈,撑得我叫声都高了起来。他这次没有再顾及我的感受,而是大力地抽插了十几次,最后抵着肠肉射了出来。 他的阴茎跳动了几次,射了不少,大概是半个月没做的缘故,拔出去后精液淋淋漓漓地从没合拢的肛口流出去很多。 我虽然还没射,但搞出闷油瓶这一发也累得要命,躺在床上直喘气。没等我躺两秒,闷油瓶的手又摸过来了。 我本来以为他准备帮我撸出来,抬起头刚想卖个萌,尼玛,眼角的余光看到他那鸟又立起来了。要不是我一屁股闷油瓶射的东西,我还以为刚才他射了是我被操出的幻觉。 可闷油瓶的鸡巴的确是硬的,这不科学! 我下意识向后挪了一下,脚踝就被闷油瓶抓住了,随后脚趾被咬了一口。 我哪里敢和他拼力气,垂死挣扎道:“小哥,你……你怎么就硬了,不是刚射吗?” 闷油瓶舔了舔我的脚趾缝,语气平平道:“为了务必留下后代,一次必须有足够的精子量。张家有控制勃起的方法。” 卧槽,张家人这是要上天啊! 我瞠目结舌,闷油瓶已经又凑了过来,边揉我的腰,边把我翻成了个趴着的姿势,就下半身还翘着。我两瓣屁股被他抓着搓了几下后,他的鸡巴就又插了进来。 “你发情了,”闷油瓶在我耳边道,“要满足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道上的人都觉得闷油瓶阴沉沉的不说话,看上去一肚子坏水。他不是看上去,而是的确就是一肚子坏水,特别在床上的时候。 闷油瓶说完那句不要脸的话后,便按着我的腰,不疾不徐地捅我后门。他不像刚才那样直进直出,只是用龟头浅浅地刺入肛口又抽出。那里已经被操开了,完全没有任何阻力。 我肠道里全是黏滑的液体,闷油瓶插出了一片水声,听得连我都脸红心跳。后背位特别方便,他九浅一深地抽动过程中,还探手到前面来揉我的囊袋,偶尔在那根东西上撸两把,弄得我又是一阵哆嗦。 这一晚闷油瓶爆我爆得那叫淋漓尽致,他总共射了三次,我最后都哭着喊他爹和爷爷了,也没放过我,第二天我起床放水,一下床就直接跪下了。 闷油瓶听到声音进来的时候,我还跪坐在地上,正奋力扒拉着床想爬起来。见到他进来我也顾不得丢脸,因为再拖下去我估计要尿崩当场:“小哥小哥,搭把手,尿急。” 闷油瓶轻咳了一声,手穿过腋下把我架了起来,可我两条腿就跟面条一样,根本站不直,最后是被他抱进厕所的。而且因为腿软,我尿的时候是坐在闷油瓶腿上,还好他没盯着,否则我一定尿不出来。 自此之后,我更加深刻地理解闷油瓶的可怕,而且彻底解放了他的性趣,这个后果到底有多惨烈,不想多说。 ———————————————————————————————————————————————————————————— 番外五《春风十里不如你》 张起灵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境来自一段三十六年前的记忆,十分真实。黑暗之中,对方背对着自己躺着,在自渎。 寂静之中,濡湿的水声逐渐接连不断响起,空气中全是前列腺液的气味,对方的喘息一声声在耳边炸开,而与当时情况不同的是,张起灵坐了起来。 他走过去,捏了一下对方肩膀。对方猛地一震,动作停了下来,而后慢慢地转过身。 眼前的人恼怒地看着他,眼角有水迹,年轻的脸上有些发红。张起灵看着他,感觉胸口有种莫名的情绪。 “吴邪,”张起灵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吴邪。” 二十岁的吴邪眼睛瞪得更大,脸上的表情格外震惊,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小哥,你知道是我?” “嗯。”张起灵应着,低下头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手伸过去,握住了对方已经湿漉漉的性器,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冠状沟。 吴邪倒抽了一口气,偏过头去。张起灵含住他略厚的耳垂,边用舌头挑动口内的软肉,边上上下下撸着手心中火热的茎体。 年轻的身体相当暖和,对享受他给予的快感还有些生涩,可反应却十分诚实,在他手指的逗弄下拱起了腰,把性器更用力地送入他手中。 “小哥,小哥,小哥,”吴邪边喘着粗气边不断地喊着他,双手胡乱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说话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调,因为沉于性欲之中还略带着低哑和鼻音,张起灵听着,心里异常柔软。 他吻上了吴邪的唇,在吮舔对方的同时,他也加快了手的动作。对方对他的唇舌回应得很急切,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背。 张起灵手里的阴茎跳了跳,对方拔高的呻吟被含在嗓子里,吴邪紧紧地挨着他,射了。 张起灵眼睛一睁,清醒过来。 早晨凉爽的风穿窗而过,带来了一丝凉意,张起灵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细汗,纹身隐隐约约出现在皮肤上。 张起灵几乎没做过梦,因为他从未真正入睡,更别提这样一个逼真的春梦。 说是梦,其实也许是隐在他内心深处,连他都不知道的遗憾。虽然他们提早相遇,然而他当时却没有心。 吴邪的温暖,他没有感受到。 张起灵侧过头去,旁边的吴邪还在熟睡,对方如今蛇毒祛除了大半部分,睡眠好了许多,瘦削的脸上也长出肉来,看着颇有几分梦里软乎乎的样子。 张起灵心中一动,凑过去亲了亲他。 对方动了动,睡眼惺忪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张起灵已经撬开他的唇把舌头探了进去,在他嘴里搅动,边亲边用下半身去蹭他。 方才的梦已让张起灵有些情动,这一来更是彻底硬了起来。吴邪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明白是怎么个情况的时候,半勃起的阴茎已经被人抓在手里,从头细致地撸到了根部,底下的囊袋还被揉了揉。 张起灵正要滑下去含吴邪的阴茎,对方一把按住张起灵的手,喘了两下才道:“小哥,小哥,你怎么了?”也许因为张起灵不同平常的举动,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一些担忧。 梦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又汹涌在张起灵的胸口,他看着吴邪,认真道:“吴邪,我很喜欢你。” “我,我操!”吴邪大概没料到张起灵会说这句话,结结巴巴地爆了句粗口后,脸红得如同充了血,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足足十几秒,才猛地坐起身,用手抹了一把脸:“操,操,小哥你……你真是,干,老子爱死你了!!”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对方已经扑到了张起灵身上,两个人扭绳般缠到了一起。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