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让我再陪你
剑尖搁在了那细秀纤嫩的脖颈,宛如一种情人的手扼着咽喉,梁挽眉心一动,架势却不为所动,揪着我手腕的拳猛一发力,我顿时觉得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我心中冷笑一声,这厮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于是手下继续把剑鞘往前一推,绕着他的脖子下方转了一转!
梁挽脸上霎时没了血色,仿佛一种临近死亡的惊骇感砸在他脸上,涟漪一般不可控制地扩散开来。
软剑彻底绕着他的脖子划了一圈。
不过比喉咙的位置稍稍低了几分。
而是在他细秀的锁骨上轻轻绕了绕,如死神化作一位少女轻吻了那一排的衣襟袖口,襟口破碎之余,锁骨也带了一丝浅如水色的血痕。
趁他惊楞,我出手点穴。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倒了下去,叹息也终究化作了沉默。
我低头,慢慢地把脱臼了的右腕再度接回去,假装那是一点儿也不痛,蹲下来,俯视着他。
“你终究中了毒,有余力,但不多,所以用激将法逼我靠近,想近身翻折我腕子,好再度擒住我。”
“这计策是不错,只是你既都近身了,为何不直接掌刺我咽喉,击打我旧伤,而是又折我的腕子呢?”
“已经处于劣势了,还想擒住我,而不是动杀手么?”
梁挽只是苦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人的。”
我目光一动,听他继续笃定道:“就算能杀,也不会去杀你。”
这家伙居然从来都没杀过人?
我有些预料,可还是意外,想到从前他出的种种招数,虽利落硬猛些,可却只是致残而不是杀人,残联是发扬光大了,但没多添一个亡灵,有些还是我补刀的。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像是看着一张未曾被世人染黑的素纸,正等着我去玷污。
“你不曾杀过人,我却是能杀你的。”
梁挽叹了口气,居然说道:“谢谢。”
我眉心一震:“你居然在谢我杀你?”
“谢你最终还是留了情。”
梁挽躺在地上,一点儿也不带伪意地认真看我。
“刚刚那一瞬,你的剑尖其实是可以绕着我的咽喉转的,可最后它只绕了我的锁骨。”
我却慢慢地放下了剑尖,没有占尽上风的得意傲慢,只是颇有些困惑在心头。
“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觉得我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吧?”
“就算曾经有,那也是在吊桥上那会儿,如今你不仅揭破了我的身份,还借着‘治伤’的名义来冒犯我、羞辱我,我又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擒住你,当然要在杀你之前,狠狠地折磨你了。”
“我没有存心冒犯羞辱之意,让你觉得委屈,是我考虑不周。”梁挽叹了口气,“但此刻说这些大概也无用了?”
“是无用,我打算对你用刑。”
我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我保证我从眉毛到脚指都是冷清冷血冷到彻骨的,连梁挽听了都好奇而敷衍地“哦”了一声。
“但是你若肯把自己的身家背景道出来,把你的师门传承说一下,我或许可以痛快送你上路,不对你用任何刑罚。”
这家伙的武功路数我还是没能看得出来。
他的招式还算比较好判断,属正统北方拳法与连环腿法。
可他的内功轻功,却是来自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传承。
这种奇诡的内功系统加上正统的拳脚法门,简直就像是六路泰坦显卡加上了一个古董显示屏,很不搭。
教他内功的人,必定是个绝世高手!
梁挽依旧语气温文:“我答应过师父他老人家不对任何人说出他的身份,所以实在无法答应,抱歉了。”
我仿佛也有些抱歉:“那我就只能对你用刑了。”
梁挽不太信:“你真的要对我用刑?”
“用一用刑,我的气儿消了,你的命儿也没了,对彼此都好。”
梁挽仰视着我,明明锁骨在慢慢淌血,体内毒在蔓延,身处如此劣势,他竟然还以区区俘虏之身,冲着我这个胜利者,颇为清冷狂傲地笑了一笑。
“聂小棠,你倒说说,你想对我用什么刑啊?”
配上这句意气纵横的话,他这一笑的美被衬托到极致,这种美,可叫今人理解韩子高为何为男皇后,叫古人明白慕容冲为何独得圣宠优渥,再配上他这星光熠熠的眼,在昏暗黑沉之下亦可以一笑之美,一人之亮,照彻这洞天明地。
看得我都一愣。
他这个样子,在优势时是绝对看不到的,那时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谦卑有多谦卑,润得像一脉握不住的潺潺泉水。
只有劣势至此,生死一刻,方能完全褪去温驯的遮盖,露出惊涛怒浪一般的轻狂之色。
我当即笑了笑:“你这么聪明,怎不猜猜我想对你用什么刑?”
梁挽笑道:“猜不出,也没必要。”
还是这样轻慢和自信啊。
我看了看他,我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要看他生气。
或者看他恐惧。
反正情绪得激动起来,这样他才能气血交聚,脉管膨胀,内气流走。
只有让他达到这种身体状态,我才能顺利地去做成一件很重要也很致命的事。
打定主意后,我忽把他破落的上衣掀开一点,露出那雪白紧致的胸膛。
……哇。
我不得不承认,这两片胸肌,可能是我人生中看过的最完美的两片。
首先它几乎没有毛,这就已经打败了大多数的毛毛动物,一些男人的胸与其说是胸,不如说是毛毛的生长地,看多了让我心情烦躁,而且这个部位的角度很好,肤色很棒,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宽阔白皙,秀气匀称、肌群硕大。
若月光照落,月色仿佛也能化作一只白兔,从这两道柔腻的小坡上滑过去、滚下来、翻上去。
这世上最美的死法,大概就是横冲直撞过去,然后让整个身躯都坠死在这一道深深的沟壑里。
可惜了,我不是男同。
我只是比较会欣赏美、发现美、比喻美、形容美,我只恋美,而不恋任何一种单一的性别,我觉得这样才比较正常嘛。
梁挽见我这般打量,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而我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裤腿卷了起来,翻到膝盖处绑牢,露出我这两只光洁修长的小腿。
梁挽更加疑惑地看着我的动作。
然后忽然停止了疑惑。
因为我把一只脚,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胸口。
梁挽愣愣地看着我,口唇微微动了动。
我却轻一发力,便立刻感觉到胸膛在五根脚趾之下瞬间鼓起,并努力向上挺着,去承受那足尖的重量。
我马上笑道:“听说……你很不喜欢被人踩啊?”
梁挽皱了皱眉,却只是冷淡一笑。
我又面无表情地加了几分力,冷漠地压下了小腿,五根脚趾越发努力地擦着那两块雪白胸肌,梁挽的面色渐渐难看了一点。
看着他的表情,我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意,从这五根犯罪的脚趾一路传递上来,一下子就惠及了四肢百骸,之前被梁挽像暗娼小倌一样紧缚和戴口球的屈辱,好像就被抵消和瓦解了。
内心无论如何,我脸上都是冷清漠然地继续着动作。
而梁挽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请你不要这样踩我的胸口。”
我细细地品味着这一句,忽道:“把这话再说几遍。”
“为什么要多说几遍?”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梁挽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却再不肯说一个字。
我目光专注地看向他,脚趾缓慢地揉磨,瞧见某个微妙的部位发生了颜色的变化,又见某个奇特的部位发生了的硬度变化,这变化里的变化,变化外的变化,无处不透一种诡异的风姿,和暧昧的风情。
而梁挽也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脸色有些红赤地看着我。
但还是不肯说话。
脚尖之下的心跳有所加速,但是还不够。
我希望能加速到心房膨胀、脉管贲张、血温升高的地步,然后才能进行到重要的下一步。
我一脸面无表情地加重了足尖力道,看见他皱眉如拧缎,听见他的口唇间发出了一道儿无奈的叹息。
我只道:“其实你是可以叫出来的,何必忍耐?”
你怎么还不生气?被人踩成这样你不觉得受辱吗?
梁挽只是淡淡道:“一点点的难受,是可以忍耐的。”
“忍有何用?只需我发力一踩,你的肋骨断裂,刺入肺叶,只怕你也没得救了。”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便用一种看似不是挑衅的口气盛赞道:
“你被我绑了双手双脚,塞了口唇,只有一双漂亮眼睛能动,都能让我为你解缚,以至于最终翻盘,我怎能不像你学习呢?”
我知道他是挑衅我,心里有点恼怒,但还是面无表情道:“后悔放开我了么?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便不会心软吧?”
梁挽却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这样的人物能落在我手里,本就是我的幸运。若不是你先心软,不立即杀掉我,我又怎能俘虏了你?”
他越是镇定自若地说这些,我越是有些无端无名地愤怒。
明明我在劣势都被他弄得十分狼狈屈辱,轮到他到了劣势,就没有一丁点的脆弱可怜给我看,连红个眼圈也没有。
我若没把他弄生气,那接下来的事儿做起来是有风险的。
我面无表情地把足尖一挪,直接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若什么都不打算说,那我帮你发点儿力,就结束了。”
梁挽无奈地苦笑一声,仰起头,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
“昔年一剑名动四方的‘剑姬’苏霓,曾于十三把锋利剑尖之上作舞,那时的京中少年,但凡见过那一人一舞,便觉观此一景,此生再无遗憾。”
我疑惑道:“你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梁挽若叹若吟道:“她练过内家功法,赤足在剑尖舞动而不伤分毫,评家说她玉趾雪白纤细,足尖娇如嫩莲,甚至有一狂生痴言说,愿醉死于苏霓区区莲趾之下,我但是觉得也太夸张了。”
“……啥玩意儿?”
“聂老板还是没听懂吗?”梁挽有些无奈,“那苏霓也不过如此,我是见着你,才明白了那愿意‘醉死于莲趾’的狂生,为何会那么痴迷于……”
我迅速而果决地踩下去一脚。
梁挽咽喉一窒,几乎喘不过气。
我只面无表情地瞪他:“你以为故意说这些挑衅的言语,就能让我不想踩下去?你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脚,现在才假装痴迷也太晚了吧?”
想装一个变态来吓退我?算了吧你,你不看看你这清纯样儿,哪儿有变态味儿?我都比你变态多了,也吓人多了!
梁挽明明有些窒息,却一边轻狂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尺寸。
我听得一愣。
好像是我足尖的尺寸?
梁挽闭上眼,虚弱而低笑着说出了一个数字,我忽眉头一皱,意识到那是我小腿到膝盖的长度。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尺寸,好像是我两条大腿的宽度?
然后他又在有些困难的呼吸中,咳嗽几声,笑了一笑,说出了一个让我无法忽视的尺寸。
好像是……我足踝在他手心绕一圈的度量?
我头皮一麻,默默收回了踩他脖颈的足尖。
……
……
不想再碰到他了。
这到底是什么眼力?
这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难道你在我的大腿膝盖和足踝处用绷带捆绑了一圈,就瞬间把尺寸给记住了吗!
我像见鬼了一样看着刚刚恢复了正常呼吸的梁挽,我觉得我好像真的低估了他。
我确定他不是变态,因为他眼神确实清澈纯和,说这些话一听就是为了故意挑衅我,让我觉得恶心和愤怒。
但这等细致入微到变态的眼力和观察力,是真的让我有点紧张害怕了。
结果闹了这么一通。
他倒是不生气,他倒是不害怕。
这两种糟糕的情绪全来祸祸我了。
罢了,直接进到下一步吧,可能有点冒险,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裤腿赶紧放下去,把小腿遮挡得严严实实,顺便把袜子穿好了,可我做完这一切,发现梁挽在地上平静地闭上眼,神色冷淡轻嘲,轻飘飘如一片不在世间浮动的叶片。
“现在可以跳过用刑,直接杀了我么?”
我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从来没有直接向我求过死,怎么,你也晓得害怕了么?”
梁挽淡笑道:“没什么,只是对你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虚弱道:“我虽抓了你,可从来没存心去羞辱过你,去折磨过你。但是你对我,却是不同。”
“若非我说方才那番话,你恐怕还要继续这样羞辱我……”
“我本以为,你至少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应是这样的……”
他的失望难以遮掩,他的苍凉有些难解。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被人踩着啊。
到了这一步,恐怕再豁达的人也想不通,这举动除了侮辱和折磨,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
我没有辩解。
我本来就不需要他去理解我、认识我。
他再体贴包容,再聪明细心,也会慢慢地成为骂我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
但这样更好。
别人的不理解只会让我觉得安心,因为如果有人理解我的行为,就能读懂我每一步的意图,那我才危险呢。
我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看我。
没有愤怒,没有被折磨后的绝望,只是有些许淡薄的自嘲,和一种错看了人的失望。
而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人看得透我的意图。
他只是笑笑,好像想努力豁达:“至少这些日子以来,你还是有那么一刻,把我当过朋友的吧?”
我沉默着,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把人拖到了床上,把他摆成盘坐的姿势,我推出双掌,十根指头接上了他背后的穴道,开始发力运功。
运功运到一半,梁挽全身滚烫起来,脸上乍白乍红,气血缓慢交聚,但还不够交聚,血脉慢慢贲张,但还不够贲张。
我只好继续发力运功,力图把自己全部的真气都灌入他体内,让他的身体最好像一只共鸣箱似的震动起来。
忽然,梁挽眉间一皱,苍白口唇之间已溢出了些许的血丝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体内被我鼓动翻涌得几乎要爆炸的真气,被我几下操控,几乎要冲破他各大脏腑的脉管,尤其是那胸腔内的心,勃勃跳动得如一蛮牛撞墙,顷刻间要撞得头破骨碎、血流成河!
他痛得几乎难以抑制地仰天尖嘶一声,可极度的悲伤之下,也没反身打我,而是使劲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使劲一翻,跳跃而出,一转身,看向我。
他那目光哀凉含怒,似想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害他?
却忽然愣住。
因为我被他突然打岔,自身真气也一岔,把头一歪,吐出了一大口淋漓暗黑的鲜血。
梁挽面色一白,赶忙扑过来查看,我却抹完唇边的血,制止他道:“你先回忆一下,是不是有一道无形的阴寒气劲儿,刚刚从你的心脏那边蹿了出来,被体内爆裂的真气消解了?”
梁挽回忆了一下,颤声道:“是……”
我却含着血笑了笑,好像解开了一道困扰我多日的谜题。
“曾经有数位高手与颜丹卷交过手,表面上没受什么伤,三四天后却忽然心悸而死。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可想不出是什么。”
“原来,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儿潜伏在心脏处,随真气游走而扩大,一旦到了三四日,就会彻底爆裂开来,将人杀死!”
我笑得有些痛快至极,梁挽却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是因为看到他临死前拍我的那一掌,所以才推测是这样……”
我只顾着笑:“我没法确定,因为你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只是在你生气动怒后,我尝到你的血味道不对,我才推测——你的愤怒恐惧都能让气劲儿更快发作起来,也更容易被消除。”
梁挽痛惜到嘴唇颤抖:“小聂……你为何……”
我收了笑,眉间越发凛然道:“我若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因为激动而气血交聚,我也就无法探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运功助你,其实也是拿你的命去赌,你有一半可能会死在这剧烈的真气交聚之中,也就是死在我手里……可惜混账的运气都不错,你倒活了下来……”
梁挽急得连连跺脚:“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你现在是内伤……”
我只淡淡道:“我是不是救了你?”
梁挽一愣,我接着目光炯炯地看他:“现在我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再向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梁挽急切地着看了看我。
这个时候的他,确实可以点我穴,可以轻松地制住我。
可他却动也不能动,仿佛我的话死死绑住了他的手脚。
我已看出了,他确实是个君子,但是个聪明轻狂的君子,我的凶恶狡诈根本拦不住他,只会激发他的征服欲,可是道义和恩情,却能拦得住他,让他不敢对我造次。
所以他即便能强迫我,此刻也不敢,只是哀求道:“小聂……”
我只是平心静气道:“我实话说,你若替我运功,在我身上留下你那独特真气的半分痕迹,我回去以后都会有天大麻烦的。”
梁挽一愣:“什么?”
我继续道:“不光是如此,甚至于你和我成为朋友,这段关系都会被人(系统)利用,要么用来对付你,要么用来对付我。”
梁挽沉默片刻:“我可以和你一起……”
我断然否认:“不可以。”
他眼圈红着,惨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不相信我愿意和你一起和你幕后的人战到底?”
他这般难受动容,急切哀求,让我也是心中一颤,便叹了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去解释:“我从没信不过你的为人,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你都是个很值得人信任的好人。”
“所以,我们才不可以成为朋友。”
梁挽一怔,几乎不敢相信一句话可同时做到如此安宁和决绝。
而且这句话还是我,一个素来反复无常、任性妄为的人说的。
其实我也不敢相信。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现在能拒绝回家的诱惑,不听系统调遣,不去害你黑化。可是我能拒绝它一千次一万次么?
如果有一天,我对这个世界和人心变得心灰意冷,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世上时,这时系统再以回家来诱惑我,让我害你。
那我可能真的会害你。
如果那时我们已成为朋友,我再害你堕落黑化,我会很难的。
所以我们不要成为朋友好吗?
这样我将来若是要害你堕落,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难受了。
梁挽面色无比苍白地看着我,这一刻的虚弱仿佛比过往的任何经历都强烈,从前我骗他,辱他,去害他,可从未有一刻如此坦白,却也如此让地他难过和无力。
“为什么……”
我却看着他:“现在我以恩人的身份要求你,不要拦我。”
“以后也别来找我了,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然后,我从床上慢慢走了下去,他果然纠结百倍,却没动我,仿佛我刺过去的种种冷剑暗算都不曾困住他的手脚,可这恩情、这道义、这平和温宁的要求,却是真真正正地绑住了他的四肢。
“小聂……”
我一楞,看向自己的手腕。
它握在了梁挽的手心里。
暖暖的,好像还有点湿润。
梁挽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道:
“让梁挽陪聂小棠再走一段,就最后一段,可以吗?”
第27章 那个男人
梁挽想送聂小棠最后一段?
好吧,又有何不可?
为了这数日来的奔波流离,为了这腰上割的好心一刀,为了我踩在你胸膛的脚尖,为了你给我带的些许乐趣,也为了你那些不离不弃、执着坚信。
就送这最后一段吧。
我只以平淡如水的看着他,口气保持着平和与矜持。
“送就送,别握手,不许哭,还有一点——你要恭恭敬敬地叫我聂老板,不可直呼姓名,也不准叫小聂。”
梁挽却只看着那攀在我腕子上的五指,眉目间的不舍像恨不得那只手从此就长在我身上似的。
“都最后一段路了,你还要计较这些么?”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以眼神敲击他。
梁挽收起那颓然不舍样子,转而收回了手,拿这只刚刚握过我的手在自己鼻尖似嗅非嗅地一探,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他这一揉,倒像是把悲伤暂时揉没了,把不舍和难过全给揉坠下去了。
揉完以后,他像是戴了一副只给好朋友看的漂亮面具,同时把一丝最温柔、也最和善的笑容展现给我。
“聂老板,我们一起走吧。”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由着他把我送出了木屋之外,由着他与我肩并肩,走在这温暖明晰的阳光之下,我看着背后两道影子一个挨着一个,好像一个火柴人迷了许久的路,才侥幸碰到了另外一个火柴人。
梁挽送我走过了一处鲜花盛景,就兴致盎然地给我介绍这花花草草是何人所种,他带我路过了一处苍冷奇松,就微笑着介绍这是一棵经历过多少雷劈斧凿的老松,他若和我一起走过什么洞穴,就会热情地介绍着洞穴里的岩石有什么形状,是何等质地。
他句句不提离别。
也字字都是温柔。
他很珍惜和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好像独属于我们的时间早就在某一刻停止,每多出一分一秒都是他赚来的,他因此显出几分豁达与开朗,就把所有开心的喜爱的和感兴趣的见闻要领,都分享给我。
这样一个暖到冒泡的人,和他说分别实不容易。
幸亏这个人是我,我向来很擅长处理一件别离。
“你就送到我这儿吧,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实在是不需要你再送一程。 ”
见我面色坚决,梁挽没有再进一步。
他到底还是守住了该有的分寸,该有的距离。
只是那只手却在身侧似伸未伸,五指张合闭拢之间,似想挽留一个人,却是最终不能。
接着,他整个人凝定在了这个时刻,他面色无比认真道:“十月初九巴陵老街,是明山镇举行庙会的日子和地点。”
我一愣,却见梁挽挽起一丝浅笑:
“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至于庙会之后……我大概会在……”
我匆忙打断:“你这是干什么?”
梁挽笑道:“你不让我来找你,我答应。可是聂老板你若是改变了心意,想来找我的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般都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出现。”
我皱着眉看他:“我若来找你,可能就是改变了主意,要来害你了……”
梁挽只是豁达地一笑而过:“那也无妨的。”
“害你也无妨?不要把严肃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易。”
梁挽却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像是完全取消了调笑亲昵的表情,面庞在金光的辉映之下显得越发坚毅和认真,这世间的所有阳光,都似在给他接下来的这一段话做个完美的铺垫。
“我与你说这些,心里其实盼着——聂老板若万不得已要害一个人,那个人最好还是我吧……”
我是一脸不解,好像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地看着梁挽,而他却只是越发认真道:“你救过我,若再来害我,便只当是把你寄存在我这儿的一条命给取回来罢了……”
言下之意是——我若真被你害死,固然是结局伤心,可一命还一命也不算太荒谬,我甘心情愿是如此,以换你不脏了手,也不脏了心。
我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犹如一根棍子猛猛敲击过来,打了个四分五裂,又敲击个怦然作响。
而梁挽真的如他所言,只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驻足止步,如一叶到港的扁舟,停泊在某个深夜落寞的港口,他目送着我一步步离开,没有跟上来,也不肯先离去,只是那道背影仿佛在阳光下被拉长了数倍,直到我退去一段距离后,才能依稀瞧见他脸上的思念与伤怀。
呵,我才不会想你呢,小王八蛋。
因我一夜未归,如我所料,小错已然在不远的山坡处等着我,他见我风尘仆仆、如添新伤而归,一脸讶异地迎了我,忧虑的目光几乎逡巡游走了我全身上下,他似乎恨不得就在此刻,就在此时,钻进衣服里仔仔细细检查一圈。
可我的威严终究摁住了他的手脚。
他只是恭敬而又急切地看着我,问:“聂哥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摇了摇头,露出疲累的神色,奇道:“没什么,杀了几个该杀的人,把跟踪我们的尾巴除掉了而已。”
“可是,聂哥看上去不是很好,也没有杀敌后的兴奋……”
我只是叹了口气,看向他道:“小错,我只是在想,我这人是不是真的戒心太强了些,又或者……经历过这么多事,我根本已经不会去正常地和人交朋友了……”
我当然也有正常交友的经历。
可那几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除了一个聂小棠是我自然而然地交往而来,其余的朋友几乎都得历经相当长的坎坷磋磨才能确定,比如先成为敌人,先成为对手,摸透了翻熟了来回翻折遍了,我才觉得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去信任对方。
可这要花多久时间?我又因这过度谨慎,错过了多少人?
这让我觉得,即便脱离了聂家,它对我的影响仍旧深远弥久,且如影随形,也许在受过那么多的背叛欺骗磋磨后,我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背叛欺骗磋磨。
我根本没办法做到很快地去信任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其实很好。
哪怕好到梁挽那个程度,我依然会时时刻刻怀疑——这世上真能有人做到这么好?不会是骗我的吧?
反而与这样的人做做敌人与对手,叫我觉得更安心些。
可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交朋友的啊。
小错却目光担忧地看向我,苦笑道:“可是聂哥,你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相信别人了,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给了很多人很多次机会,只是能抓住这个机会的人并不多,或者一开始抓住了,后来也跟不上你的速度。”
“能抓住你的,能跟上你的人,必定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如果真有一天遇到这样优秀的人,上苍一定不会薄待你和他,它会让你更早看清一个人,也更早信任一个人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小错,因为他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只是在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赞同我,选择附和我和迎合我,选择做我的一道影子而并非我的一个朋友。
可现在,这道影子似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并且迫不急的地想要与我分享,想让我也同他一样振作起来。
想到这儿,我只笑了笑:“你这么有主意,怎么平日里不多和我说说?”
小错笑道:“聂哥平日也不会去这样反思自己的言行啊,我又何必把这些主意端给你看,岂非白白惹骂?”
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更多地是去做我的朋友,而非做我聂小棠的一道影子。”
小错沉默片刻,有些犹豫道:“我喜欢做聂哥的影子,是因为我喜欢看到聂哥开心,如果我专心去做聂哥的朋友,我可能会说出一些与聂哥所想完全不一致的意见,这或许会惹你生气的。”
我却学着某个人的样子豁达一笑:“你若因怕我生气就不说,我倒更加伤心些。更何况,我也很难对你真的生起气来啊。”
说完,我二人相视一笑,在阳光下边走边说,好像因为某个家伙的影响,我真的能够更好地去反思一些过去的事,一些过去的人。
直到我回到了棠花酒肆。
我吩咐的第一件事,是叫小错帮忙在酒肆的菜单招牌旁,立个八荣八耻的木牌,并且托人在城中大肆宣扬一番。
这种基础的知识,那穿穿应该知道吧?
如果他真在附近,且能自由行动,怎么着也得现个身?
我吩咐的第二件事,是找了两个年轻精干的游侠,托他们帮我进一步找寻一个人的下落。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本书的男主唐大侠,唐约!
让梁挽黑化的路线,对我来说是走不通也不想走的,但我至少在这其中发现了一点,我即便没能让他完全黑化,在过程中我依旧得到了一点积分。
那为了继续薅系统的羊毛,不彻底断绝回家的路,也许我是该考虑见见唐约这个人。
他到底有什么能耐成了日后闻名遐迩的唐大侠,又有什么能耐在未来联合四方之力,去斗倒一个如日中天的聂家?
我想知道,一个能杀死聂楚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真的那样热血赤诚,一番侠肝义胆?
还是如系统概括的那样,他其实精于易容伪装,在不同人面前拥有不同面孔,甚至心机深沉,为了行善救人而不择手段(比如女装勾引老攻去骗解药),而在这不择手段之余,他偶尔也会伤到别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除了一番热血心肠之外,这个男主还算是有点算计人心的茶味儿在身上的,岂非是一个白化版本的聂楚容?
他在聂楚容的死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关键还是不关键?
如果没了他,聂楚容是否也能顺利死去?
若他一直在,他这些年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不更早动手?
我叹了口气,发现要自己时刻抵挡得住回家的诱惑,实在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儿。
我才刚刚花了巨力,抵住了不去害梁挽堕落黑化的心思。
可此刻越想越心思旖旎,越念越有疑虑,竟又生了一股子难以抵越的杂心。
我该不该去把唐大侠这个人找出来?趁着他羽翼未丰、名声未成的时候做点什么?
可万一我遇到唐大侠,一边想着回家的诱惑,一边对着他生了杀心狠意,又该如何收场?
而我找的这两位帮忙寻找唐大侠的游侠,一个就叫谈夜,一个叫孟寻,都是外地而来,游连于此,他们走南闯北,比我消息广博,也比我善于搜罗和追寻。
这其中,孟寻是个寡言少语,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小哥,他的话不多但招式很多,他的背景不明但眼睛很明,他不喜欢很多人,但至少他足够喜欢我。
谈夜是个能从白天谈到夜晚,像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乐小子,他凭这豁达明朗的性子,和清秀明净的外貌,收了不少人的心,也叫我对他感了兴趣。
当我把他俩约到棠花酒肆的后院,且问到唐约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的理由却各有不同。
孟寻沉默,是因为这个找人任务的难度。
“聂老板对我有恩,在下不敢作假。我确实听人提起过这个唐约,他最近出现是在襄州一带,在那之后就没了踪影。聂老板要我找他,是想见活人,还是见死人?”
活人是找人,死人是寻尸,亦或是寻仇。
我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敲击他的思想道:“唐约肯定还活着,不必怀疑。”
我接着看向仍旧沉默的谈夜:“小谈,小孟已经说完了,你还在傻乐什么?”
与孟寻那股沉思者性质的沉默不同,谈夜的沉默却更多的是因为兴奋,他本就生的好看,比孟寻获得的青睐更多,此刻也几乎是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像精彩纷呈的一出故事,眼波则像一个个惊叹号的浪头拍过来,看着又鲜嫩又迷人。
见我看他,他便昂首挺胸,阔然笑道:“自从上次受了聂老板的恩惠,我就一直想要个报答的机会,如今可总算等来了——关于这个唐约,我确实听过他的更多消息。”
我目光一亮:“你且说来,他可有在别的地方出没?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谈夜侃侃而言道:“我听说他在襄州是与一伙贼人发生了冲突,那些贼人背后有当地土豪大族万家的支持,平日里欺男霸女、替富人大户抢掠穷人的田亩、极是可恨。往常谁遇到都得躲,他倒不躲,反而使计把万少爷打了一通,把万老爷家御赐的宝刀名剑都给毁了,这下惹出了通天的祸事,才不得不暂时离开襄州。”
这倒是比孟寻说的还要有趣生动几分,简直像是个故事一样,让我忍不住笑道:“你听谁说得这么详细,怎么像是你亲眼见过的一般?”
谈夜笑道:“当然是听说书先生说的了,茶馆的先生说得可好了,我一有机会就去听,每次到个新地方也去听,知道的可比某个人多。”
孟寻却淡淡道:“茶馆说书多有误传和谬言,岂能一概当真?小谈还是收收性子,别在这儿误导聂老板吧。”
谈夜瞪了他一眼:“你这莽汉懂什么?我听书过后也去找朋友确认过,这个唐约,后来又在介州与兴州出现过,最近好像是到了明山镇附近。”
我心中一动,几乎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唐约,此刻可能就在明山镇!?”
第28章 穿书者
送走孟寻与谈夜之后,我就发现小错正在房间里雕刻那个用来引出穿穿的八荣八耻木牌。
虽说人人叫他小错,但其实他是个很少犯错的人,他当伙计比我当老板要成功的多,因为我吩咐下去的每一件事,哪怕很简略很无辑,他也能把背后的用意自己琢磨明白,然后去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这次他雕刻,也犹如名家巧匠,取了上好杉木块儿,下刀如蕴力万钧,用漆似凸筋衬骨,笔锋之间勾连挂带、流水行云、肥瘦精扣,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里裹藏的文化底蕴,都足以吊打我个十来八回。
所以我们从当初的敌人成了合作的对手,又从对手变成了互相依赖的朋友,就是因为——有他在真的很放心。
可是我在旁边看着听着,脑子里职业性地飘出了一些推理和思绪。
已知那位穿穿是魂穿成了一个大人物。
已知这人还来到了明山镇附近。
可明山镇这么地偏路寡的边陲之地,能有什么大人物?
镇子里的地头蛇被我在三年前清了个干净,隔壁几个镇子的大人物我也两只手可以数的清楚,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生病啊落水啊或者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啊的消息啊,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穿了的样子啊。
那会是什么外界的大人物来到了明山镇?
如果真有一个大人物来到这附近,即便没人知道他来了,也必定会引发一系列的势力变化。
请仔细回忆一下,最近明山镇附近最大的新闻变故,是什么?
这变故又和什么势力有瓜葛?
我忽的心头一震,胸腔像被一个异常尖锐的可能性给戳了一戳,好像两只肺里含着的空气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身上的血也凉了五分。
不会吧?
不会这么离谱这么巧吧?
要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个倒霉穿穿应该就是成为了那个……
小错眼马上就要完成八荣八耻的木牌雕刻了,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艺术创造的氛围当中,我忽面色一变,阻止道:“等等,先别刻了!”
小错茫然抬头:“可是我刻得不妥?”
我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寒意,断然道:“你刻得没什么不妥,是我想得不妥,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刻这个东西……”
我说了三句话,可小错似乎读懂的是我没说的话,立刻默默把木牌收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拿了刀子一推,把上面的痕迹全给抹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以平和的目光看着我,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的判断。
而我也解释道:“让你白忙一场是我不对,可我想了想,我们不应该引这个人出来,这有很大的风险。”
小错疑道:“这个人可能对聂哥不利?”
我想了想,斟酌着用词:“这个人未必想对我不利,可是他背后的势力未必不会对我们不利。”
小错想了想,坦然笑道:“好,今天就当练习雕工了,出了门,这段话我就会忘了。”
他如此利索,我只问:“你不想问我这个人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引他出来的想法?”
小错只笑道:“聂哥判断形势时从未出过错,如果你觉得不该引他出来,那肯定就不该引他出来。至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谁,也许是因为时机不对,也许是因为就连你自己也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感觉自己的心思被他摸个透透的,整个人有一种通透又清宁的平静感,便拍了拍他的肩,温和一笑道:“那接下来,我们挂牌休息三日,我负责养伤三日,你负责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去玩吧。”
小错疑惑道:“啊?我在聂哥身边,还需要放假吗?”
“你要当我的影子,自然无需假期。可是要当我的朋友,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啊,这三天自己去玩吧,不用担心我的。”
小错,也就是曾经的接星引月阁杀手陈影绰,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好像我给他放的假不是假,而是干活加班。
接下来这三天,我是真的吃饱喝足养伤休息了三日。
第三日,小错在外面听戏,我在院子里一个人坐在躺椅上晒月光,不出意外地迎来了一个熟悉的白影。
阿九同学。
他出没时还是那么无声无息,嘴上带着的笑仍旧是那么标准和流水线,甚至连姿势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出场设置是不带任何改变的。
我懒得起身,只看着月光之下近乎透明的他,又瞅了瞅地上,发现这光秃秃的土地上,只有我的影儿、树的影儿、椅子的影儿。
可就是没有阿九的影儿。
可真够阴间的。
阿九只笑道:“你挂牌休息三日,看来是准备好见我了?”
我点头:“我考虑过了,我觉得我还是没办法去迫害梁挽,他的性格过于温婉和顺,让他这个男配黑化堕落的难度不比杀死男主要低,你能不能换一个任务,叫我去做?”
阿九道:“你想做什么?”
我淡淡道:“我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个穿书者,与他合作,看看能不能把唐约杀了。”
阿九目光一亮:“你改主意了?”
我只纠正道:“我是说看看他能不能唐约杀了,我负责看,不负责杀。”
阿九疑道:“这似乎有些……”
我却道:“只是看着,也是协助,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我会保证他在杀唐约的时候,不会被唐约杀掉。”
“你觉得他杀人不成,反会死在唐大侠手里?”阿九笑道,“男主现在才初入江湖,而你一个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居然如此惧怕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是不是太谨慎了呢?”
我冷冷地瞪他一眼:“好不好杀又不看经验,得看人。”
“我打听过这个唐约,他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内功心法,可蕴热于掌心,拍到谁就能使谁内脏融化、骨骼爆裂,人称其掌法为‘劫焰掌’。”
“若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内家功夫好也不能说他不可战胜。可我听说,三个月前,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地灭了在福州为非作歹多年的连荡寨,接着又千里奔袭,躲避了七十二路杀手的追踪截杀,来到胜州,投奔了动明帮的许亮明。这说明他很有头脑,且心思细密,极善躲藏。”
“我又听说,最近一个月,他又辗转到了襄州那边,使计杀了万家麾下的四大高手,毁了万家的御赐刀剑,使这一家大祸临头,族内崩乱,被迫把侵占的穷人田亩还了回去,这说明他有对抗权贵的勇气,也有游走于不同势力的能力。”
“现在,他似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明山镇,而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奔袭到此,又是为了什么来这儿。”
“你说这位大男主还羽翼未丰,可他才刚入世就已翻出这么大的浪花。你以为他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杀的?”
我一段加一段的狠话甩过去,那阿九却更想添一把火:“你几日间就打听得清清楚楚,证明我没看错你。可你既然清楚他的厉害,就更该明白——此刻不杀,将来更难!”
我漠然道:“一起杀男主算是协助,当保镖也是协助。他能不能杀死唐约,那我不管,我只负责在他杀唐约的时候,让他活下去。”
阿九叹道:“你这么选的话,新男主的位置只能给另外一位穿书者坐了,以后你若和他在一起,直播间的观众主要看的就是新男主,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当好一个工具人配角,这意味着你在他身边,不能说太出彩的话,不能做太出挑的事,不能有太出色的能力,甚至不能有太出格的动作。”
“总而言之,有大男主在的时候,你这个配角是完全不能上桌的,直播间对你的关注绝比不上他们对新男主的关注,你会得到积分,可是比男主得到的积分要少太多了……”
“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完全受得了啊。”我随口就来,似完全颠覆阿九的印象,“我当配角嘛,我是绿叶嘛,我去衬托大男主,当然得处事低调、说话小心,不去抢他的高光,不去盖他的风头了。”
阿九疑惑:“你……当真受得了?”
我面无表情:“我为什么受不了?”
聂老板要有坏脾气,是因为在穷山恶水的边陲和险象环生的聂家,坏脾气有坏脾气的好处,坏脾气可用处大呢,它的背后是三年来无数的挑衅失败,无数倒在我剑下的案例,所以我一句话镇得住魑魅魍魉,离开也有人害怕。
可这不代表聂小棠天生就是一副傲慢骄横的坏脾气,如果坏脾气没有好处,我是能把脾气收敛,把锋芒遮蔽的。
阿九有些目光古怪地看了看我,道:“你既这么说,那就暂且试试。”
于是,他给我报了一个地名,也同时给了我一个暗号。
“你只要去了这个地方,报了这个暗号,接上暗号的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另外一位穿书者。”
“去找他吧,你会有惊喜的。”
我皱眉:“为什么还要特意去这个地方报暗号?你不直接告诉我,是不信我?”
阿九笑道:“这只是我给他的接头程序,你不这么做,他是不会信任你的。”
“那你说的惊喜是什么?能提前透点线索给我吗?”
阿九笑道:“他生得极美,比你和梁挽和唐约三个人加起来都好看,可以说是完全符合特定小说受众的审美。而且他的身份背景,既有过去霸道总裁的痕迹,又有脆弱惹人疼惜的部分,也完美贴合了晋江特产的美强惨三要素。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在见过他后不生出惊艳爱怜之心。”
“现在想想,你太强悍,比起他少了些悲惨背景,你面貌美丽,可身材上认得出是个男人,比起他,你肌肉太多、性子太硬,你不够晋江风,他倒长得很晋江,面貌上既有历史感,又有现代感,当男主应该也不错。”
这话说得让我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我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符合特定小说受众的审美,什么美强惨三要素,什么不够晋江风……你能说点儿土狗(比如我)能听懂的话吗?
通篇下来,我只知他夸我肌肉多,夸我性子硬,夸我身材看上去像个男的。
也就这话还中听。
不过系统这么说,我倒真有些好奇了,这位穿穿到底穿成了什么人物,是不是我想的那位,他怎么能生得比梁挽还美呢?
曾是霸道总裁,如今美强惨,还晋江风,这buff都叠满了,到底是有多惹人怜爱啊?
吐槽归吐槽,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我还是有亿点期待的。
但是我不是男同。
我只是善于发现美、欣赏美、形容美、比喻美,我就是美的好朋友聂小棠,哪里有美,哪里就有我在凑热闹。
于是今天晚上,我就去了阿九说的那个地方。
惊雁阁。
这是明山镇上地势最高的一处酒楼,为几十年前的一家富户所建,镇上说它“楼高可惊雁,窗开能摘星”,其实也就四层楼高,但在建筑技术不甚发达的边陲地区,也算是极高的存在了。
可在今日,它不对外开放,而是被一个神秘的人物包揽了四楼。
我就在这夜幕遮掩下转腾挪跃而行,如飞鸟腾空一般,在楼阁的飞檐斗拱之间无声穿梭,月色为我照明前路,星光叫我看清四处,转眼间我已到了三楼,便在窗户旁边如一片悬叶般钩挂着,偷听里面几个人的谈话。
“听说了么?那四大护法三个死在山崖下,一个死在无名小卒手里,这塔教莫非已大势已去?”
“嘘……你别胡说,护法虽死,可教主仍在,教主麾下还有八大使者,十六闯将,再提拔他们做护法也行啊!”
“可……可是这教主也未免太不成器,这教内这么大的变故,他也不管不顾,只是整日和他捉来的美人嬉戏……”
“什么美人?你以为那是寻常人物?那可是昔日‘光流宗’的宗主连光晏,他最近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才被咱们灭了宗门,囚禁起来,教主怜他是个人才,想慢慢收服呢……”
“说是收服,难道不是那个么……嘿嘿……”
“嘿什么嘿!”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几个教众的唠嗑,心内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和塔教有关啊。
要说明山镇附近有什么变故,不就是塔教造成的惨案么?
看这样子,这倒霉穿穿大概是成了那个连光晏吧?
昔日宗门领袖,如今阶下囚徒,落在霸道教主手中,这么经典老土的狗血文套路,当我认不出来么?
这个人物的要素,几乎完美符合曾是霸道总裁,现在美强惨,还得晋江风的人设。
那阿九说比起他,我少了些悲惨背景,这么一看,穿成这等人物,那他的确是够悲惨的。
这次会面,若是能成功杀了或擒了那塔教教主,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我立刻一鼓作气,登上最高的四楼,在雅间的窗户外,透过缝隙,看了看里面。
发现里头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身披一袭柔滑无比的雪白绸纱,衣裙如流水般倾泄在地,动作端然地坐在床上,脸上戴着颇有神圣感的白色面纱,看不清面目,很有神秘莫测、悠远宁静的教主气势。
而床边,则站了另一个男子,但他只是瘦,且瘦削不堪,不算高,仿佛风一吹就能倒,这人一袭红衣配金珠腰带,只露了背影,连面貌也看不清,但无论身高肩宽,还是蕴含的气势,都无法与对方比拟,看上去像个男宠或俘虏。
一目了然。
雪白绸纱的高大男子应当就是塔教教主。
红衣男子应该就是被他擒获的连光晏,也就是倒霉穿穿。
我提气凝神,当即在那教主转身松懈之间,忽的翻转窗格,掷出几片飞瓦,袭向那白衣人!
飞瓦瞬间呼啸卷风而入,扑灭了那蜡烛,那白衣男子在黑暗中不能视物,而记住了所有人方位的我却是挺身一跃,如流星赶月一般飞掠而入!
须臾间,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就搁在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上。
他面目惊愕地看向我,一双英俊的眸子在光下格外突出。
我扯下面纱,便见到对方面容姣好如玉,犹如女子。
挺美的,但这是塔教教主,绝不能轻易放过。
我立刻点了他身上七八个穴道,确认对方不能运功之后,我才看向一旁。
变故突生,方才烛光熄灭的一瞬,那红衣男子就吓得抱头一蹿,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而我为了找出他,硬着头皮,道出系统给的一句暗号。
“今日月色如此美,你想吃榴莲月饼还是牛肉月饼?”
这句乡土风的暗号一报出,在场二人都齐齐怔住。
不同的是,那红衣男子缓缓地回过头,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得对方疑惑道:“你……你是老乡?”
我心内狂喜,脸上淡笑:“不错,正是你的老乡!”
黑暗之中,那人身形似微微一颤,气息也跟着慢了一慢,随即呼吸沉重起来,显然是十分激动。
“你……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太久了!”
而我则是微笑安抚道:“塔教教主已被我擒住,连兄放心点蜡烛就是,没事的。”
话音一落,在场二人皆是怔住。
尤其是那近在咫尺的白衣男人,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向我。
“这位好心搭救的仁兄……我才是连光晏。”
啥?
那红衣男子无奈道:“老乡,我才是塔教的教主……”
哎?
哎哎!!!???
我还被这个消息轰炸得完全没办法沉静下来的时候,那红衣男子已经点了蜡烛,露出了他那被系统夸得国色天香,比我和梁挽和唐大侠加起来还要美的晋江风美强惨容颜。
而他看上去……
……
……
像一个刚刚被门夹过的陈坤。
我内心一阵震动,怀疑是是烛光影响了视觉,于是再定睛一看。
……
……
像一个下巴会转弯的吴彦祖。
我一脸困惑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后仔细地看过去。
……
……
总算发现了一个符合中国人传统美学的点。
他脸很白。
白得诚实。
白得纯粹。
因为绝不会有人相信这张卡粉又掉粉的脸会是他天生的,整张脸扑了至少五层的粉,假得特别老实坦然,白得也很纯粹,这种白的饱和度简直像是用刷墙的油漆直接泼上去的一样。
乍一看,这脸就像熬了八百年夜还没死的僵尸刚从林正英手下逃出,很玄幻。但他的脸又瘦长地根本不可能是天生的,像刚做完整容手术抽掉了骨头出来的特色脸,这就很科技。
果然是既有历史感,又有现代感啊……
更绝的是,在这缝合了科技美玄幻美的脸上,他还不忘在嘴唇上划一点橙色唇油(画成红色我都勉强当它是天然的),还在眼睛周边画一圈黑色眼线(还要上挑),在眼窝上画一点儿红色的眼影(还荧光的),突出的大概就是一个眼角带红,泫然欲泣的脆弱感(其实有点肿)……
一种像是系统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不含一丝天然的,缝合了各种油腻刻板耽美元素的……“受”感。
……
……
我眯眯眼,发现他和被他巧取豪夺的连光晏站一起,就像一个0和一个铁T在搞形婚。
两个人站一起都拼不出一个1啊。
我不得不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
这就是系统要捧的,完美符合美强惨三要素,贴合特殊人群审美爱好的,长得一脸晋江风的大男主吗!?
第29章 男主
我曾经觉得阿九虽然笑得ai,叹得流水线,说话出场更是一副阴间风,但应该姑且还算一个人类,可如今见了这穿穿的长相,我才觉得……他可能真是个人工智障。
不是机器人,怎么会有这么抽象的审美?
怎么能把这种长相说成是碾压了梁挽呢?
人的审美,讲究的是加减得宜,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只有机器人才会胡乱堆砌,把各种时髦刻板的元素全叠一块儿,也不管合不合适,凌不凌乱,拥不拥挤。
这位穿兄的脸就是——他的眉眼像缝合了数位男星的特征,每个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不错,可这么大气的五官,却被迫挤在一张十分瘦窄小气的脸,还有死亡粉底、死亡眼影、死亡眼线以及死亡唇油拉长了视觉,就显出一种极抽象、极歹毒的美。
也不能说完全不美。
但必须要找很好的角度打光才行。
不过吐槽归吐槽,正事儿归正事儿。
我只问那红衣男子:“连光晏也是老乡么?”
连光晏一脸不明所以,而红衣男子则摇了摇头。
我立刻伸手一指,直接把连光晏点了睡穴,让他直接倒在床上,我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床铺子,道:“坐下说吧,你等了我很久吧?”
那红衣男子微微一笑,立刻坐了过来,非常开心和激动地说起了他本人的经历。
才说到开头,我就听得眉眼兴奋,说到中间,我笑容微停但仍旧专注,可说到后来,我脸上沉淀了种种复杂情绪,不知如何答,不懂怎样说。
他穿成的这位塔教教主,名为赫连羽,练了一门西域流传的“弥罗那阎功”的“天”字卷,不仅能年纪轻轻就有别人的数十年深沉功力(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还蕴含了多种诡异莫测的变化,招式极为凶险狠辣,在西域可以说是难遇敌手。
但这魔头练这魔功,所需的原材料极为恶心,采集过程也令人发指。他需采撷青壮年男子之势,汲取健全妇女之阴,融儿童骨血,老人脊骨,把一个人不同年龄的身体精华都给吃进去、吸收好,用功夫炼化了,他才能保住这邪功不反噬其身。
这功夫他练得深了些,四大护法练得浅了些,所以那些教徒们四处屠村,除了祭祀之用,也是为上头献材料。
结果一个月前,穿兄降临,夺了这魔头的舍,直接一步干掉了一个区域的大BOSS,算得上是大快人心。
但穿兄初来此世,极为惊恐,多有彷徨。四大护法见他状态不对,以为是练功反噬,趁机架空了教主的权柄,开始自行其事。
他自觉无力阻止,干脆称病闭关,不理教务,只每日与原主抓来的美人连光晏厮混,过一日算一日。
等着等着,就等来了四大护法的死讯,以及一个我。
我心情复杂地听他说完,道:“你可以叫我聂小棠,但我该叫你什么?”
对方挠了挠脑袋,面带忧色道:“叫我赫连羽就好,若让旁人听到你叫我别的名字,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叹道:“你与这些恶人周旋,还不能露出破绽,也着实辛苦,可如今四大护法已死,想必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赫连羽叹道:“我也想松一口气,可这偌大塔教就这么交给了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打理……”
我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个话题,就转了个风向,委婉问:“你脸色不太好,是天生的,还是练功练的?”
赫连羽听得一愣,随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额……这个脸色就是练功练的,我身上这种邪功似乎拥有改变容貌的功效……”
大哥……我才刚夸过你假的很老实。
你说这卡粉掉粉的脸是天生的也罢了,我勉强当它是,你这眼影眼线唇彩还能是练功练的吗?怎么你的魔功是智能填色?练一下,给你变出个荧光眼影,再练一下,变出个黑色眼线,再再练一下,还来个橙色唇彩?
可能我的眼神太赤果果了,那赫连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为了更好地贴合人设,我是化了点儿妆,既然你来了,我先卸了它吧……”
说完,他就在我面前进行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卸妆”。
他伸手一抹,像一阵风抚过自己的面庞,当即抹去了大半颜色,这还不算,他竟然拿五指在脖颈和下巴处分别抽出了几根细如牛毛的小针!看得我脖子都开始疼了的时候,他面上的骨骼肌肉忽然伸出一阵“格格”的爆涨,像炒豆子一般那样炸响!
几分钟之内,他的面相骨骼就涨大了几分,那妆容也被一抹而去,终于露出了真容。
这一看,我当即发现了亮点。
原本窄缩的脸,如今恢复正常,脸颊丰盈润泽了不少,那双秀眉在月光与烛光掩映之下,如两道亮清的黑瀑挂在额间,大气的五官当即散发了明丽与动人。
他正面有些许缺陷,但若只露出侧脸,便似山河岁月里幽幽潜伏的一只狐仙,眼角眉梢自有清妩堪怜之处。
然而,这是静态的他,他一旦动起来就有些奇怪了。
我发觉他最好不笑,他一笑就有些清澈的愚蠢在身上,不笑的话还可以是一个聪明的jpg,笑得越多,越像是一个愚蠢的Gif。
相貌底子不错,气质仪态有待加强,无法碾压梁挽,但比刚刚那副鬼样子强太多了。
我就疑惑了:“你这壳子的本来相貌就不错,为什么要扮成方才那副样子?”
赫连羽却奇怪道:“刚才那样,不好看吗?”
……你审美是不是阿九化了?刚才那样哪儿好了?
赫连羽不解地看了看我:“我刚才那副模样,乃是瘦了脸后又精心装扮过的模样,直播间弹幕都夸好看啊!”
我心内一震,道:“直播间现在已经开了?”
赫连羽越发奇怪地看我,好像我根本不是合格的穿穿。
“我接受系统的时候就开了直播间,难道你没接受吗?”
“……没有。”我顿觉有无数双无形的眼在盯着我,背部肌肉一下紧绷,“直播间在看着我们?有人在发弹幕吗?”
赫连羽笑道:“对啊,就在那儿。”
说完,他指了指头顶。
而那里只有月光,空无一物。
我顿觉一股子鸡皮疙瘩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虽然上辈子看过一些直播题材的网文,但后来我都因为嫌里面的观众弹幕太过聒噪而弃文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以第三人称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这一幕。
看见赫连羽旁若无人地看看头顶,看他兴奋得仿佛看到了一千条一万条彩色弹幕,我只觉诡异,因为他
像是和一群看不见的二维幽灵在交流,而我作为三维活人与他们有隔绝,插不进话,自然也无兴奋可言。
我只冷静下来,漠然道:“现在直播间在说什么?”
赫连羽笑了笑:“观众现在很兴奋,毕竟这是我作为主播第一次和穿书者见面。不过他们觉得还是我刚刚的样子好,现在这样太朴素了点儿。”
这些观众的审美怎么和阿九一样阴间……
我继续问:“有多少人在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赫连羽无奈道:“人数显示好像出了bug,在线观看的活人数一直显示是0,可是和我交流的弹幕明明成千上万,这Bug就一直没修好过。”
……嗯,有没有可能,没有Bug?
你真的确定这些弹幕都是活人?
我忽道:“你先把直播关了,和我说点私密话行么?”
赫连羽皱了皱眉。
好像我提出关闭弹幕几乎是一个不可理解的要求。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什么会有穿书者不喜欢被弹幕围观呢?这种人在异世的陪伴感,难道不温暖,不亲切么?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有看不见的二维幽灵在我身边四处观看。
许久,赫连羽还是老实答道:“我每天有3 个小时的直播豁免权,我先关了它。”
只有3个小时?难道你吃喝拉撒睡他们都看?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操作,手指在虚空中一划,就把那看不见的幽灵直播给关了,然后好奇地看了看我。
“那个……你想问什么?”
我和连珠炮似的问:“你知不知道男主唐大侠的剧情线?另一个男主又叫什么,如今在何处?你晓不晓得里面有一个叫梁挽的男配?”
问到剧情,赫连羽似乎就没那么拘谨了,穿书者优势在这时体现无疑,他开始了大量且长段的剧情吐槽,而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在他的形容里,唐约与其说是一个豪气冲天的大侠受,不如说是一个阴柔过甚、矫情做作的人,前期以女装骗攻,勾引攻,颇有些茶香四溢,后期与攻结仇,相爱相杀许久,也总是倔强拧巴,就是不和好,看得人烦躁。
在他的叙述里,这似乎是一个全无优点,让人不爽的男主,其存在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等着穿书者去取代他。
当真如此?
唐约在最近三个月做了什么大事儿,我可刚刚听过的,看他一人灭掉一整个寨子的处事风格,分明狠辣果决雷厉风行,不像是一个平庸柔懦的人啊。
退一万步说,他如果只是谈恋爱时倔着点儿,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又不看他谈恋爱。
我疑惑道:“你看上去很了解男主,你穿越之前是把整篇小说都看完了么?”
赫连羽却是被问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其实……没看过这篇文。”
啊!?
他笑道:“但我穿越前看过扫文号的排雷,穿越后又被弹幕的人剧透排雷,他们排雷排得都很详细了,所以我能说一说男主的性格问题。”
哈!?
你没看过这篇文……那你刚刚形容男主形容了大半天都是转述别人的排雷?
只听说过云游戏的,没听说过云小说的啊……
赫连羽无奈道:“都看过排雷了,还看文干什么?不是花钱找罪受么?虽然我确实是云的,但也云得很详细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把文都看了,我白听这么认真了。
我一脸纠结地拿大拇指疯狂摩擦剑鞘,整个人无力地像是第一次在视频网站上打赏真人主播,打赏了才知道对方的脸是P的,而且台词文案都是照抄别人的。
“所以你也不知梁挽在小说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额……不知道,排雷里没提他。”
真不知道梁挽被排雷放过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但最起码他没有掺和进这俩男主的破事儿,对吧?
我差点咽不下这一口气:“好,你说你看的排雷很详细,和我说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雷点。”
情报越多越好,哪怕雷点也行,能让我找到男主唐大侠就是好的雷点,是优秀的先进的符合我价值观的雷点。
说到雷点,赫连羽就跟更起兴了。
“这篇小说有个巨大的雷点,就是作者很喜欢反复地用各种语言去描述男主唐约——的屁股!”
“全文多次提到——男主的屁股很翘!”
……
……
啥玩意儿?
我几乎是一脸呆滞地看向仿佛一脸雷到的赫连羽,道:“这个算雷点?”
“额……你不觉得反复描写这种翘臀,是把受物化了,是把受当做女性去描写么?”
我:“……”
我大概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问他:“你知道翘臀对于肌肉健壮的习武男性来说,有多常见吗?”
“啊?”
“男性的骨盆天生就比女性的窄,同样的肌肉成分在更窄小的骨盆上当然就显得凸出一点,但凡平时锻个炼健个身,拥有翘点的臀部都不是难事儿。如果你练武健身,却连翘臀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的体脂过低,肌肉含量严重不足了。”
所以能把翘臀当萌点的作者,和能把翘臀当雷点的读者,是不是都不太具有生理常识?
“啊……这个……”
我面色一沉道:“这种事情当不了特征,我没办法凭这个找到他,还有没有别的雷点?”
赫连羽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有了,我记得还有一个雷点,但不是关于唐约的,是另外一个男主的。”
“说来听听?”
“作者不仅在全文多次强调受有翘臀,还多次用油腻的文笔描述——攻的胸很大!”
……
怎么个油腻法?
首先,我真的不是对男同文学感兴趣。
我就想听听他怎么描述一个男人胸大的。
是不是有梁挽的胸那么大那么白那么美?
可赫连羽也说不出到底写了什么,具体怎么个油腻法他也讲不明白,我只道:“习武之人胸肌硕大不是很常见的事儿吗?除非是大到可以垂下来,不然这特征怎么能拿来找人?你就没别的更精准点儿的雷点吗?”
“好像还有个雷点是……攻比受美?”
“……”
难怪系统这么放心让我来找你。
但凡你能说点有用的情报,也不至于一个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啊!
我拿手扶了扶冒着寒气的额头,无力道:“罢了,你既然已经接了系统,你打算怎么做?”
见我问到了正事儿,赫连羽沉默了一瞬,无奈地透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其实唐约在襄州出没之时,就已经惹到了当地的塔教教众,我夺舍的这位教主,早就已经定下了一个计划——要把他引出来杀死。”
我目光一动:“这个计划还在执行?”
赫连羽点了点头,犹豫道:“原主好像把计划交给了一位副教主去执行,我……我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除了四大护法以外,还有个副教主?
我皱着眉头,觉得不对:“你没有试图询问?”
赫连羽低头沉默了半晌,道:“副教主神出鬼没,我也掌控不了他的行踪……”
我盯着他半晌,忽的撂下一句凉话:“那么……你希望副教主成功杀死唐大侠么?”
赫连羽表面上不动声色,可他的双手已凸显紧张地抓住了那宽大的红纱袖摆,好像那是什么救星似的。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语调苍冷地道出一段话,算是把他目前的遮掩给一层层地揭了,再把里面的皮给翻出来。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可以坐视副教主去对付唐约,或者看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那样你就不用亲自出手了,或者说,你只需在最后一步出手补刀,是不是?”
赫连羽紧张得脸色有些红涨,无奈道:“唐约本就惹到了塔教,就算我出言阻止,底下人还是会出手的……”
我淡淡道:“你若想阻止,是可以阻止的。”
赫连羽一愣,而我继续道:“你身上属于原主的诡邪内功还在,你的身手也没被废掉,只是需要日以继夜的练习去习惯,如果你想施加权威,你可以阻止的。”
“可问题是——你想去阻止吗?”
我目光平静地看他,每个字都要敲击在他的骨头上。
“我想知道的是——你希望杀死唐约么?”
赫连羽沉默低头,烛光照不亮他的面孔,便使得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的禁锢中。
良久,这个人抬起一张坚定的脸,扬起一句失了遮掩、只剩人性的话。
“我只想回家。”
他眯了眯眼,话里的喑哑像是和心里的痛苦犹豫在作战,最后只剩下了一段看上去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干、却很有作用和重量的话。
“我在这里没有家,我的家人一天见不到我都会担心得要死,如果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一定会发疯,我得回家……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家!”
我笑道:“所以,你不想阻止。”
赫连羽像是彻底抛开了包袱似的,沉声道:“我去阻止了又如何?你以为系统就不会找别人杀唐约?是系统要他死,而不是我要他死。”
“你应该明白的,不然你怎么会来这儿找我?”
我只是看着激动的他,冷淡而平静地一笑。
要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第一步是什么呢?
有些人觉得第一步是准备武器,有些人认为第一步是准备计划,有些人觉得第一步是准备盟友。
可我认为这些都不是真的第一步。
真正的第一步,是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什么样的思想工作呢?
最好的思想工作就是让自己觉得——杀人也没那么错。
就算我不杀,他也是会死的。
他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的。
我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
他有那么多雷点和缺陷。
我只是想要和家人团聚。
他又没有家人在这儿。
我本人非常优秀。
他毫无人格魅力。
我是个穿书者。
他只是个土著。
我被系统逼的。
他先惹上我的。
他活该去死。
我应该成功!
总而言之,我没杀人,是别人替我杀人,我被系统逼着去演这个反派,我又不是存心正意地去作恶。
我只是没有阻止别人作恶罢了。
这个思想工作我替你做得好不好?喜欢吗?
我收回嘴角嘲讽的笑意,尽力维持着面无表情:“我不是来帮你杀人的。”
赫连羽一愣:“那你……”
我纠正道:“我只是看着你去杀他,然后确保你不被别人杀……至于你杀不杀得了唐约,那和我没有关系。”
赫连羽疑惑道:“可我有很多人保护……你不需要……”
我忽然收了笑:“你现在可是塔教教主,你以为唐约不会率先出手刺杀你么?”
赫连羽再度陷入了沉默,可他这次的沉默和以往的沉默都不太一样,这次显得更有质量和决断一些,良久,他忽然抬眉,恳切道:“那就麻烦小棠哥,保护我了。”
“没问题啊。”
我笑了笑,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些沉重的哀凉。
你到底不是他,我却总以为我能再遇到一个他。
看在真小棠的份上,我也只会保护你这一回了。
第二日,赫连羽出了惊雁楼时,身边已多了个保镖。
季苍双,一个使左右双剑的青年锦衣剑客,容貌冷峻,且带有淫邪之气,两张面孔仿佛是阴阳的脸,半笑半不笑,就像他的人一样,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杀起人来总是浩浩荡荡、以一敌多。
这人当然就是我。
真的季苍双和关意一样,做了难以饶恕的恶,然后死在我手下。他的双剑就在我手里,剑法也落在我脑子里,他的身份自然也能被我用一用了。
而这次不同的是,有赫连羽的易容技术作为外援,我的骨骼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实在有趣的很。
我跟着赫连羽左逛右走,到处转悠买吃的喝的,他倒是试图低调,我却高调地四处逡巡,如视察自己的领地,就这么半玩半走,我们来到了巴陵老街。
我忽然意识到,今日就是梁挽说过的开庙会之日。
而如他所言,今日这条街果然是热闹非凡,舞狮的舞成一条两条的龙,顶碟子的能顶出个五花聚顶,胸口碎大石的可以把石头碎得和豆腐一样,卖小吃的吆喝声能传到五条街外,果子铺前排长队的队伍可以绕着整个镇子走一圈。
赫连羽看得起劲儿,我却四处观察着人群和地形。
忽然,他冲着一个糖葫芦的商贩那边走了过去,似乎想买个精致甜蜜的糖葫芦。
我瞧着那卖糖葫芦的老奶奶看着面善,心内一软,便也和他一起去买了一串儿。
在我们掏钱欲付账的时候,那老奶奶忽的慈祥地看了我们一眼,拔出了一根糖葫芦的一根插条,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赫连羽的眼珠子那边扎下去!
与此同时,舞狮队里闪出一把熟悉的红色刀锋,刺向赫连羽的后背!
胸口碎大石那边扔出来了一把熟悉的船桨,砸向赫连羽脑袋!
而我邪气且颇具淫意地一笑,当空清光一闪。
瞬间劈刺出数道冷光!
落地瞬间,糖葫芦的插条已切了个粉碎,刀锋被劈了个半弯,船桨被原路拍打了回去!
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完之后,转身一踢,就用一个足尖,把赫连羽给大力踢进一旁的小巷。
而这时已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白影,犹如一阵急风化作的厉刀剪了进来,瞬间就要袭到那匆忙奔逃的赫连羽!
而我忽的一掠而过,两把一模一样的冷剑从腰间交叉而出,直向那人头顶一个交叉劈按!
这若是能被我按到,就得把这个人的脖子像一根草似的这么压下去!
白影瞬间从交叉冷剑之下一个翻身拧走,落到一边时,似乎觉察出了一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用一种极为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人当然就是梁挽。
和他的三个小伙伴。
可是他们怎么会来?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唐约!
我此刻已护在赫连羽身前,扯了扯新鲜长出来的嘴角,冲着梁挽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淫意的笑:“哪儿来的美人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想要与我亲近么?”
梁挽眉间一颤,似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那李漾就怒吼一声:“什么塔教的狗东西,也敢在这儿造次!”
我冷笑且不耐道:“白衣的美人都未曾生气,你这美人养的走狗在生什么气啊?”
李漾一愣,那梁挽却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观察着我,好像方才的某个动作出卖了我,某个部位又让他想起了我,又或者我的某个神态叫他觉出了一种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味道。
“你刚刚冲出来的一瞬,我还以为你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
我却笑得越发淫且邪:“你这小子,若想与我亲近,直说便是,何必拿别人做借口?这也太俗气了。”
我这油腻倒胃的绕梁余音一转,他似也被腻得转了想法,转了神色,转得眼里已是森然冷烈至极。
“我是有一瞬看错了人,可如今再看你这骨相——‘双剑淫首’季苍双,你又哪里配得上像他一分一毫?”
说完,他拧身一纵,如白云中一道蛟龙翻飞抖擞而出,直扑我双手双剑,半空中忽然翻出数道蕴含了千斤巨力的猛踢,竟想直接踢断手骨,这是致残的重招!
怎么这么生气?
就因为一个邪恶的淫|贼和聂老板几分像,你一出手就动真格了!?
第30章 他
风声陡然逼近,梁挽如一道剪子似的撕空而来,双脚急蹴我持剑的手腕!
但半空中的人无处借力,若换了真的季苍双,或许会认为这一击可以挡得住,或许会凭着硬桥硬马的功夫接下这一踢二蹴。
然而,梁挽的轻功诡谲就诡谲在,即便身在半空,他仍可凭空借力,以一种完全气死牛顿的方式扭身转胯,连出十多踢都不带转向的!
所以若是匆忙接下这一招。
就会被梁挽踢得乱了架势。
然后被他趁机近身。
卸了兵刃,翻了手骨,踢了足部。
从此光明正大地加入残联,与健全身躯就此告别了。
而我由于过度熟悉他的性情,知道要以轻避重,以虚避实,我就直接开始骗招。
我先是一把冷剑投掷过去,那奇清轻盈的一把剑身翕动如蝉翼飞鸣,直接刺向梁挽的足尖!
梁挽拧身一转,足尖踢开剑尖。
他用足尖像是别人用指尖,翻折倒弄几下,那剑尖瞬间倒飞转向,投向了我,像一个投敌的战士倒戈相向!
而我却是一瞬间如风逾雷般出了两指。
一把就夹住了剑身!
然后我夹着剑身的同时往后一个后跃,先蹿高后伏低,拿住双剑,往旁边的人群钻去,随手劫持了一个幸运的围观男子,剑已横在他的脖颈上。
至于我为什么劫持这位,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但梁挽看不明白,赫连羽更看不明白,他还一脸诧异地看我。
梁挽只道:“作为出名剑客,你实比我想象得更卑鄙,保护塔教教主也便罢了,还要劫持无辜路人么?”
我似畅快得意道:“我若不卑鄙,又怎活得下来?卑鄙的好处就是你永远只能骂我卑鄙,却做不到比我更卑鄙,甚至你死在我剑下的那一瞬,都不会想到在这世界上,卑鄙才是常态,君子才是奢侈。”
我说教的样子似乎是有些聂小棠的节奏腔调在身上的,那梁挽瞬间就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我,好像有些疑惑。
糟糕,说教他都成了我的一种瘾了,得赶紧转回来。
我立刻奸笑道:“不过你刚刚说看见我就想到某个人,其实似你这等窈窕的美人,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他,来来来,你若肯自点穴道,束手就擒,我就放了手里这人,和你亲近亲近。”
我把剑尖更加紧密地靠在这位幸运观众上,连梁挽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我,可身上却无半分放松气息。
“刚刚是我眼拙,还请阁下谅解。”
哇,怎么忽然这么礼貌?服软了?
梁挽只礼貌又淡定地说:“似你这样恶毒的畜生,连提他的名字都不配,又凭什么有几分像他?所以,当然是我眼拙,而不是你真的像他。”
怎么可以这么礼貌地骂人?
还骂得如此温柔贤惠、蕙质兰心?
眼见我没有放人的迹象,他只收束了所有动摇,冷声厉色地逼问:“季苍双,你当年就是这样劫持了你授业恩师的女儿,逼他就范后杀了他么!?”
我故作一愣,仿佛被揭穿了丑事之后凝起了杀意,冷冷道:“你知道得不少啊,梁挽!”
梁挽目光一凝,似乎被我一语道破了身份而感到惊异,他的呼吸已被收束到了一个不可寻查的频率,整个人看似放慢了节奏,实则身躯紧绷到不行,那镭射眼般的眼神在我周围四处寻找,似在探一个突袭的良机。
而我只是叹了一叹,想起季苍双曾经色眯眯地看着我的脸说了一通污言秽语,我就在梁挽的面前复述了一遍。
“姓梁的,你这销魂眼儿用在战场上瞪人实在浪费了,你越是这样瞪我,我越想找张床,找不到,我就实在生气,须知我一生气就手抖……我若手抖得厉害……”
“咔嚓”一声,在惊呼声与惨叫声中,那位幸运的围观男子脖子一歪,从我手掌中慢慢滑落了下去。
而我故作诧异,万般无奈,随后嘴角仿佛撕裂般大笑,宛如撕掉蝴蝶翅膀的儿童,听着既天真又残暴。
“你看,就会变成这样了啊……”
在场诸人皆勃然变色,梁挽脸上的惊异也难以遮掩。
然而他再如何反应,都不如一旁赫连羽的面色震惊。
在梁挽眼里的一名幸运围观群众,在我眼里,和在赫连羽的心里——其实是塔教的一名杀手探子。
赫连羽虽口口声声托我去贴身保护,可似乎又不放心我一个人保护他,所以我一出门就发觉,庙会的围观群众里藏着一些探子,这些人看着老实忠厚,看似与百姓没有二样,实则步伐身法都是当初那群围攻我和梁挽的黑衣人的风格,他们潜于人群,既是在检测敌情,也是暗中保护着谁。
可我只负责保护赫连羽,其余人我又不保护。
不但不保护,我还要顺手宰了呢。
我杀人之后,不知梁挽从我的剑速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居然没有立刻攻过来,而是以一种古怪眼神看向我。
等等,我才杀一个人,你看出啥来了?
而那赫连羽也不逃,而是一脸气冲冲地跳到我的身后,低声怒喝道:“你干什么!?”
他似怀着千万个道理,想当头砸过来质问。
而我只甩了一个眼神过去。
一个冰冷得不讲任何老乡情谊的眼神。上次我给这个眼神的时候还是在我要杀一个人的时候。
所以他就被看得那么一愣,没声儿了。
想要我保护,那就只能我保护。
接受了我的保护,还想三心二意让别人来保护,且这别人还不是普通人,而是劣迹累累的教徒,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处地晃来晃去惹我心烦……
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剑下不认人,见个杀个了!
梁挽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我和赫连羽之间的暗流涌动,似乎意识到我俩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他这人,依旧细致,仍然耐心,是从不叫我失望。
可他的清澈愚蠢小伙伴三人组,也从不叫我失望。
首先发难的还是李漾。
“塔教狗贼!你们都去死吧!”
我本想避战,毕竟梁挽是个聪明蛋,知道形势不对需要观察,结果李漾直接掠过凝固不动的梁挽,梁挽也拦不住他,他就一个飞身前纵,如猛豹投林,手中一把刀横抹侧劈我和赫连羽!
“李兄等等……先别杀他!”
梁挽的一声急呼没能拦下人,而我也等李漾那一刀砍到几乎无穷近的时候,几乎要掠到我脑门的时候。
我才堪堪侧身。
一侧身。
一偏首。
我是闲庭信步一般躲过这劈山裂石的一刀。
然后瞬间出了两剑。
右手剑撩刺而出,越过刀尖,如转轴拨弦一般,剑尖竟敢往刀尖上“砰砰”敲击两下!
左手剑背于身后一个旋舞,旋开了扮成老奶奶的秋碎荷劈我的一记莲瓣刀!
我一人当两人用。
两剑攻前后二人。
接着我前面的右手剑旋带了李漾的刀锋,使他刀上蕴含的巨力一偏,我背后的左手剑则粘住了莲瓣刀的刀尖,往下一个钩挂,也使她的刀尖蕴不上力。
二人被我这怪异黏着的双剑法门卸去了劲道儿,都铆足了劲儿,越发努力地压着刀锋,想反向压我剑尖,把我彻底绞杀在中间!
梁挽却正声道:“秋妹李兄先行住手,这个人……”
我冷眼瞪他一记,他看得一愣,却始终说不出那个心中徘徊许久的名字,疑虑之间,按李漾和秋碎荷便不住手,可能我杀人的样子确实太嚣张了些,比关意那时更嚣张恶毒百倍,这谁能看得下去?
而梁挽也确实是速度上的王者。
他刚刚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数丈之外,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人已转折靠近,而我眼看着梁挽靠近,也察觉到李漾和秋碎荷压在刀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就抽身一退,右手剑尖左手剑身同时一绞。
这一绞加我一退,李漾的刀被带偏了刀路,却收不回,劈向了秋碎荷,秋碎荷的刀也退不去,被剑尖带着反劈向了他!
这就是季苍双的双剑法门——“借剑十三式”。
他当年就是凭这诡谲的剑法与我斗了个几十回合,若非我比他更狡诈更猛烈,我差点都不敌于他。
这样借着敌人的武器杀了敌人,就是借剑。
而眼看他们就要收力不及,劈向对方的时候。
我旋出一剑,格挡住了秋碎荷劈李漾的一刀。
而梁挽几乎在同时甩出一袖子,卷住了李漾的刀柄。
我俩几乎同时出手,犹如心有灵犀、天生默契。
于是梁挽因这无与伦比的直觉默契,再一次看向了我。
这次的目光凝如瀚海青光,夹杂了探索与不解,他那样看我,仿佛在我这剑法身法上寻一个熟悉的人一道熟悉的影。
是你么?
我淫声一笑作为回应,梁挽只认认真真地看我。
脸上骨骼都变化了,你看出个啥哦?
我可不想被人看出来在保护塔教教主,堂堂的聂老板若是和塔教有了瓜葛,那怎么说得清啊?
李漾本也想沉默,可瞧见地上躺着的探子尸体,想起我似乎杀了个无辜百姓,眼里激怒之色再一次涌起来,等不及梁挽继续看我,他刀锋一转就要再劈向我。
这次距离无比近,且没任何收手余地,稍慢就要从脖颈劈将下去,劈个脑袋三百六十度转离都不带玩笑的。
可劈得正好啊!
因为梁挽立刻飞过来阻止,与他撞在了一起!
秋碎荷无奈道:“你们两个自己人打什么啊!”
我却一个翻冲,掠到分心的秋碎荷身边,一剑旋夹住她的刀锋一个猛转,另一只手换了剑柄,轻轻而温柔地点刺了她的穴道。
对不起了啊妹子。
缠住李漾的梁挽一愣,目光迅速变动的同时,似乎怀疑自己又一次认错了人。
而李漾似怕我这传说中的“淫|贼”非礼姑娘,再不顾梁挽的阻止,怒吼一声劈过来!
我却躲过横斩的一刀,掠到他身后,右手一个剑柄往后捅过去,重重而狠狠地捅了他背后的穴道。
热血煞笔你消停会儿!
可就在我冷不丁一抬眼,想要让梁挽退下的时候。
我却是看得面色一白,面上恐惧之色涌了上来。
因为就刚刚那个瞬间,对梁挽来说又是无数个瞬间。
他判断形势的不利,于是在二十分之一秒内转身一拧,掠过了两个护在赫连羽前方的探子,点翻了五个向他袭来的探子,最后在第八个探子的背上踩了一踩,借力腾飞,飞到了赫连羽的身后,转手就是点了七八个穴道!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发生在了我抬眉的一瞬间。
如此恐怖的速度!
转眼,赫连羽的脖颈已落到他的掌间,手掌已被梁挽拉扯翻直,他面色惊恐地看向了我,只怕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扯断手筋,加入残联。
而我与他几乎是大眼瞪小眼,彼此都彻底无语了。
万万没成想,我偷了梁挽的家,他也偷了我的家!
与此同时,一直划水的祝渊也已站到了他的身后,与我形成了对峙之势。
梁挽平静而冷漠道:“季苍双,你先放了我的两个朋友,我再放了你的主子。”
祝渊随即大吼道:“俺想说的也一样!”
一样就一样,你这么大声儿吼我干嘛?
我把两剑架在了秋碎荷和李漾的脖子上:“你劫持了一个他,可我劫了你两个朋友,一次性换一个,我也只能放一个。”
“只要你们不再追杀我们,我会在半个时辰后释放你的另外一个朋友。”
不是我小气,而是我太了解梁挽了。
以梁挽那诡异的速度,若是一次性地交换两个人给他,他没了顾忌,肯定会飞速过来,再把赫连羽给抓回去,那时我的腰伤也差不多要发了,我根本追不上梁挽的。
而赫连羽如今也尚未作恶,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变成残疾了,那未免太倒霉了些。
梁挽仿佛是学我昔日威胁人的模样,竟面无表情道:“我又为什么要信任你?你用什么保证我另外一个朋友的安全?”
祝渊加倍音量大吼:“俺想说的也是这话!”
一样就一样,吼就吼,你加倍干什么啊!
我忍了忍,一脸狞笑地看向梁挽:“那你又凭什么确定——你手中的就真的是教主,而不是教主的替身呢?”
梁挽似乎并不惊讶,因为以他的聪明劲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擒住赫连羽的时候太轻松了点儿,但也没全信。
因为如果只是一个替身,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又为什么有那么多探子要护着赫连羽呢?这也说不通啊。
所以我说,找这么多探子保护他就是一步臭棋,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明明我一个就够了,可这个穿穿愣是没想到这一层。
反正梁挽是沉默了下来。
而我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疑惑盯我——该相信你么?
我冷冷瞅他——该相信他么?
可就在我俩沉默互盯之间,忽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因为赫连羽生怕梁挽不信,一瞬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且整个人似要随时软倒在梁挽身上。
“你们自己斗就好,真的,真的别牵扯上我……我真的就是一个小人物……我不是塔教教主……”
……
我们正搁这儿演眼神互殴与心灵互揍呢,你这么快投降干什么,你擅自给自己加什么戏啊?
我皱了皱眉,梁挽也无奈地缩了缩,仿佛希望早点把赫连羽交出去:“这样吧,你把两个人都交给我,我保证放了他,而且半个时辰内,我不会攻过来。”
祝渊加了三倍的吼道:“俺想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我耳膜都发疼了,忍无可忍道:“也是这个道理就给老子闭嘴!重复那么多遍干什么!?”
祝渊一愣,好像觉出了我语气上的不对劲,而梁挽更是有点目光闪动地看向我,我却迅速换了狞笑面目,假装自己根本就没有破防过,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梁挽唇角不动,眉间却轻撂下一丝小觑天下英豪的冷漠,仿佛在撕开温柔君子的遮盖后,他的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惧怕过什么。
“季苍双,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明白我能做什么,有我在,半个时辰根本不够你们跑,我也不会提前追,放心吧。”
好家伙……他不做朋友的时候,就这么轻狂恣意的么?
还是做敌人好啊,我可算是看见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
于是我当即打晕了李漾,解开了秋碎荷的穴道,然后让一脸愤怒的秋妹子拖着李漾这王八蛋走过去,而我在背后跟着他们。
梁挽也一边挟持着赫连羽,一边慢慢地靠近我。
终于,在我们双方的剧烈紧绷之下,人质成功交换。
赫连羽几乎是紧紧贴到了我的身边,像小鸡仔一样死死贴着我,而秋碎荷也把李漾交给了祝渊,祝渊开始抱着他,在他耳边施展吼叫功,试图把他叫醒。而李漾在昏迷中仍被吼得皱了眉头,仿佛和我一样地耳膜发痛。
终于也让自己的队友承受了一波声波攻击,爽哦。
我摸了摸耳朵,正要带着赫连羽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人群的尖叫惊呼声儿。
怎么回事儿?探子不是被我和梁挽干掉得差不多了吗?
我瞪了一眼赫连羽,赫连羽也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而梁挽循声望去,发现远处的街上百姓四散奔逃,而在他们背后,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地开来。
说是马车,可车厢车皮被人完全掀了开来,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一个人,那人满脸血污,犹如一只被横砍竖劈过的破布娃娃,无助而虚弱地躺在车上,似乎受了重伤,不断地发出痛苦难抑的呻|吟。
而在他前面,则是一个架着车子的青年。
这青年模样是俊俏,可浑身上下散着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邪诡气息,他看着人,脸上似笑非笑,如戴着一张脂粉和石灰调和拼凑而成的面具,顿时让我想到了赫连羽现在的这个奇葩妆容,而再看他的衣着,更显得奇葩。一身柳青色的衣衫上绣了几只鲜艳欲滴、栩栩如生的红鱼,红鱼儿旁竟绣了几个骷髅头,显得又诡异又妖艳,浑然不似中原人会有的气象。
赫连羽在我身后轻轻提醒道:“这是副教主——‘骷髅红鱼衣’顾青霭!”
这是什么诡异的外号和名字?马车上的人又是谁?
我认真看去,却见那顾青霭只骑马缓来,马车后也有八个百姓打扮的教众跟随他而来,个个手持利刃,且紧接着包围了梁挽和昏迷的李漾。
梁挽不为所动,只冷漠相对,手上似蓄势待发。
那八个人便也不敢贸然上前,双方陷入了僵持。
顾青霭看了一眼地上的乱象和探子的尸体,又看了看梁挽等人,最后瞧了瞧我和身后的赫连羽,尤其是看到我时,啧啧称奇道:
“我还以为教主病势沉重,没想到神采不改,气势依旧,你竟然还能找这样功夫了得的护卫?”
梁挽听得皱了皱眉,我面无表情地站着,那赫连羽却努力保持威严,冷声道:“顾副教主,你是离教太久,忘了上下尊卑了么?”
顾青霭便从马上下来,敷衍地行了个礼,且笑道:“教主贵人多忘事啊,若非您一个月前的吩咐,我怎会带这么个人?”
赫连羽倒是学着冷声甩袖,做出了点儿骄矜模样:“我没空与你掰扯,这人是谁?”
顾青霭笑着指了那个受伤而躺着的人。
“教主之前就想要唐约的命,我虽不能找到他,但抓了他的朋友——襄州宿家的宿雨霁。”
“这二人在襄州并肩作战过,宿雨霁宿少侠如今重伤在此,唐约焉能不现身?”
唐约?他难道真的就在这附近?
所以这个消失的副教主,确实是按着原教主的吩咐,去找唐约了?找到不人,就绑架了他的朋友?
我眉头一皱,看向赫连羽,示意他赶紧给顾青霭下令,先给宿雨霁治个伤。
可赫连羽却皱了皱眉,沉默几分,犹豫着问:“要怎么引唐约出来?”
他这一问,我心内一沉,顿时失望了几分。
顾青霭却笑道:“唐约应该就躲在这附近观察着一切,我若把这宿少侠给一刀一刀在大街上活剐了,教主说他还能不能沉得住气,还敢不敢不现身?”
“他若是不现身,那也不过是一个孬种罢了。”
赫连羽沉默片刻,口气稍弱:“光天化日的,难道非得如此?”
顾青霭笑道:“教主怎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难道一场病真的让您转了性子,只懂得与美人厮混了?”
赫连羽口气一窒,怕被看穿,只外硬内软地呛道:“顾副教主,注意你的仪态分寸!若此次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仍杀不了唐约,我看你如何向教中的兄弟交代?”
这话说得还是太软弱了,难怪你都要被架空了……
顾青霭只冷笑一声,抬手一刀便要砍那少侠身上!
却在半空凝住了动作。
因为此刻梁挽成功唤醒了李漾,四人终于重新发动,便与八个使者级别的高级教徒,打斗了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接近赫连羽,也顺带接近顾青霭,想伺机寻找一个最合适的突袭机会,可顾青霭忽的把手握在了那少侠的脖子上,然后回头瞪我一眼。
他瞪我,我便淫意地一笑道:“宿少侠如此美人,杀了有点可惜啊,可否交给我?”
顾青霭笑道:“季先生,这再美的人转眼也快要死了,你不会对尸体也感兴趣吧?”
这家伙摆明了不尊重赫连羽,也不信任忽然冒出来的我,就在我考虑要不要演得更变态一点的时候,顾青霭一手握着宿少侠的脖子,另外一手直接拿了一刀子,又急又快地在人的身上划了一记。
那宿少侠立刻发出了一声儿痛苦凄惨的叫声。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一手已按在剑柄上!
可忽然,我似在那少侠的身上身下看出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思索的瞬间,按着剑柄的手松了一松。
等一等,我不能去。
顾青霭见我忽然收手,目光有些好奇地微微一动。
而这时,梁挽已冲破几个人的封锁,如一道孤影白鹤般冲了过来,我却出乎顾青霭的意料,立刻抛下所有,转身一动,拦到了梁挽的面前,手中双剑已摇摆而出!
梁挽又急又疑:”你真要拦我?”
就在我面无表情拦住他的时候,那宿少侠已被顾青霭又砍了一刀,血液四溅的时候,连赫连羽也不忍心地转了头,而他本人更是发了一声儿凄厉虚弱的叫声,听得所有人都心肠为之牵动。
我却越发努力地拦住梁挽,不让他靠近救人!
梁挽眼中一怒一悲,用从未严肃的口气道:“滚开!”
我却异常冷静地使用各种剑法,拦住他的去路,梁挽越打越是被这剑法惊到,抬头疑惑而愤怒地看向我,仿佛在用眼神问一个个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他?
不是的话,你到底是谁?
是的话,为什么拦住我救一个无辜的人?
而与梁挽的愤怒和疑惑相对的,是顾青霭猖狂残忍的笑,和宿少侠那无助虚弱的惨叫。
可是这一刀又一刀割下去,唐约还是没有现身。
梁挽越发焦急,我也疑惑着——我在想这个唐大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
顾青霭仿佛也有些失望,就叹道:“看来光是一个宿少侠,根本就不够唐约现身,还得再加一个人才行。”
说完,他对着宿少侠微微一笑:“你的未婚妻殷庭蕊也在此处,听说她好好的一个侠女,却被我一个手下废了武功,你想不想见她?”
我愕然一听,又见那宿少侠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仿佛受了伤的野兽在绝境时也不肯放弃,而顾青霭却拍拍手,在一旁的街道,立刻有一个高瘦的汉子,押了那个殷庭蕊过来。
她被这样押解过来,却安静得好像不属于任何势力。
那白皙晶润、犹如火花闪动的面貌,在扬眉横目之间,仍旧翻折出一种苍白的恨意,与一种平静的决绝。
她越是恨、越是狠,越是决绝而倔强,越是透出一种惹人觊觎的绝色锋芒,让人觉得她每走一步,都给人一种在快崩裂的冰湖上游走的花蕊的轻盈感和脆弱感。
这种倔强到极致,清艳凌厉到难言的美,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呼吸一停,连梁挽也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的想法大概都是——这样好的侠女,竟被废了武功?
除了我。
因为我有点疑惑地看向押着那个女子的汉子。
有点不对。
宿少侠冲着未婚妻哭喊了一声:“殷妹,你怎也……”
殷庭蕊没看他,只明目一转,坚定地冲着顾青霭道:“顾副教主,他已重伤,经不得你这般折磨,你要折磨,便折磨我吧。”
“殷姑娘,你真打算代自己的未婚夫受刑啊?万一唐约撑不到你受刑结束就来,你岂非就……”
顾青霭笑了一声,脸上那一种淫放邪虐的神色似已钻进了她的身体,好像从前没想过殷姑娘竟然这样美,他脸上已想象出千百种侮辱人的方式,而殷庭蕊眼中已闪了几分泪光,悲哀且决绝地一笑。
“唐大侠若是来不了,或者来迟了,我也不怪他,有些事,本就只能自己去做,而不是找人代替……”
顾青霭笑了笑:“这样啊,那就……找个人与你在场洞房,好不好?”
所有人面色一变,顾青霭就又拍了拍手,瞬间,他身后聚了几个教众,其中一个眼神邪气的青年,走了出来。
“小莫,你曾奸污过扇州陈家上下八口的女眷,也曾一点点地折磨死一位官家的小姐,就连利州那位女捕快的死,也有你的手笔。”
“今天就由你来,扒了她的衣服,让大家看看吧。”
在所有人愤怒或淫放的目光之下,小莫两颊一鼓,整个人几乎是淫而邪地那么呵呵一笑,眼中闪动着一种兽类的光,似乎已经迫不急待地侮辱人了。
那押着殷姑娘的汉子手上一推,就把这虚弱的姑娘推到了那小莫怀中,而小莫如个小牲畜般一笑,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迫不急待地把姑娘拥在怀里。
忽的一声惨叫!
不是被他抱的姑娘的惨叫,而是小莫本人惨叫!
因为在所有人惊呼的那一瞬间,那殷姑娘忽的翻出了一掌。
折梅揽月、千秋如火的纤纤一掌。
蕴着千斤万两的火烫,直接从上到下,印到了这嚣张跋扈、恶意滔天的小贼的胸膛!
小莫惨叫瞬间,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弄得懵了一懵,李漾和秋碎荷直接呆住,赫连羽都当场张大了嘴。
殷庭蕊不是被废了武功么?
怎么回事儿?
殷姑娘冷眼一瞪,直接翻掌一拍,小莫的面容几乎浴火一般地烧红了几分,倒飞出去的时候,身上竟然传出一股子焦肉的味道。
他倒下的时候,两个眼珠子居然融化了一般从眼眶里蹦跶了出来,口中黑血不断,惨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殷姑娘仰首看他,不屑而轻蔑地看作他,那模样美得就像一块儿燃烧的冰花蕊儿,又冷眼又烫手。
“你们花这么大的力气,不就是在找老子么?”
声音竟然是个男的!
赫连羽彻底懵了:“你,你是唐约?”
男主?
这……这这这居然是男主的第一次出场!
他的面貌这么美的吗?这么早就能女装!?
我震惊无比地看着,下意识地要去看他的臀是不是真那么地翘,浑不知梁挽已闪到我身后,吓得我顿时一转身对着他,他却微笑着看着我。
这是已经看出来了,还是没有?
然后那押着殷姑娘的汉子忽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利刃一出,闪电般地冲向了顾青霭!
这怒吼果然是个女声,我刚刚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汉子才是殷姑娘假扮的。
她也根本就没被废掉武功!
顾青霭闪出一刀,与她拼作一团,把她一脚踢飞在地,唐约却瞬间掠过,闪出一掌,那灼热滚烫的掌风眼看着就要瞬间印在顾青霭的背部!
顾青霭似乎是吓得忘了形,竟然马上松开了宿少侠,立刻飞纵到一边!
唐约立刻要靠近那宿少侠,我却从中确定了什么,立刻吼道:“你先别碰他……”
话音未落,梁挽听着我偶尔露出的本音,无奈叹了口气,那唐约则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我这名声不太好的恶贼,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这么喊,喊什么呢?
就在他犹豫疑惑间,顾青霭飞身而至,一刀子如青光一闪,唐约瞬间出手,以极脆极美的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夹住这凌厉果决的刀片!
然后指尖一翻,轻轻松松一抓,凌厉刀片断落成雪花,被他以掌心挨个一送,三个刀片分别砸中了顾青霭的肩膀、肩膀,还是肩膀!
顾青霭倒飞出去,捂着塌陷的半边肩膀惨叫一声,顿时如条野狗一般西蹿东飞,不知要躲到何处去的时候,梁挽却拦在了他身前。
因为这次我放梁挽过去了,我可没打算拦他。
而梁挽看着这恶贼,冷心狠劲儿一踢,顾青霭上了天。
等顾青霭落地的时候,他全身没一根骨头还是完整的。
我轻笑一声,却忽然眉心一皱。
因为唐约忽的“唉”了一声儿。
背后一股血迹如莲花一般无边地蔓延开来。
因为那个虚弱不堪的宿少侠身下,忽的闪出一刀。
刺入了那唐约的背部。
唐约回头,目光冷冽、语气平静地看向他。
“你不是宿雨霁?”
那宿少侠冷笑一声:“真的宿少侠早就逃了,可你却来了,不是正好么?”
梁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轻声问道。
“你拦住我,是因为你怀疑这个人不是宿少侠?”
我又不认识宿少侠,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但是我看出他身上有疑点,所以只能拦住你,不让你有机会被他偷袭。
我还以为唐约能确定真假,没想到他也被偷袭了。
此刻,唐约虚弱地叹了一口哀凉的气,罗裙上沾了一朵如莲花般轻轻巧巧开出来的血花儿,发髻也有粘带着血丝,凌乱地散落在那儿,似乎马上要倒下去。
梁挽眼看着要过去救人,却又被我拦住了。
他疑惑地看我——为什么?
我认真地看他——没必要。
就在这位男主虚弱得要倒下去时,他忽的转身一掌,直接把刀子从背部拔了出来,然后又是一掌呼啸着拍下,直接把千吨万顷的火热,拍在了伪宿少侠的脑门!
咔嚓一声,颅骨断裂,伪宿少侠几乎是一个血葫芦似的,全身喷血、像一个融化了的蜡烛似的爆裂而死!
这恐怖的死法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憷,赫连羽基本上已经有些在微微颤抖了。
而我内心复杂地看向他,又看看唐约,这家伙根本拍谁谁死,他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恐怖强悍的实力,赫连羽还想杀他?
事实就是,唐约只是出场几秒钟,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都定格在他身上了。在场之人中,他或许不是最美,或许并非最柔,但那种能够以一人之身扭转绝望的局势,把所有光芒揽在身上的气势。
赫连羽根本比不了。
也真没人去在意他。
然后,唐约摇摇欲坠地,轻轻地坐了下来。
罗裙在他身下慢慢散开,犹如一朵血莲花。
梁挽想要靠近他,他却漠然地指了指一旁,梁挽便点了点头,先去看了那个被踢飞倒地的殷姑娘。
然后,唐约开始闭目养神,神色上有些虚弱,嘴唇几乎已没了血色。
看来他确实是受了伤。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
我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干什么,然后场上就出现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过的变故。
一直在颤抖的赫连羽,忽的足尖一拧,自行云流水般的袖口抽出一把软又细的绣花枕般的小剑!
我以为他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结果他竟是因为兴奋而颤抖。
杀人的兴奋!
回家的兴奋!
他退去所有的软弱,以一种诡异到可与梁挽比肩的速度,掠到唐约身前,小剑当即就刺入唐约的眼珠子!
“啪”地一声!
我一把踢掉了他的小剑,又一脚踢翻了他!
赫连羽愕然地看向我。
唐约迷惑地瞪着我。
而我冷然地看向赫连羽。
我等到现在,我死活不让梁挽对你出手,就是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性反转,等你最终给我一个答案。
可你扮猪吃老虎,利用顾青霭,利用我,利用梁挽,到了这最后一刻,你还是要趁着唐约虚弱,杀了他?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