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7月6日

腹黑老攻,但男妈妈 by 绯瑟(20 – 25)

第20章 可怕的剑法可怕的梁挽

从前我张口闭口欲杀梁挽,但没存了真与他比斗拼杀之心,于是几次都是趁其不备,借势而挟制。

如今我没真心想杀他,但却真存了与他一争高低、一比上下的心思。

因为我和他相处越久,越觉这人看似正人君子,实则心思玲珑、如静水深流、初看一口井,以为能轻易看透,不料井口下竟是一整片浩瀚无边的清海,越看越不可测。

我就想看看他的武功,最好能从他的用招上看出他是师承何门,来自何派,与谁有什么瓜葛。

所以当梁挽提出赌约的时候,我便笑了一笑,道:“好啊,你既这么自信,我也加两条。”

梁挽横眉一震:“请说。”

“你若受了伤,哪怕是表皮伤,也得任凭我处置。我若落到你手里,你也不可再点我穴,不准按压我的脖颈以揉晕我。”

上次你耍的手段,老子通通ban掉!

梁挽笑道:“好啊,不点就不点。”

这么爽快答应了?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厮究竟是有什么泼天的手段,也没听他擅长破剑法,就这么敢和我打?

我便仰首瞧他,冷哼道:“你还是取个兵刃吧,别说我欺你手中无物。”

梁挽思忖几分,便看了这塔教的教众,发现他身上除了一把长刀,一把细剑,还有一把更短的黑棍。

我以为他会取长刀,如此可依仗长度的优势。

亦或者是取细剑,毕竟细剑轻盈,配得上他身法。

可他竟瞧也不瞧长刀,瞅也不瞅细剑,而是取了那把又小又短,几乎如铁筷子一般的短铁黑棍。

这棍子握在他修长的手里,仿佛只是一根略长略粗的加大号绣花针。

未免也太短小了些。

在我重剑软剑短剑等三剑面前,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再次冷声提醒他:“我劝你莫逞能,若你挑错了武器,一会儿打起来我可不会留情。”

梁挽却把那短棍握在手里微微丈量,他看这普普通通的加长版绣花枕,就如看着一个RPG加农炮似的,说不出的满意和愉悦,好像得了一把绝世神兵、抽中了一个ssr金武似的。

可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棍子有什么值得满意。

这人唇边竟还笑道:“就这个好,我就选这个。”

好啊,一会儿你落到我手里,被我磋磨调弄,可别哭着闹着怪我没提醒你。

他拉开距离,定好架势。

我的手先是欲取背上的重剑,可看了看他那自信模样,心里略沉了沉,便转手去挪了腰上缠裹着的一把如龙走蛇的软剑。

梁挽见我动作,只抬眉道:“怎不取八面重剑?”

我故意说:“软剑轻薄,你也轻盈,我得跟上你的速度才行。”

说完我挺身一跃,跃空之势如激流闪电,同时手上一展而开,一道碧水青芒在我手中抖擞震硕,如出洞之蟒一般急点向梁挽!

“绫光剑”抖擞如柔铁硬绫,胜在软硬兼备、锋利异常。

而我手中这把“旋青剑”,同样出于锻铁大师,一可弯曲折反到极致,二可旋转腾挪如一张薄薄纸片。

梁挽旋身躲过我一个点剑,我顿时把点剑转为一斜撩剑。

剑尖高度本在他的腰腹,可抖腕急甩,剑尖瞬间甩出一个满月弧,高度已赫然提升到他肩膀处!

这一剑若挑刺成,必在肩处翻一道儿血淋淋的肉。

而他一动肩就动全身。

动不了肩就沉不了肘。

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而梁挽却在剑尖近到几乎不可避让的那一瞬。

瞬间身子往后急沉。

不仅是沉,他是恍如拿了千斤坠似的往地上一砸,以整个身躯的急砸避开这一险之又险的挑刺。

可他这坠势之急,速度之猛,让我觉得——他是不是想用脑袋去殴打大地?这砸得也太快了吧?

结果砸到一大半,他忽的袖袍猛甩,一手翻出袖子,五指戳地!

他以区区五指支撑全身重量,剩余身子全部离地。双足且荡在半空,轻盈如两根掌心的鹅毛羽,另外一只手持着短棍,也随时准备迎接我的攻击。

那我还不好好攻过去?

我不等他摆好架势,立刻半空旋出一剑,“旋青剑”的剑尖旋到最末时,突然改为急刺,刺他面门!

如灵蛇吐寸,剃的就是他那秀如燕尾的眉梢一角!

你这眉毛一抖就是一波自信,我剃了又何妨?

但我一剑递出,他也只用一招。

他立刻旋腕回棍。

短棍瞬间回旋至面门。

我对他面门一截刺,变成了对这短棍的一个撞刺!

“叮”地一声金铁交鸣,软剑如一头奔墙而去的烈马似的一头撞在了这铁棍上,而它硬度不足于重剑,“旋青剑”的剑尖出现了如同水流一般的波动颤栗。

趁着剑尖波动抖擞,梁挽也再度变了棍的架势。

从立棍转为了横棍。

棍尾横扫至我腕部。

他想用一根棍子打我持剑的手腕,打落我的软剑!

岂能让他得逞?

我瞬间脱手换腕,软剑从我的右手下落半分,就落到了我的左手之上。

我立刻左手阳握改阴握,一个横旋半切,剑尖直接旋到了梁挽脖颈处!

梁挽目光骤然爆缩,再不敢轻觑格挡,他五指猛地一拍大地,借力翻身腾起,我却一剑刺去,趁着他还未落地,就在空中旋转绞剑,等他稍稍下沉,剑尖就能旋到他背部,转到他肩膀,绞到他臂膀!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手上绞剑转了三圈,梁挽人在半空无所依傍,竟然也跟着我的剑顺势转了三圈!

他竟能使得出一股怪异的罡气内力,仿佛架空了身躯重量,借着剑风腾挪而不落地,剑转他也转,剑落他也落,他和剑尖居然能随时保持一个平行位移的状态!

这是怎么做到的!?你在和我玩空战奇兵吗!?

他以最硬的手肘撞了剑尖,瞬间往后翻去,人一旦落地,却是瞬间双腿急蹴!

朝我踢了连环六下!

连环腿法,我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我见别人踢脚,往往先出一脚二脚,出第三脚时,总得左右脚的其中一个落了地,中间有个间隔,再踢出来对吧?

可梁挽连着猛踢六下,中间居然毫无间隔!

撩踢、横踢、低位扫踢、高位急蹴、侧踹、猛蹬!无所不用其极!

我先避开那如猛龙蹬天的四蹴,再用手肘正面格挡住其中一蹴,便觉我这肘部如撞上一道铁石所制的猛墙,那处疼便似扩散的连锁反应似的从肘部一点扩到了整条臂膀,接着我整条手都开始了颤抖!

好猛的腿法!

我咬牙狠戳一剑,这剑正刺中了梁挽的靴子,他的足尖却带动剑尖猛然一拧,竟要把我也翻折过来,惊得我翻身一退,拉开距离。

难怪能随便挑个武器和我打。

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武器!

或者说,武器对他来说只是辅助。

拳脚对他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输出!

就在梁挽一个翻身掠起,借力在石块儿一蹬,如燕子投林一般轻巧自在地劈向我的时候。

我瞬间改变剑法,手中横劈斜扫三剑。

一剑先横劈左腹,立刻弯曲折向右臂,一剑看似斜扫至肩,实则斜扫一半立刻转横削腰腹,第三剑看似截刺面门,却半途一折改为横抹锁骨!

指东是为了打西,上刺是为了下削,横斩是为了斜撩,前招瞬间变后招,后招之后还能连后后招。

充分利用软剑弯曲易折的特性,打的就是一个声东击西、变招骗招、措手不及。

这就是特属于“旋青剑”的“声东击西剑法”。

梁挽面色一变,眉间转为无比凝重。

因为变招太快,骗招太多,我往往是骗到他出了一个很难更改的架势再强行变招,这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就大大缩短。

他不得不使出各种诡绝身法,几乎把一辈子学到的所有步法都得用上。

他往前滑步,避开一剑,俯身贴地一扫,躲开三剑,往后一个大仰闪了削他秀发的一剑,往旁一个翻跃勉强躲了劈他眉毛的一剑!

我越打越惊,怎么他什么都能躲的过去?怎么这么诡异的角度他都能躲得过去?

梁挽越躲越奇,怎么我的剑在一刻能旋三变?

怎么变招之后还能跟着一个变招?骗招之后还能再骗一次?

就这样剑夹着躲,躲夹着踢,踢夹着棍棒和剑尖的格挡交锋,我俩打得如火如荼、胜负难分时,梁挽发现这样无法破我的招,便忽然改了套路。

他足尖一拧,如乳燕游山,他开始绕着我转圈了!

转圈时同时刺出一棍,直接劈我腹部!

我心头一凉,手中剑尖揉旋格挡,然后身段一让,也跟着他一起转。

因为我发现他利用了我的弱点。

我的腰部有旧伤,转胯拧身时是有些许滞涩的。

而他甩足狂奔,或左或右,忽上忽下,若我不跟着转,他一旦转到我背后,就能一棍子捅我后背!

若这一棍来,我不能及时转身,就必须头也不回把剑往后一递,立剑在背去格挡棍子。但他马上可以接连踹我几下,我同样得吃挂落。

转了半天,我顿时觉出了一些吃力,我腕部速度远胜于他,转剑比他快上许多,可他腰部爆发力足,转身比我还快上一些,渐渐我就慢他一瞬。

几个“慢他一瞬”累积下来,我们的转向偏移越来越大,而他速度渐快,犹如陀螺一般,某个瞬间忽的足尖一拧,已彻底转到我后背方向。

我心头一凉,感受到他腕部一抖,登时一棍子打我后背腰腹!

果然如我所料。

我却没有回剑格挡,而是硬着头皮往下一俯身,俯身时那棍子就从砸我腰腹变成了砸我的肩膀。

肩膀也行,比砸腰强!

我肩上硬吃了半根棍子,疼得我龇牙咧嘴,梁挽一愣,我却猛地往下一沉,几乎贴着地面甩出一个剑柄,剑柄直接砸了梁挽那秀气修长的小腿。

梁挽吃痛之下,身子瞬间往下沉了一沉,我当即一剑刺去,他却把一道吃满了风的白袖如铁器一般甩将出来。

卷袖如铁,铁遇软剑。

我剑尖如雨打芭蕉一般猛抖急颤几分,梁挽那雪白的袖子终于彻底破碎,如漫天飞絮一般纷纷扬扬,和里面蕴含的罡气内力也冲到了我的胸口,使我不得不往后一个倒飞,跃滚三丈,才算避开,可胸腔间血气激扬,我是铆足了劲才把呼吸血气稳下来,心里还是后怕得很。

他的轻功绝非寻常,他的内力更是清奇。

明明我猜得到他的套路,可他实在是太快也太猛,我做出的预判,在这速度之下几乎显得没有卵用。

我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内家功夫?

而梁挽立定翻身,眉目也从刚刚无与伦比的自信镇定,成了凝重冷静。

似乎他以为我只会悍烈干脆的“绫光剑”和刚猛无比的“八面重剑”,却重重低估了我旋腕变招的剑法。

他牺牲了一条袖子才保住了手臂,只差一点点,我的剑尖就擦破了他的臂膀,让他成功受伤。

而我也是勉强站定,才不至于吐血。

此刻我们都重新端详了对手。

再也没有方才的张狂肆意。

而是必须小心谨慎。

因为稍有不慎,我们都会落到对方手心里,然后被玩弄得彻底无法翻身!

第21章 胜负的结局人心的结果

瞬间,梁挽似乎又改变了招式。

他一言不合,如云望月般往前一个大扑,直接以全身心的重量向我扑抱而来。

而我却无奈一笑,然后忽然闭目。

好像完全放弃了似的,让梁挽也“咦”了一声。

然后我闭着眼一直等到他扑到了极近极险的瞬间,我才瞬间往后一个大仰,当空横扫几剑!

既然速度比不过,就只能在他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再出剑,让他进一步地失去反应时间!

梁挽拧身一让,横出一棍打开剑锋,然后瞬间在石块上蹬了一瞪,借力飞掠而来,四肢和躯干配合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连接了数十无形的线,线一牵而引全身!

这白鹤般一扑而至,他甩出一棍子扔我胸膛,而我以手肘回胸护体,硬挡了这棍,疼得我左肘猛颤,我右手却毫无滞涩地一剑横扫改为上挑,青光一闪便是一个倒转剑尖,急向梁挽腮处削去!

他小呼一声,再次落地翻出之时。

耳旁散卷的秀发已削去了一小节。

已经很近了。

我冷笑一声。

笑是因为兴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打得这么爽。

笑也是因为极度的紧张。

因为我感觉到在这番剧烈缠斗之下,我的腰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接下来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刻。

再过几招,不是他受伤,就是我出血!

而梁挽摸了摸被削去的秀发,冷冽目光一凝,足尖一踢,忽的踢出了一道巨石,攻我面门!

我瞬间连削数剑,石块儿碎裂翻飞之时,我看着有些架势不稳,他借着这个空档瞬间拉近距离,也拉到了我几乎无法再用右手变招的一个距离,瞬间抓向了我持剑的右手。

我顿时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因为接下来才是最大的骗招!

他捉我右手,猛地一个翻转,我却不顾右腕脱臼传来的剧痛,左手往后挪出一把“八面汉剑”,以追雷逾星之势,在他腰腹狠狠地一个侧斩横削!

梁挽顿时一个后仰倒飞,如被狂风吹翻的纸片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一手持着八面汉剑,一手持着软剑,尽力不让腰间的伤影响我太多,我冷笑道:

“你看看你的腰腹吧。”

梁挽苦笑:“不必看,也知道你破了一个口子了。”

他的腰腹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轻轻地蔓开,如处子留下的红色吻痕一样清纯而欲绝。

他却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伤,而是以一种极专注的眼神看着我。

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才真真正正地知道我。

知道我为什么脾气这么差,还能活这么多年。

知道我为什么腰间有旧伤,却还能杀那么多高手。

他冷静而敬佩地看了看我,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敬佩的神色。

然后他收了笑:“你骗了我。”

我笑道:“我哪里骗了你啊?”

梁挽锐眼一眯:“你开头故意使用软剑,其实是在误导我,你让我以为——你的软剑轻盈,用起来比你的重剑要快。”

“实际正好相反,你的重剑反而比你的软剑还快!”

我笑得有些得意:“软剑是我最不擅长的剑法。”

因为软剑的最大优势就是剑路诡异,可以转折腾挪于无形,可它的最大劣势也是于此,转折需要时间,需要用身法和步法做出弥补,有时解题的最佳思路反而不是软剑。

而重剑虽重,可不需弯曲一气呵成,直接戳刺,比弯弯绕绕着旋转戳刺更快、更狠!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所以我重剑反而快于软剑,直球就是大于弯弯绕!

梁挽笑道:“你在开头误导了我一重后,方才又进行了第二次误导。”

“你故意显得架势不稳,实则是引我近身,因为只要我在七步之外,你根本没办法跟上我的速度。近身之后,你让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你看似最快的软剑上,我翻折你右腕时,你便用左手瞬间换剑,斩我腰腹!”

“好一个聂老板!好一把八面重剑!”

“你这重剑,居然使得比软剑还收放自如。”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近他:“你其实也把我逼到了死路,你的速度和力道实在太猛,你的功夫比我想象得还要清奇诡异。但刚刚那个瞬间,你明明可以重击我胸膛,猛打我的腰腹,只要你下手狠心一点,你可以让我受点轻伤,你也不用受腰伤的……”

梁挽眉间一凛,叹道:“可在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让你受上任何新伤的……”

我一愣,道:“那你的赌约是?”

他叹道:“我的赌约是让你出血,这个血可以是旧伤崩裂的血,毕竟你的旧伤本来就得拆个线,但它不必是新伤的血啊……”

我内心无比复杂,面上却冷眼看他:“所以你围着我奔腾转旋,只是为了让我发力疲惫?”

“不想让我受新伤,算什么比试,瞧不起我吧?”

梁挽的脸色渐渐苍白了几分,脸上却依旧在笑。

“不是瞧不起,是我欠你的。”

“而且这伤也不过是破了表皮,没有伤筋动骨,血都没流多少,没啥的。”

我沉默地接近他几分,转眼看了看他的腰伤。可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我往旁边的林子一看。

梁挽也跟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边的林子。

就在这个瞬间,我猛地一出左掌。

谁也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而且出手如此狠辣无情,五指是直接拍在了他的腰间,手掌心猛地一抹,生怕他伤势不重!

梁挽一愣,顿时被拍飞之后翻了一滚,倒地之时,那腰间的伤口血液如浸了血池子似的快速扩散,可能他本来是受了一点表皮的伤,如今却伤到了筋骨内部,多了这么一抹触目惊心的血,似乎是不能再起了。

他本人,却没一丝被背叛的愤怒震惊,只是领悟到了什么,猛地看看伤口,又霍然抬头看我。

似乎是要我万年不变的脸上索取一个答案。

我只淡淡道:“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

“你的速度比我快,你的内力比我深,甚至你的拳脚都比我猛烈。”

“可是你出招也太实诚了些。”

“做人可以有底线,但是武功不能有底线,我刚刚给你演示的这快慢剑、这旋转法门、这重剑软剑的切换与左右手的骗招,你可看明白了?”

“遇到剑法高手,你知道如何破招了么?”

梁挽点了点头,面色苍白地苦笑:“明白是明白,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他捂着腰间蔓延开来的血,语气万分无奈且苍冷,好像一个再善良坚持的人,到了这一步,心也变得死灰一般沉寂与冰冷,原先饱含的希望和希冀,此刻都像地上的血一样苍白无辑。

“我只是不明白一点——聂小棠,你这颗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它是不是铁做的?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这颗心我还是捂不热?”

“我对你数次手下留情,你却还要偷袭我,还要如此一心一意地害我?”

他能这么配合我说,看来是真明白我的用意了,是在帮我了。

我冷言道:“我腰伤已发,我不信你,也不能让你有机会害我,故此先发制人,你别怪我。”

说完,我放心地放任腰间的疼痛,软倒了下去。

而梁挽长叹一声,也捂着腰间的血,倒了下去。

两个人倒下的一瞬间,那窸窸窣窣、密密匝匝的林间,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地上的梁挽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仿佛有一张少年的脸,手里握着一把红伞,那色调如是女子玉颊上抹了几道胭脂而染成的,他握着伞的五指,就更是白皙软嫩,如刚刚长出来似的,分明是个世家公子的打扮。

一个绝美的少年。

笑容却邪气无比。

这少年本身就显年轻,可他的笑似乎比他本人还娇嫩好几岁,这一笑几乎让他像个深闺里出来的小姑娘,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把纹路妖艳诡异的红伞,你足可以忽略他的危险。。

而他突兀地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却是越走越是满身煞气,越近越是笑得邪气,他就像一个鹬蚌相争之后的渔翁,眼看就要得我们二人的利了。

他看看倒下的我,看着倒下的梁挽,轻眉艳目里闪过了一丝得意,笑道:“如今你们一个腰伤发作,一个新添腰伤,岂不是正好便宜了我?”

梁挽面色瞬间惨白,而我敬佩他反应迅速的同时,也冷冷道:“‘红伞魔君’ 颜丹卷,‘赤炎妖塔教’的最后一位护法天王,你躲了这么久,总算肯出来找我了?”

颜丹卷妖娆一笑:“你知道我一直躲在暗处,还敢和梁挽打起来,聂小棠,你是傲慢还是太自信?”

我淡淡道:“我只是猜测有人躲着,可没想到是你,也没想到你躲得这么近,更没想到这一战会让我腰伤发作,让我也失去战力。”

颜丹卷笑道:“你把自己藏得很好,若不是梁挽的朋友找到了你,我也未必能顺藤摸瓜跟上你。”

“像你这等人物,本是圣教招揽的好对象,可你偏使计杀了华露浓,我便不能再留你性命了。”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似你这样好的容貌,平日看到我可是要收为己用的,可惜了,可惜了。”

说完,他又对着梁挽微微一笑,妖娆无限地同时,忽从伞下抽出一把灵光闪烁的赤剑,瞬间刺向梁挽的手筋脚筋!

而前一秒还看似无力的梁挽,忽然一个猛地翻身掠起,一脚踢开了这把赤剑,奔到了我的身前。

而颜丹卷诧异道:“你,你没受伤?”

梁挽叹道:“只是表皮伤罢了。”

“那你腰上多出来的这么多血?”

梁挽目光深愧,黯然不语,我却是冷笑道:“是我借着刚刚那一拍,把我腰间的血都抹在他的身上,做出我重伤了他的假象,他那么多血都不是他的,你替他担心个啥?”

“我看那树林的时候,他也看出你在那边,我当时就觉得——魔教四大护法有三个死在我手上,你这大护法岂能不来复仇?我疑心你已暗暗跟上来,可若非我俩都倒下,你断断不肯现身。”

颜丹卷厉声一笑:“你已不能战,就凭他一个,能杀得了我?”

我却看向梁挽,目光深邃道:

“刚刚我给你演示的剑法,你真的全看明白了吗?”

轻重剑、快慢剑、剑旋剑转剑走剑去,克制的套路你懂了么?

梁挽点点头,唇边的笑容恍如这世上最自信的光:“全看明白了,你使出的和没使出的剑法,我都晓得怎么去破了。”

哇?这么狂的嘛!?

我却是欣慰地笑了笑,仿佛一个老师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似的,可扫到颜丹卷时,我接着厉色一闪,发出一声断喝道:“我说过,跟着我的人都不能回到镇子上,现在用我教你的法子,去杀了他!”

第22章 老师教学生我来教你

我本来的打算,是在轻轻松松地打败梁挽之后,再去和林子里藏匿的那个高手决战。

可是没成想,轻轻松松的打败变成了势均力敌的狠战,被我想象成一块儿嫩豆腐的梁挽实际上是一块儿铁豆腐,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料理的人物。

所以到了中间,我在觉察到自己可能伤势会发作时,就已经打算教他一些破软剑法门的诀窍了。

因为梁挽出招,确实是太实诚。

做人可以实诚,打架理应卑鄙。

一套连招若有四个动作,那我出到动作一动作二时通常就会变成另一套连招,以此降低对手的反应时间,增加对方出错的几率。

我经常用假动作诱惑对手做出我想要的反应,然后在他们无法更改身姿和招式的时候忽然变招突袭。我一向认为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操控武器,而是操控对手。

可是梁挽就不。

一套连招如果有四个动作,那他四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施展而出,但他几乎很少变招骗招,他的动作逻辑很好预判。

结果就是,我往往能凭借自身的丰富对战经验,在他出一个动作时就猜到他下三个动作是什么,是前扑还是后仰,是往左还是往右,我看一眼就知。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打败他。

因为梁挽的速度力度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预判他做三个动作需要0.3秒,但他往往只需0.1秒甚至0.05秒的时间就能完成并转另一套连招。

他不变招也不骗招,是因为他有不变不骗的资本!

速度快到这个程度,确实是可以忽略掉一些细节。

可如果面对着一个兵刃正好能克制他拳脚的高手,他在无法轻易近身之际,这套实诚君子的打法,还能行得通么?

如何对付这等高手,就是我要教梁挽的内容。

他真的都学会了么?

“红伞魔君”颜丹卷眼见梁挽忽然崛起,唇边泛起了一丝浓艳动人的浅笑,笑的时候他收剑于伞,开伞展面,并开始迅速卷动着雨伞。

伞上却极是瑰丽绮意、星光抖灿。

似有名家提笔作绘,描了江南百花千林的翠色浅动,绘了碧波惊鳞玄燕飞阁的自然风光,又大笔一转,成了闺阁女子在绮楼玉阁浓妆换服的旖旎场景,再往下一看,十八个穿着天绫软绸的仙女,大气宛然地飞布于群宫瑶池间,绕着一个个金衣玉缀的菩萨仙家旋转,一副浩荡荡仙家景象。

而当伞面飞速旋转之时,上面的图案就越发栩栩如生、众仙家的面目如在光下泛着立体生动的金芒,各色匍匐或深浅的珍禽奇兽如要从边缘一跃而出。

毫不夸张的说,单单是瞧这把伞面,就足以令人看一眼而忘今朝,不知身在何处,不晓人是何方。

可梁挽盯着这把伞,面上神情几乎越发凝重。

只因这绝非一把普普通通的精致绣伞,而是一把正儿八经的金刚作骨、铁器为面的杀人利器!

除开精致到华丽的绣面,伞的表面绣满了各色金石铁粉,拍在上面被灼伤的可能性很大,而边缘则布满了尖如鳄牙的锐刺,伞面一旦急旋乱震起来,就如同在周遭激起了一遭利器所刮的旋风。

一旦靠近伞身,等同于被这阵旋风裹进去,任你铜头八臂,也得被卷个尸骨无存!

更别提伞面急旋之下,还有一把蓄势待发的软剑,和一个阴险歹毒的塔教护法。

梁挽面色愈发凝重,我却气定神闲地坐在他背后,仿佛真的是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而这种气定神闲,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向地影响了梁挽的信心。

他突兀地看了我一眼,我突兀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可能是我们相识以来,我给的最正常友善的笑了。

梁挽忽的就眉头一个松融,脸上紧绷的厉色好像也去了大半,整个人忽然松弛了下来的时候。

那把伞就趁着这个时机,猛然旋转进来!

看似松弛的梁挽,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两件事。

一是立刻回身,打我一掌!

我一懵之下迅速回击一掌!

可两掌相交、十指贴近之际,却能察觉他毫无内力,只是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如脉脉温泉一般传入我的掌心,使我浑身滚烫之际,也被这股暖风吹得一走而折、往后倒飞了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让我远离战场?

等我几乎飞到安全地带的同时,他做了第二件事。

他忽然身姿一挺,如游鱼撞龙门一般撞上那把伞!

他疯了是不是?直接拿身子去撞?

我愕然地看着那伞面靠近的同时,发现梁挽忽的半空中身躯一个挺拔转向,直接往急旋的伞面踢了数脚!

哦?终于懂得骗招了?

梁挽竟在半空中都能连出五道风雷霹雳般的猛踢!

踢完一记再补一记,但伞面依然旋转不停。

前四道猛踢都被急旋的伞面给卸去了力道。

可是踢到第五脚的时候。

伞面旋转忽就一个迟滞。

梁挽飞撤回了一棵树上,双足如皎兔扑腾一般狠蹬了一下树干,他立如一阵白影扑朔而来,且半空中转身如转弦,他转到最后,甩出一袖子急拍伞面!

哇,伞转你也转?懂得借着旋转来借力了?

那吃满了罡风劲气儿的铁袖猛烈地撞在伞面之上。

伞面忽停了大半。

而梁挽立刻出手一抓!

这一抓如急龙探海,五指皆是利器,瞬间就抓住了那本如杀人旋涡一般的瑰丽红伞!

伞一停,则伞下之人忽然就弃伞而出,从伞下一个蹿跃而出,一把软剑如挥鞭争电一般抖擞开来,急旋抹刺向梁挽的身躯!

对方也正是等着梁挽人在伞面之上,无力向下回击的功夫,而出的这一剑!

可梁挽等的也是这一剑。

他竟提气往上,在伞面踩了几下后,借力往上猛然一蹬,翻滚下来的瞬间,他在袖子中间甩出了一个尖锐如刀的物件!

什么物件呢?

是他从伞边缘上生生拔下来的一根鳄牙般的铁刺!

这铁刺扑向它原来的主人颜丹卷,就如同背叛了旧主的奴才一样疯狂反噬,逼得颜丹卷平空旋刺几下,堪堪打飞,又开始急旋乱舞一把红如胭脂的赤剑。

这剑柔软异常,形似软鞭铁绫,几乎在他身侧形成了一道水泼不进、刀插不进的剑网。

这比方才那急旋的伞面更加险恶、锋芒百倍。

而颜丹卷就在这层急旋猛进的剑网中冲向梁挽,想让他也尝尝被卷进剑网的滋味!

而当梁挽靠着几个揉身拧胯的灵活闪躲避了过去,却定睛一看,发现这剑网忽快忽慢,忽疏忽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似打东,实则指西,好像打上,实际打下,恍如打左,分明打右。

是不是很熟悉?

是不是和声东击西剑法是有些相似啊?

这倒不是谁抄袭了谁的问题,而是我在聂家那处山洞学的十七种剑法,并非十七种门派的剑法,每种剑法实际上都是糅合总结了好几个剑派的精髓要义而拧成的一种剑路总结,颇有学一剑而知数派法门的感觉。

所以即便“声东击西剑法”和这软剑织成的剑网,有招式上的不同,有速度上的深浅,可其中的武学逻辑却是大体相同的。

靠的就是变招、骗招、快慢剑、轻重反转、左右互换、旋切抹刺,这一套腾挪变换的法门。

而面对这种变换无常的节奏,要如何对敌呢?

答案我已经给梁挽演示过了。

就是靠着身法与步法,彻底打乱对方变换的节奏!

梁挽面对这剑网,立刻开始了身法上的不断骚扰!

他先是围着剑网开始跑步转圈,如游身滑步一般四处出没,然后从各个方向开始闯入剑网之中!

他一会儿拿着短棍飞身而入,突兀凌乱横打竖切,一会儿踢个巨石进去,像在一盘细密的毛线衫上丢下个千斤坠,一会儿则横蹬侧踹、斜踢低扫,一会儿又是滚跃翻腾,企图绕到背后。

而一旦他在棍法上落了下风,则必定补上一腿,加上一掌,就又把优势给挽回来了。

结果就是棍夹拳法,拳夹腿法,打得越发奇快,打到最后,那剑网没成功把梁挽包围,反而是他一个人包围了这剑网。他是七进七出,且每次是浅出浅进,骚扰到了就走,带歪了步法就溜,不硬碰,不直袭,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走一个逃之夭夭。

搞到最后,连颜丹卷这等高手也开始心浮气躁,冷眼厉色起来。

因为这把伞剑不同直剑,它过分柔软、过分弯曲,这种剑的反折是需要特定步法去配合的,否则打不出高伤害。

但梁挽通过不断的身法骚扰,成功打乱他的步法,软剑这东西一旦步法乱了,剑势就摆不齐整,往往一个剑招出到一半就被迫收回,或者被逼变招,而若不变招,软剑就很容易弹回来伤到自己!

所以说我不擅长软剑是有理由的啦,很难的啦。

反正到最后,竟不是颜丹卷主动变招去诱骗梁挽。

而是梁挽以各种身法腿法奇袭,逼得他连连变招!

最高的武学要义不是操控武器,而是操控对手,让对手跟你的节奏来而不是他的节奏走。

我是目光欣慰地看了看梁挽,哪怕腰间的伤口依然疼痛,我仍深有一种半路徒弟出家,师父看得开心的感觉。

不过靠这种打乱节奏的骚扰式打法,他是可以让对方失衡失度,可最终致胜的一招,却不能靠骚扰。

颜丹卷发现剑网被如此重重克制,立刻明白是我在背后指点教导的缘故,拿眼刀子戳着我,脸上一下子就拉了五层冷灰裹泥一般的激怒。

“聂小棠,你倒是教的好剑法,看的一场好戏啊!”

他恶狠狠念到前三个字的时候,已转剑网如剑旋,逼迫梁挽后退几步。

他念到“好剑法”的时候,人已如白纸一折,突兀地冲刺向了我这边!

他念到“好戏”的时候,手中一把软剑已如蝶旋燕舞一般旋展切来,抹的就是我的脖颈!

我却一动不动,眉眼抬也不抬。

好似真的毫无反抗之力。

也好似是真的毫不在乎。

因为就在他剑旋而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白影儿从天而降,突兀地挡在了我的身前,抬腿一个横扫踢开剑尖,转身就是一个冷棍子直接敲打下来!

一棍金铁交加之下,直接打在了颜丹卷的左肩。

他的左肩立刻就凹陷下去一大截,模糊而腥臭的血肉如同被敲开的果冻一样飞溅四射!

我惊楞地看着他那瞬间瘪下去的一个肩膀,再看看我刚刚挨了一打,虽有点痛但还算完好的肩膀。

……这家伙刚刚不是放水,是放海了吧?

虽说我也放了点儿,但我只放了一条河啊!

大海比小河,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颜丹卷一声惨呼,却面目狰狞地不肯后退,反而冒着极大的风险打了梁挽一掌!

这一掌虽只是打在肩膀,但似乎如猫儿挠人一样软绵绵没力道,梁挽自己都被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这一掌的意义是为了啥,无能狂怒么?

我却看出了一丁点儿不对劲。

瞬间手中青光一闪。

一把重剑几乎是贴着梁挽的身侧滑了过去,直接刺入了颜丹卷的腰腹!

剑尖再一个旋转拧扭,他腰部的肉怕是都被搅作了一团儿新鲜滚烫的酱料,这人的面容扭曲到失声狂嘶,梁挽再是一个猛踢,重剑就从那人身上彻底抽离,而颜丹卷也如一片被风儿卷折了的落叶似的,飘飘荡荡地被踢开了十丈又十丈,最后落地的时候,身上的血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带状痕迹。

一代魔教护法,就此身死于我二人之手。

直到那一刻,梁挽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我却提醒道:“小心左边!”

他顿时猛然惊醒,一回头就抱着我往地上一滚,避开了几道突兀袭来的重弩冷箭!

等我回过神来,却无法动弹,因为他还压在我身上,那眼神灼灼犹如火焰一般烧在我身上。

见我试图挣脱,他的唇角还泛起了一丝堪称愉悦的微笑。

笑什么笑?还不赶紧下来!

第23章 教会徒弟吃掉师傅

我害臊得赶紧从他身下钻挪出来,果然发现林中窸窸窣窣的闪现几丝冷光,竟是有上好的弓箭手已冲到了这儿,看来是刚来不久。

至于他们为何方才不射,大概是因为梁挽一直与颜丹卷近身缠斗,且速度太快,根本就没办法只射梁挽而不去连累颜丹卷。

如今这大护法已死,这深林底下潜伏的弓箭手更如恶狗没了主人一般,开始四处咬人了!

我立刻与梁挽肩并肩站在一起,冷眼逡巡四周。

“左边六个交给我,右边四个交给你!”

梁挽傲然一笑道:“你也太自信了吧,现在你还受着伤呢,我最多分你左边的三个,剩下的我全包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他也不等我同意,几乎是瞬间冲掠了过去,像一头矫捷轻盈的脱笼之兔,狠掠进了一棵树下,一棵树后,一棵树左,一棵树右。

而在他动作的同时,我也飞避开三道冷箭,低空翻滚三圈,掠到一人身侧,一个旋风斩腰,剑尖就从他的左肾划拉到了他的右肾,然后还突刺了进去,继续翻搅不休!

我把剑往回一拉,剑勾带着尸体也近了我三分,那尸身就帮我挡住了刺我胸膛的五道冷箭。

然后我一个狠踢,那尸身踢飞出去撞了一个箭手的同时,我往前飞跃的一个突刺已没入他俩的胸膛。

这时两道刀光朝我头顶劈来。

我也同时做了两件事。

右手软剑回身一递,左手重剑往前一劈!

回马一剑刺入一人咽喉,剑尖一直从脖颈前方没入到脖颈后方。

前劈的一个重剑则悍然劈断了一人砍向我的一把刀,然后借一刀两断之势下劈,从他的肩膀一路搠入骨血筋肉,一直劈斩到胸膛!

做完这一切后,我再度投身入林,发现梁挽已成功让几个弓箭手加入了本土残联。

但他先是打完我,打完颜丹卷,打完这几人,铁打的汉子也得精疲力尽个几分,更何况是他。

我就是看着他精疲力尽的那一瞬,突然冲刺过去,撞开他的同时闪身一剑,劈断了扔过来的一道暗器,同时给那个扔掷暗器的人补了一个旋风抹脖。

然后我转身、后撤,几乎与梁挽背靠背地站在一块儿,喘着大口的气儿,感受着他背上的肌肉在一颤一抖。

“你不该如此心软,你方才留活口的一个人,虽被你变成了双腿残废,可他仍向你投掷最后一枚暗器。”

梁挽虽有些疲倦,却仍显十分兴奋:“不是有你在么……”

我却是口气淡淡道:“你方才差点没躲过去,是真没力气了么?”

“是有点累……你的伤?”

“我的伤不要紧……歇歇就好,你也辛苦了。”

梁挽一怔,随即绽放出了一丝如春雪消融的浅笑。

他似乎是因为我难得的友善而感到了热切的振奋,仿佛一个亦敌亦友之人偶尔透出的善意,给他带来的激励,比这寒天冷地里的碳火还要给力许多。

“休息一会儿,我替聂老板包扎吧……”

一提包扎我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慢慢往下俯了俯身,好像是真的要休息的时候……

我忽的足尖发力,骤然一个扫踢!

这一踢,彻底踢翻了此刻毫无防备、看似力尽的梁挽,也踢翻了他还在脸上微微绽放的笑容!

然后在他倒地翻身欲起之时,我一脚尖踩在了他的手腕上,一把剑也搁在了他的脖颈。

我居高临下地看他,而梁挽愕然地看着我。

连他脸上的笑容都还未完全退去。

良久,他的暖笑终于过渡成了苦笑。

他几乎可以听得到剑尖在他皮肤上摩擦的声音。

我淡淡道:“你又落在我手里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梁挽苦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相交的朋友。”

我只轻笑一声:“我不记得新交了一个姓梁的朋友,只记得我和一个姓梁的人打了个赌。赌约是你若受伤,就任凭我处置。”

梁挽却道:“可先见血的人不是你么?”

我一愣:“你说什么?”

梁挽镇定而冷静地仰视着我:“是你的腰伤先崩裂,也是你先流了许多血……而不是我先受了伤,所以严格来说,是你输了比试,你要落到我手里。”

怎么能这么算的?你和我玩文字游戏吗?

我只是略微得意道:“可如今是你落在我手里,而且你是被一个腰伤崩裂,右手手腕刚脱臼才接上,肩膀手肘被你打了两下的人给擒住,你是不是该反省下?”

梁挽苦笑道:“我竟不知该反省些什么。”

我认真地看向他,却是一字一句地劝道:

“你以为生死患难过的人就能算是朋友,可很多人都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哪怕一起战斗过,你也不该轻易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梁挽面上微动,仿佛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个时候都要当老师。

他更不明白,我当老师有时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遇到他这么个一点就透、一指就明的天才型学生,我很难不去教他,哪怕这知识是拿着二十年的血汗经历换来的,哪怕我教会了他破软剑剑法,就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在他面前用软剑。

我只凝神看着眼前的对手和敌人,用心把自己的领悟一点点渗出:

“有外力威胁或者环境剧变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能摒弃成见和理念的不同,走到同一条战线上,对付共同的敌人。”

“可是外力威胁消失之后,理念的不同就成了最大的威胁。大多数的人不会在共患难时崩盘,可在患难之后却会反目成仇、彼此决裂,就是这个道理。”

我与聂楚容何尝不是在患难时互相扶持的真兄弟,我们那时彼此救命难道不是真心?

可在患难后,他就在富贵奢侈中彻底暴露了自私虚伪的本性,让我根本没办法再听凭他调遣,才不得不付出极大代价去脱离聂家。

所以生死患难不算难,暂时联合也不代表是朋友。

真朋友只能靠时间筛选,根本没捷径可走。靠捷径得的朋友就如练的速成武功,总有这种那样的风险,等被反噬了才后悔不及。

而梁挽不应该这样的。

“可是你,交朋友总想走捷径,总觉得历几次患难,你就真能交到贴心知己了。”

“哪儿这么容易?哪儿就能这么快了?”

“你就不能等一等再去信人,不能缓一缓再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你这么急干什么?”

“你看看你,你一急,又落到我的手上了吧?”

我语气轻松地指出他应该改正的地方,但梁挽只沉静不语,一双锐眼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我落到你手里,你开心么?”

我却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其实我并不开心,还有点失望。”

“我教你骗招变招,是希望让你打败颜丹卷,也希望你能涨点心机,能跟上我的思路。毕竟你之前确实和我很默契,但作为敌人,你还可以更默契点。”

“战胜一个强大的敌人和对手,对我来说才是更好的历练。”

梁挽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你发现自己旧伤要发,就立刻改变剑路,教我破招法门,你既是让我帮你斗那颜丹卷,也是让我和与他两败俱伤,好让你得利。”

“颜丹卷以为他是渔夫和黄雀,实际上你才是。”

“你也确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精明冷静、最会谋算人心的对手。”

我疑道:“你只当我是对手,不当我是敌人?”

梁挽却忽的不作声了。

我眉间一凛,却觉得足尖踩着的那只手腕在渐渐发力,在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道在抵抗着我。

他居然还有几分力气?

若让他翻腕下来,只怕局势会瞬间逆转。

我足尖微一拧踵,重量加了几分,梁挽就皱了皱眉,他的手腕便如被踩中了七寸的蛇,不能动弹,就如同我那只被他拗得脱臼的右手腕一般。

而此刻我踩着他,踩着那只劈金断石、猛打我身的手,但这个动作我平时想都不敢想,做也不敢做,此刻贸然做来,我虽是面无表情,内心却感觉到有一种无可形容的隐秘快|感,从这个冒犯人的足尖,传遍了全身上下。

为什么会这么快乐呢?难道我是个小变态?

我忽然有个离谱的想法——我若脱下鞋袜,赤着脚踩在他掌心,或胸膛那两个点,又是怎样的滋味?

梁挽叹了口气,却依旧不说话。

我心里好奇,脸上依然冷漠道:“我这样踩着你,你不生气、也不着恼么?”

梁挽忽然笑出声儿来,带着点儿轻觑自嘲的味道。

“明明你的伤一直在流血,却一直紧绷着提防我,连包扎都不敢去包扎……”

“你还是这样害怕我么?”

我眉头一皱,愣愣道:“你……你说什么……”

他忽失了温润气度,笑得更是自信几分,仿佛已预料到了什么笃定的结果,已经有了反转的胜机。

“小聂,你把足尖踩在我的手腕的同时,不也是给了我握住你脚踝的机会?”

我眉心一动,顿时觉得足尖之下一股悍然巨力传递而来,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是精疲力尽了么?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我顿时撤开足部,左手拿了重剑要撩他的掌心。

结果就在我把注意力放在他手腕之上的时候,梁挽忽的双足一个猛翻旋绞,登时如乌龙绞柱一样翻腾开来,双足扑棱而出,连踹在我重剑之上!

靠!骗招了!

他手腕根本使不上力,只是骗我撤开足尖,好施展腿法踢我!

我登时后撤几步,他却猛攻急袭到我背后,还解下了他腰间一抹缠带,如投龙入海一般,忽的就卷住了我的足踝,然后用力一拉!

我整个人就被逼着扯近了几分,一个手肘狠撞他的胸膛!

他却忽的发力一沉,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大腿,我也忍痛不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借力翻身一跃,半空中一剑投出,欲刺向他的身躯!

可是身躯呢?

我视线中不见梁挽,登时意识到他已闪身到后方,可我腰间旧伤又是一疼,转身已有些迟滞,这时梁挽从背后翻出一整条右臂,箍住我的脖颈,另一只手去拿我持剑的手!

让他箍住脖颈就没救了!

我咬牙一狠心,右手则弃剑化掌,用一道剑掌去对着他的擒拿手,左手一个手肘狠狠砸他肋骨,再砸几下他必然持痛脱手。

没想到梁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箍住我脖颈的右手忽然翻出了一道儿绢帕,往我口鼻处猛地一捂。

……我去!我让你不点穴不揉晕,你就想了这出啊?

药味扑面而来,我登时头昏脑涨,呼吸有些困难,使了劲从他臂膀中挣脱出来,可越挣越是头昏身沉,手足失力,被他抱着便如箍紧了的鱼儿,无处跳脱,最后只能在他身上慢慢滑落。

我大概是要触碰大地,从这场反复战斗中解脱了。

结果梁挽手上一托,又把滑落的我给拱了回来,他还贴在我耳边,几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给伤患用的药帕,你不让我点穴,也不叫我揉晕你,就只能这么做了……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我胀热着脸瞪他:“你在干什么……”

梁挽目光定定地看我:“我是不是赢了赌约?”

我一愣,忽然想到这个赌约的结果就是——我得落到他的手心里?

可刚刚还是你落我手里,局势不能这么快反转啊!

说完手上发力,想做最后的挣扎反抗,却被梁挽拿了绷带,在手腕处来回包裹,竟然缚住了我一双持剑的腕,反绑在了背后。

我只咬了一口银牙:“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力气一旦恢复,这些绷带岂能困得住我?

梁挽沉默片刻,眼里不知翻着什么笃定难测的心思。

我依旧疑惑,盯他想他如思虑一个对手的时候,他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轻揉开我腮,把药帕团成一团儿,塞了口唇,我心头一惊,口中呜嗯闷哼一声儿,便再也发不出声息,他又脱了外袍,罩披在我背后,算是动作温柔地遮挡了我那双被缠缚的双手,然后,他竟就这么半揽半抱地把我带走了。

做了这么多,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我……落在他手心里?

可落在他手心以后呢!?

第24章 小木屋里的交锋

换做平日气力健全之时,别说这些柔软的绷带了,连铁锁也未必困得住我。

可如今我口腔中塞着梁挽塞进去的药帕,嘴唇有些闭不拢,那柔软的帕子被唾液浸湿,里头的迷药似也一点点浸润开来,直含得我头昏脑涨,手足无力酸软得就像是在一个温泉里浸久了便沉下去,这时别说一卷绷带,哪怕是一撕就断的丝绸带子绑在我手腕上,我也挣它不开。

梁挽这厮看着是温润君子,可他的心眼子怕是比寇子今的屁|眼子还多,他在临近出发之前就备好了这药帕子,真就只是为了给病患麻醉之用?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我毕竟已落在他手心里。

腰上的血仍在缓慢迸发,疲惫和磋磨一起涌上来,帕上的迷药成分也加剧了困意,我越发觉得无力,必须要靠在梁挽的胸膛肩膀上才能勉强站着。

而梁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紧紧地用手臂箍着我的腹部,却又小心避开我的腰部伤口,可我下滑多了,他便又把手轻轻在臀部那边托举几分,再让我好好地靠在他身躯上。

我的脑袋几乎垂在他的脖颈旁,能看得清他的微卷的发丝在耳边被轻盈得吹起,瞅得明他匀美纤细的脖颈形状在一点点诱惑着山风,也能瞧得见他那喉结因为紧张而在上下翻滚不休。

呵,他倒是狡猾。

若非口中塞了帕,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毫无防备的气氛,我一口就能咬在他咽喉上,然后彻底咬破大动脉,咬他个血流成河、死不瞑目吧?

不过也就想想,我也实在困了,就干脆把脑袋的重量全部放在了他的肩膀旁,把全部的身心都聚集在身躯与他的躯壳相接合之处,这似乎比刚刚的反转大战还值得我去专注,所以一时之间,我也有些不在乎这小小的羞耻和恼怒了。

梁挽似乎是感到了我身上的松弛,深受鼓励一般,他对我开心地笑了一笑,然后揽着我的腰背,穿过了一道密林。

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我皱了皱眉,认出这是镇上的老猎户山居的小木屋,后来猎户退隐,这小木屋就几乎被荒废了。

梁挽推开木屋的门,把我带进了屋内,我才发现屋内各色家具陈设似乎都被打理过,似乎是最近有人来过,柜子里似乎也多了一些药用品。

这里又变成了梁挽的一处新据点?

他把我轻轻放在一张床上,我也只一心一意地盯凝于他。

梁挽见我如此,也只无奈道:“实在对不住,得罪聂老板了。”

我甚是疑惑地看他,只因他这人古怪得很——他越是身处优势,越是谦和温顺得不得了,不像是他俘虏了我,倒像是我俘虏了他。可他若真的落在我手里,他又平添了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冷漠和傲慢,说话间是一种难以抗衡的镇定与冷锐,绝不会似如今这样近乎讨好的低姿态。

优势谦卑劣势狂傲,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梁挽也不多言,只帮我把口中塞着的帕子轻轻取出来,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几乎是捅了两根进来,像一段儿优美雕琢的寒玉在舌苔上滑动,把那压在口腔的帕子慢慢地,一分一寸地抽了出去。

沾惹了迷药和唾液的柔软帕子一经抽离,我顿时觉得清醒了些许,只是口唇还有些微微麻木和干涩,口腔有些闭不拢,还漏了一尖儿嫣红湿润的舌头出来,上面还不干不脆地粘带着几许清亮的唾液。我便舔舔嘴,想舔掉嘴角边缘的东西。

梁挽立刻换了另一张干净帕子,帮我慢慢地擦拭干净,动作确实温柔又细腻,像是在伺候我似的。

可是不对啊,他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浪子,哪儿来的这么多精致的帕子和雪白的绷带?他是专门批发帕子和绷带的吗?

梁挽见我这般疑惑,只微笑着解释道:“我从前救过一家富户,他们非要送我些东西以作感谢,我就挑了些漂亮的帕子带走,没想到能用在聂老板身上。”

这么精致柔软的帕子,你应该拿去送给别的姑娘,而不是用来束缚一个男人,这是浪费。

我只疑道:“你绑我来此,是想干什么?”

梁挽沉默道:“我还是要看看你的伤口。”

我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就是不肯放过这道伤口,是不是?”

梁挽却是反问我:“你的伤口崩裂得比我想象得快,你这七天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

我这就不言语了。

他也不追问,绕到我背后,帮我把绑手腕的绷带给解了下来,我揉了揉腕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就这么松绑了?不怕我逃跑?

“一直绑着腕,你的血液也会不通的。”梁挽把目光看向了我的腰部,“聂老板,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我很想拒绝。

可含了药帕这么久,即便没了绑缚我的绷带,身上还是有些软弱疲累,怕是得再恢复一会儿。

于是我便淡淡道:“我说不要,你会听么?”

梁挽笑道:“我会听你一会儿的话,但是过一会儿,如果伤口还是在流血,我还是要看它的。”

算了,这一时半会地未必能好,我自己包扎起来也很麻烦。

我便瞪他一眼:“你只许看,只许包扎,若敢做别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梁挽选择性地只听到了前面的许可,顿时绽放出一道爽利惊喜的笑容。

不等我动作,他立刻伸手把那缠绕的羊皮粗布腰带解了三圈,解的动作像是已经在脑子里练习了一千遍一万遍似的,简直比我自己解还要利索。

然后他看见了里面的绷带,目光一凝,便放缓了动作,慢慢地,一圈一圈把染了血的绷带解开,露出了里面那个狰狞的伤口。

他端详那伤口许久,眉目深锁了几分忧郁,越看越像是发现了一些潜藏的秘密和阴霾。

“你的伤口愈合得比我想象得还慢,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无所谓道:“你不是想做大夫么?应该你告诉我才对啊。”

梁挽话音严肃道:“聂老板,这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你是不是让伤口承受了剧烈的颠簸,你是骑马了还是用了马车?”

“额……骑马?”

“骑马多久?”

我随意道:“两天两夜吧。”

因为怕这毒势蔓延,我是和小错星夜兼程去看的风催霞,中间几乎毫不停歇地骑了两天两夜,腰都颠得瘦了几分,更何况这伤口。

梁挽立刻有些着恼:“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连着骑马两天两夜?你这伤口上缝合的线都被崩松了,伤口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愈合,难怪崩坏得这样厉害。”

见他居然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我越发觉得好笑道:“你还生气?你以为我这骑马两天两夜是因为谁的错啊?”

梁挽一窒,似乎被我的这句话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地刚好卡主了热血滚动的咽喉。

“是我误诊了你的伤情,是你该生我的气……”

说完,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地把伤口上的旧线给拆了,然后把一团儿帕子浸了麻药,直接往我的伤口上一盖。

我楞了一楞,本以为会疼得很,可没想到这麻药确实有作用,盖了半天,反倒没那么火烧火燎地疼了,一股现代手术室一般的麻痹感从伤口蔓延开来,整条细腰都似乎被屏蔽了痛觉。

居然这么有用?

看来我得想法子把麻药配方给套出来。

我的目光是跃跃欲试,梁挽却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嘱咐道:“聂老板,这等止痛用的麻药不能用太多,否则你怕是会太过依赖它。”

我嗤笑:“依赖它总好过依赖你吧?”

梁挽无奈地摇摇头,回头就去取了纱布与针线,当着我的面,他就开始用棉纱吸取一些暗黑的污血,接着清理创口,然后又把伤口当绣面上的花样儿似的,一针一线地给密密轻轻地缝合了起来。哪怕是最好的绣娘师父,也断断没他这样的精巧细腻。

这手段,这绣工,看得我都有些迷瞪了。

都忘记他绣得是我那不堪一击的老腰了。

绣完之后,梁挽用一口洁净的白牙咬断了缝腰的绣线,抬头看我,才发现我正凝神看着他,便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才不想承认是因为看得入迷了。

我冷漠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段和我完全无关的戏。

“伤口处理完了,我得走了。”

梁挽却微微一笑:“聂老板,可现在是你落在我手心里,你忘了么?”

我目光一凝,嗤笑一声道:“你是不肯放我走了?”

怎么,装了君子这么久,总算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系统说你黑化了万分之一,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万分之一影响会很大么?

梁挽却收了笑容,正色道:“放你走之前,我还得确认一件事。”

“什么?”

梁挽沉默片刻,忽然凑上前来,几乎要贴到我的身上来,我立刻悚然大惊,全身紧绷起来,冷喝一声:“你干什么!?”

梁挽却制住了我的双腕,镇定柔和道:“马上就好。”

说完,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我的身上,血气方刚的身躯如倾倒的玉山似的贴合上来,更重要的是他的脑袋,已无限地接近了我的脖颈,还鼻尖一动,嗅了一嗅。

我浑身一个鸡皮疙瘩翻了起来,他在闻什么?

梁挽又闻了几闻,眉目却极为正经地皱了起来,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怎样奇怪的事。

“果然不对,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什么变不变?我又不是肯德基全家桶。

梁挽回过身来,无奈道:“聂老板,在那山洞之中,我曾经和你睡在一起过,自然知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可你如今的味道多了一重不该存在的东西……”

什么和什么!?什么叫你和我睡在一起过?你那个时候到底离我多近啊!?

说完,他眉间如宝剑出鞘一般凛然震硕,面目瞬间紧绷,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和尖锐的可能性。

“你是不是被人下了第三种毒?”

我忽然收拢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在吃屎。

梁挽无奈道:“聂老板,你本是受了雇主的命令来杀我,可却在那日心软放过了我,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被迫连夜骑马去请罪?”

啊?啥?

梁挽越发目光凝重道:“是不是因为你没能杀死我,你还是被背后的那个人,威胁着服了毒?”

哎?哈!?

梁挽似乎在绕到了真相边缘的那一瞬,忽然撒开一脚,把整个真相踢下了无底深渊,然后转头在错误的推理上继续狂奔下去。

我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挽立刻搭了我的脉,接着越发地不安和愤怒道,好像那脉象里潜藏了一整个难以提及的可怖秘密。

“你还要瞒着我吗?这第三种毒也是个奇毒,且已与你身上另两种毒纠缠在一起,而且看你的脉象,你……你是不是日日都在服毒?”

我硬着头皮道:“就算我在日日服毒,那也是为了和另两种毒达成平衡,不让毒发!”

梁挽却正色道:“你真觉得这下毒的人是为了你好?这第三种毒需要很精准的量才能保持得住这平衡,稍有过量就会反噬其身。江湖上能如此以毒攻毒还不医死人的不会超过五个。让你服毒的人是谁?”

我却沉默了。

他的怀疑确实是有道理的。

我当然相信风催霞的诊断。

我也不能让他知道风催霞。

因为风姐姐知道我是聂家的聂楚凌,梁挽一旦去质问她,只怕会从蛛丝马迹里探出我是聂家的人。

而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离开聂家,怎能允许别人去揭开我那血淋淋的过往?

梁挽见我沉默:“那人是你的雇主,对不对?”

我淡淡道:“我没有什么雇主,我是我自己的老板。”

梁挽笑道:“没有雇主,那聂老板为何要来杀我?你骑马两天两夜又去见的谁?谁给你提供这么多毒?”

我冷冷瞪他:“你是把多管闲事当饭吃么?我的这一切与你有什么关系!”

梁挽却端然决然、犹如碎金断玉一般不可转圜道:“可这一切就是与我有关系!”

“从我在你的腰间犯了错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和我大大地扯上关系了!”

他难得地在话里用上了真情实意,连那层温柔的遮盖都被掀去了,此刻脸上红涨着几分,眼里闪烁着无法退却的坚定,却让我心里存了七分的恼怒,两分的震动,和一分狗屁不通、莫名其妙的小感动。

说到底,他不必去管一个三番五次想害他的人的。

这个人曾经真真切切地害他差点从吊桥上掉下去,也在比试中几个旋风抹脖,去刺过他的咽喉。也确实暗算背叛他好几次了。

就因为他在我的腰上犯了一个道错,他就一定要管到底么?

说到底,这种多管闲事的热血诚挚。

实在是烦人得很。

却也纯粹得少见。

我已很久很久没在这江湖上看到过了。

可感动归感动,铁拳归铁拳。

我只冷声横眉道:“你想救我,到底是因为对我好,还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尊严看得过重,认为挽回一个错误,比尊重一个对手更重要?”

梁挽一愣,我继续冷声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有些人强迫不得,我的伤是如此,我的人更如此。”

梁挽沉默片刻,忽然苦笑:“可是……不是你先招惹了我,强迫了我么?”

额……

梁挽无奈道:“我也不是个善心滥发的人,不会在街上随便看到什么人有隐疾就抓他们过来问诊,若不是你三番五次要杀我、害我、踩我,我何必去强迫你,做这等帮人却不利己的事呢?”

额……这个……你很介意被我踩吗?

我皱着眉:“所以你是在惩罚我吗?”

梁挽想了想,貌似认真道:“是的。”

哦……是想报复我啊,而不是强行对我好啊。

那我就放心了,毕竟我比较习惯有人害我。

……

……

等等,咋感觉有点不对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梁挽见我接受这套说辞,又严肃道:“现在为了惩罚你,你得喝下我特制的伤药,这样伤口好得更快一些。”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逻辑有点问题?你的上句话和下句话好像完全没有半点连接的地方啊?

过了一会儿,梁挽把辛辛苦苦煮好的药汤端上来的时候,我再次摇了摇头。

刚刚就拒绝过他了,结果他还要再试。

梁挽认真道:“这真的只是普通的伤药,我没有在里面下任何东西,你不信的话,我自己先喝一口。”

他果然浅浅喝了一口,脸色红红地看向我,脸颊上浮着药汤氤氲的气息,显得有些温润的可爱。

“你的伤口有些发肿,人又有点发寒,外面又有点下雨,你这么带伤带寒地走回去,低烧会发成高烧。”

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走回去,伤势习惯就好了。

梁挽却盯着我,无奈道:“你如果不喝,又怎么能从我手心里逃出去呢?”

我淡淡道:“你以为我真逃不出去?”

他皱了皱眉,我却忽然一个猛地后翻,趁着他还端着药汤而失于防备的一瞬间,我两足扑朔而出,夹住他的脖颈,就向后一个翻滚!

多谢他给我上了麻药,现在腰是一点儿也不疼了!力气也回来几分了!该我抓他了!

而梁挽被我一个翻腾,手中药汤打翻在地,人也被我的两条腿绞住了脖颈,被我绞在床上,死命地挣扎起来。

呵,若是平时,我两条大腿的绞力完全足够绞死一个成年男性,如今力气不够,但绞晕他是够了。

眼看着梁挽被我的双腿死死绞着脖子,面红耳赤,发丝凌乱,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我几乎要感觉得他要晕迷在这一刻,局势又要重新回到我的手中,到时我可以把他狠狠磋磨玩弄一番,心内越发得意时,我却忽觉腿上膝盖一麻,他用手肘狠狠砸了我的膝盖!

我吃痛送了腿,他趁势一个翻身,而后扑过来,将我压制在了身下。

再要挣扎之时,他却更加迅速地拿出绷带,在我的双手腕子上紧紧缠了十多圈,连手指都一并包裹起来,绑缚在了背后。我足尖发力猛蹬,想把他甩下去,他便用膝盖死死压制,接着又是依法炮制,缠住我的大腿膝盖,我大腿没法动了,小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就气得把我的白袜脱了,一只手握住那扑腾不断的足踝,把两只足踝紧紧缠绕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面红耳赤地摸了摸被绞过的脖子,好像直到现在呼吸还有些困难。

我被反绑躺在床上,也依旧无情地嘲笑道:“你这个用惯腿法的人,差点被大腿夹晕,感觉怎么样啊?”

梁挽只无奈地瞪了我一眼,他脖子还是红的。

然后他看向地上打翻的药渣,脸色顿时沉了。

我差点用两条紧致有力的大腿把他活活绞晕,把他美丽的秀发弄得是一团糟。

但他都没生气。

好像他不能虐待俘虏,但俘虏虐待他是没问题的。

可是不珍惜药,让似乎很贵重的伤药被打翻一地。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梁挽背过身,拿出了一个白玉雕刻的镂空香薰小球,把小球打开,往里面放置了一些新的药饵,然后取了一根细秀的丝绦,从小球中间的细孔钻过。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见他忽把那香薰小球拿了过来,轻轻揉开了我的唇,把小球用手指推进了双唇之间,然后把香薰两边的丝绦系在我脑袋后面,这便吐不出来了。

哎?哎!?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口中塞了这清寒的玉质小球,想用舌头把球体给推出来也是不能,只能用口舌去含着它,小球在口腔中不受控制地滑动,我顿时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恐惧。

他这是干什么?真生气了么?

梁挽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多久,我感觉到口腔里分泌的唾液浸湿了球体,那球内的药饵也被浸湿,慢慢融化且分解开来,我便知道这是固体形状的伤药,含在嘴里就能慢慢地起作用。

原来还是为了让我乖乖吃伤药。

可是都已经起作用了,为何还不给我解开?

梁挽只解释:“你要含得久一点,完全起作用再解。”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收拾地上的药渣,似乎已经准备再弄一碗汤药。

我却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因这小球是玉石质地,不同于柔软的帕子和绸带,卡在下颚并不好受,我已控制不住唾液的分泌,现在那些清亮的液体已经从我的唇角不断溢出,从下巴边缘甚至流到了脖颈上,流下了一道道堪称淫靡的痕迹。

而我被他这般绑了双手双足,上衣被五指拨散开来,从胸口到腰间近乎是赤着的,如今无助地蜷缩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给自己擦唾液都做不到。

我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些被人辱弄调|教的暗娼小倌有什么区别?

他到底知不知道,给人戴口球这种行为背后隐含的性暗示?

他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第一次在他身边觉出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愤怒,想死命挣扎,却觉得缠着我的绷带是那么地紧迫,我才发觉他缠得那么紧,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让我逃出去的打算。

梁挽却还在收拾地上的东西,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反应,等他回过头,看见了我,当场愣住了。

他吓得赶紧把手上东西扔了,过来把那该死的小球给解了,慌忙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我从前遇到过口腔肌肉僵直,无法正常闭合下颚的病患,也是这么给他们服药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了眼圈,反正我只是缩在床上,慢慢地说了一段话。

“我见过有些男孩儿被拐进暗娼馆,不听话,老板就把他们绑起来,身上嘴里戴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慢慢地折磨人……”

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给他打出了一记心理道德的暴击。

“你很喜欢把我作弄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梁挽面色一阵惨白,身躯一震,仿佛受了一道致命的指控似的。

他摇摇头,居然都忘了拿帕子,伸手要帮我把脸上的水擦一擦。

我看似平静地瞅了瞅。

接着瞬间开口下牙,死死咬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指!

我上次这么咬一个人似的,还是小时候遇到敌人,那时我是利口一张,直接咬断了一个人的手筋。

我瞧见梁挽眉心猛地一颤,可没有惊讶,也没有半点抽回来手指的意思。

这么一咬,十指连心,岂能不痛?

但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极力地忍耐着,仿佛我咬得血肉模糊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手指。

我感觉到一股腥味的血在口腔蔓延开来,但除了常见的铁锈味儿,甚至还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在里头,我有些疑惑地松了口,他确定我不想继续咬了,才慢慢把血淋淋的指伸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感觉有点反应过度了。

其实他这实诚人,哪儿知道这些啊?

不过他的血味儿确实有点奇怪,一般人的血尝起来是这样么?

那颜丹卷最后无能狂怒地拍了一掌在他肩上,真的就是无能狂怒么?

我皱了皱眉,看向梁挽。

“你不怕我咬断你的手吗?”

梁挽只是把手指给草草包裹了一下:“让你想起自己的伤心往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若咬断,我也只能认了。”

……什么叫自己的伤心往事?你不会觉得我提起那些小倌就意味着我自己被那样对待过吧?

不过这手被我咬成这样,做精细活怕是有点难了,得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好吧。

我又有点难受了,梁挽忽到床上来,点穴封住了我的内力,但却把我的手腕和足踝上缠绕的绷带一圈圈解开来,然后慢慢道:

“你刚刚用了伤药,先别动内力,好好休息一会儿,今晚我守夜。”

接着他就不说话,而是靠着墙开始闭目休息了。

我左思右想了半天,只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下床来,从柜台上取了一些绷带,走到他的跟前。

梁挽睁开眼,奇怪道:“怎么?”

我冷眼瞪他:“帮你包扎一下你的伤口。”

颜丹卷的那一掌,他血中那股奇异的味道,让我想在他身上确定一个东西。

梁挽却无奈道:“聂老板,我身上都是皮外伤,哪里用得着包扎?”

我却一针见血道:“如果你只喜欢把自己的好意强加给别人,却不能接受别人强加给你的好意,那说明——你只是喜欢把一个虚弱之人控在你手心里的畅快感,而不是真的想为别人治伤。”

自信满满的他,一下就被我堵得有些哑口无言了。

只好掀开了腰带,示意我随便处置他的伤口。

我却蹲了下来,看着那处已经凝结的伤口,再结合之前听过的关于颜丹卷的传闻,我心里越发地觉得我猜测的那个可能性是真的。

于是在梁挽的眼皮子底下,我把头一低,做了一件在常人看上去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我快速地伸出舌头。

尝了他伤口的味道。

梁挽激得整个人都几乎要弹了起来,他满面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聂小棠,你干什么?”

我口气越发淡漠道:“你怕什么?我被你点穴封住了内力,我又没办法再把你夹晕。”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耐烦地打断:“人与人之间示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有些人示好的方式,是把一个人掳掠来一个又小又黑的屋子然后绑在床上进行治疗……”

梁挽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奈道:“小聂……”

我口气一转,继续瞎扯道:“但有些人示好的方式,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舔一舔。”

梁挽眉心一动,震惊难抑地看我:“难道你是……”

我面无表情地对他用了尊称:“是,梁公子没猜错。”

这种尊称几乎让梁挽很不适应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很雷人的话。

而我目光深邃、声言漠然地看着他:“你我为敌数日,这是我第一次试图讨好你,你真要拒绝我么?”

第25章 谁在谁的手心

我撂下的这句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

这确实是一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太正常的讨好。

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试图去讨好梁挽。

如果他连这第一次都拒绝的话,那以后不管是正常的讨好,还是不正常的讨好,他都不会见着了。

以梁挽的七窍玲珑心,不可能看不透这意思。

于是在他听到那句话后,立刻就沉默了许久,静默到最后,整个人发出了一声儿若吟若叹的声儿,像是赌命之后认了命,又似是困局之后出了局。

“每个伤口都要这么来一下?”

我淡淡道:“是的,连那些凝结的也要。”

梁挽立刻像见了鬼似的看了我一眼,整个人像是刚刚从老虎的舌尖之下生还,如今又要被一只豺狼所舔舐。

“聂老板……真的无需如此讨好在下的……”

我漠然道:“梁公子再拒绝的话,我就不止来一下了。”

一用敬称,他立刻浑身不适地看了我一眼,似刹那间觉得这房间小得让人不舒服,距离近得叫人不稳当,可想了想,还是狠命咬牙一番,道:“我……”

我懒得再等他反应,直接捧起了他的手,翻了过来。

刚刚只来得及品尝了掌背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尝掌心。

于是我立刻迅速地品尝了一下。

觉察到梁挽瞬间陷入了无比的僵硬。

我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面无表情地品蕴着血的味道,然后又转而看向了下一个伤口。

梁挽身上确实多了许多皮肉伤,一些是在剑网中受的,一些则是弓箭手的围捕之下受的,最明显那个还是我在腰腹砍的。

那腰上的砍伤来自一把旋风般旋转的软剑,如今血已凝固,只留下一抹干涸的红痕,乍看之下宛如一个干裂掉的吻痕。

我立刻低头,脑袋几乎像埋下去。

迅速品尝。

立刻后撤。

这一品尝,梁挽激得似乎全身要泛起了鸡皮疙瘩一般,整个人如坐针毡、忐忑不安,面红耳赤地看着我。

不习惯对吧?

不习惯就好。

然而我无视了他,继续飞奔向下一个目标,像小狗去舔掉一个快融化的冰淇淋似的,我品尝了一处又一处快要凝结的伤口,从新血尝到了旧血,从中品出了各种代表不同的历史的腥甜。

有的伤口含着几个时辰的历史,有的要远远超过几天,越是近期的伤口尝起来越是有异,这确实有点可疑。但是每尝一个,我就能感觉得梁挽某一处的肌群力量瞬间扩大而绷紧,这会影响我对伤口的判断。

于是我就颇为冷淡看着他,指明道:“梁公子,现在还是我落在你手里,又不是你落在我手里,你这么紧张是做什么?”

梁挽颇为紧绷的身躯只放松了那么一点点,他还是无奈道:“聂老板……还没完么?”

我一脸面无表情道:“我在讨好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完了?梁公子能不能别为难我,你放松一点可以吗?”

不知是因为我的坚持,还是因为我的气场,在某个时刻与某个节点,俘虏和看守的位置似乎又一次发生了奇妙的置换反应。连梁挽这么镇定的人也觉出了微妙不妥,他俊俏的脸颊似乎在此刻微微一搐,嘴唇微动道:

“我,我没有见过你这样讨好人的……”

“没见过就当是第一次,这世上谁都有第一次的。”

我只微微低头,目光越发沉静且淡定地说了一段。

“况且我穴道未解,内力受封,你若不喜我这样做,随时可把我推开,或像刚才那样缚起来,在唇间绑上口球,这样你就不会听到你不喜欢的声音,也不必见到你不想见的人了。”

梁挽呼吸一慢,几乎像是瞬间被什么道德标尺给戳到肺抵着心似的,急忙解释道:“聂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蓦地抬起头,赫然看向他。

“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么?”

梁挽一怔,我只是越发平静而冷淡地说:“不喜欢我拒绝你,就把我的嘴巴堵起来不让我言语,不喜欢我反抗你,就把我绑起来不让我逃离。反正做完以后解释一下就好了,毕竟你是一片好心,只是手段强势了点儿,对不对?”

一句句一字字,说得梁挽越发面色惨白,身躯紧绷,连脸上最大的自持和镇静也几乎把持不住。

“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继续冷静地颠倒着黑黑白白,一脸漠然地看向他。

“在过去一定也有别人拒绝过你,反抗过你,那时你会对他们这样过么?”

梁挽咬了咬牙,却忽然像漏掉了什么,说不出声来。

他闭了眼,像被击败了一大半似的掩起了自信和笃定:“我就只对你这样。”

我便越发冷淡道:“所以你对别人都客客气气,但对我就要为所欲为……”

梁挽忽然回过神来,疑惑地打断了我:“等一下。”

“等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小聂,事出总得讲个有因吧,我刚刚把你绑起来之前,你又在干什么?”

额……用大腿绞你的脖子?打翻了你辛苦煮好的药汤?

梁挽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印的脖子,目光一锐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真的会着恼的。”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这双大腿还算紧致精瘦,敲在上面都可听到叮当响儿,被它绞总好过被别人的腿绞啊。

如果你很讨厌被这双大腿夹晕,那我觉得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呢。

我嗤笑一声:“就算刚刚是事出有因,那上一次呢?”

谁准许你把我这么药倒了?哪个君子随身携带迷药啊?

只听说用绑架替代领养,没听过用绑架替代治疗的啊!

梁挽苦笑道:“那么上一次我把你绑起来堵上嘴之前,你又在做什么呢?”

额……用足尖踩你的手腕,顺便考虑踩踩你的大艿?

梁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颇有些怨念地看向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不喜欢被人踩着手的感觉。”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以后我就尽量加倍吧。

我只淡淡道:“就差几个伤口了,做完这些我就好了。”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三道四,我直接继续品尝。

而梁挽也从一开始的警惕不安,到发现我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地尝,没做任何假动作,便稍稍松了口气。到后期,我几乎可感觉到他有一点点隐隐的习惯和配合,在我持之以恒下,他的全身肌腱从高度紧绷的状态,到了低度紧绷,到最终总算多了一点点的松弛。

我就在某个节点停了下来,发现梁挽从刚刚的避开视线,到已经可以完全直视着我。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啊,难道我对他伤口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颜丹卷打的那一掌真的就只是无能狂怒?

我便舔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梁挽这才有些忐忑地转过头,犹豫道:“要说实话么?”

“不说实话就别说话了。”

梁挽叹道:“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湿湿的,滑滑的,好像某种小动物的舌头……”

我眉头皱得是越来越窘:“谁在问你这个啊?”

梁挽怔了怔,我立刻冷漠无情地吐槽道:“我是在问你现在身上感觉怎么样?”

梁挽瞬间比方才被我绞脖子的时候更加沉默。

只是耳朵尖尖那边好像红透了。

像莲花尖尖一小点儿。

我左盯右盯几下,眼看他被我盯得再也维持不住,不得不转过了头,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右边脸颊也红了一半。

看上去是没什么异样了。

浪费老子这么多的担心。

不过也好,就算是我判断失误,这些品尝也会有它的作用的,只是明天起来才能看到。

我擦了擦自己嘴上的血,先是努力舔个干净,实在舔不干净的,就用手指一点点一寸寸地把那血迹在唇上划拉来,就拿他的血当我的万圣节特定唇油好了。

结果我这么一做,梁挽又把避开的目光转回来了。

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晓得他看什么,总之盯得入神、看得入迷、瞧得入心,到后期都有些忘了遮掩,从一星半点的不解到十万个好奇,从十万个好奇到指数级般的专注。

我却忽然收手,霍然站起,且猛然走向床铺。

梁挽正看得全神贯注,见我骤然离开:“你做完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用你的血发射一种暗黑诅咒吗?

我头也不回地躺到床上,把铁豆腐般的被子全扯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抛开一切,睡个安稳觉。

结果我睡的时候,发现某个人的呼吸一直都没有变过。

一直保持着清醒且专注的状态。

我立刻从被子里缩出了个头,眼见梁挽还靠着墙,坐在那个位置,专注且疑惑地看着我。

我就冷淡道:“天色已晚,我打算在这儿过一夜,梁公子想打地铺还是抢我这床都随意,可你呆在那边做什么?”

梁挽目光闪动了几下,像是在思索一些难以察觉的事。

之后他忽然唇角翻动几下,迸发出了一丝我不懂的笑。

我疑道:“你笑什么?”

梁挽的笑带有几分自嘲,笑完以后身上就慢慢放松了个彻底,他几乎是把头一仰,身上靠着墙壁软了下来。

“我有几分开心。”

他对用词向来吝惜谨慎得很,从来只说“一点点”,如今说的居然是“几分”,想来是很多了。

我皱着眉:“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么?”

杀了颜丹卷回过神来了?把我两次绑起来很开心喽?

他却清浅一笑,看着屋子里那飘飘摇摇的烛光,目光比这光里的暖意还要熠熠动人几分,显然不是在想那些我吐槽的事儿。

“其实方才,我一直在等你出手暗算。”

“就算你已落到我手里,我也觉得你一定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否则你刚刚怎会提出那样的‘讨好’要求?”

他目光微微一动,忽然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我。

我沉默着低了头,这次是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也不介意,只笑得透透的,声音如银河般灿烂明澈。

“可我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居然真的没有反转,也没有什么暗算。”

……你是被反转习惯了吗?等不来反转你还不安心?

梁挽把自己掀开的腰带缠了回去,边缠边带着笑意地说:“虽然聂老板你‘讨好’一个人的方式有点奇怪,但至少刚刚,你真的只是在‘讨好’我……你没有想办法在其中夹杂什么手段。”

说完,他目光极动人地看我。

“所以我真的……有点开心。”

我却有些不习惯他用这样温暖的口吻说这些。

他这样轻盈喜悦,把我当一个朋友般这样说。

绝对是一件危险大过益处的事。

有时我连自己都信不过,他居然又想信我了。

“不必瞎开心,我只是真的有些累了,懒得再与你斗一时输赢,倒是你,今晚打算睡在何处?”

我这个话题的转弯可能是有些生硬,因为就连梁挽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越发柔和道:“你伤的比我重,当然是你睡在床上,我打地铺守着你就是。”

我拍了拍床铺:“你没必要这么做,如果是怕我偷袭你的话,你可以点我睡穴之后再上床睡的。”

梁挽一愣:“聂老板竟不介意么?”

我冷漠道:“我介不介意很重要?你并不是真的在乎,何必装着在乎?还不如把话摊开来说。”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多添了几分笃定。

“我在乎的。”

“虽然有时,我可能会更在乎一些你不够在乎的事。”

比如我的伤口?我的性命?

梁挽笑道:“聂老板睡床上,我睡地上就好,只要你别再半夜下来暗算我,我不会点你穴,也不会轻易冒犯你。”

我暗算你的话,你就会换着法子冒犯我了?

我自嘲地一笑:“那就明天见吧。”

一夜好眠。

第二日,我踢开被子,呼吸了一口不算新鲜的空气,接着赤脚踏在小木屋的一块块儿木板上,看着好像还在熟睡的梁挽。

而不多久,因为我的盯凝和靠近,梁挽也睁开了眼。

“早上好,聂老板。”

他微微一笑,仿佛早上看见我就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而且一整夜下来都是平平静静,没有人去偷袭他、去暗算他,这似乎给了他更大的信心和开心。

我只是口气越发平淡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梁挽皱了皱眉,笑道:“感觉还不错吧,一会儿聂老板若是得空,我带你去看看罗神医,瞧瞧你身上的毒吧。”

我皱了皱眉:“你还要带我走?”

梁挽顿时绽了一个越发温润的笑容:“聂老板若是不肯,那就再比试一场,输了就和我走,如何?”

他似乎是想做个翻身立起的动作,却忽然一皱眉。

我却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不是站不起来了啊?”

梁挽愕然看我,猛地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我目光微动道:“你知道我血里混着的三种奇毒,那为什么不猜猜——我的唾液会不会也含有微量毒素呢?”

梁挽浑身一震,赫然抬头盯我,脸上刚刚升起的红润好像被逼迫到了脸颊的一个死角,那种笑容还未展开太多,就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顿悟。

不是我反复无常,而是我做什么都有做什么的目的。

如果你突然看见我做一件很反常很古怪的事。那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做起来有多个好处。

好处一是要判断颜丹卷那一掌的内劲儿是否存在梁挽体内,好处二是为我的脱身创造条件,毕竟我当时想的是——我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梁挽会放过我。

我只冷静道:“昨夜我把你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尝了一遍……渗进去了那么多的唾液,可你直到现在才毒发,也算是你功力深厚了。”

“放心吧,毒不死人,但让你浑身无力是够的。”

梁挽听到这儿,只是像苦思一百年的人忽然得到答案那样轻透而了然地一笑。

“我昨晚一直在想你的后招会是什么,想的我睡觉都不安稳,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答案了——你其实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的,这一招确实很妙,也很有意思啊……”

听着他的言语和落寞,我面上依旧冷漠沉静,可心里居然有一点点地难过和愧疚。

可我为什么要对暗算他感到愧疚呢?

一个用迷药把我掳到这儿,把我紧缚起来塞口球的男人,说话再好听,笑容再好看,我又有什么好愧对的?

这次换他落在我手心,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得做了才行。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漠得如同看一段即将结束的文章。

“又落到我手里,这次不会再有任何转机,毕竟你的毒可没那么容易解。”

“想想你对我的信任和关心,你可有生气么?”

梁挽却没有说话,只是笑道:“有一点点吧。”

我眯了眯眼:“从前不管我如何暗算你,你都只一笑了之,如今有一点点生气。是不是因为——你在昨晚真的有一刻,把我当做过朋友?”

“不是。”

“不是什么?”

梁挽再看向我时,仿佛已收拢了一切软弱的情绪,他的笑意里已经带了点儿镇定和平静的味道。

“不止是昨晚,我一直觉得你可以是朋友。”

“只是你实在是一个很野性、很狡猾的朋友,想活着和你这人交朋友,我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我却笑道:“你这人,优势时谦卑如水,劣势时狂傲如滔,和你做朋友确实很有意思,但未免不够刺激。若能战胜你,赢过你,杀了你,岂不更显得我厉害?”

梁挽忍不住叹了口气:“聂小棠,你已经栽在我手上两次,不怕再栽个第三次?你又何必说这么多的话,反倒给了我机会休养脱身?为什么不能老实承认——你并不是真想杀了我呢?”

我沉默了下来,冷眼盯凝于他,手上的剑已蓄势待发。

颜丹卷那一掌留下的隐患,可能还在他的身上。

当然也可能没有。

昨晚我没办法确定,是因为梁挽的身躯总是很紧绷,他放松的时间不够,今日我制住他,才有可能彻底弄清楚这个疑问。

等我解决了你身上这隐患,我再处置你这混蛋。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蹲下来一点,平视着他那紧绷的躯干。

“你再如何聪明强悍,还不是落于我手?你太想得到一些人的心了。可你的自信更该增些狠意,而不是专门用于攻略人心。人心要是这么好攻略,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梁挽忽然以一种极为奇异的目光看了看我,好像从我的话里读懂了一些极为隐匿的伤痛与暗示。

片刻,他又披上小觑漠然的浅笑,好像真的不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了。

“聂老板,我把事实说了一遍你就受不了,你想从我嘴里听什么?”

“你不妨说说,你感觉如何啊?”

我其实问的是他身上感觉如何了。

但梁挽竟似在回答另外一个问题。

“感觉还挺不错。”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

然后他用世上最温和、最轻松、最潇洒写意的口气。

说了一句让我整个人从里到外三百六十度气炸的话。

“请问聂老板,如果有一个容貌极秀美、口唇极动人的男人为了抓我,用他那漂亮的舌头,舔遍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那我除了感觉不错,我还应该感觉到什么呢?”

“……”

激将法是吧?想引我靠近然后偷袭是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

好像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一点儿也没有。

点儿也没有……

……有狠狠生气!

不管是不是激将法,我抡起一个大拳就砸向他的肩膀!

浑身无力的梁挽忽翻身而起,一个手掌如脱兔般甩出,揪住了我的手腕。

我却冷静地甩手一剑鞘砸了过去,剑鞘滑动瞬间,半把出鞘的冷剑如一道惊艳的水流旋抹而出,已然搁在了梁挽的细秀脖子上!

再落到你手,我真得天天绑着戴口球了。

所以这一次,绝对会是你落到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