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7月8日

为撮合夫君和他白月光 by 缠枝葡萄(27 – 32)

第27章  咬住猎物的蛇

知虞出了那间屋后, 便再也不能自持冷静。

被凉风一吹,不仅身上的臊热愈发明显, 就连被亲吻过的地方也好似在肿胀发烫。

她一面往外赶去, 一面心中仍是浑噩。

等絮絮折返回来碰见自家夫人时,甚至还什么都没察觉。

只是凑近了说话时才忽然就瞧见美人白腻脖颈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抹红痕。

且微妙地就在上次红痕消失的位置。

“夫人你……”

问出口的话未说完,接着更是瞧见不仅仅是脖子, 连唇瓣也异常红艳水润, 微微的肿翘。

湿润的眼睫,泛红的眼角,若是再能细致去看,也许还会瞧见小舌上还有一处齿痕, 就在方才还被人翻来覆去含 吮地又红又肿。

就像……就像……

知虞终于察觉了絮絮打量的诧异目光,霎时愈发感到血气上涌。

“回去再说。”

实在解释不出来,只能先含糊过去。

过了晌午之后,派人出去打探过几回,可外头却好似仍旧如常的平静, 半分惊涛骇浪的征兆都无。

知虞因这件事情稍稍透支了精力,哪怕只是倚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光景, 都生出了无数个凌乱的梦。

一会儿是铁墙似的身体沉沉覆在身上, 一会儿又是指尖暧昧地顺着脊骨向下……让人睡都无法睡得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才低调地出门, 岂料半道上竟还碰见了沈蓁。

“夫人可是听闻郎君病了?”

“我正要过去看望,不如与夫人一道?”

“病了……”

说是病了,多半是寻大夫来排查身体中了何种药性。

知虞心虚地眸光微颤,随即软声婉拒,“我今日也有些不太舒服……”

一些不能将病气过给病人的托词不必直白说出, 旁人听了也会明白。

沈蓁狐疑地打量着她, 到底看不出什么名目, 便也不再过多纠缠。

“那夫人,可要多保重了。”

说罢,便领着婢子离开。

等人走后,知虞才与絮絮继续往那库房的方向去。

天暗下来后固然没什么人,可找遍了每一处角落,那遗留的瓷瓶仍旧是不见了。

“夫人,这可怎么办?”

药是她们下的,那瓷瓶里残留的解药便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

知虞心里早有了预料,是以也不会过分失望。

“罢了,未必能查得出来。”

毕竟这药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否则原主也不会这么绕这么一大圈来给沈欲下药,只为了与他春风一度。

在这处没能有什么收获,是以思来想去,知虞觉得自己还是得先去看沈欲一眼。

毕竟她是他的妻子,在沈蓁那里得知后仍对他不闻不问,反而反常的很。

绕完一圈的路,过去时原以为会有沈蓁在侧照料。

下人通传之后,将絮絮留在门外兀自进了屋去,却发现屋里并没有沈蓁的身影。

见屋里只有自己与沈欲在,知虞反而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男人身上披了件宽松的外衣,正坐在窗下服用一碗漆黑酸苦的汤药。

知虞硬着头皮坐下来后,似没话找话地轻声询问:“郎君喝的是什么?”

沈欲看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回答,“是清心凝神的汤。”

大夫在检查完他身体后,预防没有清除干净的药性,便又开了一些近乎安慰成分的汤剂。

即便两个人在不久前还唇舌相交,津液相融。

可一个藏得深不可测,一个心虚也故作无事。

两人相对时在外人眼中看起来竟也并无不妥。

随意聊了几句都不见沈欲有丝毫提及的念头。

知虞悬高的心才回落几分。

他神色如常,她也正想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将一切粉饰得风平浪静。

一些虚假的关怀客套说完后,似乎就冷场了下来。

眼看着没有异常的对话,关于库房的事情仿佛就此可以一笔带过。

这时沈欲喝完手里的药后,让仆人将空碗端走,这才缓缓开口。

“今日有个婆子找上了门来,说是曾经在梅花巷里伺候过……”

“原来她竟不是个哑巴,只是当时照顾我时,故意装哑。”

说着便放下左手捧着的书 卷,抬起眼皮看向知虞。

“这件事情,夫人可知晓?”

掌心下的帕子忽而被攥紧几分,刚听到时对于知虞而言不吝于一道惊雷劈落。

梅花巷的事情不是早八百年前就该了结了?

近日怎么好端端的还会牵扯出后续来?

“好像听说过一些……”

她敛着眸底的不可置信,才刚度过一波惊险就又迎来一波后患,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轻声道:“那时候郎君眼盲,怎么能确定对方就是那个婆子?”

沈欲视线掠过她的脸颊,“也是。”

“毕竟那时候眼睛不能视物,那婆子为了偷东西,又故意装成哑巴。”

“不过……”

沈欲柔和的嗓音带上了稍稍的转折,仿佛拿捏住了什么关键的罪证。

“那婆子曾被我不小心划破过喉咙……

但我当时下手拿捏了些分寸,给她留了一条性命。”

他亲手划烂的位置,何种深度,伤口该是何种惨状,在下手前便早已经在脑海中想到过了。

只等明日天一亮,将人迎进府来亲眼看过便知晓了。

知虞这才终于有些僵住。

不是不信他的话,正是因为相信,所以心里才愈发没底。

失败了一个相对重要的剧情固然让她感到不安,可接下来若要面临接连的揭穿与剧情崩坏,却是她更为恐惧的事情。

收获了另一桩噩耗,知虞再顾不上让人留意库房那边,连夜又让絮絮打探关于那婆子的事情。

当日明明给了余钱送走了对方,今日怎么又能找上门来,中间必然藏着未知的变故。

“现下还没能进府来,说是明早才能接见……”

问出来的详细情形和沈欲口中的说辞基本一致。

若非今日忽然受了算计,也许沈欲早就接见过了此人。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特意给知虞留了些许的空隙,好叫她有机会继续垂死挣扎一番。

她不由平静下来将当下杂乱的头绪重新仔细梳理。

“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知虞勉强令自己心态平稳,叫絮絮凑过耳朵来听。

在子时前,主仆俩将将商定明早要做的事情。

隔天,到了辰时。

穿着藏蓝袄衣的婆子被带来了厅中等候。

原以为至少要等上半个时辰,不曾想,不到一刻的功夫,门外便走进来个人影。

抬眼看去,进屋来的美人金钗玉饰,姿容恍若天妃。

即便仅仅是日常的装扮下,亦是朱唇娇艳,罗裙华丽,一双漂亮的眼眸让人见之难忘。

婆子怔了怔,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知虞。

“这不是那位……”

有些激动地想要上前相认,可话没说完,便听见对方嗓音轻咳了声。

美人甫一开口,声音又软又轻,没有半分让人感到威胁的地方,只觉熨帖心肝。

“这两日嗓子不太舒服,故而也来迟了些……”

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用力扯断珠线,一串珍珠便滚落在地上。

知虞面色不变,那婆子却连忙弯腰去捡。

这次找上门来,便是因为有人暗中调查梅花巷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

这样的大人物辛辛苦苦地找寻昔日的线索,想必一定是为了给出大量的钱财来报恩的吧?

无意中得知自己能和当朝权贵落魄时打过交道,泼天的富贵怂恿着婆子熬夜找上门来,只为了换取些财帛利益。

捡起珍珠的空档里 ,婆子听见那美人轻呼了声,口中嘀咕,“虽不是什么名贵珍珠,但一颗也值二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那婆子动作微微一顿,捡起来的动作便愈发敏捷。

期间偷偷藏了两个当知虞没有看见,捡完后才讨好上前道:“您下次可得小心些了,这样好的东西弄丢了多可惜呀。”

知虞面露感激之色,却并未伸手去接。

“我今日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你昔日也是因为我支使的缘故才无端被人割开脖子,所以我才心怀愧疚……”

婆子面露疑惑,似生出些不安来,“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知虞问道:“你觉得,昔日权臣落魄模样被你瞧见了,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是给你钱财打发你更容易,还是说……”

“因为迟迟没有忘记当日的遭遇,想要先叫人上门来,好将你没割断的脖子彻底拧开要更容易些?”

随着她的话,当日被划开喉咙的剧痛仿佛再度顶上喉头。

贪婪利益的诱惑退却几分,想到那一夜濒死的遭遇,婆子霎时面露几分惊恐。

原来……

原来到处找寻线索竟然不是为了报恩……还有可能是为了灭口?

回头看去,这才留意到一直守在外面的那些仆人脸上全都没有分毫表情。

细细看来竟有些阴森可怖。

可身后的夫人却不一样。

貌美如仙子下界,气质温婉可亲。

就连声音也清甜软绵,好似上天特特派来拯救她一般。

漂亮的琉璃眸掠过婆子,知虞细白的手指又塞了一只小金条暗自藏进了婆子掌心。

她目光怜悯不忍,无声地作出了一个口型。

快逃——

那婆子霎时如同被敲响了警钟一般,瞳孔骤地一缩。

……

在对方果真惊慌失措的离开后,知虞才缓缓地坐了回去。

想来外头有絮絮的接应,安排对方顺利跑出去府应当不会太难。

等出了府后,自有旁的安排等她。

等沈欲过来的时候,知虞只素手轻轻遮掩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语气害怕。

“那婆子有些吓人,好像听说从府里拿不到钱,又怕被追究当天偷窃的事情……”

“她上来便推开我,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沈欲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口中的答复略显敷衍,“是吗?”

“是啊。”

知虞轻声道:“不过,好在她也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既然曾经照顾过薄然一场,也不必太过刁难。”

见着泡开的茶水氤氲出一层热雾。

沈欲却不徐不疾地告诉知虞另一件事。

“昨日寻了个妥帖的神医查过,那瓷瓶里的药是西域里一种特殊奇药……”

“这件事情与夫人可有关系?”

坐在椅上的美人面露迷茫,“我不懂这些……”

“真的不懂?”

沈欲捏着扳指,意味不明道:“夫人昨日覆在我身上,将舌头伸进我口中时,可不是这幅不懂的样子……”

知虞闻言脸上顿时涨热,她本能解释,“那也只是为了方便喂下解药……”

说到一半,话便戛然而止。

惊觉到陷阱时,已是失言。

知虞僵直着后背突然生出了一层冷汗,终于明白沈欲为什么一直可以在大理寺那个位置待的那样久……

方才的话,无疑是不打自招。

她当然可以揣测那瓶药是解药,可却不该这么笃定,连一分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若不是解药,是毒药呢?

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难道不该怀疑他也许就是喝了瓶子里的药才变成这样?

就算没有怀疑,何至于能一分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笃定的程度,好似她就是那个背地下药之人……

知虞微微收敛气息,手臂撑起椅子扶手,虚弱开口,“我头晕,脑袋可能有些不太清楚,也许是受凉了……”

“受凉?”

玩味的语气似乎若有所指。

幽黑的眼神仿佛在询问她:是撩开裙摆时受的凉,还是被扯开襟口时受的凉……

知虞立马气虚地补充道:“是昨夜蹬被子,这才受凉。”

“现在想来,实则连当时的细节也都想不起了……”

所以刚才的话也可以归咎于是胡话。

“果真是身体不适?”

恍若耐着性子迁就孩子般,男人微微俯低上身。

一只宽大的手掌盖在知虞的额上,让她轻轻一颤。

沈欲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她,口吻更是耐人寻味。

“那就等你好起来,我们再说说关于解药的事情。”

毫无置喙与商量的余地,就像是饿了许久才终于咬住猎物的蛇。

他似乎没有丝毫要给她含糊过去的意思。

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她身上的罪责……就远不止于此。

知虞眼睫微垂,在他手掌心下嗓子梗塞地连“不”字都说不出来。

她先前误以为的风平浪静,只当他只字不提便是真的不再追究,却忘了……

惊涛骇浪之前的征兆是平静。

第28章   拜佛

说是病了, 知虞便连香殊苑的大门都不曾迈出一步。

惶惶然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心中却想不到丝毫属于她的退路。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便在沈欲面前节节败退。

过往做下的一些努力, 好似也都变成潜伏在暗处的危险,不知哪日便落到他手里又成了桩新的把柄。

她要装病,男人也一副怜惜口吻, 大度地让她先养好身体。

好似也只有养好她这幅娇腻的身子, 才好应对后面一些更为肆意的磋磨。

抱着拖延时间的念头,知虞起初只想着法子装娇扮弱。

可当天夜里便来了几个面貌周正的仆婢,是沈欲派来照顾她病体之人。

屋里的角角落落都要放置熏笼,膳食也都要可口健康。

就连沐浴的事宜, 也都要亲自照顾。

知虞一日不沐浴身子自己都受不了,是以也只得由着她们亲手服侍。

褪去繁杂的衣物,露出底下一副白腻如雪。

身上有些未消的痕迹,在雪肤上就像是盛开的点点红梅。

落在旁人眼中知虞自觉羞耻,可这些仆婢们都面无表情, 显然都受过了极好的调 教。

在沐浴清爽后替她擦拭干净身体,却还拿来了专门的膏脂, 一圈一圈涂抹至她身上的每一处。

“这里不必……”

稍稍抬手遮掩住胸口, 阻了粉衣婢子同样要细腻涂抹的位置。

可对方却柔声道:“夫人怕是有所不知, 如今天气正是干燥,若不仔细以膏脂护养,那些粗皮的人倒也无所谓,但如夫人这般细嫩的身子一旦干燥蜕皮是会疼痒难止的……”

见目光纯情的美人什么都不明白,那婢子又微微一笑, 温声道:“就算是那枝子上嫣红的花也需要雨水滋润, 方能常艳, 夫人年纪轻,自然不懂,只需交由奴婢们细细呵护便是。”

软话硬话都有,毫无置喙的余地好似也在告诉知虞,这一切都是主人的吩咐,是她完全都违抗不得的命令。

按摩的手法揉化膏脂并不难受,反而该很是舒服。

一些久经人事的正房夫人私底下很喜欢,只会恣情恣意地打开身体,任由旁人细腻服侍。

可知虞这样的少女哪里能领会其中乐趣?

她活像是上刑般在美人榻上让她们顺着寸寸肌肤擦完了香膏,接着却又要擦拭另一盒药。

“劳烦夫人将膝盖分开,不然奴婢们不好帮夫人抹药。”

似乎怕震慑不了这位娇柔的美人,话顿了顿复又强调,“这也是郎君的意思。”

这也是郎君的意思……

让她膝盖分开、上药。

知虞指尖掐得发紧。

她并没有受伤。

只是靠近腿根的位置有处青色的指痕……

一看,便知晓当时那人下手有多失控。

就像是要保养一只精致昂贵的花瓶,一点点伤痕都不可以留下。

可知虞不是花瓶,是个会呼吸会颤抖的人。

如果是沈欲在她面前叫她做这些羞耻的动作,她决不会答应。

可换成了这些婢女来替代成他的口,他的手,美人颤着眼睫,脑袋里根本想不到那么深、那么复杂。

反而会被这些人一点一点地哄骗着,潜意识中便接受了自己被人这样对待。

婢女们的指腹柔软,动作也更加细致。

服侍完后,又默然退下,隔天便会再度出现。

那样服帖周到的照顾,不仅不能让人放松,反而愈发感受到悬在后颈上的刀。

锋利冰冷的一面对准着颈后,不知到什么时候就要猛地掉落下来。

几日下来,知虞终于有些受不住。

让她们去告诉沈欲,她好了。

病好了,就意味着该将正经的事情都交代得清楚仔细。

本就逃不开的事情索性也不再拖延。

知虞同那些婢女说完后,隔天便想一口气儿睡到晌午再起身面对那些烦心的事。

但不曾想,沈欲不紧不慢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在清晨早朝结束后就找上了她的房门。

彼时知虞都并未起榻。

甫一睁开惺忪困倦的雾眸便瞧见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喝着早茶。

那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对着她的床榻,似乎一早上便已经将她翻来覆去的几个凌乱睡姿打量的一清二楚。

睡意霎时被惊得无影无踪。

知虞撑起手臂,察觉身上衣物妥当,这才缓了几分紧绷。

只是四下竟无一人通报和提醒。

对方的进出毫无阻碍同时也提醒了知虞另一件明晃晃的事实——

他是她的丈夫。

他想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这里都可以。

僵着思绪还没想好要如何应对,忽然察觉到异样的视线徐徐落下,知虞忙就将眼睛又阖上。

沉寂的屋里发生了轻微响动。

先是茶盏清脆落在桌面的声音,再是轻微步伐缓慢靠近。

架子上的粉色裙子挑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

接着被丢在了少女的枕畔。

等了她几乎一上午,沈欲也是一副饶有耐性的模样。

“再不穿衣,出门就要迟了。”

他等了她半晌,竟是要带她出门?

知虞见他已经察觉自己醒来,装也装得不像,只好又睁开了雾濛的睡眼。

“是要去哪儿……”

初初醒来时嗓音微微沙哑,故作不解地询问。

“你觉得……”

沈欲倚在帐子旁,低头俯望着她,缓缓启唇的瞬间便掐灭了她心怀的一丝希望。

“哪里才是审问犯人的最好地方?”

知虞:“……”

那……自然是他的刑房。

他想将她带去他的刑房不成……

知虞再不聪明也知道,在那里走过一遭的人,再出来时,身上焉能还有一块好皮?

便是杖责,都是要将袍子撩起,将裤子扯下来,露出光溜的腚来打。

真到了那儿,便是真的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自尊可言……

纵使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仍是止不住的紧张起来。

“我不想去……”

光是想想,那样的地方都难以接受。

“薄然……”

美人的嗓音愈发得轻,唤沈欲时仿佛就将他的字亲昵的含在唇齿间,像是有只细嫩的手贴在人心口轻轻撩弄。

可实际上,她的眼角又开始泛红,掩在心口的手指轻轻打颤。

因为一些足以预知到的恐惧,而提前开始害怕。

“我们有话在这里说不好嘛……”

语气不由带上了一丝央求的意味,似想要得到最后些许的宽恕。

沈欲瞥了眼她轻轻捉住自己衣摆的手指,情绪不辨道:“在这里问,手段自然又不同了……”

“你确定吗?”

刑房里有趁手可用的工具。

不听话时可以用鞭子或轻或重,抽 打在她的腿上,细腰上,每一处疼起来都会是不同的滋味。

再不然,那烧红的烙铁也时常用来恐吓罪犯,越是敏 感细嫩的位置,便越是经不起磋磨。

他会比刽子手都残忍,想不给人痛快的法子,多的是。

在隐秘里的帐帘下,衣服都没穿几件的柔弱美人……

叫他在这处连个趁手工具都没有的香闺软枕上。

得用上什么手段才能让她害怕到一声接着一声哀求,只为了叫他饶过她呢?

知虞忽然间一个寒颤,虽没能立刻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但也知晓,今日怕是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我……我穿便是……”

她不敢考验他的耐心,生怕再拖延下去,他连穿裙子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勉强地穿戴整齐,被迫坐上了马车。

这一路上,知虞的心肝都好似跟着路途一块上下颠簸不止,茫茫然不知该着落在何处。

“那扮作哑巴的婆子似乎也曾与旁人提到过夫人……”

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又在知虞的身上叠加了一层嫌疑。

“婆子的话不可信……”

美人撕扯着手里帕子,语气缓缓道:“她从一开始就装哑巴,可见她不是正经人……”

即便为自己勉强地辩解几句,可知虞仍旧觉得无力的很。

现下的她只怕与那落在砧板上的鱼儿都没有太大区别。

直到马车抵达,知虞下车才发觉沈欲带她来的地方是寺庙,而非黑洞洞令人心骇的刑房。

空灵肃穆的大殿中,四周都供奉着不同的神佛。

里面出来一位主持似与沈欲有所相交,亲自接待了他与知虞。

那主持略显老态,神情很是慈蔼,“郎君今日来,可是有所求?”

沈欲似笑非笑道:“今日恰逢十五,想带夫人过来一起拜个佛罢了。”

在男人目光扫过来后,知虞也只好顺着他的话道:“薄然说的是,我也许久没有上过香,是该过来拜拜的。”

主持闻言微微笑地叫来个小沙弥,指引着知虞去上香、摇签筒。

在做完这些后,知虞又跪在蒲团上,稍稍得到些许的放松。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法真正的沉下心思来去祈祷些什么。

满心都是抵在后背的那道幽沉 视线。

在故作虔诚的跪拜一刻后,知虞要起身时却被人自身后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肩。

于是起来的动作便被迫继续保持着朝佛像跪拜的姿势,身子也瞬间僵住。

“佛堂重地是不可以说谎。”

“对佛祖说的每一句话都该是实话……”

“你说是不是?”

一个满手腥血,拿惯了鞭子、锁链的人,偏偏要将她带到这样一个庄严明圣之地,对她进行审判。

男人缓缓俯下 身,一绺乌发犹如凉蛇般,毫无温度地滑落在美人洁白的颈窝处,惹得她一个颤栗。

沈欲意味不明道:“对着佛祖说,你永远不会骗我。”

殿内的各座佛像知虞甚至都认不全,其中有面容慈爱、端庄严肃,也有狰狞之貌。

她不信鬼神,可进入这样的地方,却由不得她不心生忌惮。

“我……”

她有些说不出口。

可那阴凉的吐息就在耳畔,似踩着她绷紧的神经寸寸试探。

指尖掐住裙摆上的花纹,在心虚到极致的情况下,声音近乎发颤地顺着男人的意思说出。

“我永远都不会欺骗薄然……”

下巴被人轻轻托起。

被迫仰起的脑袋,将藏着心事的琉璃眼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对方黑寂的审视之下。

沉沉的打量,亦是审判颇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仿佛只要从她的脸上、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端倪,手执生杀予夺之权的主人便可以顷刻间变脸,用轻描淡写的阴鸷语气改写罪人的命运。

细腻柔白的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曲线优美的天鹅。

似无暇晶莹美玉,纯白不染。

那张愈发靡丽的脸蛋亦是配得上这般赞誉。

指背反手划过她鬓角的冷汗,语气宛若怜悯轻叹,“真可怜……”

嘴里说着可怜,可那双近乎冷漠的眼中还从未对谁生出过分毫怜爱。

“郎君,那婆子找回来了。”

殿外的白寂一得到了消息动向,便立马前来汇报。

“可是对方要足量的钱财才肯开口。”

大抵是在知虞这里尝到了甜头,当这些权宦人家的钱是流水一般。

只要敢张口要,便可以得到。

知虞听得心口一阵阵跳动。

在察觉覆在身上颇为压迫的气息渐渐远离自己时,她顾不上犹豫又自己主动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沈欲瞬时顿住,垂眸望着她。

“我在佛祖面前说过了……”

她说过了……

他就不能再相信那个婆子的话了。

沈欲幽沉的视线在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上掠过。

“那便放了。”

在美人眼角要坠出晶莹前,男人语气不可捉摸地缓缓启唇,“不许她往后再回京城半步。”

白寂口中应承下来,转身的同时瞥见知虞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眼底不由掠过一丝冷嘲。

夫人,可真是单纯……

接下来,只怕又要有好戏看了。

第29章   坏蛇

夜里服侍夫人沐浴时, 絮絮便发觉夫人一直心不在焉。

水温凉了,夫人都许久没能回神。

原本要借着这次下药的机会撮合男女主的计划几乎全被打乱。

这次一旦撮合成功, 后面其实也根本没有知虞什么事儿了。

可计划一打乱, 余下的事情反而变得危险了起来,若是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也都不是没有可能……

接下来该怎么做,便成了一团迷雾渐渐涌在知虞心头。

隔天早上, 絮絮起来服侍时便发觉夫人身上有些发热。

她顿时心下不由懊恼起来, 猜到多半是昨儿晚上泡凉了的那桶香汤给惹的祸。

这大抵是知虞来到这里头一回生病。

新奇说不上,只是头晕乎乎的,身上也微微得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待絮絮寻大夫特意配了些药材熬出药汁来喂。

初时知虞也乖巧地张嘴去喝。

只抿了一小口, 便直接吐到了帕子上头,脸色都变幻得微微发白。

苦涩的药汁不仅闻着味道奇怪,喝入口中的滋味更是冲着嗓鼻酸苦难言。

琉璃眼眸中苦出了些许泪花。

知虞双手推开药碗,闷闷道:“我不想喝……”

絮絮见她身上也没出汗,脸颊亦是有着不太正常的酡红, 心软之下哄了又哄,这才叫夫人勉强喝下了一顿。

屋子里要照料生病的主子实在有些忙不开。

手头上分了些轻重缓急的事务, 絮絮要亲自守着夫人的药炉, 便给了芸苏几两银子去杏花街上的天香阁里快速买些甜嘴好吃的蜜饯果脯回来。

天香阁里的蜜饯和寻常小贩的都极不同, 一些不是当季的葡萄、樱桃、蜜桃还有些昂贵的果干几乎应有尽有。

那香甜滋味又与寻常的糖渍有所区别,且这店铺也并不对寻常老百姓售卖。

也就是夫人从前在知家那会儿家里娇惯,给她办了个玉牌,非得领着玉牌才能买来。

夫人身娇的很,从前生病比如今还要难缠, 但配合着这果脯吃了, 偏偏就能一下子缓过来。

絮絮料想这当中不应有其他差错。

待到了晌午, 该给夫人喂药之时,左等右等才等来芸苏。

只是对方空手拿着玉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蜜饯呢?”

芸苏面露为难,语气甚是艰涩,“也是不巧,最近沈姑娘也有些轻微的受凉……”

“沈姑娘与夫人不同,她向来体弱,所服用的药药性也极其特殊,药一旦凉了药效便会流失,所以……”

所以,沈蓁实则也是怕苦。

恰好屋里许久不备蜜饯,眼看着药就要凉了,阿冉怕耽搁药性便急的出门,正好撞见了芸苏。

至于那蜜饯半道上是被那泼辣的阿冉给夺了过去,还是这婢子心软就撒了手,便也不得而知了。

絮絮哪里能想到,只是连买蜜饯这样芝麻大的小事情都会有人办不好。

“絮絮姐姐若实在生气大可以罚我,我愿意主动自罚三个月的月例都毫无怨言……”

眼见着对面的人神情愈发生出了恼火,芸苏语气惭愧至极。

絮絮一想到这天香阁只上午开张半日,气得要抬手打她,便瞧见这婢子立马便哭了起来,一副心甘情愿为了旁人挨打也无怨无悔的模样。

手已经举得老高,但一想到现下夫人正是难受,听到外面闹起来的动静指不定又嫌聒噪。

絮絮一甩袖,让这贱婢先滚远些。

待转身进了屋去,这才愤怒地将这事情告诉了知虞。

“奴婢这就过去将蜜饯给取回来!”

知虞昏昏沉沉地撑起身,轻声道:“我也要去……”

对于知虞这幅身子而言药的确是很苦。

不光光是矫情吃不了苦的问题。

而是喝下去就会在生理反应上苦到想吐。

生病了本就难受,情绪也会变得敏感。

她这么坏的一个人,难得不做坏事,只是悄悄叫人买个蜜饯都吃不着。

知虞盼了半晌,临到嘴边又溜走了,这哪里能叫人甘心……

迷迷糊糊地下地穿上绣鞋。

絮絮搀扶着自家夫人一道去了外边。

知虞却没走太远,便在花园里的一处凉亭见到了沈蓁,以及沈蓁身侧的男人。

她来的也是巧合。

沈蓁院子里嫌闷,刚好吹着舒适的凉风,就着蜜饯将药喝完,沈欲恰好也在。

此刻她似乎也有许多少女的心事,试探着从那精致的小食盒中取出一粒果脯,想要递给面前的郎君。

那不远不近的距离,是沈欲既可以选择直接张嘴含住,也可以选择避嫌伸手接住。

只要他愿意,顷刻间便可以改变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只是在他做出举动之前,他们孤男寡女之间的暧昧氛围仿佛就被知虞给破坏了。

沈蓁眸中略是诧异,本能地握起指尖的果脯藏在身侧。

“夫人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抵是出于一些说不清楚的紧张,她都忘记了知虞来这里未必找她,也可以找郎君。

倘若夫人只是过来寻自己的丈夫,那她代替郎君问出这句话,也未免有些失礼。

也是后知后觉在对上沈欲那双漆黑的眼眸时,知虞才蓦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前一日在满殿神佛下被男人自身后抵住肩,极其压迫地被逼着开口的情景甚至都还历历在目——

那种熟悉的悚栗滋味迅速席卷上心头,让知虞本就不清明的脑袋里瞬间恢复了几分理智。

就算生病了,她也还得是个做坏事的恶毒人 妻。

且作为一个合格工具人的前提自然是不能妨碍他们的感情线……

发觉沈蓁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她 比往常都要异常迟钝。

“没……没事,我也只是路过罢了……”

手指用力捏了捏絮絮的手腕,知虞暗示对方带自己快些回去。

现在走开,他们还来得及把暧昧给续上也说不定。

美人近乎迫切地搀扶着婢子转身便离开。

沈蓁微哂,“夫人……似乎比以前胆小了许多。”

沈欲垂眸凝在那道分明逃得很是仓促的背影上,低沉的语气若有所思,“也许是吧。”

也亏得是风寒而不是旁的症状。

知虞纵使偷偷倒了几剂苦药,身子也没太大变化。

除了脑袋迷迷糊糊了些,但比起灌进鼻腔口齿里的难受苦涩都几乎要好上百倍。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偷偷不吃药的缘故,知虞睡得固然酣畅起来,但连意识都染上了迷糊。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睡了多久。

期间便有个两个婆子趁着絮絮去熬药时过来嘀咕什么。

“夫人要出府去,再不快点拾掇,待会抽烂你们的皮子……”

恶狠狠的语气唬得人一愣一愣。

可细听之下,知虞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倒像是柳嬷嬷那边使唤的人……

接着身子一轻被人抱起来,身子便被送进了另个地方接着躺着。

底下的“床榻”开始颠簸起来。

等知虞再度睁开眼时,才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神色颇为复杂的沈蓁。

对方几次三番地撩起侧帘往外打量,似乎询问什么。

待知虞再清醒些,才彻底听清楚对方带着几分隐忍怒气的询问。

“夫人到底想要将我带去哪里?”

知虞懵得不行。

直到马车在西郊外猛地被人截停,车身轮毂亦是遭到了破坏,无法再前行半步。

帘子被揭开后,露出了一道道火把,以及为首的柳嬷嬷。

那车夫被人扯下马背,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再怎么说,我也只是听从吩咐罢了……”

“都是夫人,夫人一直看沈姑娘不顺眼,想要将她送出城去,还放出狠话从此以后都不许她再回京城来!”

说话间,惊魂未定的沈蓁便面色苍白地被柳嬷嬷给仔细搀扶到了身后。

知虞:“……”

她忽然间就想起来了。

当下的情况未免有些糟糕……

这几日突然生病,叫她几乎把剧情的事情都给抛到了脑后。

原书里的确有这样一段冤枉原主的剧情。

且与那车夫的回答几乎都一模一样。

恶毒人 妻在上一场陷害中没成功,事后又败在了柳嬷嬷这块老姜的手里,面对冤枉自然是极力否认。

也是沈蓁见原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可怜她,替她说话,才叫原身躲过一劫。

可柳嬷嬷私底下却以此事作为要挟,生生磋磨了原身一顿,这才导致原身后来对沈蓁爆发了那样大的恨意,几乎要置对方于死地。

舍弃了损坏的马车后,夫人想偷偷将沈姑娘赶出京城的事情一路上在这些仆妇间蔓延。

那车夫是知虞从未见过的黑脸汉子,在一行人半是押送着知虞回府的路上,对方突然挤到知虞身侧。

“夫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本想死死抓住夫人柔滑软腻的小手,结果却被躲了一下才堪堪握住细腕。

男人咽了咽口水,掌心愈发用力。

知虞手腕被掐出红痕,不仅甩不开他,甚至看见对方脸上隐隐的狞笑。

原身会遇到这些人,便是她先前的恶果造成的报应。

可即便如此,知虞也仅是冲着柳嬷嬷开口:“嬷嬷,我好歹还是郎君的妻室……”

“眼睁睁的让人这样欺辱我,难不成也是嬷嬷的意思?”

沈蓁在前头走着,回头也瞧见那糙汉子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要覆在夫人娇弱的身上。

可周围的人都将知虞当做罪人般,即便看见了,也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作为始作俑者的柳嬷嬷自是无动于衷,淡笑道:“焉知不是夫人主动与他狼狈为奸?”

“嬷嬷……”

沈蓁扯住柳嬷嬷的袖子,语气颇不赞成。

柳嬷嬷道:“姑娘被她害得险些再回不来,难不成还要帮她说话?”

关怀并着近乎斥责的话语,沈蓁亦是知晓柳嬷嬷对自己的善意。

她神色复杂,“她毕竟是郎君的妻子,不管私底下有没有,可这样丢的是郎君的脸面……”

说罢,便抿着唇上了另一辆铺雪貂皮的马车中,由着车夫调转马头离开。

柳嬷嬷到底顾忌着沈蓁,只好示意男人分开。

瞧见夫人不吵不闹的模样,甚至在刚才都没有向沈蓁求情,柳嬷嬷反而有些猜不透她心思。

殊不知,知虞因为这件事鬼使神差间便生出了新的想法。

也许,她还可以再试一回……

“马车只有一辆,就麻烦夫人同老奴一起走回去了。”

柳嬷嬷的语气很是讥讽。

夜间风大,这夫人身娇体弱,这样一顿消耗,到了府里只怕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快,走完了这一路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沈府。

知虞在不远处便瞧见低了沈欲一头的少女,正仰头同男人说些什么。

从旁人的角度看,两人看起来竟也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待目光隐晦地掠过了柳嬷嬷这些人的方向,沈欲才示意对方先回去休息。

沈蓁微微颔首,由着阿冉搀扶回去。

厅中灯火通明。

车夫抢先下跪求饶,“小的作为下人,只负责拿钱办事情,这都是夫人指使的啊!”

“就算……就算你们沈府不讲道理要赶我走,那也得赔偿我重新找活的误工费,否则我绝不离开……”

嘟嘟囔囔的抱怨,是打算捞一笔再走了。

柳嬷嬷则从旁道:“夫人再多的狡辩,只怕也改变不了今晚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见的真相。”

“夫人,我们方才说好的,你可别反悔不认啊……”

嬷嬷和车夫的一唱一和,几乎是轮番的说辞与脏水向知虞密密地泼过来。

柳嬷嬷面上冷眼旁观,心里更是巴不得她现在立马撒泼打滚。

可这位夫人只是脸上被风吹得微微发白,心思衡量过无数种念想。

承认与不承认,都要将剧情进行下去。

且想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试探出沈欲的底限,当下无疑是最好机会。

是以美人语气迟疑缓慢道:“的确……”

“是我不想让沈姑娘继续住在府上了。”

变相的承认后,别说车夫,就连柳嬷嬷脸上都险些没控制住露出一分错愕。

知虞预先做好心理准备避开男人的目光,强忍住害怕,仍硬着头皮询问:“薄然……”

“你能不能将沈姑娘送走?

别再让她留这里了……”

原主没有承认的剧情,知虞主动承认了下来。

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出他对沈蓁是否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沈欲握住解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颊侧。

他捏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撇开茶沫,随即语气冷道:“知氏……”

“你逾越了。”

听得这话,心口一路久悬的大石瞬间落地。

果然,他心里还有沈蓁——

似从这答案中瞬间捕捉到了一缕灵光,知虞心想,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反而就好办了。

……

厅里的人几乎都被清空。

夫人提出了出人意料的念头被拒绝后,便被送回了香殊苑里容后处置。

柳嬷嬷却留了下来,将这件事情要收个尾。

“这车夫也是听从夫人的指挥,被逼迫得无奈罢了,郎君看,可要补偿他些……”

沈欲今夜外出赴宴饮酒,回来后本就有些头疼。

在处理这些事情上,眼底的情绪多少都有些收敛不住。

尽管面上仍旧保持着风轻云淡,阴翳的视线在掠过车夫身上时,对方却渐渐地僵凝住,反倒不敢再像方才那样露出无赖的一面。

“这样啊……”

醒酒茶才喝了一半,被男人放了回去。

他指节在茶几上叩了叩,缓缓启唇吩咐:“那就,先拔了舌头,再剁了四肢……喂狗去吧。”

柳嬷嬷面上惊异,还来不及劝说,那车夫登时被两个冷脸的随从直接拖走。

柳嬷嬷突然间后脊微凉,瞬间就意识到谁才是这府上说一不二的主人……

“说起来,柳嬷嬷昔年照拂于我的情景,至今想来,竟恍若昨日。”

沈欲不紧不慢地斟满茶水,话语中的温情转变得突然,和方才的冷漠截然不同。

柳嬷嬷没他这般心态诡谲,脸上颇不自然地笑了笑,“郎君自小便与姑娘青梅竹马,老夫人让你喊姑娘一声妹妹你都不愿,只肯随着老夫人一起喊她一声蓁蓁……”

“现在想来,当初不喊妹妹是对的。”

言下之意,也许那时候沈欲心里就早把沈蓁当妻子对待了,若不是知虞,他们早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

“哦?奶娘如何了?”

“好许多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过来和郎君还有姑娘一家团聚。”

柳嬷嬷提及自家主子,脸上的神情才逐渐温柔起来。

沈欲眼底古井无波,口中淡淡地答:“那就好。”

……

一番折腾下来,知虞晚上回去后脑袋昏沉的更加厉害几乎也是毫无 悬念的事情。

絮絮嘴里骂骂咧咧,那老虔婆趁着自己熬药时设计夫人,气得她眼眶都红了一圈。

知虞勉强安慰了她一顿,“我心里已经想到旁的主意了……”

对于知虞而言,这次思路打通反而是一件因祸得福的好事。

絮絮见她虚弱模样哪里会信,只是将那药炉也一并搬来门外,索性隔着门窗守着自家夫人的动静熬药。

知虞便也乖乖躺下等絮絮将药熬好送来,再不敢偷懒不喝。

可身体到底身娇体弱,脑袋一碰到枕头几乎就止不住的昏沉。

头疼脑热,还有其他一些生病的症状一应发作起来。

大抵是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怪诞梦境里头。

不仅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口中甚至还有一条湿滑冰凉的蛇在不停地搅弄。

知虞浑浑噩噩间觉得有点恶心,可又吐不出来。

微微张开的小嘴被搅弄得厌烦了,有些生气的一口咬住。

可病弱中的力气到底太小,根本咬不住。

所以生出了吃蛇的念头,想要将它都吞下肚。

直到发现自己含住那条蛇怎么都吞不下时,那条蛇更是嚣张,欺负得美人在梦中啜泣了起来,才终于放过。

絮絮听见夫人在哭,起初都还以为是个错觉。

夫人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那样含糊、又暧昧黏腻,甚至带着浅浅的怪异呻 吟。

明明是难熬的声音,却又想撩拨的人想要将她弄得更加糟糕……

只是这么侧耳一听絮絮发觉自己又开始遐想,赶忙丢下扇着药炉的小扇进屋查看。

待走到榻前发觉夫人做噩梦般,睁开水濛濛的眼后,怔了半晌语气甚至还带着啜泣回答:“我……方才好像做噩梦了……”

絮絮霎时松了口气,安抚她说梦是反的。

见她醒来,正好将药给她喂下,这才让她接着睡去。

按理说这样折腾一顿,知虞即便吃了药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偏偏过了一夜,身上不仅发出了汗来,早上醒来后,身子也终于爽利了起来。

再一试探额温,几乎都好的神速。

知虞身子一舒爽起来,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立马第一时间将书里的剧情回忆仔细。

她记得在这件事情后,原身记恨上沈蓁,在一次外出中两人遇到土匪。

听到沈欲等人的马蹄声从远处隆隆赶来。

为了自保,也为了宣泄恨意,原身几乎是当着沈欲的面,将沈蓁迫不及待推到了土匪的刀口下。

可原身到底是弱女子,不仅害了沈蓁,自己也一样落到土匪手中。

在土匪逼着书里男主二选一的时候……

很不幸,知虞是被放弃的那个。

偏偏反派就是命硬。

恶毒人 妻不仅没死,反而滚下高坡,又自己全须全尾地找回了沈府去,在沈欲给官府出具休书前,又回来了。

但倘若换做知虞自己,她跑出去后在三个月内都不回来了呢?

知虞记得本朝的规定,只要妻子逃走三个月,府衙便可直接给出一封休书,让男方借此解除婚约。

她先前得不到和离书,若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休书当也是差不多的?

充满希望的念头又重新回到心间,让知虞振奋了些。

可一旁絮絮却仍旧反复试探着夫人的体温,嘴里嘀咕。

“怎么可能,风凉受寒之事最快也要八 九日才能好……”

更何况知虞昨日还被那样折腾,马车颠簸,又夜风摧残,实在是有违常理。

“夫人好的这么快,可别留下旁的后患呀。”

很快,絮絮便想到了知虞昨夜的噩梦,立马又问:“夫人昨儿做的是什么梦?指不定是梦见了什么祛病祛灾的神仙了?”

知虞摇头,“那倒没有。”

“只是梦见条蛇……”

絮絮:“梦见蛇可是凶兆啊……”

“夫人可还记得梦见的是什么样的蛇?”

知虞一门心思都扑在旁处,颇有些心不在焉。

“记不清了……”

不过,一个劲儿往人嘴里钻的蛇,能是什么好蛇……

第30章   二选一

沈蓁得知蜜饯是阿冉从香殊苑下人手中抢来时, 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

当天,她原也是有些怀念那果脯的香甜, 想叫阿冉再去买些, 却不料阿冉开始言辞闪躲起来。

几番追问下,这才得知了对方所作所为。

这就难怪了……

难怪当天自己在凉亭中喝药时,那位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怪异。

“姑娘不也是瞧见了, 就连那位夫人都知晓, 有郎君在一定会护着姑娘你的。

便是拿了她的东西又如何?到头来,郎君才不会站在她那边呢……”

察觉到沈蓁的目光后,阿冉难免有些气弱下来,“那蜜饯是拿她们的玉牌才能买到的珍稀玩意儿, 姑娘若还想吃,不如……不如奴婢回头在郎君面前提一提,让他也给姑娘去办个玉牌……”

“别再说了。”

沈蓁阻止了阿冉余下的话。

夫人先前想送走她,她固然心中隐隐芥蒂。

可这份芥蒂却因为郎君当着阖府上下的人面前给出的一份回护给消除得所剩无几。

想来可恨之人都毫无例外地会有可怜之处。

她已经有了郎君和柳嬷嬷的庇护,再加上性子本就与世无争, 自也不愿为了一份不值当的蜜饯与对方相争什么。

迟疑半晌,待让仆人重新备了份蜜饯后, 沈蓁这才亲自出门将东西送去了香殊苑。

“阿冉年幼, 做事莽撞又总拿捏不好分寸, 当日竟不小心将夫人的蜜饯给拿走了,还望夫人谅解她……”

她们主仆俩上门来不提这件事情也就罢了,落到絮絮耳中,更像是上门挑衅一般。

絮絮推开那食盒冷笑,“我们夫人自幼入口的东西金贵, 你们就送来这样低等货色, 谁要?”

蜜饯果子霎时洒落几个, 活像是打在来人脸上的一记巴掌,毫不留情面。

阿冉护主心切,早忍不得,“是啊,谁有你们高贵?”

“不过这可是郎君买给我们姑娘的,姑娘生病时都舍不得吃,宝贝着呢,不过是心软,这才带上门来给你们一个安慰玩意儿罢了……”

话里话外,你的蜜饯再是高贵,郎君还不是只会心疼她们姑娘。

她家夫人嘴巴苦,没了蜜饯时还不得自己生生地扛过来,可见过郎君送过一星半点的果脯肉丁?

这处每每都是絮絮的痛脚,几乎一点就炸。

亏得是沈蓁及时将阿冉扯到身后,否则早就挨了絮絮一个大耳刮子。

“够了。”

沈蓁愈发头疼,最终不许阿冉再开口半分,这才与知虞说明了来意。

“夫人若实在不愿接受蜜饯也无妨。”

“只是今日来,也想问问夫人,你我之间还有第三件事情,可否早日了结……”

这桩事情就如同一根刺一直横亘于沈蓁心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与这位夫人私底下竟有这样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

知虞原正在心中寻思如何与沈蓁提及接下来的事情,见沈蓁自己先忍不得提出,心中则也放下了旁的主意。

她恍若考虑了一番,才迟缓给出答复:“可以是可以。”

“不过府中人多耳杂,等你我下次另外约个机会出府时再说。”

沈蓁闻言道:“说来也巧,我过几日便要去菩提庵捐香油钱,夫人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

这句话说出后,基本也确认了这次沈蓁遇到危险的开端所在。

知虞在听见菩提庵几个字眼时心中霎时也对接上了接下来的剧情,口中平静地答了个“好”。

书中的沈蓁几乎每年都要去一趟菩提庵。

哪怕昔年旧日还在知家做婢子时也都不曾例外。

因为菩提庵附近便是当年她与沈欲还有自家母亲走丢的地方。

后来机缘巧合下认了回来,也同样是在菩提庵中。

在沈蓁看来,这地方在她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是以年年来捐些香油钱后,又会潜心祷告至少半个时辰才会离去。

天子脚下原是再太平不过的地方,菩提庵附近也十年如一日都不曾有过什么命案。

也就是最近这段时日才有一群土匪从外地流窜而来。

他们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身上不知系了多少条无辜性命。

在无意中得知了沈蓁的习惯后,难免便生出了大胆的主意。

到了当日沈蓁如约而至,与知虞一同乘马车前往菩提庵中。

她按照往年的惯例去办事。

待结束后,便又从容地收拾好东西准 备折返回府。

直到要上马车之前,知虞忽然开口对跟上来的絮絮道:“方才竟忘记求个平安符了,你留下来替我再多求一个。”

絮絮答应下来,一旁阿冉也作对似的,“那我和你一起。”

横竖马车里也坐不下两个婢子,她家姑娘才上了香都还未烧完,可得防备着絮絮暗中破坏。

絮絮见她一路防贼似的跟着自己,嘴里冷哼了身,旋即进了庵堂也拿起一炷点燃的香故意转身烫坏对方的衣服。

“好狗不挡道,当心我手里的香烫烂你的脸!”

阿冉惊得连连退后,霎时被她给气红了脸。

两个婢子之间无意中因此躲过一劫,彼此的纠纷也暂且按捺不论。

可知虞坐在马车上心中却愈发没了底。

从抬脚踏入菩提庵的那一刻起,她便绷紧了心弦,处处留神打量。

可上到师太,下到小尼姑,周围都并无一处不妥。

乃至最后上马车离开,这一路都风平浪静的恍若无事发生。

难不成……她又记错了?

知虞心里正是惊疑不定时,却是沈蓁犹豫着开口询问。

“夫人,第三个条件夫人可是还没能想好?”

见知虞始终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沈蓁难免要再度委婉提醒。

知虞回过神来,将掌心的帕子拧了两圈,正打算开口,这时马车却好似碰见了什么惊恐的东西,猛地嘶鸣起来。

外头的车夫一声惨叫之后,周围便蓦地陷入了一阵极其诡异的死寂当中。

沈蓁撑住车厢内壁才稳住身子没能被颠得跌倒。

她正要出声询问之时,下一刻车帘便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直接割烂,露出了外面的情形。

车夫连同马匹一同倒在地上,可马车周围却围上来好几个体型彪壮的匪气男人。

沈蓁脸上霎时一片苍白。

目光再度落到栽倒在地上生死难料的车夫后,她立马扯下身上的钱袋子丢了过去。

“我们也只是寻常人家,若你们为财,这些便是我身上的全部银钱……”

不待她话说完,对方便将那钱袋子里的碎银直接一颗一颗倒在了地上。

接着脚下重重一碾。

那刀疤脸狞笑了声。

“一个是沈欲的夫人,一个是沈欲的表妹……美人又何必如此谦虚自己身份?”

说罢,那几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并着口中一些污言秽语,将两人一同绑走,中间甚至没有半点迟疑,明显是早有预谋。

时至晌午。

那群人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似乎全然没把这两个柔弱的女子当一回事。

沈蓁快速割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又来解开知虞。

两人身形皆很娇小,很快便从角落里的狗洞逃了出去。

两个婢子必然可以很快便会发觉不对,第一时间去官府报案。

可对方什么时候找来,能不能找来,都是尤未可知的事情……

菩提庵后山地形复杂,灌木丛生。

一路上跌跌撞撞都在所难免。

她们甚至连刚才马车被截下的位置都还未跑到,沈蓁半道上脚底便蓦地踩空,卡进了一道石缝中间。

用尽浑身的力气都挣脱不开,沈蓁心里更是涌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绝望。

她看向跟前同样狼狈不堪的少女,口吻悲戚道:“夫人,你先走吧,不必再管我了……”

她留下来的命运几乎都没什么悬念。

若能不受凌 辱直接死去,反而是一种幸运。

短短瞬间,沈蓁绝望地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簪子,以备没有选择之时作为自绝之用……

这一只脚也不知卡了多深,挣扎间鞋子掉进去都摸不着底。

知虞却比当事人都还要更加紧张着急。

这一路上跟着沈蓁折腾,跑得气喘吁吁,就连白嫩的脸颊上都沾染了泥灰,脚底一样都被这坑坑洼洼的路给磨得酸疼难行。

她左等右等,四周都不见有救兵要出现的情形,心里难免就着急了起来。

真要把沈蓁丢在这里叫她被愤怒的土匪砍成两截,那知虞这个恶毒反派也真就做到头了。

期间沈蓁催促知虞离开,可对方却全然没搭理她。

只是不顾裙摆脏污,直接跪趴在沈蓁卡住的脚前,卷起袖子将一只手伸进了石缝。

手腕比脚踝要更加纤细,待终于捧到沈蓁脚底时,知虞这才紧张道:“你可要忍着些了……”

接着便顾不上啰嗦,直接托住对方脚底借力猛地一捧。

顺利将对方的脚扯出来同时,知虞的手背也因为用力过猛,与那石壁棱角上擦出了血痕。

两个人都顾忌不了旁的,只能互相搀扶起继续往前逃亡。

可到底耽搁了太久,终于叫一个外出解手的男人给察觉到。

“两个天杀的小娼 妇,竟然敢跑,看抓回去不扒了你们的皮……”

林子里坑坑洼洼难行不说,在那匪徒面前还隔着一条快一人宽的深沟。

纵使有了地形的阻挠,可两个姑娘到底比不得这种以刀头饮血过生的人。

没跑多远,便被对方快要追上。

“你听你听……”

沈蓁在知虞耳畔反复重复几次,知虞才终于听见——

地面上传来隆隆的震动。

若仔细看,便能瞧见远处有一行人正策马赶来,后面还跟着大队官差。

救兵终于到了!

沈蓁激动得落泪,“夫人,我们……我们待会就要得救……”

可在书里头,当这样一模一样的情形发生之后,沈蓁身后的夫人露出的笑容却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得救了啊……”

呢喃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恨意。

若不是沈蓁,她又怎么会如此凄惨……

要是沈蓁死在了土匪的刀下该有多好。

恶毒的夫人暗暗回眸看见了赶来的匪徒,看着沈蓁的背影,接着便再无犹豫用力地伸手推下。

然后惊恐地收回自己那双害人的手,惊慌失措地往另一个方向躲开,想要摆脱自己的嫌疑。

殊不知,一切早已落入沈欲等人的眼皮底下。

……

此刻,知虞就站在沈蓁后背,迟迟都伸不出那双罪恶的双手。

余光足以看见身后穷凶极恶的匪徒正用尽全力赶来,恨不得将她二人撕成碎片。

推不推其实结果都一样。

赶来救援的人离她们的距离尚且遥远,在他们到之前,足够这些亡命之徒将她们轻易捉住好几个回合。

心跳愈发得快。

眼见那匪徒靠近后不怒反笑,对准她们伸出手的瞬间,知虞便再不犹豫将沈蓁狠狠地推开来。

沈蓁栽倒在地上,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抬头瞧见那匪徒狞笑地朝自己走来,将长刀对准自己——

接着却是一支凌厉的箭簇破风而来。

一箭射穿匪徒的咽喉,叫对方猛地瞪大了眼睛,应声倒地。

沈蓁哆嗦着双手,忙要爬起,面前却又插下了一把长刀。

她不可思议地回眸,便瞧见方才推倒自己的知虞不仅没能借着陷害她的机会脱身,反而落到了另个刀疤脸的手中。

对方同样看到了对面的阵仗,俯身一把将沈蓁也扯到跟前,将两个女子都当做挡箭牌般,挟持在身前。

来人除了沈欲以外,便是当地的府尹姜风。

对方意外下将方才戏剧性的那幕纳入眼底,不由询问身侧的男人,“哪个是你夫人?”

见沈欲没有回答,他口中“啧”了一声,猜也都猜到了。

不用说,能做出这种狠毒事情的人除了是沈欲那位狠毒妻子以外,还能是谁?

“宋老六,你从王县一路逃亡至此,求的不就是个生机?”

“你现在身上绑着两人,根本逃脱不了的。”

那刀疤脸听到对方叫出自己名姓也丝毫不慌。

这一路刀头舔血走来,死在他手底下的无辜亡魂不知有多少,便是官员也不是没有过。

现如今,只是对他这等亡命之徒新一轮的刺激考验罢了。

“府尹大人说的极是……”

“这样,不如你我都各退一步,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先放了她们中的其中一个如何?”

他们对峙谈判。

可抵在知虞脖子上的刀颇为冰冷,激得她阵阵颤栗。

她本是个极为胆小的人,在这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要仿照原主大喊大叫的无脑模样,实则很是困难……

“你们二人谁想先被放回去呢?”

就像是找到了有意思的游戏,这刀疤脸缓缓逼问起两个女子。

沈蓁被他掐住脖子,脸色煞白,自是说不出话来。

可知虞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勉强张开了唇,颤着嗓音道:“先……先放了我可好?”

“嗯?你说什么?”

带着几分刻意,那刀疤脸握住刀柄的手指时不时便惊险地划过少女的脖颈,在那脆弱的地方反复打量。

他是个亡命之徒,却不代表会喜欢知虞这种背后推人的阴险行径。

这让刀疤脸不由想起自己当年可不也是这样被人背叛,在些阴损手段下才被逼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了?

一想到刚才的兄弟倒在自己面前,霎时红了眼,微微压住刀背。

顷刻间在那白嫩香腻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惹得两个女子都惊恐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

“没吃饭吗?大声点喊——”

他倒要让这些人都看看这幅美人皮下丑恶至极的嘴脸。

知虞压根看不清人,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瑟瑟地开口。

“薄然……先、先救我可好?”

她口中所唤之人自然在场,只是由始至终都很是沉默。

旁边的姜风眼底也甚是玩味。

方才所有人都看见这位夫人亲手推开沈蓁的画面。

包括她的丈夫在内。

哪怕在接下来遇到新的危险时,她仿佛也毫无惭愧自责的心理,在第一时间想要继续为自己换取生机,不惜损害另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可真是用心狠毒……

但很快,沈欲低沉的嗓音便从对面缓缓传来。

即便知虞早早就做好准备,在听见他说出“放开蓁蓁”的话时,心情的紧张也几乎绷紧到了极致。

紧张到极致时,雾眸里的泪意便再也兜不住。

过度恐惧的情绪只能通过无用的泪水来稍稍排解。

这幅被人抛弃、瑟瑟发抖的凄惨苍白模样,瞬间取悦了身后的刀疤脸,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你终于也遭报应了啊,哈哈哈,你可真是该死!”

仿佛是通过知虞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嘴里咬牙切齿地发泄出怨毒的念头。

接着猛地将沈蓁推了出去。

刀疤脸更加方便地挟持着知虞连连后退,终于退到了相应安全的地方。

知虞被拖着离开,离那些救援的人越来越远。

方才那种触手可及的得救希望仿佛也渐渐泯灭……

直到刀疤脸挟持着怀里的人退到了一处高坡旁边,一直都只知道发抖流泪的美人却突然猛地从他腋下钻出。

接着趁他反应过来前退后到了比他距离高坡更加危险接近的位置。

旁边有一段极为粗陋的石栏,还需再后退数十步才能走到石栏的缺口位置。

这高坡名为老虎坡,顾名思义,便是底下有不少老虎出没。

至少在几十年前是这样的。

到了今日,底下是何等风景可没有人敢去冒险打探。

“你刚才竟是装的?”

刀疤脸一想到她方才所有的恐惧、害怕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就仿佛看到了旧日陷害自己的卑鄙仇敌一般,霎时被激怒的目眦尽裂。

“别……别过来……”

知虞面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痕,语气仍旧带着微微的颤音。

“他们……他们不会来救我的,你就算捉住我也没用……”

“你也瞧见了……”

“没有人会在意我的……”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她不是女主,只是一个坏事做尽的恶毒炮灰。

之所以会留下她而选择不救,也是因为她的性命不重要……

一边试图说话让对方大意,一边又故意往那缺口的位置靠近。

为了让自己可怜的处境看起来更加逼真,柔弱的美人甚至红了一圈眼眶。

“无论我是少了一只耳朵,还是一根手指,都不会有谁在意的……”

而沈蓁不能少一根头发,却有人总与她重复过许多次。

在她手掌顺着栏杆终于摸到了断裂的位置时,对面的刀疤脸却忽然被一把利剑直直地自颅顶戳进,直接贯穿了身体。

他到死都不敢置信,竟有人早早来到了他身后这棵树上潜伏已久……

摩挲断痕的动作霎时微微一顿,知虞脑袋僵凝的瞬间才徐徐瞧见了树上的白寂。

对方面色颇为复杂地看了眼仿佛被吓呆了的美人,有些嫌麻烦地挠了挠后脑勺。

夫人又哭又闹,不如沈姑娘性情沉稳也就罢了,还很会红着眼眶梨花带雨,用可怜的模样乱人心神。

倒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土匪手里,等他动手解决就是……

真叫她放回去,跨过那些浅坑深沟时稍有不慎,磕磕绊绊的动作被误会成什么暗示,反而会被潜伏在林子里的其他匪徒放暗箭,丢了性命可就不划算了。

而方才骑在马背上的沈欲也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这处,立在树荫下的身影显得颇为阴翳。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方才那段对话缘故,目光甚为不可捉摸地望向站在断裂石栏旁的美人。

“方才那些话,我只当你没说过……”

男人用他往常惯是冷淡的口吻开口命令她道:“过来。”

知虞:“……”

她不想过去……

她这次又欺负沈蓁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对她……

她想他这样无非就是想替沈蓁出气罢了。

但其实也还有旁的办法……

譬如她失足滚落,他们恐怕也都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在确定自己跌下去不会死后,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可知虞沾着泥点的白净小脸仍旧紧紧绷着。

“我已经……把沈蓁还给你了……”

她颇有些紧张起来。

没了土匪的配合,要“被迫”掉下坡的举止难免变得不太顺利。

于是只能在脚下继续后退的两步中假装没有留神,脚下刻意一崴。

在身子失重的瞬间,知虞只觉领口骤然一紧。

跌落的一刹那还是被吓到面无血色。

滚落的过程中也许是因为身体里产生的应激反应让她脑中几乎一片空白,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身体甚至都没有完全滚到最低下,而是卡在了一根树杈跟前。

“别动……”

自身后的禁锢更像一条蛇,第一时间将到手的猎物紧紧绞缠住。

在这种与死亡几乎擦肩而过的濒死瞬间,沈欲反而语气异常平静地开口。

“你刚才是想做什么?”

竟然……没掉下去?

知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谁的怀里,心口蓦地一悸。

却完全看不清身后人此刻面上的表情。

“该不会……”

贴在耳畔的低沉嗓音,语气危险而缓慢地发出询问。

“是想寻死吧?”

第31章  被迫听墙角

也许是在土匪死后, 知虞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迫切靠向边缘的动作过于明显。

又或是在最后关头, 她平地崴脚的演技也略微牵强……

反倒是眼中的点点泪光, 梨花带雨的面颊上浸着可怜的泪痕,都是真真切切被旁人看在眼里头的。

跌了下去,说是主动寻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该不会……是想寻死?”

耳畔极具压迫的语气在问出这句话时, 气氛也随之更加阴森。

莫名的直觉告诉知虞, 如果她回答“是”,似乎也并不会如预想中那样,可以消除对方不知因何而滋生的暗火。

“没……没有……”

她没有不想活的意思,更没有想要寻死。

被人紧紧地扣在怀里, 她也唯有心虚地用否认来遮掩住自己妄想脱身的心思。

可在这之后,男人似乎都再无旁的话语。

直到知虞发现身后的沈欲双目紧闭着,继而又发现他后背嵌入了一块尖锐的石片。

在这高坡上方看似险峻,可落到底下才会发现有一道极长的缓冲斜坡。

地面茂盛的草与丛生的灌木都是最佳的缓冲铺垫。

偏偏沈欲后背不幸的撞到了石片,而在他怀里的少女则毫发无损。

废了极大的力气才掰开对方死死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耽搁了大半个时辰, 也亏得撞见住在底下的猎户经过,上前来一番询问, 这才将沈欲一道搬了回去。

“这老虎坡从前的确是有老虎, 不过在我爷爷那会便都给打死了。”

这猎户叫李虎, 祖上三代都靠打猎为生。

他心肠厚道,又时常救济从坡上滚下来的人,在这一带颇有些侠义的名声。

他那新婚才三个月的妻子秦氏此刻也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夫妻俩对知虞从那高坡上不慎跌落的遭遇很是同情。

“对了,还不知道里头昏倒的那位是你的什么人呢?”

李虎往药炉里添了把柴火, 颇为疑惑地询问。

知虞迟疑道:“我们是……是兄妹……”

“原来是兄妹啊……”

李虎也不啰嗦, 药一熬好便直接交给了知虞。

待帘子揭开来后, 知虞便陡然撞见木榻上坐起的男人,不知何时就自己醒了过来。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沈欲昏迷了快接近半日,能醒来的这么快,意识的恢复也堪称是神速。

知虞愣了愣,随即立马上前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可不管询问他饿不饿,渴不渴,男人都始终一言不发。

“薄然……”

原本孤伶的一人万分无助。

哪怕遇到这对好心猎户夫妻,知虞心里都七上八下。

一会儿怕他们是坏人,一会儿又怕他们冷漠旁观,会将她与沈欲留在荒郊野外,被夜间出没的野兽吞食。

面上不敢表 露出半分担惊受怕,可心里还是会害怕沈欲会不会失血过多死去,亦或是落下旁的问题。

见他醒来的那瞬间,她心口才重新破冰般跳动着轻快起来,那种安逸的情绪也渐渐钻入了心怀,让她安定下来。

好在他虽不搭理她,可端来的药喂到唇畔,男人只垂眸瞥了一眼,却仍是启开了唇瓣,让她安心的一口一口喂完。

即便猜到他心思仍旧阴沉着,可见他还能睁眼醒来,知虞很难止住心里的高兴。

喂完了药后,顺手就取来帕子替他擦拭后唇角。

这般照顾的情形仿佛又让知虞回到了昔日梅花巷里的光景。

她微微失神,在替他擦拭完面颊后,近乎是本能地握起他的手掌,将柔嫩指腹在他掌心亲昵地作出摩挲。

只是笔画写到了一半,知虞忽然就发现自己犯下的一个相当致命的错。

就像是昔年旧日特意隐藏起来的一个习惯。

知虞自以为自己可以掩藏的很好,日后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却不曾想,这习惯竟会在她稍不留神时就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她竟然大意到,给他喂完药后就习惯地想要在他手上写字……

在一道凉寂的目光落下审视之前,知虞更快一步地扣住了男人的手指。

她低垂着眼睫,像是羞赧般,轻声道:“薄然,我心里很担心你……”

这件事情必须得死死瞒住,不能被他发现。

话里的关怀一半是为了遮掩心虚行迹,一半也是发自真心。

她自己掉下来摔断了手脚,她也都不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而生出任何怨怼。

可她怎能知晓沈欲竟也会被她拖累的一起掉了下来。

榻上的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她扣入自己指缝的白腻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缓缓开了口道:“我渴了。”

知虞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给他端水。

当天夜里简单的歇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虎便去城里替知虞他们去送信。

原是救命的恩情,可不管是李虎还是他媳妇秦氏都不肯收下钱银。

有些地方固然会穷山恶水出刁民,可有些地方民风淳朴到家里没米下锅,也都会生生地走出几里地去借来一碗,只为了招待陌生上门的来客一顿饱腹。

这对夫妻俩明显就是后者。

早上帮着秦氏一起做事。

从秦氏一些隐晦的话语里,知虞才知晓他们夫妻俩都怀疑自己与沈欲其实是私奔逃跑的小情侣,只是对外伪装成兄妹罢了。

“自然不是……”

知虞连忙压低了声音,同秦氏解释,“嫂嫂,我们真的是兄妹……”

“不过是打小没有太分界线,便是夜里睡一间屋也没避讳过呢。”

知虞故作习以为常的模样。

那秦氏闻言亦是微微迟疑,“也是,我自己在娘家时,都是父母兄弟一家子五六个人挤在一张榻上睡觉。”

她说着笑了笑,“倒是我与我家那口子给想岔了,你与你兄长可千万见谅。”

秦氏性格直爽,说话也不绕弯,这点怀疑说开来后,便就真的丁点怀疑都没有了。

知虞一肚子隐瞒,被她坦荡荡的对待难免愈发感到不好意思。

再度想要给她财物时,却又被她给拒绝。

“天杀的,这可是金子啊……”

秦氏没见过什么世面,连银子都没摸过几下,乍然一看到黄灿灿的东西立马断定就是金子。

“你怎好随随便便将这样贵重的东西送人,快收起来……”

知虞只一本正经道:“嫂嫂细看,这是仿造的金子,是寺庙里做出的金枣,寓意着早生贵子,值不了几个钱的。”

“你将它压在枕头底下可以招孩子呢,嫂嫂先用着看看,不好使再还给我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可谁不知道这里头的客套,送出手的东西自然是没打算再拿回去了。

一听是假的,又听是能招孩子,那秦氏登时就红了脸,也动了心思。

毕竟他们夫妻俩是真的喜欢孩子。

“那就托妹子吉言了,若有了孩子,日后必定叫这娃娃和妹子认个干亲!”

知虞笑着答了个好,又与她一道忙起午膳。

因着沈欲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所以秦氏打他醒来后也不曾进屋打扰过。

知虞在外头用完了,便端了饭菜进去,想要给男人用。

可沈欲也只是垂眸淡淡瞥了一眼,口吻嫌弃,“这等东西太过于鄙俗。”

他不肯用,知虞便只好将身子挨到榻沿,端起碗来主动喂到他的唇边。

明明在书里饿时凄惨到连狗饭都吃的人,自不会真的嫌弃秦氏家的饭食。

只是这两日男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性,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

阴恻恻的眼神扫过她后,到底还是启开了唇,将喂到口中的吃食一应用下。

李虎傍晚才回来。

他是徒步走去,直接从乡下走到城里,将信件送了进去。

许是见他乡下人模样,那门房也只说明早拿给里头的人看,说完便催促他快快离开。

知虞难免同他们夫妻俩又道了谢,只等明日再做观望。

夜里降温的厉害,能有屋子避风已是庆幸。

知虞也不矫情,将就地在沈欲里侧闭眼歇息着。

可还没来得及产生睡意,就突然被迫听了一回墙角。

这屋子本就简陋,也并不隔音。

在墙角下,甚至还会将另一间屋子里的一些动静给传过来。

知虞缓缓睁开眼,渐渐就想到了自己白日里送给秦氏的金花生,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后,脸颊也渐渐热了起来。

遇到这样尴尬的事情,她本能地偷偷抬眼打量一眼身后的沈欲,岂料对方竟也是睁着眼的模样。

只他面色平静,见她突然就睁开眼来偷窥自己,反而徐徐开口问她:“你的脸何故如此红?”

知虞连忙抵住了他的唇,示意他小声说话。

床榻因她翻身的动作嘎吱了下,却掩盖在了隔壁更大的嘎吱动静底下。

他们……他们也太……

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男人仿佛这时才缓缓察觉,眸中似露出微微的惊讶。

黑沉的目光朝墙上扫去一眼。

沈欲看向知虞缓缓开口提议,“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毕竟旁人好心救了我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

“别……”

知虞面红耳赤地压低声儿,口中嗫嚅含糊,“他们在……在……”

沈欲似听不清她说什么,继而柔声询问:“他们在做什么?”

因为看不见隔壁的情形,所以就会听得更加仔细。

一些嗒嗒的声音,就像是杀猪卖肉时吆喝拍打在猪皮上的动静。

还有一些奇怪的水声。

口齿的忽而闷堵,忽而又放肆吟 出。

隔壁的两人显然都不会觉得繁衍子嗣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可知虞却难免脸颊愈发烧红。

耳畔还有男人一个劲在她耳边询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头一回直面这样的事情,羞耻度直线上升。

知虞甚至连自己其实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都给忘了。

只在他反复的逼问下脑袋愈发浆糊,填满羞耻。

小嘴也不自觉地乖巧回答,“他们……在合欢……”

男人在听到答案后却不似她这样害羞。

“果真如此……”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他怀疑的目光似乎都不大相信她说的话。

是不是她听错了。

是她脑袋里钻进来一些污秽的思想,自己故意幻想出来的呢?

第32章  坏事要这样做,才更像一个坏人

“没有听错……”

在这种事情上, 知虞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为自己洗脱。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主动去臆想这些淫 乱内容,美人的语气都变得急切许多。

可男人仿佛完全都不信她。

见他似想下榻的动作, 她一味的只顾着阻拦, 动作一大些便叫他们身下的榻也跟着嘎吱起来。

“隔壁……隔壁什么动静……”

压低了喘 息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不稳的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掌堪堪扶稳,避免这边也发出更大的动静。

“别动。”

“这床榻很不结实……”

沈欲垂眸,语气喜怒不辨提醒, “也省的叫人误会你我是兄妹乱 伦……”

要是隔壁也像他们这样听着墙角, 听岔了什么。

岂不是也要生出无端的揣测。

譬如会臆想这对兄妹相称的男女,到底是妹妹用唇舌勾引的哥哥,还是哥哥先撕开妹妹的衣裳?

“你说是不是?”

知虞愣了愣,随即脸上瞬间爆红。

原来她和别人谎称他们是兄妹的那些话……

他 ……他竟然都给听了去。

这一天夜里没能睡好, 隔天秦氏却是满面的红光,一边做事一边与知虞有说有笑。

待熬好一碗草药端进屋时,知虞看到屋里的男人,眼神难免略有些闪躲。

昨儿晚上在对方说出兄妹乱 伦几个字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又不经意间得罪了他……

可得罪他的事情太多, 几乎都快累积出座小山。

故而一早上知虞便随着秦氏趁着晴天一起去帮忙捆绑些木柴积攒在家中。

待回来的路上,秦氏老远就发现家里那小院被许多陌生的玄衣男人给围了起来。

她手里提着的一捆柴也顿时掉在地上, 嘴里说着“不好”。

“该不会是土匪吧……”

见秦氏紧张的生出了冷汗, 知虞细细看了一眼, 连忙阻拦她抽出柴刀的举止。

莫说这群人不是土匪,就算真的是,秦氏这样的妇人独自冲上去也是白白送命罢了。

“嫂嫂别怕,他们好像是来接走我兄长的人……”

见秦氏仍是惊疑不定的模样,知虞便令她在这处稍候片刻, 她进去看过再说。

毕竟沈欲还在里面。

为了让秦氏尽快安心, 知虞只能兀自若无其事地上前。

在那群冷峻侍卫一道道令人发怵的目光下推门进屋时, 便瞧见男人此刻正坐在窗下。

沈欲一身素袍,身下的椅子也是嘎吱老旧的模样。

除却膝上铺了一层油光水滑的黑色虎皮,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从来都不是外在的东西可以伪装得来。

这不经意的一瞬间,便让知虞想到了他真实的身世,本就是天之骄子,他日身世得以揭露,则又是不同情形……

沈欲拈这茶盖,拨开一重热腾腾的水汽,将室内的寒冷衬托到了极致。

而他面前正有一个单膝下跪的下属正在汇报。

“余党也全都捉拿归案……”

“沈姑娘身体无恙,只是脚伤的严重……”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

接下来自当是一些回府去的事宜。

知虞听见沈蓁的名字,便难免走神。

她自没有忘记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极其可恶。

以及原本想要借着从高坡跌落的名义暂且脱身,都因为牵连沈欲坠落,而变成了一桩罪过。

见沈欲似要起身,她也是习惯地过去扶他。

碰到对方的手掌时,对方却并未借力撑起,而是看向她的手时似想到什么,将她手掌摊开,指腹意味不明地作出描摹。

起初知虞都仍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掌心的描摹渐渐勾勒成型后,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几乎毛骨悚然到想要拔腿就跑。

因为男人在她手心里描摹出的那两个字,正是昨日她在他掌心里没比划完的字……

也是当初她在他掌心里写的最多两个字。

那徐缓轻慢的指腹仿佛在暗示她,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以沈欲谋智近妖的程度,他不是完全不可能猜到什么破绽。

她自不敢天真的以为,一个贫寒贱民会轻松考中状元成为大理寺少卿,又从罪臣庶民翻身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这样的经历可以仅仅靠运气可以达到……

可表面上,她只能极力地维持着几欲崩坏的冷静模样。

“郎、君。”

沈欲垂着眼,缓缓询问,“昨日,你在我手心里写的可是这两个字?”

知虞惊出冷汗,脱口而出的话堪堪作为遮掩。

“是我的错……”

“那时我不该鬼迷心窍,想要顶替沈姑娘的功劳。”

手掌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

对方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忽而柔声说道:“既是知晓错了,那就带点蓁蓁喜欢吃的东西给她吧。”

知虞刚想开口,又觉得这话像是个圈套般接踵而来。

她掐了掐掌心,在一身冷汗发出来后,没有直接失口答应下来,而是故作无知地问:“那沈姑娘喜欢什么?”

沈欲闻言略顿了顿,“她喜欢栗子糕。”

知虞口中自是应下。

“回头得了空,我便去最好的糕点铺子,让人买来沈姑娘喜欢的栗子糕好向她赔不是……”

沈欲没有接话,只是神色间也叫人看不出来明显的情绪。

直到交代完此间的事情,一番周折回到自己府中,男人才因为发烧昏沉地倒下。

知虞这时才知晓他这两日并不是真的在好转。

只是单纯凭借着意志在扛。

屋子里任何可以作为杀人物件的东西都被他打量了遍。

哪怕是夜间他也从未深沉入眠过分毫。

沈欲谁也不信,包括那对好心救了他们的猎户夫妻,在他回府的路上便冷漠地勒令下属去查。

若无猫腻,自有成倍的报答等着他们,若有一丝一毫的不对,那么他也不会在意什么恩将仇报。

这厢知虞却被絮絮扶回香殊苑里好生洗沐了一顿。

待沐浴结束之后,知虞才缓缓将事情都说给她听,安抚她这几日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心情。

絮絮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声道:“夫人可要过去看看郎君?”

知虞自是要去的。

她原本就是个爱慕丈夫的妻子,沈欲一回来便病倒,病倒的缘由与她更脱不了干系,便是做不了什么,也必须走上一趟。

当夜天色已晚,自是不提。

隔天临近晌午,知虞才拾掇整齐,让絮絮提了食盒去了趟沈欲那里。

屋子外的白寂见到来人,却只紧绷着脸,在知虞经过时语气莫名地开口,“郎君向来都鲜少生病,夫人你……”

“可真是好本事。”

话里无疑是有抱怨,可见沈欲的情况的确很是糟糕。

知虞心里略有些懊恼,后悔自己当时大意。

后背的伤他不许看,她便有些惧怕他的眼神,轻易不再过问。

伤口感染带来的一些恶化,他一应都不表露。

知虞怔怔地想着这些,下意识抬脚走到门前,此时里面恰好有宫里的太医正在问诊。

宫里来的太医医术自然比寻常人要高明。

他每每来都要给沈欲和沈蓁分别问诊,今日也是巧了,这两人又同时各自受了一身的伤。

看完沈欲后,此刻便正在给沈蓁正骨查看。

“姑娘竟也伤得如此严重……”

旁边阿冉抱怨,“可不是,只要一日没有找到郎君,我们姑娘怎么都不肯治伤……”

沈蓁:“这些都不必提,若不是因为我,郎君怎么可能险些受了拖累就丢了性命……”

一想到当日的惊险情形,沈蓁眼圈亦是微红了些许。

柳嬷嬷心疼的拍抚她后背安慰,“好姑娘快别怕了,那些人已经全都被郎君千刀万剐了……”

榻上的沈欲刚喝完药,后背的伤口正被仆人用针镊等物重新清理了一遍腐烂的创口。

沈蓁莫名压低了嗓音道:“郎君,这次的事情别怪夫人,夫人她只是一时给想岔了……”

这话反倒惹得向来受她娇惯的阿冉生出脾气。

“姑娘都这样了还帮对方说话……”

室内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便显得极其遥远。

知虞虽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但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来。

接着,才听到男人一声颇为漫不经心的答复。

“蓁蓁果真善良……”

……

知虞到底没有进去。

她觉得哪里不对。

可到底哪里不对,她总是不能在关键时候想明白。

在外头尚且隐忍着,回去后絮絮为自家夫人不平了起来。

“夫人的手也受伤了,是为了帮沈姑娘拔出脚才受的伤……”

昨夜沐浴时絮絮便看到夫人身上明明也有不少的伤口,明明她也是救过沈蓁的……

“明明夫人才是被他们所有人都抛弃的那个……”

絮絮愈发难忍,“他们凭什么只怪夫人最后推开了沈姑娘?难不成夫人不推开她,她就不会落到那亡命之徒的手里头了?”

她口中嘟囔个不停,知虞这才发觉原来这一趟自己竟也受了许多伤。

但因为没有人关心,所以她自己也没能立刻发现……

“这也只是一时的,往后等你到了年龄放出府去,你便不用再做从前那些坏事了。”

原身的命运结局若注定凄惨,多半也是种恶果得恶果的报应,说声活该都不为过。

可絮絮赤子心肠,并不是天生坏心眼的人,兴许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絮絮却道:“奴婢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奴婢只知道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知虞不愿驳她,只轻轻道:“快了……”

等剧情补全之后,男女主有没有在一起,也许也未必会引起后面血流成河的修罗场面。

至少,在沈欲坠入低谷的那段光景,知虞已经力挽狂澜,尽力没有让他太过于凄惨,也不至于当时便心理阴暗了下来?

抱着一种侥幸的念头,她也只能暂且这样安慰自己。

只等属于原身的剧情结束之后,她必然会用这次重获新生的机会好好生活。

在这天到来之前,处于剧情一环的柳嬷嬷自不会轻易放过知虞连番的差错。

苑子里伺候的婢子一下子少了不少。

说是要带走排查嫌疑,顺道调 教一下规矩方面的事情 。

带走的都是沈府出身的下人,规矩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在这次背负了重重罪名回来府里以后,吃穿用住的条件也都极大地缩减了起来。

纵使如今已经度过了最为严寒的冬日,可春寒料峭的天还是冷的。

絮絮不怎么怕冷都还未曾察觉,直到这日瞧见夫人从那柜子里拖出来一件厚重的袄子披裹在身上,这才察觉夫人怕冷怕的厉害。

“夫人,那柳嬷嬷欺人太甚!”

絮絮在她手边呵气,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眼前的美人看似闷不做声,可实际上,知虞却在细致地回忆着当下与书中近乎同步的每一个细节。

书里的沈欲在给原身休书前的一段光景,原身几乎没有一日好过的光景。

除了絮絮以外,所有的婢子都被遣散。

就连屋里取暖的炭盆也生生减半。

更别说遭到了柳嬷嬷那些人多少欺负。

最终拿到沈欲给出的休书时,原身的不甘与屈辱几乎都要积满。

后来秉持着不作不死的精神,自然还要继续作妖。

“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知虞清楚地记得,书里沈欲给出休书之前,原身所遭受到的待遇与当下情形几乎重合的一致。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吩咐竟都出自于柳嬷嬷的口中,而非沈欲。

细想之下,这点变动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沈欲会随着她一起掉下坡去,受伤回府又几度高烧昏迷,在书里也是从未有过的。

虽说大致的走向几乎都没有任何改变。

但悬在心尖上始终有一份不安的情绪。

毕竟好几次想要得到可以保障自己退路的休书都不能成功。

这次便突然好似就能得到,知虞反而觉得很是古怪。

接连几日天气都不见回暖,屋子里烧光了余下的碳,之后便一点都索要不来。

絮絮气冲冲地跑去找人理论。

待知虞一觉睡醒,发觉茶壶中甚至都没有了水。

口渴得颇有些难受,正想要出门查看时,便瞧见絮絮竟浑身潮透的模样。

“是柳嬷嬷……”

在夫人追问了缘由后,絮絮才心虚地交代,“因为……因为奴婢骂了她。”

“谁让那柳嬷嬷故意不让人给奴婢炭,奴婢路上撞见了她便没忍住骂她迟早会遭报应,她就让人将奴婢按到水缸里去。”

絮絮说起来便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过还好,奴婢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

知虞几乎全程沉默的听她说完。

“真没有感觉?”

脑袋被对方粗鲁抓住头发按在水缸里喘不上气的时候,真的会一点点难受滋味都没有?

“真没有。”

见夫人竟要亲自给自己动手擦头发,絮絮赶忙道:“夫人,让我自己来吧。”

知虞便将手里的细布给了她,随即便兀自起身出了屋去。

絮絮余光瞥见了心中的不安才一点一点浮上了面颊,后悔地拍了拍自己这张破嘴。

夫人明明交代过不要额外生事,可她还是没能忍住。

絮絮心里愈发懊恼,却又不敢再惹夫人生气。

可她不知,知虞出去时顺道从一口井里打了桶水。

知虞过去时,今日恰好是柳嬷嬷寿辰。

对方正坐在雅轩中听人表演,是沈蓁请来的两个口舌灵活的婢子唱戏。

可谁曾想,听到一半,便一桶水浇到了身子上,并着桌上摆好的丰盛吃食酒水,新袄新鞋也全都脏污湿透。

柳嬷嬷不可置信地从凳上跳起了身,便瞧见了那位夫人提着空桶,雪白的面颊紧绷。

“夫人怎敢如此对待柳嬷嬷……”

旁边的仆妇尖声叫嚷,仿佛知虞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知虞却只是扔掉手里的水桶,没有分毫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嬷嬷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狗,若狗会咬主人,那就是一条该拖出去打死的疯狗。”

柳嬷嬷起初自是怒不可遏。

可待回过神来却收敛了周身怒气,转而又变成几分错愕神态。

“夫人何苦处处都看不惯我们姑娘,如此妒恨她,以至于连姑娘亲手给老奴做的鞋子都要亲手毁去?”

“这双鞋可是姑娘给老奴熬了数个晚上才做好的,老奴如何被夫人折辱自然都无妨,可这样一来无疑是折损了郎君与姑娘的颜面?”

“夫人您肆意踩踏的可不是老奴,而是他们啊。”

……

沈欲喝药时,便听见外头婆子哭天喊地的动静。

往常说是樨落院那边的人来求见,沈欲一应都会待见,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隔着厚重的垂帘,那婆子惯是精通添油加醋的卖惨行径,只把夫人今日泼水的事情狠狠地告上一状。

“郎君都不知那位夫人有多坏……”

“我们姑娘眼睛都熬花了,手指也戳出血洞,这般才给嬷嬷辛苦做的一双新鞋,便全都因为夫人的妒恨给毁了!”

“竟然泼了水么?”

里头男人喜怒不辨的声音缓缓传来,“她这坏事做的可真不像话。”

“谁说不是呢,可怜我家姑娘手指都戳出血洞……”

“那可怎么办?”

不顾白寂的脸色难看,沈欲径直将覆在背上的一块膏药撕开。

裂开的痂痕里渗出一缕血径直顺着苍白宽大的脊背向下流淌。

连擦拭的程序都省了下来,直接披上了一件玄黑的内衫,将那血渍掩盖。

榻上的男人似掩唇轻咳了声,随即提议,“不如让她去给嬷嬷敬茶赔个不是如何?”

这答案几乎完全都超出了婆子的目的,对方怔了下立马眉笑颜开地道谢离开。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絮絮看了一眼闭在屋里的夫人。

在夫人朝那笼络人心无数的柳嬷嬷泼了水后,就好似彻底撕开了一些下人们所有压抑的不满。

夫人这样坏,这样不讲道理。

嬷嬷一年只有一次的寿辰上也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心肝可还是人?

就算闭紧门缝,也都会有声音传进来。

絮絮轻声道:“夫人别放在心上,奴婢去拿盒药膏给夫人用可好?”

夫人细嫩的手掌,为了提那桶水,也磨得微微红肿。

见夫人点头应下。

絮絮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出了门去。

只是这一次走出去后,絮絮发现这一路上许多仆人都在小声讨论夫人过去做过的事情。

“夫人不高兴就喜欢扔东西,有次砸在我头上,我额角现在都还留着疤呢!”

“就是,夫人先前还为了欺负沈姑娘,故意罚我下跪,不准我起来,那天我生生熬了一晚上,怕得我险些以为自己会熬不到天亮呢……”

这些人七嘴八舌,这时候一起讨论起来,开始落井下石。

若放在从前,絮絮听到这些话肯定会觉得很是难堪。

可现在絮絮心里却鬼使神差地否认她们的想法。

不是这样的。

夫人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可过去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

被伤害过的人,难道连落井下石的资格都没有吗?

有的。

所以絮絮并不去理睬她们。

她反而径直去了樨落院要去找到沈蓁。

旁人也就罢了。

姑娘过去刁难过沈蓁,可沈蓁何尝不欠夫人的。

夫人背地里帮了她那么多,她不能光享受着夫人给她带来的利益,而什么都不回报分毫。

往日里夫人都令她守口如瓶。

但这次柳嬷嬷实在欺人太甚,絮絮偏要提前告诉沈蓁,告诉她今日安逸的生活有多少都是她们夫人背地里给她换来的。

“你竟然想见我们姑娘,可我们姑娘休息了。”

阿冉拦在樨落院的门口,脚下分毫不让。

絮絮想要快些见到沈蓁,只勉强道:“阿冉妹妹,先前是我不好,只是我今日确实有打紧的事情要见你们姑娘……”

阿冉霎时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家夫人不是很厉害吗?”

“我们家姑娘在你们眼中都不过是洗脚婢子,夫人来求一个洗脚婢不觉得丢脸吗?”

“还是说,现在你家夫人连泔水桶都喝不上一口热乎?”

“你!”

絮絮本就是怀着一肚子气,要薅住她头发厮打起来的时候,阿冉却悠哉地躲开道:“忘了说,郎君醒来后也听说了夫人不肯过去同柳嬷嬷道歉的事情,所以他特意派了身边仆人过去,要亲自将夫人请去赔不是呢。”

“你再不过去帮忙,只怕你家夫人连茶水都端不好,烫到自己可就不好了。”

将人气走后,阿冉这一顿输出的神清气爽,好不容易将上次堵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

可才进了屋里,便瞧见沈蓁已然走到了门边。

阿冉顿时微微收敛面上的笑意,上前道:“姑娘都听见了,是那絮絮主动上门来求我的,可不是我故意去挑事儿……”

沈蓁不由叹了口气,“是因为夫人和柳嬷嬷纠纷的事情吗?”

她眼底露出几分犹豫,也许自己只要去与郎君劝说几句,便可平息这件事情。

所以絮絮会低声下气地来,不愿自己主子受辱也没什么不对。

可柳嬷嬷脚上那双鞋的确是她亲手所做……

一番纠结在心头,却是阿冉出声提醒。

“姑娘向来都很公允,那些做错事情的人凭什么可以不付出代价?更何况姑娘难不成还不了解柳嬷嬷吗?”

阿冉看出姑娘的心软之意,难免要贴心劝上几句,“嬷嬷她老人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是再好不过的人了,自然不会为难那位夫人到哪里去的。”

沈蓁顺着她的话一想也不无道理。

嬷嬷她老人家向来都是嘴硬心软,自然也不曾太过于为难谁。

心里终究还是不适,沈蓁道:“罢了,扶我进屋再歇息会儿,我有些困倦了……”

但愿一觉睡醒来,外头也能重新恢复风平浪静。

这厢柳嬷嬷已经到了厅中被请到上座。

那婢女服侍的极其周到,将她当做主子看待般,前后恭敬奉承。

“嬷嬷觉得这垫子可还行?”

柳嬷嬷被人奉承习惯,自也生出了一股子优越,“都还凑合。”

那婢子顿时笑道:“那就好,接下来自然还有更好的等着嬷嬷呢。”

毕竟可是郎君亲口的吩咐,让那位娇贵的夫人亲自给柳嬷嬷敬茶陪不是,这可不得叫柳嬷嬷心里极为痛快一场?

柳嬷嬷口中故作谦逊笑道:“哪里的话,我也不是真的要夫人给我下跪磕头敬茶……”

“只是碍于我们姑娘的地位,也不得不受了夫人这回罢了。”

“倒是希望夫人到时候能端稳茶水,别没得烫自己一身。”

那婢子只笑着迎合。

手掌心麻麻涨涨的疼,还没来得及上药,知虞被人请去了前厅。

待得知来人是奉了郎君的吩咐过来执行,身子霎时又微微得一僵。

该来的总是要来。

她在做一件事之前,自然明白自己也许需要承担一些很是糟糕的后果。

厅里厅外都有做事的仆婢。

可她们今日的嘴却碎了许多。

大抵是许久没有见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又得了柳嬷嬷诸多实惠。

仆婢们说她坏,好似也没说错什么。

每离那前厅靠近一步,面上是外强中干的模样,心里早已经慌了。

这次的确是冲动了……

可即便沈欲为了樨落院的人要怎么对付她,她也绝无服软的可能了。

知虞一点也不会后悔。

她们欺负自己时,都是在剧情之内的事情。

她不过就是个完成剧情的炮灰工具人罢了,自然可以没有感觉。

可欺负絮絮就是不行。

到了厅前一步,知虞兀自跨了进去。

她立在门畔,本做好承担一切拒绝的后果。

可偏偏,一条漆黑的椅子腿惹得她眼皮蓦地一跳。

这处的椅子都是红漆,纵使有黑漆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可那漆黑的材质与当日关着知虞的鸟笼几乎毫无二致。

她日日都抓在掌心,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心尖上微窒了窒。

知虞眼神慌乱地继续顺着椅子腿往上。

扶手椅背乃至所有边角花纹,全都是一体的材质。

柳嬷嬷坐在其间,浑身僵直,脸上哪里还有先前那些笑意。

扶手和两腿都有四个极为狭小的锁圈分布。

不仅将柳嬷嬷肥胖的四肢生生的勒在上面,就连她的嘴巴里也横了一条不粗不细的黑色链条。

让她既无法闭上嘴,又无法开口言说。

被推上前去,知虞都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生出了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的念头。

她抬起手碰到对方紧紧绑在脸上的铁链,在柳嬷嬷怨毒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铁链冰冷的触感。

不是错觉。

铁链、铁圈,以及被束缚起来的柳嬷嬷全都是真的。

室外是风光明媚的园林水榭。

室内只需一把不太一样的椅子就可以改造出一个临时的刑房般,让人头皮发麻。

“还劳烦夫人为嬷嬷敬一盏茶,这费不了多少工夫的……”

婢子缓缓在旁提醒。

方才还恭敬温和的嗓音在这幅诡异的情景下仿佛也跟着变得诡谲起来。

若没有那把怪异的铁椅,也许她的话听起来还会更有说服力。

又好像是某种暗示。

不这么做,也许下一个就是夫人了……

知虞不明白沈欲想做什么,但她无疑是憎恶柳嬷嬷的。

仔细想来,原主很是可恶,柳嬷嬷也很是可恶,她们二人最终的凄惨下场其实有些相似。

倘若知虞是真正的原主,这一刻也许会生出一丝微妙的触类伤情。

也许茶壶里的是毒 药,是要她亲手将人活生生的毒死?

手指几度伸向茶壶,都没能成功。

要亲手给别人灌下毒茶,然后看着对方眼睛鼻孔嘴角都分别淌出黑血,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她自觉是做不到的……

终于意识到走向越来越怪异的剧情,知虞本能地后退几步,却没能抬脚退出门槛,反而撞到了一堵胸膛。

对方仿佛都将这出好戏看了许久,一副意料之中的语气。

“还是不肯么……”

身后恍若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也是。”

“本就是千娇万惯宠大的女孩儿,又如何能会给旁人斟茶倒水?”

大抵是病体初愈的缘故,沈欲的脸色仍旧苍白,衬托的眼神愈发黑浓,令人不敢直视。

可到底生了副俊美的皮囊,笑时眉眼弯弯,让人心跳几欲漏上一拍。

在知虞微微失神之时,男人便抚摸着她的臂肘,指尖暧昧地寸寸丈量,最终扣住她微凉的手指。

手心碰到了茶壶的提柄,手背却被男人手掌完全包裹在内。

知虞心中便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不……”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沈欲却好似听不见般,只强势地裹住她柔软手指,姿态从容不迫地好似要斟出一壶上等极品的好茶。

直到沸腾滚烫的开水自壶嘴溅落——

自上而下的滚烫热气,让知虞联想到了沸水烫过那些活鸡活鸭拔毛的场面。

沈欲握住她的手,从柳嬷嬷头上均匀浇下,沸滚的水烫得老婆子惨叫不成人形,面皮红的滴血。

不是毒 药。

可比毒 药都会更加求死不能。

整个过程知虞能清楚的感知到这沸水是从自己手掌心里亲自倾倒而出。

此刻用残忍手段去折磨别人的仿佛也正是她自己。

接着亲眼看见一点一点坍塌变形的脸皮……

知虞身子骨一阵阵发虚,塌软下来的腰身也被旁人臂膀紧紧扣住。

想要离那近乎地狱般的画面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也只是将自己紧紧的贴到了始作俑者的怀里,紧贴得愈发紧密……

“不……不要……”

在一阵喉头发紧中,极其勉强才挤出这两个字来。

可自身后操控着一切残忍的男人仍是面无表情。

四周方才还在碎嘴的仆人悚颤不止,一个腿软近乎跪坐在地上,便接二连三地仆人都跟着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给她们带来恐惧的罪魁祸首此刻则状若亲昵地环抱着脸颊雪白的美人,在她耳畔似吻非吻。

“坏事要这样做,才更像一个坏人……”

比杀猪都要凄厉的惨叫声丝毫不影响他眼底沉寂的幽暗,柔柔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发出趋于阴森的询问。

“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