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产生幻觉被称为精神错乱，很多人产生幻觉被称为宗教。——Robert M. Pirsig《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多年以后，我坐在书桌前，总会想起那个让人倦怠的遥远的下午。那时，世界是个五六十人的教室，一排排课桌都铺满了书本，随意凌乱，沿着散落试卷的桌角看去，正襟危坐的人奋笔疾书，像是一部滑稽的怀旧默片。
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喜好清奇，虽然我是在十三岁以后才以罗卡定律证明出太阳能和月亮一起出现在天上，并以此得出白日做梦与膝跳反射是同一生理现象的推论，毕竟十三岁才是一个追看青春疼痛文学的年纪。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思考人类进化的动力。我曾经荒谬地认为，人类睡觉是为了防止脊髓损伤，不过后来我自己推翻了这个结论。我开始相信是因为古人先开始睡觉，后人为了和他们交流，所以也只得选择睡觉。那么，究本溯源，进化的动力应该是——做梦。
最疯魔的时候，我还专门为此作了一首诗：
你眼中的景色 / 我脚下的山河 / 沾染烟火的曲折 / 做梦 / 让我们走到永久时刻
然而失眠引发的悲观情绪动摇了我的信念，我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精神的错乱。莫名的妒火让我反复敲醒睡得口水肆意的狗狗，在狗狗睡眼惺忪的懵懂眼神里，我感到自己的控制欲似乎得到了满足。
但满足之后产生了更大的空虚，我决定进行一次长达半炷香的冥想。在这段时间里，我逐渐平静下来，直到只剩下心跳和呼吸，因为我睡着了。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是对狗狗的歉疚，正义的小天使告诉我，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我都应该奖励它一块狗饼干，毕竟我又可以做梦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头顶上笼罩着神圣的光辉。
这时，我脑海中出现摇头晃脑吟诵“道可道，非常道”的画面。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并得出结论：世界本来没有固定规则，我们无法说明一个人或是许多人的幻觉哪种更有虚伪的成就感，不过是在理性至上的天地间，开辟了一隅虚无神秘的容身之所。
杉泽《观山海》
有时候越想把一件事搞清楚，反而越糊涂。再说，这本来就是件糊涂事，一塌糊涂。——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我习惯于在脑中让许多设想逐一降生而后再逐一夭殇，脑细胞做布朗运动发出碰撞的声响，回荡在未知的神秘领域，维持着表面天衣无缝的和谐。被狭隘定义的神话，成了“不语怪力乱神”的正统思想不可容忍的妖言惑众。
我试图给平白无故泛滥的幻觉找一个站得住脚的理论依据，恍惚间我想到了《山海经》。我开始为自己因为失眠产生的幻觉感到可笑，所谓人类永恒的一生所求在这本无法被分类和定义的怪书面前，不堪一击。
这种跨越时空的缥缈感应，黯淡了车马喧嚣，铸就了一片万籁俱寂的尘世净土，不至于使我落入彻底的骗局中。
最初，我以为《山海经》是一部天马行空的神话传说。人面兽、九头蛇、三足鸟……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流水账般的记录着九州大地上发生的奇闻轶事，那些或已绝迹的远古异兽、天地人神，埋藏着华夏民族根深蒂固的观念的渊薮。
后来，我们蛮横地规定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妄图以科学之名挑战古书里描绘的每一种远古生命的真伪性。于是，六足四翼的肥遗成了马来半岛的竹节虫，目在背、状如羊、九尾四耳的猼訑可以是生物学家基因培养的果蝇，氐人国人面鱼尾无足的炎帝后裔就是俗称美人鱼的儒艮……
我也曾以为它是征服山河的藏宝图，有了它，丈量山岳河流，探寻金石玉矿，遍尝百草之味，星辰大海的征途上会留下我来过的痕迹。然而，临于西海之上的䧿山之首——招摇山，就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因为我找不到那条“西注于海”的“丽𪊨之水”。一瞬间我的憧憬随着这一江向西流的江水化作了幽深亘古的鲸落，感叹命运既定的陨灭。
时代更迭的愈发昌明，沐浴在天朝的浩荡恩德下，静默收起羽翼未丰的幻想翅膀，在被设定的圈子里仗马寒蝉，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最后，我口不应心的认可了神话是非理性的幻想产物，要和理性的科学产物和谐的交织成一统。
杉泽《观山海》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许多年以后，我不会再放任信马由缰的幻想，不再苦寻漂泊无依的梦境，不再向往披星戴月的流浪。我以为生活理所当然该是如此，先有一，然后得出一加一等于二，继续发展成为函数和微积分。如果标准不在了，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我的老师，这位思维跳脱的年轻人是我心中的离经叛道。他在听了我的叙述后愤然拍案而起，指责我安于现实的墮落，他说他吃过的氯化钠比我吃过的碳水化合物多，而我的反驳和缄默都是无力辩解的歪理邪说。
我无言以对。偶尔我也会驰念那段沉迷四季烂漫、清和山川年少岁月，缅怀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鼎沸宴会，在频繁流转的时光里，唾弃不需要记忆的重复生活。每当此时，老师的训斥就会在耳边回响，既然我曾与逐梦的初心相遇于朝云叆叇的洪荒，就可以在暮雨霏微的尘世相伴至天长地久。
绵长的回忆融入名为时间的酒里，一饮而尽后，我在纸上认真地写下：
根据罗卡定律，日月同辉现象出现的先决条件是，我记得来时的路。
参考资料：
1.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南海出版公司.2011.06
2.徐克.山海经（白话全译彩图珍藏版）.[M].现代出版社.2016.08
3.杉泽.梁超.观山海.[M].博集天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06
4.晏几道.小山词[M].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05